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夫君,求断案/“案”然倾心》作者:千面君子 晋江VIP2015-03-07完结 当前被收藏数:1057 文章积分:14,930,026 经与编编商量,文名改为《夫君,求断案》,原名是《“案”然倾心》,请不要错删了哟,给妹子么带来不便真是抱歉。 曾诺觉得她遇到的最荒唐的事,便是穿越到了一个架空的朝代 然而她觉得最幸运的是,在这个形单影只的时代里,遇见了他 这世间最美好的事,便是与他默契十足、心有灵犀。 一句话文案:现代女犯罪心理学家穿越到古代,和古代男侦探默契破案的故事。 也可以理解为大灰狼男侦探把呆萌女犯罪心理学家一步步追到手故事。 ———————————————————————————— 此文有些悬疑,此文有些血腥,此文有些天雷,请各位做好各种防护准备,穿上各种防护用具,不要大意的跳坑吧! 本文1V1,HE,第三人称。男女主双C 既有破案又有言情,并重。 作者君要实习了,破案又比较难写,可能经常会修之前的章节,如果是在21:30以外的任何时间动文章,那就证明是君子在修bug或是捉虫,谢谢体谅哟~ 另:本人非犯罪心理学专业,但也学过心理学,读过犯罪心理学相关书籍。文章涉及这部分,有些是本人查资料所得,有些是自己的理解,请考究党手下留情。案件都是作者自己想的,可能存在不合理或者矛盾的地方,请大家谅解,有空作者会修文完善。 本文架空,一切都是架空的!所以考据党手下留情!!看文就图个快乐~ 本文谢绝扒榜! 最后,本文纯属原创,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男主腹黑,案件狡猾。作者君:我觉得我这一辈子的智商,都在写这本文的时刻达到了巅峰!跪求各位看官包养君子吧~顺便收藏一下君子的专栏~君子会一直努力,写出更好的作品!╭(╯3╰)╮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异世大陆 搜索关键字:主角:曾诺、方淮之┃ 配角:骆秋枫、常余清、曾悦康、曾颜 ┃ 其它:犯罪心理学、微表情、破案、变态杀手、穿越 第1章 惊堂木一 隆冬时节,天空灰蒙沉重,鹅毛大雪自空中洋洋洒洒飘落,将整个府院积起绵厚的雪层。 曾诺住在偏院,从清晨开始便听着外头的丫环家丁来来往往忙碌着,催促声不绝于耳,隐隐约约听到管丫头的婆子似乎喊着:“你们都给我麻利点!中午之前必须把三小姐的东西全给整齐了搬到新院子去,要是缺了少了坏了什么,当心点你们的皮!” 听声音,应该是掌管三小姐府院的王妈妈,虽然语气凶了点,可是掩不住的喜悦从话语里飘了出来。 与外界喜庆的气氛不同的是,曾诺的卧房狭小,阴寒。她缩在床头,捏了捏哪怕全部紧紧裹在身上,也不能增加一丝暖意的棉被,抿了抿唇。 她搓了搓已经有些冻僵的手指,冷风从窗外丝丝灌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这么冷的天又加上这些完全不能抵御严寒的生活用品,这具身体不冻死才怪。 曾诺是三天前穿到这具身体上来的,断断续续、恍恍惚惚意识到并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后,她这才冷静下心情,随遇而安起来。首先她扫视了下周围的环境。拜自己现代所从事的职业所赐,几乎本能的,她的脑中自动跳出几个词语: 内向、自卑自怜、自暴自弃、不受宠、有轻微自虐倾向、喜欢猫。 这是她给这具身体原身的性格分析。 是的,她是一名现代犯罪心理学家,因为一起意外,掉落到了这个架空的时代,成了曾家不受宠的二小姐。 在外面闹腾不已的时候,她的房间突然传来“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人轻轻推开。 先入眼的是一柄嫩黄色的纸伞,来人踏进来前,先是抖了抖伞上的落雪,再是小心翼翼地迈了进来。 “小姐……”曾诺的贴身丫环红芮探了个脑袋,往门外张望了几下,才安心关上门进来。 曾诺望着她,见她将纸伞靠在墙角后,先是把一个食盒放在桌上,再是朝她的方向走来。 “小姐,刚刚我去厨房了一趟,帮你带了块桂花糕。”她小心翼翼从胸口掏出一块被棉布包的方方正正的桂花糕,桂花糕暖糯香甜,不一会儿整个房间就都是这股甜甜的香气:“小姐,还热乎呢,快吃吧。” 曾诺虽然是曾家二小姐,自小原本也极受老爷疼爱,可自从曾诺亲母萧氏过世后,曾老爷娶柳氏入门,原本就已经被曾老爷娇宠地不像样子,更惶恐之后生了三小姐四少爷这对龙凤胎,这下子更是母凭子贵,恃宠而骄起来。也不知她在曾老爷的耳边吹了什么枕边风,愣是将当年年仅六岁的曾诺打发到了别院,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 红芮见曾诺只是望着桂花糕,却没有拿起来吃,不由有些奇怪:“小姐,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吃呀?” 自从三天前开始,红芮便觉得自家的小姐脾气变了。 以前的她内向、自卑、不大说话,可也没有现在这么可怕。 现在的曾诺,虽然也不多话,可是一双眸子里藏得不再是悲伤绝望甚至怯怯的模样,更多是探究、了然和冷静。有时候被曾诺瞧得久了,红芮会无端生出一种被对方扒了衣服看得清清楚楚的感觉。 这让她脊背有些凉…… 在她一阵紧张中,曾诺却是拿起了她放在左手手心上的桂花糕,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见她吃了起来,红芮心下略安,边叮嘱自家小姐多休息少出来走动以免冻着,边走到桌边,略顿了顿,伸出左手拎起食盒打算离开。 吃完桂花糕的曾诺点了点头,耳边听到红芮又道:“那我现在去给王妈妈送饭去了,小姐你自己小心,我今天可能晚点来给你送饭,王妈妈说三小姐那里人手不够,要我下午帮着去三小姐卧房整理。” 曾诺眯了眯眼,瞧了瞧她的右手,目送她离开了这间破败的屋子。 …… 曾诺裹紧被子沉沉睡去的时候,前院却是热闹非凡,与这冷僻之地截然相反。 曾老爷子曾悦康穿着一身褐色祥云纹的罩衫,身披配套白色狐裘披风,将他圆滚滚的身材衬得体面许多、风光无限,他立在前院大厅,迎接一*前来恭贺他升官乔迁之喜的一众官员。 上个月当今圣上刚给他升了官,并且重新修葺了他的后院府宅,今日后院竣工,柳氏等人忙着搬到新院落去,而他在前院设宴款待,恭贺双喜临门。 “曾大人恭喜恭喜。”伴随着门外一道浑厚的嗓音,曾悦康立马迎了出去,来的人是当今左丞相秋水浅,是一位面相慈眉善目的白须老者,位高权重。 “本来一月前,曾大人你的大女儿出嫁,喜帖呢我是收到了,可惜年关将至,礼部实在是忙啊,权衡良久,愣是只能忍痛回绝了你。本来还想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逮着向你道喜。”秋水浅眯着眼笑道:“可不,现在你升了官,这个机会不是来了么。” “哪里话,哪里话。”曾悦康搓着一双带满金玉翡翠戒指的胖手,讪讪笑道:“该我向秋大人道谢才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实在是让我曾府蓬荜生辉。” 两人寒暄着进了大厅,曾悦康将秋水浅迎上了上座。 秋水浅刚落座,曾悦康在他身侧坐下,立在一边的丫环极有眼色地在两人面前摆上了两壶雨前龙井。秋水浅托起茶壶,掀起壶盖拨了拨水面上的浮沫,茶叶碧绿清脆、茶水清澈幽香,他不由点了点头,曾悦康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正对了自己的喜好。 浅咪了一口茶水,唇齿留香,秋水浅托着茶壶,有意无意开口道:“虽说你是顺了时势,圣上提拔了你的官职,要知道,这是圣上为了平衡各派势力才出此下策,大理寺之前缺了领头羊,可谓是是群龙无首。”他微低脑袋,见状曾悦康识时务地立马凑过耳朵去:“我刚得到消息,新的大理寺卿皇上已经拟好了任职文书,就等对方骑马上任,只不过我多方打探,也不知对方身份是谁,怕就怕是皇上拨了自己的人淌进这浑水里来。哎,现在这局势,就怕站错队,一个不小心可就人头不保啊……” 两人又聊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曾悦康便起身继续迎宾客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骆大人到——!” 这一声骆大人出口,整个厅内的人群突然都不再动作,霎时一静。 所有人不气不敢出,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方向,等待那抹冠绝京都的身影踏进大厅来。 天边的太阳通过院门射进来一道光芒,那人便踏着午日的璀璨缓缓步了进来。人未到,身上的淡香已经袭向了厅内的一众人,使人轻闻浅醉。 来人一身白衣翩翩,宽大的外衫穿在他的身上并不显得宽松无形,反而更衬得他的身姿挺拔修长,腰间是一抹淡绿的玉佩,这样朴素的装扮,在他的身上却相得益彰,完美无比。但若是抬头一望,看见来人的面容,那更是暗惊上天赋予这人的偏爱。 面如冠玉,发如浓墨。一双漆黑的眸子亮如碎星,微薄的双唇淡粉而润,白皙的肤色不饰而淡如美玉。 骆秋枫英姿飒然地走了进来,朝曾悦康雅然地施了施礼,开口后,吐出的话语字字清晰,嗓音温润:“曾大人,恭贺乔迁之喜,骆某来迟,还请大人原谅。”不卑不亢,可又端得是有点疏离的意思。 曾悦康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的脑子一直在打转。 这骆秋枫容貌端庄,年纪轻轻任职刑部尚书,比自己的官职还要高一些。况且骆秋枫在京城是家喻户晓,全因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京都人遍称陌玉公子。 想到眼前的人前程不可限量,一直洁身自好尚未婚娶,曾悦康立马联想到了自己的三女儿,一张脸流露出眉开眼笑的表情,亲切地就想拉骆秋枫坐在自己身边。 似是了然曾悦康所想,骆秋枫后退一步,若有似无地挡住他伸过来的手,自动自发地坐在了厅内的某个角落,疏离淡淡地品了丫环递上来的茶水:“骆某喜清静,坐这便可。骆某也不打搅大人招呼客人了。” 这招以退为进,弄得曾悦康有些尴尬,他一只手还呈拉人的姿势悬在面前,余光里扫到似乎又有人来,便圆滑的装作去拉别的大人,来糊弄过去。 这些把戏落在骆秋枫眼里,他眯了眯眼,只是淡淡笑着。 …… 午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大人聊起曾悦康后院重新修葺的花院楼阁,这花园楼阁是曾悦康专门请了京都最有名的工艺师设计,当初这后花园尚未完工的时候,就已经传出美名,众人早就已经心痒痒,想去一探究竟是否真的如传言那么华美。 曾悦康那点虚荣心终于得到了满足,又看到大雪已经停了,便应下用完午膳便带众人游玩一番自家后院花园。 曾悦康在前头领路,不停地介绍着花园美景,那些冬日品种的花朵是多么名贵,到时候,不同季节会种上不同季节的花。身边的大臣多是阿谀奉承不断,极少有几个是真的懂得欣赏这些花朵。 骆秋枫走在队伍的最后,姿态闲散地扫了眼周围那些据说是名贵品种的花朵,那大片的花上面还架着一座座精致的木罩,防止被雪压坏冻坏花枝。 他在心里冷冷一笑。 圣上拨给曾悦康的银子,至多只能重新将院落翻新一遍,然而要请专人打造这座奢侈的花园楼台,养殖这些名贵的花朵,按照曾悦康每月的俸禄,应该是不可能足够支付的。 他在刑部翻阅过曾悦康的资料,名下良田私产不多,并没有涉入商业领域,那么,他哪来那么多钱?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的。 骆秋枫扫过几个一直围在曾悦康身边几个小官,看到他们殷勤地阿谀奉承,他继续低下脑袋,赏着身边说不出名字的花来。 就在这时,一道凶狠无比地声音从另一头传来:“臭丫头,你最好从实招来,是不是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簪子!” 又是一道声音传来,只不过比起之前的,要虚弱胆怯许多,她的声音满含颤抖的哭腔:“三小姐,我真的没有偷……” “啪!”地一声清脆声传来,在这边赏花的众官员忍不住毫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心中不由唏嘘,这一巴掌,打的真狠。 “三小姐,求你不要打我,我真的没有偷您的簪子!” 听到这里,众人几乎瞬间明了是发生了什么事。 隔着一道拱门,一墙之隔,对面就是柳氏等人新搬进的后院宅子。没想到赏花之余还能看这样一场好戏,大多数人看着面色陡然阴沉的曾悦康,好整以暇。 第2章 惊堂木二 曾诺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 她紧了紧裹在自己身上的薄被,皱了皱眉正要再睡一会,疯狂地拍门声将她从睡梦边缘强拉了回来。 “二小姐……二小姐你醒醒。”门外传来强忍不住的哭咽声,拍门的力道愈发加重。 曾诺无法,只能下床披了一件外衣,打开了门。 门刚刚打开,外面的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正是大雪刚停,天色灰霾的时候,面前的女孩不过十三四岁,眼眶通红,泪如雨下。 曾诺快速扫了她一眼,看着她与红芮略有相似的面容,脑子里闪过:姐妹、相依为命、姐妹情深、性格怯懦胆小、典型弱势群体——这一系列的词。 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瞧着她的衣衫,做工明显要比红芮上乘一些,深深一嗅,对方身上似乎还有各种花香混合的味道,联想着昨天从红芮口中所知的花园楼阁,明显这丫头是那里的丫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曾诺抿了抿唇,突然回想起今日早上观察到的现象,脑中一阵警铃作响,脱口而道:“你姐出事了?” 红霓被她的话问的一阵错愕,她从来没来过别院,今天也是因为姐姐出事才咬咬牙大着胆子过来找二小姐帮忙,可她什么话都还没说,对方怎么知道自己是红芮的妹妹,并且似乎——已经知道姐姐出事了? 可她没功夫去多想这些,只是攥着曾诺的手,哑声哭喊道:“对,我姐姐红芮,被三小姐诬陷偷了她的簪子,现在老爷和夫人都在那里,好多官……都,都在一边看着,老爷说……说今日要当着众人的面清理门户、杖毙……我姐姐。二小姐求您救救我的姐姐啊,她绝对不会偷三小姐的簪子的……” 曾诺本身对这种哭哭啼啼的事就有些不耐,况且她一个从小被丢在别院死活不管的二小姐,有人愿意听她的求情吗? “对不起,我爱莫能助。”她现在只想安守本分,最好不引人注意,安安分分过完这一生,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她咬了咬下唇,口腔内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块桂花糕的香气。 一边是自保的想法,另一边是报恩的良知在作祟。 可某一边的天平在自己的心中开始倾倒。 曾诺仔细回想,自她穿越而来,唯一能够接触的只有红芮。她明白自己这个身份,外面的人有多嫌隙,毕竟爹不亲后娘不爱,连别院的下人都势利无比,对她嗤之以鼻。她来了才三天,这个院子的下人甚至连一口饭都没有给她送过,就在她饿的受不了的时候,是红芮悄悄过来,从胸口掏出了几块小点。 人大多是偏感性的生物。曾诺想,自己一向理性,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红芮曾对她的帮助却成了对方通往自己心口的钥匙。 她迟疑了下,才冷声道:“好,我答应你。” …… 曾诺刚进到花院新楼的时候,远远已经看到三五成群的人聚拢在新院子的拱门外。 从小到大有一顿没一顿的,造成她这具身子又是瘦弱又是无力,几位高大的官员并排站在她的身前,竟似一座大山一般将她笼罩,任凭她和红霓如何在后面推搡,挡在前面的人竟然反应皆无,一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 “死丫头还不承认!”隔着远远地人群,她听到人群深处传来一道凶狠浑厚地声音。 曾诺想,说话的人应该就是这具原身的父亲,可还没等他细想,里面有人似乎又是忍不住朝红芮甩了一巴掌上去,那清脆的声音将她的思绪陡然拉了回来。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有种叫做愠怒的情绪在心头滋长。 心中的恼意渐渐化作手上的力道,她用力推搡着前面那道高大的身影,可那人丝毫未觉得,依旧稳稳立着,宽阔的后背隔着一件白衣便在自己的掌心化作坚实的触感,像是铜墙铁壁一般无法撼动。 曾诺又加大了力道,冷不防前面的人突然转过了身子,她收势不住,狠狠地朝前栽去。 “二小姐!”红霓看到她虚着脚步,似乎有往前栽倒的危险,忍不住急急喊了一声。 那回头的人本不想作何反应,可听到红霓这么一喊,忍不住朝她投去了一抹探究的神色,看到她一脸认真,努力地稳着身子,终是不忍心,快速伸出手,虚虚拉了她一把。 曾诺稳住身子,来不及朝那人道谢,推开他虚虚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朝内院走了几步,快到拱门口时,她朝着内院正拖着红芮上长凳,打算实行杖刑的家丁冷冷喊道:“住手。” 虽然场面此刻有些闹哄哄,可因为她一声不大却略显沉稳冷峻的声音一喊,内院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骆秋枫在人群后轻轻瞥了那道瘦削的身影一眼,没有作声,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推开自己的浅浅余温。 一直都知道曾家有个二小姐自小住在偏院,足不出户,今日她一身萧索地赶到这里,难不成是要不自量力地救那个丫环? 果不其然,看到一身陈旧单薄的曾诺立在面前,曾悦康的脸色立马大怒,可碍着那么多人在场,也不好直接发作,只能压低声音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赶快回去!” 曾诺却没有理睬他,自顾自走到趴在长凳上的红芮边,蹲下/身,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曾悦康和柳氏有些错愕,以往一向怯懦的曾诺跑来已经实属奇怪,居然还无视曾悦康的话,要把人带走? 这下曾家三小姐曾颜不干了,她匆匆跑过去,拦在曾诺的面前:“谁允许你带她走的?!她还没承认偷了我的簪子,来人,把红芮给我继续压在长凳上!” 曾诺抬眼看向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几乎不带感情的说:“你也说她没承认,凭什么用私刑。” “什么?”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怯懦的姐姐居然敢当着众人面回嘴反驳,曾颜一时愣住,片刻后一张娇俏的小脸上划过恼怒:“一个小小丫环,我想干嘛就干嘛,用得着你来管我?” “她是我院里的。”曾诺不想再多说什么,扶着红芮就要离开。 这话也许对曾颜和曾悦康是不管用的,可今日时势不同,一众官员都围在外面看好戏。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虽说曾诺在曾家不受宠,可她好歹辈分在曾颜之上,再加上红芮是曾诺院子里的丫环,曾颜更是没有道理越权去责罚曾诺的人。 可是有人不懂这个道理,仍旧死死拦住曾诺不放:“是你院里的又怎样,偷了东西一样该罚,哦!我懂了!”曾颜灵眸一动,一张红艳的小嘴张成圆形,涂了粉色丹蔻的食指指在曾诺的鼻头:“你们俩是串通好的吧!曾诺是不是你指使红芮偷了我的簪子好拿去变卖?”她眉头一挑,又转而盯住红芮:“红芮,如果真是曾诺指使你的,我可以考虑让爹爹饶你一命,好好想想,是不是她指使你的!” 红芮被这么一逼问,一双眸子惊慌地抖动着。 她是曾诺的丫环,忠心如她绝不会昧着良心去指使曾诺,可是若是不承认……她咬了咬唇,望了望身后的长凳和那些铁棍,这杖刑之事恐怕是不能简单了事了。 她闭上眼,想到了一向胆怯无声的二小姐今日居然赶到了这里救下自己,还当着众人的面反驳了三小姐,她心里忍不住一阵酸酸的疼,只觉得说什么也不能冤枉了二小姐。她咬了咬牙,就要跪下承认自己偷了簪子…… 可在这时,左手传来一股拉力,将红芮半蹲的身子拉了起来。 红芮疑惑地抬头望去,却见灰暗的天幕下,她家二小姐的脸冷若冰霜。 “你要知道是谁偷了你的簪子是么。”曾诺眸色冰冷,定定望着眼前那张嚣张无比的脸袋:“那我就指给你看!” …… 正是大雪停了一段时间,隆冬的天气还是十分寒冷,轻哈一口气,白色的雾气便在眼前飘散。 虽然新后院刚命人往两边清扫过一地的积雪,可仍旧有些残余的雪层堆在院落的角落里,从最底下开始结冰。 曾悦康有些不耐,他其实并不想知道谁是真的偷簪子的人,也根本不在乎。 他一开始只想顺着曾颜的气,反正不过是个丫环,死了便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什么。可没想到,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非要把人带走,这下曾颜不甘心,跟曾诺卯上了,曾颜没觉得什么,可现在当着那么多官员的面,他的脸往哪里搁? 他干咳两声,朝一边的柳氏使了个眼色。 柳氏会意,上前拉住曾颜,好言劝说道:“好啦,也别跟她争啦,不过是根簪子,娘明天便带你去买新的不成?俗话说,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丫环,我们也别跟她们一般见识,不要失了气度。” 这话里的意思是指责曾诺主仆两人,没教养、没气度。 “不行!”曾颜没听出柳氏话里的意思,只当她要息事宁人:“今日我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本事指出谁偷了我的簪子!”她扬起下巴,斜睨着面前的曾诺:“你若是真有本事,就指出是谁,若是没本事,今儿个,你们两主仆都要罚!” “可以。”曾诺寻思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公平起见,你错了当如何?” “要是我冤枉了你们,我就跪下给你们认错!” “好。”曾诺侧脸朝立在一边的几个官员望去:“记住你的话,他们都是见证人。” 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完全出乎曾悦康的意料,他觉得今天面子里子都丢尽了,完全成了众官看好戏的对象。 曾诺问曾颜:“簪子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你最后一次看到是什么时候。” 曾颜冷冷一呲,没好气道:“刚刚我从娘那里回来打算带的时候发现不见了,中间不超过半个时辰,今早将首饰盒搬过来的时候,我明明还看见过。” 曾诺想,那就是搬东西到整理的这段时间簪子被人偷了。 曾颜冷笑:“王妈妈可说这首饰盒是你家丫环最后一个搬过来的,她走后也没有人搬什么进来了,不是她还会是谁?” “首饰盒在哪?” “在屋里。”曾颜说着,看到曾诺已经自顾自走进了屋子。 她在门槛的地方停了下来,扫了一眼,心下了然,然后跨了进去。屋内和屋外是两个世界,屋外中央已经燃起了火盆取暖,火焰烧的有些高。曾诺没去管梳妆台上面开着的首饰盒,算了算从梳妆台到这里的距离,然后目光放在那燃着木柴的火盆里。 思索片刻后,她这才来到放着首饰盒的梳妆台,她朝一边的红芮淡淡道:“有棉手套吗?” 红芮想了想,今早上为了防着下人的手污了主子的衣裳,王妈妈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双棉手套,自己的那双刚才脱下放在了袖口里,于是便拿了出来,递给了曾诺。 曾诺利索地戴上了手套,一只手托着漆了棕漆的木质首饰盒下端左右看了看,起初只发现首饰盒的右下角的棕漆被蹭掉了一块,然而她突然觉得这首饰盒上有股油腻腻的味道,便走到透光的窗台下,举起首饰盒对着微光一阵细看,突然,她的瞳仁一缩,放下了首饰盒,脱下了手套。 曾悦康和柳氏看到曾诺和以往大相径庭的模样,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面面相觑,同时也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疑惑和奇怪。 曾颜看着曾诺一进屋子便左看看右看看,不由觉得她一定是在故弄玄虚,于是双手环抱,奚落道:“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名堂了没。” 曾诺没理睬她,悄悄在红芮的耳边耳语了一句,红芮得令,匆匆跑了出去。 “搬东西的时候你一直在房内吗?” “这倒不是,娘说给我买了一件新衣,让我过去一趟,所以之后我才想回来找这只簪子配上是否衬我。” “你到底在搞什么?”见她问了那么多问题,曾颜有些不耐烦:“若是指不出是谁,就别在那浪费时间。” “我已经有了嫌犯的初步形象。”曾诺沉默良久,一脸认真:“女,四十到五十岁,偏胖,手汗重。性格爱慕虚荣,心高气傲,但又胆小怕事。穿翠绿外衣,在这个院子地位应该不高,却也不低,恐怕是掌管仆人的管事。她的外衫下摆有个烧焦的洞,鞋底不沾雪,偷东西时候,吃着或刚吃好葱油饼。”她抿了抿唇,在一众人疑惑的面色下继续道:“偷簪子的想法恐怕是临时起意,第一次施行偷窃。近期家中一定遭逢巨变或是欠了巨债,丈夫不在曾府做事。” 这话一出,先不管真实性,曾颜的心中一跳,曾诺形容的这个人,怎么有点像…… 她转过头,发现曾悦康和柳氏也都朝着一个方向看。 那个方向站着的人,一脸惊慌,一只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将右侧外衫的下摆拉到身后,另一只手还油腻腻的残留了饼屑——可不就是王妈妈? “二小姐不要血口喷人!”还没等曾颜他们发话,王妈妈已经两眼虚闪地上前咋呼道:“我尽心尽力服侍曾家多年,怎么可能会偷三小姐的簪子!” 可这话一出,曾诺忍不住挽起略带讽意的笑:“没有人说是你,你那么激动是为什么?” 王妈妈一愣,高声掩住话语里的心虚:“你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在说我?!谁一听都会认为是老婆子我!” 一句话重复两遍,再加上边说话边躲闪眼神,未与她正面直视过,明显是心虚撒谎的表现。 “没关系。”曾诺敛了敛眸子:“是不是你,一会就知道了。” 第3章 惊堂木三 红芮拿着曾诺要的东西气喘吁吁跑回来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一个长相俊美的白衣公子笑盈盈地立在屋外,他随意站在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内院的屋外已经围满了嘴里啧啧称奇的官员。 她正要喊借过一下,右手腕陡然一紧,她一声闷哼呼痛。 拉她的人见她一张脸皱着,似乎是痛极,有些惊讶,随后自语道:“我下手很重吗……?” “不是的,公子你误会了。”红芮连忙摆手:“我这右手,是昨晚因为一个不慎,在冰上滑了一跤,才摔伤的,跟公子你无关。” “右手受伤……”骆秋枫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皱眉深思,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难怪她会说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偷窃案了。 骆秋枫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个足不出户的二小姐,哪里来那么缜密的心思分析出嫌犯的特点?有些特征,饶是办案无数的他细想,都要绕几个圈子。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受了伤。”骆秋枫这才回过神道:“虽然提这个有点冒昧,但我很好奇,你家小姐叫你去拿了什么过来?能不能……给我看看?” 见骆秋枫一脸真诚,又如此俊秀出尘,红芮忍不住红了脸,递了左手握着的小盒过去。 骆秋枫连忙道了声谢,然后接了过来打开,看到里面那几样东西的时候,却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公子,你看完了吗?我还要给我家二小姐送去。”红芮怯怯地望着一脸思索,半天没动静的男人。 “不好意思。”听到红芮的催促,骆秋枫连忙把手上的东西还了回去。目送着红芮一路小跑进了屋子的身影,他不由想到了某个人,那人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玩世不恭、潇洒不羁,从来没个正形。然而他的脑子又是无比睿智、敏锐非常,比之自己厉害太多,他低低叹道:“淮之,若是你在,不知是否很快便能参透那丫头的玄机。” …… 曾诺看到面前的一幕,不耐地皱了皱眉。 从她说完之前的话开始,王妈妈便一直跪在地上,哭天喊地地求曾颜为她做主,自己可以发誓绝对没有偷过曾家一分一毫的东西。 曾诺是个喜欢以证据和事实说话的人,发誓这种迷信的东西,她从来不会为之动容。 “二小姐,我来了。”红芮拨开人群,急急跑到她的身边,然后她望见了哭得波涛汹涌、肝肠寸断地王妈妈,不由奇怪:“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红芮莫名其妙地看着王妈妈,她没有听到曾诺对嫌犯的侧写,所以压根不明白自己只不过去拿了些东西的空挡,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曾诺,没凭没据就不要乱说。”曾颜听到脚边的哭声,忍住想踢上去的冲动,头也开始发涨发疼:“况且你刚才说的那些一套一套的,谁信啊?!诓人的吧。” 曾诺没有理睬她,却问红芮:“胭脂粉拿来了吗?” 红芮点了点头,取出了盒子里已经碾碎的胭脂粉放在曾诺的手里。 曾诺再次戴上手套,先观察了胭脂粉碾碎的颗粒大小。古代的科技没有现代好,胭脂大多是泥状的,红芮能找到碾成这样细密的胭脂粉,算是很不错了。 曾颜等人看着她鼓捣胭脂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要阻止她做下去,可偏偏又抵不过好奇心,想看看她到底会弄出什么。 就连王妈妈也停止了鬼哭狼嚎,含着两泡泪看着曾诺。 曾诺又从小盒里面拿出了一只细细的狼毫,毛笔的尖头被一刀剪平,成平坦的蓬松状,类似于现代的腮红刷。 她用狼毫蘸了一些胭脂粉在上面,将首饰盒平放在桌上,将狼毫置于首饰盒的上方,她举起左手,隔着一段距离弹了弹狼毫的笔端,细细的胭脂粉从狼毫上掉落,渐渐积聚在首饰盒上。 “你做什么!”曾颜看到她往自己的首饰盒上撒胭脂粉,气急败坏地想冲上来拉开她,曾诺斜眼看着她,这一瞬间,曾颜想要往前迈出的脚步僵住。 她觉得曾诺变了,变得冷漠可怕,一双漆黑的眼眸里闪动的是冷漠睿智的光芒,再也不像以前那个面含胆怯,一直缩在后面的胆小鬼,可怜兮兮的鬼样子看了就让人来气。她搞不懂自己刚才一瞬间为何会觉得曾诺身上的气场骇人无比,抖动着唇正要说话,却看到曾诺弹完胭脂粉后轻轻一吹,那些聚在首饰盒上的粉末随风一吹…… 剩下的粉末居然黏在了首饰盒上成了一个个手指印! 曾诺又从小盒里拿出一张纸,上面轻轻刷了一层很薄很薄的胶水,纸被轻轻覆盖在那些沾了胭脂粉的指印上,牢牢按压之后,再把那张纸揭下,竟将上面的指印清晰地拓印了下来。 这是她在现代刑侦大队里面学到的粘附着色法。这种方法是通过残留了汗液或是油的手指印具有了“粘滞力”,从而再现凶犯的指纹或掌纹。 油印一般很难洗去,她今早也看过红芮的手指,她的手指一点都不油,身上也没有油腻腻的味道,当然,现在证据确凿,凶手是谁,一对比,很快可以一目了然。 “红芮,除了你,还记不记得有人碰过这个首饰盒?”曾诺转过头,问向红芮。 红芮扬着脑袋,想了会:“今早我给王妈妈送了早膳后,就去三小姐房里帮忙了,搬了很多的东西,有些什么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后来差不多都快收工了,我是最后一个出三小姐旧房要去吃午膳的,但是——哦,对了,我突然发现有人忘记搬三小姐的首饰盒了,我怕被王妈妈骂,所以就拿了起来,想早点弄完早点吃饭。后来……” 说到这,她抚了抚自己的右手,欲言又止。 曾诺了然,明白眼前人是怕自己担心,所以不敢说自己受伤的事情,于是替她说了下去:“后来因为你的右手伤了,所以在搬去的路上,首饰盒摔了对不对?” 红芮有些惊讶,曾诺说的就像一切都早已了然。她重重点了点头:“对对!首饰盒很沉,我只能两只手拖着抱在胸口,可是右手实在太疼了,一个没当心……”她怯怯地看了眼面色愠怒的曾颜,声音越来越轻。 “因为右手受伤,首饰盒摔了。如果我推测没错,这一幕恰好被王妈妈看到了,她那时正边吃着葱油饼,边到处闲逛,你被她看见摔了首饰盒,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她看了摔了满地的首饰,只是随便骂了你几句,叫你快点处理好,对吗?”曾诺平平的声音在整个房间回荡,跪在地上的王妈妈听到她一番话,双目圆睁。 “对对对,小姐你怎么好像都知道……”红芮并不知道这是曾诺在脑中做的案件过程分析和回顾,只是顿了顿:“当时我还纳闷,今天王妈妈是不是心情很好,若是以前……”她咬了咬唇,没说下去。可是其他的人都心知肚明,王妈妈仗着在曾府侍奉多年,如今混上三小姐院里的管事一职,仗着人势就爱欺负手下的人。 “放下首饰盒,你最后一个离开的对吗?” “对,我看东西都齐了,就最后一个离开了。” 曾诺点了点头:“你们下人今日的午膳,有葱油饼吗?或是其他油腻的食物?王妈妈在场吗?” “小姐你说笑了。”红芮淡淡一笑:“我们做下人的,哪里能吃到沾油的食物呢,不过清粥窝窝头,随便糊口的。”她皱了皱眉,似乎在回想:“一开始王妈妈来过一次,然后很快又走了。” 这下一切明了,下人没有吃过带油的食物,曾悦康一众人又在前厅,事发的时候曾颜又在柳氏的房里,其他院子的下人都被调配到前厅伺候众官员了,唯一没有不在场证明且能在首饰盒上留下油手印的就只有王妈妈了。 “红芮,你不要污蔑我!”王妈妈突然嘶吼起来,双目通红:“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作什么要害我!” 红芮被她一瞪,吓得缩到了曾诺的身后。 曾诺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王妈妈,有些近乎冷酷的道:“是不是你,一会都能弄清楚。”她让红芮拿出了小盒中的红色印泥和一张新的宣纸。 她一步步稳稳踱到王妈妈面前,王妈妈闪着眼睛:“你要做什么!要杀人灭口是不是!”在她惊呼间,曾诺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快速在她的五指上按上印泥,印在了宣纸上。 她的速度太快,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捻起了两张印了手指印的纸张展示在曾颜、曾悦康和柳氏的面前:“通过对比,一模一样。” 曾颜之前被红芮的证言一说,她心下已经有不详的感觉,这下一看,从首饰盒上拓印下来的指印和王妈妈的确实一样,她突然意识到曾诺推测的也许是真的,王妈妈就是偷簪子的人,可是骄傲如她怎么可能会承认曾诺是正确的?她扬着脖子,依然质问,虽然气势已经弱了不少:“不过几个手指印而已,一模一样多得是。” “你错了。”曾诺放下两张宣纸:“这世上绝对没有拥有一模一样指印的人。不信,你可以来试试。” 她把印泥放在桌上,一边是几张新的宣纸。 “但凡有不信的人,都可以来试试。”她这话是对着外面的众官说的,果不其然,有些人因为好奇已经跃跃欲试。 曾颜不服气地嘀咕:“试试就试试。”她大步走过去,按了指印,却发现,完全不一样。 柳氏拉着曾悦康也去试了试,想要证明曾诺说的是错的,可是结果也是完全不一样,甚至和曾颜的也不一样。 “曾大人,这主意挺新奇,让秋某也试试吧。”秋水浅看了半天,早已心痒难耐。曾悦康今日刚巴洁上秋水浅,怎么敢拒绝?只能讪讪一笑:“秋大人随意。”心里对曾诺是恨得牙痒痒,怪秋水浅多事。 有了秋水浅带头,后面几个官员都进来纷纷按上了指印,他们互相对比,啧啧称奇,他们这群近二十个人,还真的没有一模一样的指印。 曾颜不服气,又找了整个曾府上下所有有可能偷簪子的丫环来试,还逼着红芮去试,结果自然是让她心中气闷。 “若是还有疑问。”曾诺看着曾颜:“簪子还在她的身上。” 曾颜和曾悦康气急,既然这样,一开始搜身不就好了,何必搞出这么多事,弄得自家白白给外人看了一场好戏。 曾诺似是看出了两人所想,认真道:“我只以事实和证据说话,况且……”她看了看曾家父女两:“嫌犯也是有人权的。” 此话一出,曾悦康和曾颜一口老血都快喷了出来! …… 事情水落石出,王妈妈痛哭流涕,道出事情原委,原来是家里的儿子不孝,前阵子出去跟人玩赌钱,欠了一屁股债,她家老王为这个不孝子所气,怎么打怎么骂都不听,前几日更是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病倒在床上,昨天有人上门讨债,把他们家里的家具都给毁了个精光,儿子更是被捉走。对方扬言,要是再不还钱,就一天割掉儿子的一根手指给他们送过来。 她看到红芮不小心摔了三小姐的首饰盒,那时候所有的珠宝首饰撒了一地,满目珠光宝气、黄金璀璨迷了她的眼,也魔怔了她的心。 人会犯罪,有时候是因为一个契机,导致一念之差。 犯罪心理学里面有一句话,当自我的需求因为自己的能力或是经济情况不能得到满足时,就会产生偷窃。 王妈妈的需求,是儿子的平安健康,可她负债的家庭经济情况和自己的能力已经不能满足她儿子平安的条件,于是一念之差,堕入地狱。 第4章 惊堂木四 暮/色/降/临,空气里有股湿冷的味道。 在这样寒气逼人的日子里,曾悦康一张脸却是涨得通红,五脏六腑似是燃了一把柴火,烧的他心头发烫发闷。 下了令让人把王妈妈杖刑五十后丢出府,他阴鸷的眸子沉黯,一直打量着立在对面的曾诺。 这个已经十一年没有放在心上的女儿,何时变得如此聪明、如此大胆?他细细回想,曾诺六岁前因为生母在世,他还会碍于萧氏的面子请老师教她一些课业,可六岁后,他几乎对她不闻不问,她哪来的能力和精力学会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没错,在曾悦康的心里,早就将刚才曾诺这些刑侦手法和犯罪心理画像定义成了旁门左道的东西。管她说的对不对,管她是不是抓到了偷簪子的人,让他曾悦康丢了面子、让曾颜不顺心,就等于触到了他的逆鳞。 他宝贝曾颜,视为掌上明珠,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曾颜下跪跟曾诺这个贱丫头道歉而不出来有些作为? 他环顾四周,看到秋水浅和其他几位官员笑意盈盈地立在曾诺身边,眉目慈爱:“小丫头哪来那么多鬼点子?” 曾诺不咸不淡道:“学的。” “哪里学的?” 曾诺这才抬眸望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书上。” “噗……”骆秋枫在宣纸上按下手印,仔细对比,心想着这不失为一个查案的好办法,正想着有没有必要争得刑部同意推行下去,冷不防听到曾诺和秋水浅的对话,差点岔了气。 该说曾诺是真的单纯还是……故意装傻? 他细细品味方才曾诺的分析,有一个点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正要转过身询问她,余光里不经意瞥见一边的曾悦康黑眸沉沉,面色不善地盯着曾诺,他复而看向咬着唇,缩在柳氏身后的曾颜,思绪在脑中一转悠,瞬间了然。 他难得没有像往常立马转身走人。长身玉立、风姿卓绝的他淡淡立在一边,静观曾悦康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眯了眯眼,观察曾诺轮廓秀美的侧面。 小丫头,就当做今日我无心绊了你一下,还你一份人情吧。 曾悦康对柳氏使了个眼色,柳氏眼里传达着“你绝对不能让宝贝女儿受委屈”的意思,才不情不愿地让曾颜跟着曾悦康去了曾诺面前。 “好啦好啦,既然水落石出,一切都过去啦。颜儿,还不跟你姐姐道声歉,说声好的?”曾悦康突然凑了过来,拍了拍曾颜的肩膀自顾自道:“你姐姐宽宏大量,刚才不过是跟你赌气,不会要你真的下跪的。” 曾诺抬起眸子,疏离地望了眼曾悦康和曾颜,没有说话。 她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心理,当时也不过是被曾颜嚣张的样子刺激到,一时气上心间,自尊心作祟。 她是一名现代犯罪心理学家,职责就是干预可能发生的犯罪,分析已经发生的凶案,让一切罪犯无所遁形,她为自己的职业自豪和骄傲,可曾颜居然指责她和红芮合伙偷了她的簪子,曾诺自尊心极强,以前在警校大队,她的专业成绩就是班里最出色的,哪怕是之后到了刑警大队,谁不是尊称她一声曾队长? 污蔑她清白的事情,在曾诺眼里等同于人格侮辱,因为她一向认为最不可能犯罪的,就是她自己本身。 不过她听到曾悦康如此维护曾颜,想来是要大事化小,将下跪道歉的事略过不提。 她正要张口回答,身后突兀地传来一道清朗好听的声音,如泉水淙淙:“道歉的确是应该的,不过曾大人,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何况是姐妹?最主要的是……”他侧头瞥了一眼曾诺,笑的坦然又带点无可奈何:“二小姐可是让我们做见证人的。” 曾悦康看到骆秋枫出面替曾诺说话,一时有点摸不准到底骆秋枫是因为一向刚正不阿的性子践行承诺,还是…… “可是颜儿最近腿脚不方便,不能下跪……”慌张地找着借口,曾悦康微侧脸,居然发现身边的曾颜早已摒弃了一脸懊恼的模样,沉醉痴迷地望着骆秋枫,两颊酡红,比上了胭脂还红润。 他的眸子转了转,再次想起了之前迎接骆秋枫时打的主意。 不过就是跪一下,若是因为这一跪,在众人乃至骆秋枫的眼里落下个愿赌服输,知错就改的温婉形象,不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样一思量,他连忙堆起和善的笑脸,将身畔的曾颜拉到面前:“骆大人说得是,颜儿从小乖巧懂事,说到做到。颜儿,给你姐姐跪下认个错吧。” 柳氏在一边竖着耳朵,冷不防听到曾悦康不顾曾颜的面子要她给那个贱种下跪,一口气堵在心间上不上、下不下,差点咬碎了一口的利齿。 但是她现在碍于面子不能出面。 骆秋枫面如冠玉,温文儒雅,原本沉浸在他俊美外貌下的曾颜因为父亲反转的态度立马回了神:“你说什么啊爹,谁要给那个贱……”后面难听的话未来得及说完,曾颜突然觉得膝盖一痛,噗通一声向前栽倒,头栽在地面上,身子趴在了地上,像是朝曾诺行了个跪拜的大礼。 曾诺眉毛一挑,刚才…… “三小姐真是爽快诚实的大家闺秀。”骆秋枫无瑕一笑:“说到做到,不得不让骆某钦佩。” …… 后院的闹剧结束,曾颜在骆秋枫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后,情急之下索性装晕被送回了房间。曾府一阵鸡飞狗跳后,曾诺却是敛了敛眉目,趁着混乱拉着红芮离开。 天色昏沉,星光黯淡。 这天气时好时坏,走到一半,阴霾的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雪花。 身上的衣服太过单薄陈旧,没有保暖的作用,没过多久,曾诺就冷得抖了抖身子,双手忍不住环住双臂,使劲搓了搓。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如颗颗细白的棉絮一样落在她乌黑的发间,成了发间点缀着的别样风情。 身子一暖,陡然有什么东西罩上了她的外衣。 她回头,见刚才在后院中帮了自己的白衣男子浅笑盈盈地立在她的身后,一脸的真诚。 他现在只着薄薄的外衫,将自己身上那件白色的毛领披风罩在了她的身上。 “啊,是刚才那位公子……”红芮也转过身,认出了骆秋枫。 “刚才?”曾诺蹙了蹙眉,正要询问,骆秋枫立马接着开口,语气里竟然带了一点虚心好学的意味:“曾二小姐,骆某这厢追随而来,可能有些唐突,可我实在想不通一件事,想请教一下二小姐你,不知方便否?” 曾诺扫了一眼骆秋枫,见他腰间一抹翠绿的玉佩此刻翻转了过来,上面刻了一个“刑”字,结合他的谈吐气质,一瞬就明了了他的身份和意图,考虑了片刻便额首答应。 “方才二小姐你的分析句句精辟,却也不是胡乱猜测的,可我想不通一点,你是如何知道王妈妈的衣衫下摆处有个烧焦的洞?”方才他仔细观察了被拖出的王妈妈,右侧的衣服下摆果然有个烧焦的小洞。 曾诺认真解释,平平的声音缭绕在骆秋枫的耳边:“曾颜房里放了一个火盆,我观察到,里面放了大量的木柴,所以导致火焰烧的很高,木柴在盆里烧,免不了会有些烟灰落在地上,可我方才进去看到,火盆下的烟灰有朝右边拖过的痕迹,烟灰拖拉的痕迹很新,应该是不久前刚出现的。再估算了梳妆台到火盆的距离,我推测,也许是王妈妈在偷了簪子后,本身做贼心虚,又加上她天生胆小怕事的性格,所以在慌乱间,撞到了火盆,因为速度快,所以火焰只在她的外衫下摆烫出了一个洞。” 这番话说完,骆秋枫望着曾诺的目光中渐渐涌出一股钦佩和崇敬。 骆秋枫自小到大,受了某个男人的启发和带领,便一心钻研在各种案件之中。等到他当上了刑部尚书,他便越加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所以导致他现在仍然孑然一身。 然而曾诺让他看到了另一种破案的技巧。这让他的心有些隐隐兴奋,就好像学武的人突然发现了一本失传多年的武林秘籍,又像寻宝者突然发现了藏宝地图,让他兴奋又雀跃。 “多谢二小姐指点迷津。” “不客气。”曾诺抿了抿唇,突然想到了方才曾颜摔在地上的一幕,嗫喏着唇,轻轻的说了一声:“我才该谢你。”她分明看到曾颜想要反抗骂她贱人,可一边的骆秋枫极快地自袖中弹出一粒珠子,成功阻止了曾颜对自己的辱骂。 她一声谢如此清淡雅然,却又带着一点女子的轻软,点点轻压在骆秋枫的心间,他心里一动,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露出一抹微赧的笑意:“你不必谢我,这种阴人的招数,我可是跟另一人学的。” 另一人?是谁? …… 当天夜晚,夜色黑暗,冷意刺骨。 京都城的郊外,一人裹着漆黑的斗篷,头戴扇形的蓑帽,骑着箭步如飞的良驹,在官道上疾驰而去。 他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雪花便自他趴在马背上那条修长健硕的弧线滑落。 戴了面罩的他,仅有一双星眸露在外面,漆黑冗长的道路上,他的眸光似鹰隼,动作潇洒利落。 人过此处,踏马落雪,一地无声。 …… 骆秋枫回到府里的时候,贴身伺候的下人小丁恭敬走到他的身侧,谨慎又轻声地告诉他有一封信今早被送了过来。 小丁跟着骆秋枫走到书房门口,在骆秋枫进门的一瞬间从怀中掏出了信递到了他的手中,木门一开一合的声音响起。小丁深深吸了一口气,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守在了骆秋枫的书房门口。 骆秋枫坐在书案之后,信封上“枫弟”两字写得潇洒俊逸,显示着写信人的不羁和随性。 枫弟……骆秋枫盯着这个称呼,默了半响。 最后他微蹙着眉,难掩面上的无奈,拆开了信封。 枫表弟亲启: 枫弟莫急,烟城一切安好,为兄写信之时,母亲和姨母两人还在一边品茶聊天。 说到这隆冬时分的天气,她二人嘱我告诉你,原话如下:秋枫性子贪玩,莫要在这冷天着了凉。 二人又聊到秋枫你的婚姻大事,她二人让我警告你,原话如下:若是来年还找不到成亲的对象,不如绑了秋枫上马,随便娶一个了事。 看到这里,骆秋枫一阵头疼。说他贪玩?他天天忙公务都来不及,办的桩桩都是人命案子,如何去玩?成亲这事就更是好笑,排在他辈分前的方淮之都没有成亲,怎么就急急轮到他了?想来又是那心思深沉到极点的方淮之瞒着他对那二人说了什么,推他入了火坑! 于是他忍住想撕了信的冲动,看看他方淮之还能厚颜无耻地写些什么! 枫弟,即便嘴上如此说,可母亲和姨母还是操心你的婚姻大事,为兄在她二人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说你一心为民,勤勤恳恳,简直是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看在为兄如此为你设想、牺牲的份上,你是否该对为兄说一句多谢? 骆秋枫揉了揉额角,无视掉这句话,继续看了下去,然而后面的内容差点让他一口气缓不上来。 商量许久,母亲和姨母觉得还是为兄我比较让她二人省心,遂恳请为兄上京都助你一把,早日觅得贤妻。为兄实在挂念烟城的一切,却又不忍姨母为你伤心担忧,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枫弟,为兄如此仗义,你可要做好替为兄接风洗尘的准备啊。 你收到信的时候,想来为兄已经快到京都了,为兄一路风尘仆仆,记得为为兄烧好洗澡水,备好美味佳肴,也算是报答为兄了。 你一定会问为兄,为何要你准备这些?那为兄就告诉你,这是姨母对你这个常年不在身侧侍奉的不孝子的命令,她让为兄日后就住在你的府院,让你一切事务都得听为兄安排,不得有反抗违背之意,直到觅得贤妻之前,你不得拒绝为兄的任何要求,否则,就算作顶撞长辈,未将姨母这做母亲的放在眼里。 表哥淮之落笔。 骆秋枫看完了信,整个人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着太阳穴,久久不语。 方淮之要来京都了——他满脑子回荡的都是这句让他惊悚的话。 第5章 惊堂木五 是夜,夜色阴沉,曾府一片万籁俱寂。 后院柳氏的房间,淡淡的橘黄色烛光从纸窗内透出来,伴随着嗯嗯啊啊暧昧无比的声音。 曾悦康抱着柳氏肥硕的臀/部,自她身后一寸寸研磨,哼哧一声,剧烈地摆动着身子,肆意在柳氏的身上挞伐。 柳氏配合着呻/吟,曾悦康肥硕的肚子撞在她翘起的臀/部上,激情的汗水顺着他厚实的胸脯滚落在柳氏丰腴白皙的腰背上,曾悦康喉咙里发出一声愉悦的呜咽,喘息着释放。 曾悦康餍足无比,搂着娇喘不已的柳氏,柳氏良久没有搭理他,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推开曾悦康汗湿的胸膛。 “怎么了,还在生气?”曾悦康没有在意她的动作,再次舔着脸搂抱过去。 柳氏瞟了曾悦康讪讪笑着的脸,抿着嘴不做声。 曾悦康伸出胖手抚上柳氏白皙嫩滑的大腿内侧,却被对方一巴掌拍掉。可他还是锲而不舍,口中满是讨好的语气:“你也别气了,我让颜儿跪,不也是为了给骆秋枫一个好印象吗?你难道不希望颜儿嫁户好人家?” “可我就是不爽。便宜了那个丫头!”柳氏脸色沉沉,不爽地睨了曾悦康一眼:“什么时候把她赶出府,占了偏院也有十多年了,你可答应过我的,那个偏院以后是要拿来给颜儿做个莲花池的。” “别急,我不正愁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嘛。”曾诺不比前段日子嫁出去的大女儿曾斐。曾斐是萧氏生前的闺中好友田氏托付给他们的,自小与骠骑将军的小儿子连月凯有过婚约。曾悦康要巴结连家,从小自然是好吃好喝地养着曾斐,即便心中有过不耐和不爽,可为了之后的锦绣前程,他不得不做这些表面功夫。 曾斐一嫁人,曾悦康和柳氏觉得身上的包袱终于移去,一阵自在,转而将下一个目标放在了曾诺身上。 至于曾诺呢? 在曾府内,曾悦康不喜曾诺,曾家如何冷落她都是曾家内院的事情,本来无伤大雅,却没想到今日偷簪子的事情一闹,她居然会私自从偏院跑出来为自己的丫环一证清白,多少官员看到了曾诺的睿智和心细如发,又有多少人对她秀美淡然的容颜报以窥探。 这样,他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正大光明的把曾诺赶走? 似是看出了曾悦康的为难,柳氏狡猾一笑,这个主意,早就在她心里打转许久了,若不是看出了今日曾悦康对于曾诺所作所为的厌恶,她又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 “相公,交给我吧。”她附在曾悦康的耳边嘀咕几句。曾悦康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擒住她的双唇就是一阵啧啧亲吻:“宝贝儿,你真是太聪明了!” …… “红霓,你是怎么知道我右手伤了的?”安宁静谧的夜晚,红芮刚从曾诺的房内出来,就看见红霓悄悄从花园楼台那溜了过来,递给了她一瓶红花油。 “嘘!”彼时曾诺在房内已经睡下,红霓拉着红芮走到一边:“是二小姐告诉我的,今早我求二小姐救你的时候,她在赶来的路上嘱咐我的。” 红芮一阵惊讶,忙捂住了嘴,以免惊呼出声:“二小姐今天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之前王妈妈偷簪子的事,她说得也像自己亲眼看到了一样。” 红霓找了块地,拉开红芮的衣袖,轻倒些红花油在自己的手心,帮她开始缓缓揉搓起来。没过一会,红芮就感觉自己的手臂火辣辣的烫,见红霓又要倒一些,忙阻止道:“你省着些用啊,我这小伤没什么关系的,浪费太多,你要是磕着碰着哪了咋办?” 红霓却是不顾,依旧又倒了一些,帮红芮搓着手臂。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红芮见红霓自为她涂红花油后,便不再做声,有些不明所以,以前这丫头只要逮着空见了自己,哪次不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今天是怎么了?麻雀难道也会咬到舌头? “姐……”红霓抬起头,将红芮的袖子拉好。她努力忽视刚才看到的景色——她的姐姐,手臂上到处是新旧交错的鞭痕,虽然没有破皮,但是已经形成了一道道红紫色的瘀痕。 “姐,你吃苦了。”红霓一把抱住红芮,哭得涕泗横流。当年原本应该是自己来这偏院照顾二小姐的,姐姐看自己年幼,求老爷跟自己作交换,才使自己免于受苦,现在她看看花,弄弄草,倒也没吃什么苦。 可是姐姐她在这偏院…… “别哭啦。姐姐不苦,真的。”红芮环抱着趴在她膝上哭得一抽一抽地红霓,心里一阵酸涩和欣慰。什么苦痛都比不上红霓在自己眼前落泪更让人心疼,她拉起红霓,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泪水,只觉得什么天寒地冻、什么虐打饥饿都比不上姐妹情深来得重要。 她的视线透过红霓看向了那个漆黑一片的屋子。 “对了,姐,我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红霓抽了抽鼻子:“我刚来这里的时候,经过三小姐的院子,三小姐因为今天的事大发雷霆,二小姐人好,也没个心眼,在这里也没什么人帮衬,姐你要时刻叮嘱二小姐,三小姐今天吃了那么大的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以后也会多注意点三小姐那的风声。” 红芮摸了摸红霓的脑袋,点了点头。 …… 晨光微现的时候,早朝刚刚结束。冬天的白昼总是来得特别晚,进入大殿的时候还是一片昏暗,下了早朝已经是朝日当头。 骆秋枫坐在回府的轿子里,打算小憩一下,一会他要回府嘱咐一些事宜,还要赶回刑部办公。 昨晚因为得知方淮之要来的消息,让他失眠了一个晚上。 阖着眸子浅眠,却没能睡着,右边的眼皮一直在跳,骆秋枫叹了口气,方淮之还没有来,自己就已经身心疲惫,要是来了,该如何是好。 没多久到了骆府。 小丁唤醒骆秋枫,骆秋枫抻了抻衣摆,进了府里。 刚踏入府里,他便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以往骆府一向清静,连下人也不多,今天的大堂一隅,嘈杂闹哄哄的声音渐渐传来。 他心下有些不详的预感,一步步朝大堂的方向走去。 刚迈过门槛,进入大堂,大堂霎时一静,里面的人全都转头朝他看来,在对视了几秒后,那些人“哄”地一声如潮水一般朝他围拢过来。 “听闻陌玉公子孑然一身,都二十一了还未婚娶,言妈妈手头这里有好几个千金小姐,容貌绝伦,身姿雅然,家室富足,为人贤淑,一定符合骆大人的喜好!” “走开走开。你那点乡野村姑也好拿上台面显摆?我这有……” 骆秋枫被吵得大脑有些涨,看着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娘,忍不住摆手拒绝。他唤来一边的小丁,让他送走这些人,然后自己走到大堂一处角落,找来了管家张叔冷声询问情况。 张管家低着脑袋,将事情大概告诉了骆秋枫。心下早有猜测的骆秋枫眯了眯眼——果然,方淮之已经到骆府了。 当骆秋枫推开客房大门的时候,里面的人还捂在被窝内,睡得酣畅淋漓。 “方淮之,你给我起来!”骆秋枫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床边,冷冷道。 见被窝里的人良久没有反应,也没有任何的呼吸声,骆秋枫蹙眉抿了抿唇,一把掀开被子,里面果然只裹着两层棉被,方淮之人早就不在了。 “躲到哪里去了?”酝酿好的怒意没处发,激动中的他捏了捏拳头,快步离开了客房,朝外面走去。 在他走后没多久,在那两层棉被裹着的中心,突然有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他望着骆秋枫怀着怒意而去的背影,脸带坏笑地从床上坐起身。 墨黑的长发松松散散地系在脑后,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晨曦的光芒透过纸窗照在他高高的眉骨和长长的睫毛上,在眼下投去一抹淡淡的阴影。 “还真是一如小时候的单纯。”他轻笑一声,再次窝进了被窝,调整最舒服的睡姿,睡前迷迷糊糊道:“跟我斗,还早着呢。” …… 一早,曾诺早早就醒了过来,红芮几乎是立马就敲门就来,两手端着洗漱用品。 曾诺闻到了她身上的红花油味道,淡淡看了她浅笑的面容一眼:“手好多了?” “多谢二小姐。”红芮放下了洗脸盆,回想着昨晚思考好的话语,突然一下子跪在了曾诺的脚边:“昨日多亏二小姐,才让红芮免于遭受杖刑,红芮做牛做马无以为报。” 曾诺看到红芮感激且真诚的面容,心中难得地涌出丝丝酸酸的感觉。 无论是前世的现代,还是初来乍到的古代,她一向理智、寡情、严谨。很多时候她破案,并不是出于拯救某人的意图,而是她认为,这是她的职责、她的本能驱使她这么去做。在现代的时候,她每一次捉到凶犯,死者家属会赶到刑警大队,诚恳的对她道谢,对于曾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要道谢的事情,这只是她的工作,她的职责和义务。 然而现在不同。 如今她脱去了现代犯罪心理学家的外衣,她只是个曾家不受宠的二小姐。她要救一个府里的人,谈何容易?再也没有那份职业带给她的便利,也再也没有周围人的配合,她昨天,只是依靠自己的能力和大胆,与曾颜、曾悦康等人做抗争,才还了红芮一个清白。 她拉起跪在地上眼眶通红的红芮,即便心中的感情让她觉得复杂到难以表达,她也只能故作冷冷地用官方语言回了声:“不用谢,应该的。” 红芮看出她在别扭,没多说什么,拿起帕子沾了沾水,递给曾诺擦脸,在曾诺擦脸的间隙,她打开门瞧了瞧外面,发现没人,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二小姐,昨天晚上,红霓来找我,说三小姐大发雷霆,她怕三小姐可能会找你麻烦,让我支会你一声。” 曾诺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天曾颜摔在地上的时候,她就发现曾颜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她也读过心理学,曾颜这不过是典型的心里不平衡,寻找发泄对象。 见曾诺没有多大的反应,红芮便出门去灶房端早膳来。 等她端着昨晚好不容易让厨娘多预留的两份清粥小菜的时候,她一把推开门,嘴上含笑:“二小姐,快来喝粥啦,这粥可香啦。” 话音刚落,整个房间一片寂静。 她感到不对,正要抬头去看,冷不防耳边响起一个威严熟悉的女子声音:“怎么做奴才的,一点礼貌规矩也无。” 红芮心中一跳,抬眸看去,可不就是柳氏本尊? 她怎么……来了? 第6章 惊堂木六 曾诺看着桌上柳氏带来的精致早点,冷冷瞧着她故作真诚的笑容,没有动手。 “怎么不吃?不合你胃口吗?”柳氏笑眯眯地,夹了一块松糕在曾诺的碗里。曾诺撇了撇自己碗里的食物,顿了顿,拿起了筷子。 “二小姐……”红芮看到曾诺似乎要吃那块松糕,不由惊呼出声。曾府人人都知道柳氏不喜曾诺,昨天曾颜颜面扫地,谁知道她会不会为女报仇,下毒害曾诺? 红芮怀着忐忑的心情看着曾诺缓缓将那块松糕吃了下去,一颗心被揪得紧紧的,然而曾诺施施然坐在那里,一脸平静,什么事情都没有。 “你们先下去。”柳氏见曾诺吃完,红唇微弯。命令身后的下人到外面去等:“红芮,你也是。” 红芮担心曾诺的安危,本来不愿意走,曾诺朝她投去一抹安心的眼神,红芮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其他下人走了下去。 开门关门声响起,整个阴冷狭小的房间内只剩下曾诺和柳氏两个人。 柳氏看着坐在对面一脸冷然平静的曾诺,心下还是略略闪过错愕。从昨天开始,这个被她和曾悦康故意丢弃在偏院的萧氏亲女,就像突然变了个样子。她在奇怪,这一段时间,在曾诺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能将一个人转变的如此彻底? 柳氏心里在疑惑,面上却还是一副平静温和的笑意:“曾诺,昨天的事,我为我家颜儿跟你道个歉,她就是被我和你爹宠坏了,才会那么莽撞。” 曾诺浅浅看了眼柳氏一脸愧疚的模样,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曾诺早在昨天第一眼见到柳氏时,就给她下了骄傲、爱慕虚荣、自视甚高、领袖型人格等一系列的性格标签,柳氏来找她,绝对不会是来单纯道歉的。 果不其然,这话只是个引子,柳氏渐渐把话题引到了别处:“想来最近,你爹被提拔了官职,本来是件极喜庆的事,却没想到后院会发生下人手脚不干净的事,当真是晦气。” 柳氏微微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看向曾诺:“前不久我出门的时候,巧了,碰到了一个算命的,说我们曾府这段时间家宅不宁,我本来不相信,现在想想,也还是有些道理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等到柳氏默不作声望着她的时候,曾诺一边抻了抻衣摆,一边随意问道。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柳氏说了那么多,目的不就是要将她赶出府?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呢。”柳氏为她直白的话语弄得一阵尴尬:“我还能要求你做什么呢。” “既然不要求什么,那请便。”听到柳氏一副伪善的语气,曾诺的眸中闪过点点不耐,指了指门外,示意柳氏可以离开了。 这句明显不耐的逐客令弄得柳氏心里一阵气颤,她在心里将曾诺骂了个千遍百遍,艳红的丹蔻指甲因为捏成拳,深深的扎在掌心里。她在心里恨恨道:贱种,现在就让你得意个够,等把你赶出去,我让你哭都来不及。 “你这孩子惯会开玩笑,呵呵。其实呢……我还真有件事要请你帮忙。”柳氏放在桌下的手指搓了搓:“发生那样的事情,昨晚上我寻思着呢,再去找那个算命的一次,要真是家宅不宁,一定要趁早防着啊。好在那算命的也实在,他跟我说,曾府女眷过多,阴气太重,需家中有一名未出嫁的少女,去京都郊外的龙吟寺吃斋念佛半年,才能化解这家宅不宁。” 曾诺敛了敛眉,垂下眸子,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柳氏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曾府女眷太多,不过是暗指她曾诺多出来了而已,想来这吃斋念佛不过是个赶她出去的借口。 也许一般的人会觉得气愤和伤心,可曾诺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对她来说,出了曾府,不失为一件好事。在这里,挨饿受冻,一点自立的能力也没有,碍着曾二小姐的名头,她被束缚限制,很多的事情不能做到随心所欲,她之前就早有离开曾府的打算,只是没等到自己开口,柳氏就给她找了这么一个台阶。 只是留下红芮一个人……罢了,红芮不还有红霓? “何时起程?”思量好一切,曾诺不咸不淡地问向对面的柳氏。 柳氏以为曾诺相信了自己的话,心中不由一阵窃喜。只要寻个漂亮的理由把曾诺弄出府去,什么吃斋念佛,庇佑家宅的,等到半年后,什么事还能说得准?她以为她还回得来? “三日后吧,三日后日再启程。”柳氏委婉一笑,面上表露出一副感激的模样:“曾诺,委屈你了啊,算命的说因为要心诚才灵,可能要你一个人徒步去龙吟寺,不能带丫环侍奉左右,你应该……可以的吧?” …… 三日后的一大早,曾诺收拾了几件衣服便上了路。 曾悦康一早上朝去了,曾颜还在房内呼呼大睡,只有柳氏立在曾府门口,一脸故作的不舍和担忧。但是相比红芮在一边哭得泣不成声的伤心难过和滔滔不绝的叮嘱,便显得柳氏的这份“关心”尤其的单薄。不过她也不在乎什么,反正曾诺马上要走了,她也懒得再装什么了。 曾诺自始至终神色淡淡,看着面前哭得眼眶发红的红芮,她轻轻握住她的手:“一切小心,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就去龙吟寺找我。” 红芮点了点头,望着曾诺背影卓卓地朝着大街走去,渐渐隐没在人群里。 “好了好了,人都没影了,还看什么看。”柳氏见她还立在门口,不由厌恶地撇了撇嘴,朝一边看门的家丁使了个眼色:“趁早去把木工师傅找来,曾诺走了,偏院也该变变花样了。” “夫人?你在说什么?”红芮这才回过神,急急问道:“你要对二小姐的偏院做什么?二小姐半年后还要回来……” “小贱丫头少多嘴!”柳氏狠狠一巴掌打在红芮脸上:“你家二小姐,呸,现在她也不算曾家小姐了,那个贱种离开了曾府,以后就休想回来,你呢,识相点就在曾府好好做,要是胆敢跑去跟曾诺告密,不止你,我连你妹妹——也不会放过!”说罢让家丁将曾府大门关上。 铁门重重地在红芮面前合上,她捂着疼痛不已的脸颊,望着柳氏嚣张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瞬间四肢冰冷。 二小姐,怎么办,柳氏这是要彻底斩断你和曾家的联系了…… …… 前几日下了几场大雪后,这几天,天色稍霁,带着暖意的阳光照在大地上。 曾诺并不知道龙吟寺在哪里,便朝路边贩卖物什的小贩询问,一路磕磕绊绊地终于朝城门方向走去。 时至中午,她找了一家路边的小店坐下,叫了一壶清茶几个白馒头吃了起来。 天空澄净,一抹碧色,她终于呼吸到一种叫做自由的味道。 “翠儿,你也来这吃茶?”她正慢慢咀嚼着嘴里淡而无味的白馒头,邻桌的一个婆子突然朝店门口的一个姑娘吆喝起来。 “是呀,张嬷嬷也在?”那叫翠儿的姑娘盈盈一笑,一双水灵的眼弯成了月牙。 “过来坐,过来跟嬷嬷说会话。”婆子一脸热情,拉过翠儿就坐了下来:“好久没见,越发水灵了,以前成天不见你出来,今天是吹得哪里的风,把你招出来了?” 翠儿羞涩一笑,指了指东面的方向,婆子会意一笑,眯了眯眼:“可是陌玉公子那阵风?”话落,翠儿点了点头。 “听说最近陌玉公子府里来了一位远方表亲,张罗着给陌玉公子寻觅良妻,说来也奇怪,这陌玉公子以前对婚姻之事一向兴趣缺缺,我都为几家千金小姐上门好几次了,连人家陌玉公子的脸都没见到,就被赶了出来。这表亲一来,还真想通了?” “嬷嬷,翠儿可否求您帮一件事?” “嬷嬷还能不了解你么,是不是想要借嬷嬷的口,替你上门试试给陌玉公子说亲?” “嬷嬷聪明。”翠儿红着脸,低下了脑袋。 “这还能不答应你么,不过嬷嬷我丑话说在前面啊,人家陌玉公子好歹任职刑部尚书,许多大家闺秀、名门千金都看不上,也不知你这种民间小菜是不是合他的胃口。” 刑部尚书……想到刑部,曾诺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日雪天之下,为她披衣暖身的人。她摸了摸自己身边的包袱,犹记得自己打包行李的时候顺便将那人的毛领披风也包在了里面。 想到一离开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现在天色又早,自己是否该去归还这件披风? 这么想着,她自动开始在脑中勾勒有关骆秋枫的信息—— 自称骆某。玉佩质地上乘,气质卓绝,对待曾悦康依旧不卑不亢,在刑部地位应该不低,应该就是婆子口中的刑部尚书。性格谦恭好学、温文尔雅,通常这样的人喜清静,住在比较清幽的地方,再加上他喜好破案,宅子落座的地方应该离工作之地刑部不远。居住之地的建筑风格应该是传统风格,又不失刑部任职人员的严肃和庄重。近日他的表亲为他寻觅良妻,以他的样貌和地位,府院门口应该人满为患,而且以中年女子居多。 打定主意,曾诺拿起包袱,朝着东面走去。 半个时辰后,她果然找到了骆府所在,只是门外人群喧闹,拥挤不堪。 曾诺立在离那些人有一米远的树下,想干脆上前去把披风交给家丁代为转交,可是看到那些疯狂叫嚷的红娘们,一时有些望而却步。 若是要等到这些红娘散去,不知是何年马月,况且天色一暗,出了城门后,她要赶去龙吟寺的路可就崎岖艰难了。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披风拢了拢,回过身子就要离去。 这时斜旁里伸出来一只手,捏住了她手上的披风,曾诺反应速度极快,以为是有人要抢这件披风,于是两手相对一压,将披风连同那只偷窃的手都牢牢压制在自己怀里。 第7章 惊堂木七 曾诺心中一阵奇怪。 那人被当场抓了个现行,手臂还被自己牢牢压制着,一般的偷窃者应该会使劲往外抽,迅速逃跑,可这人,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抬起头,却见来人一身黑衣,身材高大修长,长身玉立,头上戴着一顶蓑帽,逆光而立。 曾诺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只能看到藏在蓑帽下的那双眼,漆黑深邃,波光湛湛。 “二小姐,你这样抓着骆某的手,不怕别人误会?”那人声音磁性温和,谦谦有礼,与骆秋枫的声音相差无几。 曾诺一愣,眼前的人是骆秋枫? 一向敏锐的直觉和判断却让她觉得面前这人和那日的骆秋枫根本无法重叠起来,于是她抿了抿唇,松开了手,一脸坦然:“骆公子,我是来归还披风的。” “这样啊,那真是劳二小姐费心了。”对方有礼应答,接过了她手里的披风。 “不客气,那一日真是不好意思。”曾诺无意一说。 “无事。那日雪天骆某见二小姐身子单薄,才唐突给你罩上了自己披风,二小姐不嫌弃骆某的披风如此陈旧,实乃已经是骆某的荣幸。”那人淡淡一笑,不仅说话的内容与那日的情况一模一样,就连话语里带着的点点温和都和那日的骆秋枫没有丝毫区别。曾诺心中一紧,难道自己的判断错了? 她心下思考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一瞬明白,脸色便有些清淡:“那我就不打搅骆公子了,先行告辞。替我向骆公子的表哥问好,就说人扮得很像。”说罢,便越过那人,从他的身边直直走了过去。 看到曾诺的身影渐渐融入一片百姓之中,那人轻轻一笑,笑中带着耐人寻味的意思,声音已然醇厚性感,与方才是天差地别。他压低蓑帽,急急越过堵在骆府门口的那些人群,骆府家丁看到他,也没有阻拦,任凭他坦然进入。 进了骆府,他才摘下蓑帽,阳光照射下,他的墨色长发折射出深蓝色的光芒,纤长的睫毛如震颤的薄翼,眸子清亮逼人。 一旁有小厮经过,恭敬地唤了声:“方大人。”方淮之点了点头,拎起手中的披风,交给了那名小厮,他清浅一笑,意味不明:“把这个送到刑部你们大人手中。” 目送小厮得令离去。他慵懒地朝自己的客房悠然走去。 自他来到京都,严格遵守姨妈的命令,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务,当然也没少参杂自己某些恶趣味,骆府整日人满为患,骆秋枫不堪忍受红娘们的折磨,两日前连夜搬去了刑部住。刚才自己去找他,还被拒之门外。 方淮之想到了方才送去的披风,不无得意的挽起唇角。 骆秋枫,有了这个作鱼饵,还怕你今晚不上钩? 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 果然如方淮之预想的一样,骆秋枫收到披风后,当晚就回了府。 他一进门,就朝大堂内四处张望,满目期待下却没见到自己预想中的那摸瘦削人影,眼前,只有让他恨得磨牙的方淮之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上位品着茶。 “就猜到是你用这招引我回来。”见状,骆秋枫也不多说什么,坐在了方淮之另一边的木椅上,神色淡淡:“曾家二小姐的事,是小丁告诉你的?” “这还用告诉吗?”方淮之放下茶杯,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黑眸狡黠睿智:“这披风一看就是你的,前不久曾府又宴请了你,曾大小姐已经出嫁,曾三小姐还没落魄到需要你赠衣取暖,剩下的,不就只剩曾二小姐?” 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不需要询问,不需要探究,便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真没看出来,你一直长居烟城,对京都的事情也知之甚广。”骆秋枫侧身望着他,眸中满含深意。 他其实早就怀疑了,方淮之绝对不会单纯因为自己母亲的嘱托,才大老远跑来京都,想来,还是另有原因的吧? 方淮之坦然一笑:“姨母担心你这个儿子,让我多注意点,有什么问题?” “你来真的不是因为别的事?”骆秋枫不信。方淮之的为人他还不知道?潇洒不羁、心思深沉。即便如此没有正形,他从小到大却是没有做过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他的心埋得如此之深,所有的谋划和智慧都掩藏在桀骜的外表之下;他的心又是如此之大,所有人的心思在他的窥视下无所遁形。 都说方淮之不正经,可谁又能比他更正经? “要说有事,还真的有。”方淮之挑了挑眉,看向骆秋枫,一脸促狭:“姨母听说京都的龙吟寺求姻缘挺灵验的,她知道你事务繁忙,让我抽空替你去求个姻缘,哎,这种苦差事怎么尽交给我……”方淮之一脸无奈,慢悠悠地晃回了客房,在快离开的的时候,他突然转头,对骆秋枫道:“我想洗澡。” 骆秋枫莫名:“你洗澡关我什么事?” “我记得某人应该帮我烧洗澡水的。”他浅浅一笑:“既然不愿意的话,我看我还是下个月把姨母大人请来京都吧,有她的督促,还怕你找不到老婆?我也可以安安心心回烟城洗个舒心澡……” 没等他说完,骆秋枫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灶房走去,离去前狠狠剜了一眼面含得意的方淮之,咬牙切齿:“你引我回来,不会就是为了给你烧洗澡水吧?” 方淮之耸了耸肩,一脸随意:“也许吧。” 骆秋枫气急,果然又被这家伙阴了! …… 曾诺在龙吟寺住了下来。 龙吟寺的见空住持是个慈眉善目的七旬老者,身披暗红袈裟,长长的白色胡须垂落到了胸口,一张脸温和笑着,听闻曾诺的来意,也没有多说什么,令手下的小沙弥带着曾诺住到了东面的一间厢房。 曾诺想着不能在这里白吃白住,好在柳氏在她临走前给了她一些微薄的银两做盘缠,便绞了一半交给那小沙弥做香油钱。 日子就这么安定下来了。 白日里曾诺睡到自然醒,躺在床上听着从大殿那里传来的诵经念佛的声音,闻着寺庙独有的檀香味,脑中一片清明。起床后曾诺有时无所事事,会来到后山采摘一些野菜和一些常见的草药,拜前世某件中药杀人案所赐,她那时几天几夜不睡,彻夜研究了几类比较熟知的中草药。现在她细细研磨那些药草,偶尔给练功受伤的小沙弥包扎伤口,倒也和那些年纪不足十岁的小沙弥们打成了一片。那些孩子大多都是无家可归或是被爹娘丢弃的,性子淳朴善良又单纯,曾诺对他们的悉心照料,俨然成了他们眼中的诺姐姐,一旦下了早课,就喜欢跑到曾诺这里玩。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几天。 某天早晨,曾诺正在房里用药臼细细捣碎药缸里的草药,门从外面被推开,几个光光的小脑袋从门后钻了进来。 曾诺一瞧,便发现这几个小家伙的神色跟前几日有些不同,几张白净的小脸袋一起低垂着,欲言又止地望着她,挠着自己光光的小脑门。 “怎么了?主持让你们来转告什么?”曾诺继续手里的活,眉眼淡然。 小家伙们早就领略过曾诺识脸会意的本事,倒也不好再踟蹰下去,他们推了推站在中间胆子一向最大的小清妙,让他去说。 小清妙冷不防被推了出来,一时有点发怔,毕竟年纪还小,布衣下的小手互相摩挲着,走到了曾诺的身侧,轻软地唤了声:“诺姐姐……” 孩子的声音总是特别的稚嫩和让人心尖发软,以前没时间接触孩子的曾诺不觉得什么,自从在这里和这些孩子接触后,她发现自己以前冷硬的心总会在他们一声声绵软的“姐姐”下化为点点轻柔,她无法,停下了手里的活:“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清妙乖乖地点了点脑袋,皱着眉回想着主持让他们来说的话:“诺姐姐,住持说,后日有贵客来访,可能要住几日,寺庙上房不够,要……要委屈诺姐姐去师兄他们的僧舍住几日。” 龙吟寺给暂居的客人准备了东西两座厢房院落,每边十个房间,容纳二十多人是绰绰有余,可听说这次来的贵客不止这些,他们身份又十分尊贵,不得已只能委屈曾诺去住僧舍。 曾诺一愣:“那你师兄们住哪?” 小清妙单纯一笑:“师兄和我们挤一挤住,反正我们也习惯啦,师兄来还热闹呢,会给我们讲很多故事,逗我们玩。” 曾诺这才稍显放心,只是觉得心底有些闷闷的愧疚,她摸了摸小清妙的脑袋:“委屈你们了。” 当晚,曾诺整理好了东西,住进了小清妙师兄他们的僧舍,僧舍数量不多,所以分隔在禅院的几处,倒也显得清静。 第二日的下午开始,曾诺就听见外面的寺庙大殿,隐隐的喧闹声传来,想来是那些贵客陆陆续续地住进了这里,果然,她去后山采摘药草的时候,经过东厢房的院子,看到了一些家丁和小沙弥扛着包袱,安放进每一间房间。 曾诺余光一撇,突然身子一顿。 她刚才似乎无意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进了自己原本住着的那间厢房。那人形单影只,没有随伺的小厮,一身闲散地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曾诺没在意,去了后山摘草药。 途径一处山窝,她发现在山窝的缝隙内生长了一株罕见的药草。这药草的量不多,却是治疗伤筋动骨的圣草,显然十分紧俏。她放下了后背上的箩筐,一只手扒在山壁上,另一只手使劲地往缝隙内处够着,却还是差那么一些距离。 “诺姐姐,你在干嘛?”听到身后有声音,曾诺一转头,发现小清妙就站在他的身后。 看他一脸灰尘,手上还有提绳勒出的红印,曾诺知道他一定是方才在搬东西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才过来找她的。 “姐姐去摘草药,你乖乖的别跑开。”这后山她来过好几次了,山域广阔,树木茂密深幽,遮天盖地把后山朦成一片灰黑色,现在又快傍晚,一个不慎,她怕小清妙摔着碰着了。 嘱咐好小清妙,她回过身继续去够那株药草,就在她堪堪拔起了药草时,不远处一声啼哭响起,她心下不妙,暗怪自己粗心,小清妙一定是乱跑的时候伤着了。 她急急循着声音去找,在一处山坑里面发现了哭得嘶哑的小清妙。 她急忙伸手去拉,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小清妙的手。 没多久,天色就昏暗了起来,整个后山笼罩在一片黑暗阴森的氛围里,不远处似乎还有狗吠的声音响起,乌鸦被惊起,从树枝间飞过,抖落一地的怪叫声。 “诺姐姐……救我……我好怕……”小清妙呼喊着,山间阴寒的冷风刮过他小小的身体,他瑟瑟发抖,泪水流个不停。 曾诺心想,如果现在回寺庙找人帮忙,把他一个人丢在这,这骇人阴森的氛围可能会给年纪还小的小清妙带来莫大的恐惧和阴影,再加上后山似乎生活着夜间出没的野兽,她不敢走,只能大声呼喊着:“有没有人,来帮帮忙啊!”一边间或安慰着山坑下的小清妙。 时间长了,小清妙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曾诺有些急,正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眼前突然掠过一道矫健的身影,潜入了山坑,黑暗的天色下,曾诺只看见来人一双明亮的黑眸波光湛湛,他速度很快,动作很利落,抱起了小清妙脚踩坑内的石子,飞身掠了上来。 那人把已经呈现半昏迷状态的小清妙交到了曾诺的手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很快又消失地无影无踪。 第8章 惊堂木八 把小清妙托付给住持之后,小清妙发起了高烧,曾诺想了想,打算去灶房烧一碗退烧药给他。 龙吟寺的灶房在西厢房的院落后面,要去灶房必须要穿过那里的西厢房。 曾诺甫一踏入西厢房的院落,清脆的声音在她脚边炸响,伴随着一道怒意冲冲的声音:“什么狗东西,这是给人吃的吗?!” 淡淡掠过脚边摔得四分五裂的瓷碗和撒了一地的素面,曾诺正要离开,那道声音突然满含疑惑,却是对着她说的:“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曾诺还没回答,那人身后几间厢房里的人大约是听到了方才的声响,不约而同地打开了门,两个风格迥异的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最左边的少年一脸闷闷,看到和曾诺面面相对的那个少年立在那里,走过去捂了捂打了哈欠的嘴,扫了一眼满地狼藉:“就知道周大少爷你吃不惯这些和尚的东西,这不你瞧我,干脆眼不见为净,先去睡一觉才是真!” 周寻没有看他,一双三角眼却是将目光直直放在曾诺身上,毫不掩饰目光里的赤/裸裸的直白:“问你话呢,说话啊,哑巴?”他拿肩膀捅了捅一边睡眼惺忪的少年:“我说陆秦,难道这和尚庙里开‘荤’了不成?哪里来这么标志的小娘子。” “周大少爷艳福不浅,又看中哪家娘子了?”听闻周寻的声音,斜旁里走来的少年声音斯文优雅,他手执一把纸扇,轻摇微晃间,一张脸唇红齿白。 “哪里是艳福,是我摔碗摔出来的!哈哈!”周寻瞥了一眼曾诺,语气粗鄙,嚣张一笑,瞄着曾诺的身子舔了舔唇。突然他抢过那人的纸扇,一合拢,就朝曾诺的下巴伸去。 曾诺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下巴一重,有什么东西把她的脸抬了起来。她用力抵抗下巴上那人加诸在纸扇上的力道,微敛的双眸上那对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这一幕看得周寻心痒难耐,其余两人也是面带戏谑。 曾诺一双柳眉蹙了起来,这一群少年无礼又顽劣,所说所做让她心头闪过丝丝怒意,一双冷眸就直接扫了过去,然而这一双眸子看在周寻眼里只剩下欲拒还迎的娇嗔,让他心上的猫爪挠的更是难忍。 曾诺挣扎间,余光里看到又是一间厢房的门被打开,有一个一脸病态般苍白的少年,被随伺的小厮一点一点地扶了出来。隔着远远的距离,曾诺就闻到他身上一股浓浓的药汤味飘来。 “咳咳……周寻你……你们……又在做什么?还……还没吃够……咳咳……苦头?若……若是被叔叔们……发现你们在佛门清净地……咳咳……调戏良家之女……一定……咳咳……一定又要惩戒……你们了。” “切,病秧子也要来插一脚?”周寻眼里闪过厌恶,冷冷呲笑,对着身边两人边说话边指指那个病态少年:“他啊,就是嫉妒,谁叫他一身病,不能人道,那番*滋味恐怕是一辈子都尝不到咯。”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陆秦和张末初吃吃笑了起来,笑中有几分讥讽几分瞧不起。 男人最恨别人拿他那方面说事,尤其还是当着一个女人的面,很快,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便气得重重喘着气,像是快要呼吸不上来的样子,嘴唇青紫,瘫倒在身侧小厮的身上。 “沈如桑,你真是没用,几句话都说不得!也不知道爹和叔叔几个带着个病秧子出来干嘛,一路上尽添麻烦!”周寻眸中闪过不耐,今天来龙吟寺的路程,明明只消一个上午,就因为这个病秧子发病了两次,导致路程被延长,硬是拖到了下午才到。 见那四个少年有开始吵闹起来的趋势,曾诺趁他们没注意便快速溜到了灶房,烧着自己配的退烧药。 扇了扇下面燃起的火苗,曾诺的眼皮开始有些犯困,她晃了晃脑袋,才勉强抵抗这股睡意。今日后山忙活了一阵,又遭逢小清妙遇险,着实把她这具本就虚弱单薄的身子给累坏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曾诺的脑袋突然从撑着下巴的手背上滑落,她晃了晃脑袋,一双眸子慵懒微眯,里面蕴藏着朦胧雾气。 她突然想到退烧药还烧着,连忙打开药罐拨弄几下底部,还好,看来她只是小睡了一会,药并没有煮干。 就在她打算往后靠去时,余光里瞥到她前方的地板上,有一枚揉成球的纸团。 曾诺心下思索,这纸团方才她睡前还没有,现在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什么人落下了或是谁来过了?可晚膳时间已经过了,灶房也没有人在短时间内踏入的痕迹,那么排除这些因素——这枚纸团,是有人在距离灶房不远处丢进来特意给她的? 她捡起了纸团,张开,随后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半响后曾诺的神色微微一怔,而后将纸团塞在了衣袋内。 …… 将退烧药给小清妙喂下,曾诺连晚膳都没有吃,早早回了房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曾诺代替忙碌的住持照顾小清妙,早课结束,龙吟寺的沙弥们都纷纷过来看望小清妙,一直到傍晚,住持接替曾诺,曾诺才得以回房休息。 晚膳是一位沙弥送来的,曾诺让他把饭菜放在桌上,等人离开后,她才慢慢走到桌前,拿起碗碟,放在鼻下一闻。 她微微蹙眉,放下了碗碟,再也没动一口。 随后她躺在了床上,拿棉被盖住自己的身体,却是睁着大大的眸子,望着床顶不语。 她在回想昨天拿到的纸团,上面写着:“明忌晚膳,内有问题。”她方才闻了一下今晚的饭菜,的确在里面隐隐闻到了迷药的味道,味道很浅,如果不是最近几日接触草药颇多,她可能很难发现。 可那个告密的人,是谁?又是谁要对她下迷药?目的是什么? 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曾诺想着,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她倒要看看,那下药之人被当场捉住后,还能如何狡辩。 没过多久,她听到房门外一声悉悉索索的响动,门从外面被人推了开来。 曾诺闭上眼,装作睡过去的样子,一只白藕般嫩滑的手搭在被窝外面,引人无限遐想。 那人轻阖上门,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她的床边。他在床边站定,看着曾诺两颊透着粉嫩的颜色,一张小嘴染满水润的光泽,长长的睫毛乌黑纤长,白皙滑嫩的藕臂——这一切都刺激着来人的视觉感官,他只觉得血脉喷张,全身的血液都汇集到了下/腹的某一点,让他无法再忍,急急地开始解着自己的腰带。 “小娘子,还是乖乖睡着最可爱……”他声音沙哑低沉,果然如曾诺所料,是周寻。 周寻脱光了衣服,正欲扑下去亲吻曾诺,两人的脸相聚不过一指,眼前睡得恬静的女人突然睁开了一双冷眸,一脸冰冷地望着他。 周寻没料到眼前人居然没中迷药,一时有些惊吓地往后退了几步,想了想,反正自己有爹这座靠山,不过是玩弄一个寺中女子,谅这女人也没什么本事搞得翻天覆地,于是胆子一大,他又往前一扑,压着曾诺的身子打算亵/玩起来。 曾诺挣扎,开始大声呼喊,僧舍和僧舍间相聚较近,应该会有沙弥过来救她,她想着一石二鸟,只要当场抓住周寻,证据确凿后他便无所遁逃。 门再次被推开,曾诺心中一喜,向着门口的方向张望,然而来人却让她一阵错愕。 为何是——陆秦?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陆秦应该是为周寻把风的,曾诺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再次呼喊,却听到陆秦走到周寻身后,一脸闲适:“这小娘子还挺聪明,如果不是我提前做了准备让张末初寻个理由叫走了附近几间僧舍里的沙弥,恐怕就要坏事了!” 周寻一脸不耐,两只大手压制着曾诺:“他妈的废什么话,快过来帮忙压着她,身板挺小,力气倒挺大!一会老子弄死你,看你还有没有力气这么使劲折腾!” 曾诺怒极,趁着陆秦走过来的当会,抬膝一顶,耳边一道闷哼声响起,周寻捂住下/体倒在一边,她急忙起来,趁着陆秦来不及反应,一巴掌扇了过去,陆秦被打闷,突然腰间一痛,整个人歪倒在地上。曾诺片刻间把人撂倒后急忙跑到门边,推开门跑了出去。 刚才陆秦话里的意思明显不过,附近的僧舍沙弥都不在,她就算躲进别的僧舍,不消一会那两人缓了过来,她还能如此侥幸再次逃脱? 慌乱中她突然想起了昨日经过东厢房时瞥到的那抹熟悉身影,她调转方向,朝那里奔去。 …… 方淮之昨日下午赶到了龙吟寺后,先是去替骆秋枫求了一只姻缘签,庙祝这样解签道:寻寻觅觅良久,终天涯海角,咫尺天涯。 方淮之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想来骆秋枫的姻缘并不顺当,姨母的心愿又要泡汤了。他正要离开,无意中不小心甩到了签筒,唯有一只签一枝独秀地从里面摔了出来。 他捡起那只签,正要还给庙祝,那庙祝微微一笑:“施主,既然这签随你而落,也算与你有缘,不妨听听自己的姻缘如何?” 方淮之洒然笑道:“姻缘之事,我本无心,又何来缘分之说?” 庙祝摇了摇脑袋,一脸高深:“你虽无心,可这缘却对你上了心。我也不勉强你,你何日想解签,何日来找我便可。” 方淮之对这种事并不上心,摆了摆手便先行离开了。 这晚,奔波了一天的他脱去衣裳,踏入木桶,两手张开搭在木桶边,袅袅热气从木桶里冒出,模糊了他一张俊美无邪的脸。 点点晶莹的水珠自他的脸颊滑落,滚过线条优美的下巴,再顺着曲线完美的脖子掉落,水珠渐渐速度加快,最后自他紧实宽阔地胸膛坠落,隐没在水泽之中。 他的睫毛还沾着湿润,一双黑眸隐在水雾之后,沉黯朦胧。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叩门声,方淮之一挑眉,这个时辰会是谁造访? “进来。”他一动不动,依旧泡在木桶内,惬意地闭上眸子,脖子扬起,靠在木桶边缘上。 他的耳力极好,他听见对方在他的允诺下不假思索地就打开了门,那人打开门后,看到眼前的场景,似乎有些迟疑,但没有离开,而是慢慢走了进来,坐在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良久他都没有听到那人说话,在这段时间内,对方的呼吸由奔跑的急促转为平缓,那细细小小的喘息声,让方淮之觉得像是只小猫儿。 他浅浅一笑,真是意外的让人心痒。 他睁开眸子,看到那个不算熟悉的人影坐在最里面,与他隔着一座屏风。 “今天你还扮骆公子吗?”半响,对方疏淡的声音从那一端飘来,带着沉静的疑问。 他想过无数的开场话,却没想到曾诺会如此问,这一下方淮之来了兴趣,促狭一笑:“是不是骆秋枫,有什么分别?” “如果扮作是他,依他的为人,你不得不帮我。如果不是,要不要帮我,就全凭你自己的意愿。”曾诺缓缓道。那日无意一瞥,她看出这人就是那日骆府门口,扮作骆秋枫的那位远房表哥,她虽然不知对方为何会在这里,可这是她唯一能够下赌注去投靠的人。 “先说说你有何要我帮忙的,我再考虑是否有必要。”方淮之一笑,伸手将自己的墨色长发朝后捋去,动作洒脱性感,可惜隔着屏风的曾诺看不到。 曾诺斟酌着该如何开口,陡然面前的屏风一暗,她一怔,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隔着薄薄的绢纱,方淮之精硕挺拔的身子就在另一面,他不知何时踏出了木桶,细细的落珠从他的身上流淌而下,微黄的烛光照射过来,曾诺仿佛看见那些水珠肆意地划过他平坦却有张力的小腹,隐没在下端…… 接下来曾诺没来得及看,对方已经将一身白色内衫罩在了身上,衬托着他的身材更加修长笔挺。 他的双腿很长,十分修长有力,曾诺在心底暗暗道,附加一项,体力和耐力,似乎也不错…… “怎么不说了?”方淮之突然从屏风另一面转了过来,曾诺这才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 面目白皙英俊,黑眸波光湛湛,也许是刚沐浴完,眸中带着一点未退的潮湿。他只罩了一件纯白的内衫,修长的身子散发出熏染的热意和雾气。 曾诺回过神,想着这个时间,周寻和陆秦找不到自己应该已经跑开了,按照陆秦的谨慎,那碗加了料的饭菜也一定会被处理干净,他们又没得手,可谓是人证物证都不全。她如果告诉方淮之这事,对方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曾诺不知道的是,方淮之绕过屏风后,看到曾诺一身狼狈的样子,衣衫多处人为撕裂,头发凌乱,他微微蹙眉,已经猜到了事情的七/八分,可他却不说。曾诺若想告诉他,一定会说,若是不想,他多说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他倒是有些诧异,寻常女子遇到这事,不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也至少满脸慌乱,可她一脸镇定,像是无甚在意。 曾诺想着,再过一会,沙弥们就该回僧舍来了,周寻他们也就不能轻易再下手,就是日后保不准他们会伺机再来,思索之后,她对着方淮之道:“我的请求是——让我在这休息一会,然后再劳烦你送我回僧舍。你在龙吟寺的日子里,若是我只身一人,有事寻你一起,你又恰好无事的话,希望能跟我结伴一起。” 这话曾诺说得坦然,可狡黠如方淮之却是忍不住促狭一笑。 结伴一起……方淮之忍不住心下啧啧。 曾诺对这方面并不太擅长,见方淮之一脸笑意,只能故作平常,一脸冷然从容,心里却计较起来,刚才是否有说错话?不然对方为何笑的古怪?可偏偏对于他,曾诺却难以分辨他面上的意思。 “可以。曾二小姐的要求,方某岂能不从。”他温温答道,坐在了曾诺对面,为她倒上一壶热茶。 …… 月光皎洁,夜色静好。 幕天席地之间,只有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静静走在去往僧舍的路上。 两人一路无话,曾诺无意间低头掠过,突然浑身一怔。 她在方淮之的脚后跟发现了粘附的湿泥滑草,量虽然微少,可根据干燥的程度,应该是昨日晚间沾上去的。本来并没有多大的意义,然而曾诺对这却是熟悉无比,龙吟寺没有土壤杂草,只有后山那里才有,每次她采完野菜和药草,回去后鞋底必定也沾满这些。 她突然回想起昨晚救起她和小清妙的人,那人一双黑眸湛湛,会不会,就是眼前的方淮之? 还没细想,曾诺突然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走在前面的方淮之似乎也闻到了,他身子突然一顿,转头对曾诺严肃道:“你在这等着,不要乱跑,我去看看!” 方淮之急急朝着血腥味的源头跑去,越接近目的地,血腥味越加地浓郁,他突然停下脚步,眼前曾诺住的那间僧舍门房半掩。 他眉目皱紧,心下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那间僧舍,他靠近房门,谨慎如他并没有立马推开,他透过虚掩的门缝朝内一看,更加浓郁的血腥味从里面冲来,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掏出一方帕子,隔着手推开了房门,门后——血腥恐怖的一幕陡然映入他的眼帘。 第9章 惊堂木九 月有残缺,森冷惨白的月光此刻仿佛罩上了一层血红。 方淮之闻着鼻息间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正要跨步进入僧舍,身后传来一道疏淡的声音:“是谁死了?” 方淮之一愣,第一反应是转头,对曾诺冷声道:“你别过来。” 曾诺却没有理睬他,她一步步靠近僧舍,心下想得却是如此浓郁的血腥味,尸体该是流了多少血。冷不防眼前一黑,往前迈去的步伐突兀地停了下来…… 罩在眼睛上的掌心微凉,两人的距离贴的极近,方淮之微微发烫的胸膛就贴在曾诺的脑门后面,她有些尴尬,身子瞬间有些僵,方淮之注意力全在尸体上,显然没有发现曾诺的异常,他沉稳低闷的声音就在耳畔之上,在曾诺耳边洒下阵阵痒绒绒的感觉:“别看,尸体样子太骇人。” 曾诺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再恐怖的尸体她都看过,可她却破天荒的没有动。 饶是方淮之在烟城办案多年,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血腥残忍的一幕。 惨白的月光自打开的房门倾泻在屋内,微弱的月光下,屋内的木桌上坐着一个漆黑的人形轮廓,他保持坐着的姿势,衣衫上满是鲜血,方淮之顺着身体往上看…… 一片黑云从月边散开,屋内的情形又明朗了许多。 方淮之看到尸体的脑袋,瞳仁一阵紧缩。 房中情况惨绝人寰,尸体的脖子上,顶着的居然是一只被割下的血淋淋的狼狗脑袋。而尸体坐着的地方,旁边倚靠了一张木桌,木桌上有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隐藏在阴影之中。 方淮之眼眸锐利,心中猜到了那是什么,然后看清楚的刹那,他将被自己捂住眼睛的曾诺转向自己:“曾二小姐,麻烦你去通报住持和寺中所有宾客,周寻被杀了,让人去城里报官。” 那圆滚滚的东西,是被凶手割下的周寻脑袋,那张脸已经扭曲无比,双目圆睁爆出,面色青紫惨白,头颅下面还有鲜血,方向正对着尸体的身躯。 被捂住眼睛的曾诺一愣,有些不敢相信。 方才还欲轻薄自己的周寻,居然……死了? …… 很快,住持带着几个沙弥和一众的宾客全部赶来了。 周寻的父亲是京都盐运使,是朝廷官员,当他和自己的正妻赶来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眼前所见。周寻是他老来得子,宠上天的宝贝儿子,如今死于非命,死相还相当惨烈,怎能不叫他心痛! 看着自己的正妻已经哭晕在地上,他眉毛一竖,眼眶因为愤怒悲痛而通红欲裂,吼声震天:“谁都不准离开这里!”他颤抖着手指着一名家丁:“你给我马上下山去!立刻,马上!不管如何,给我把刑部骆大人请来破案,必须抓到杀了我儿子的凶手!” 家丁领命,带了人风风火火地就离开了。 这个时间点,城门应该早就关了,曾诺想着,这里的宾客似乎一个个身份都不低,想来有得是办法去打点这些。 她望了一眼在另一边低眉深思的男人。 他刚才冷静沉着地封锁了整间僧舍,不让任何人进入,周寻的父亲周通国本来正要发怒,方淮之却眉目冷意森森,一时间身上气势凌然:“你若想凶手逃之夭夭,尽管去破坏现场。”随后走到了一边不再多管,这话气的周通国咬牙,却实在有道理,他没法,瞪着方淮之,脚步踟蹰几下,不得不泄了口气,走向了另一边等待。 曾诺望着方淮之,发现他保持站立在一边的姿势很久了,她慢慢走到他的身侧,仰起脸望着他:“在想什么?” 方淮之本来正在思索为何凶手要大费周章地把周寻的头切下来换成狼狗脑袋,陡然觉得身侧传来一股暖融融的感觉,曾诺身上淡淡的少女馨香在他鼻尖萦绕,他朝右手边低头,发现曾诺扬着一张小脸,虽然面色疏淡,却容貌秀美绝伦。 曾诺身子矮小纤瘦,只到他的胸口位置,方淮之不由地想,那么小小暖暖的一团窝在他身侧,扬着一双大大的眸子望着他,真的好像一只小猫儿。 “没什么。”他随意道,瞥了眼曾诺的神情,依旧是面色如常:“你胆子倒挺大。”刚才所有人赶来这的时候,不少人吓得瘫软在地,几位夫人和随侍的丫环都面如土灰,忍不住在一旁作呕起来,唯有她—— 想到这,方淮之有点无可奈何的笑意。 他方才都蒙住她的眼睛了,她居然还敢当着他的面在门外瞄着尸体,然后面色不改地去通知住持他们,真是只胆大的小猫儿。 回过神来,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却默契地同时观察在场众人的表情。 首先是周寻父母,周寻父亲是京都盐运使,生母是元氏,两人自案发后到现在面上的悲痛愤怒不假,周寻遇害后的反应也合理,之前元氏哭晕在地上,已经被丫环扶到东厢房休息去了。 再者是张末初和他的父母,张末初略带惊慌恐惧,一张白皙的脸现在更加惨白,他往后退着,不敢去看尸体的惨状,微颤的手握着的纸扇半掩住脸色,显然是有逃避、难以接受、恐惧的情绪在,曾诺发现,张末初掩藏在纸扇后的眸子左右恍惚,偶尔会朝自己这里瞥来两眼。 张末初的父母也是京城官宦世家,地位略次于周寻的父亲周通国。父亲张子玄,母亲是张家的第三房夫人赵氏,这次只有她跟着张子玄来龙吟寺,两人虽然面色还算平静,但是僵硬的身体和眸中点点恐惧,都说明了内心的震惊和慌张。 再者是沈如桑和他的父母,沈如桑听闻周寻遇害的消息后,本来坚持要小厮扶着来见一面,半路却不知道是不是遭受刺激过大,发起了羊癫疯,他的商人父亲沈言和母亲孙氏因为担心儿子的身体,连忙把他送回了房去,命人进城找大夫过来。 然后是陆秦—— “秦儿,秦儿去哪了?!人呢?!”陡然响起了呼喊声,方淮之和曾诺循着声音望去,却见只有陆秦的父亲陆正一人,到处抓着人就问有没有看见陆秦。陆正是个小小的武官,职位并不高,但是人高马大,身材十分魁梧,这次他只带了儿子来龙吟寺,并没有带妻子一道前往。 听闻呼喊,两人这才发现陆秦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没有出现过。 这时候周通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从一边跃起,扑向陆正,一手拽住了他的衣领,面目狠决:“是不是你们父子俩杀了我儿子!?是不是!我就说么,你们有那么好心来帮我?是不是还惦记着几年前那事,伺机向我儿子报仇!?” 几年前那事……?方淮之和曾诺对视一眼。 陆正听闻周通国的话后,错愕之下有些愤怒,一把甩开他的手,满心想的都是自己儿子的安危:“放屁!我们怎么可能杀人!” “不是你们还会有谁!不然陆秦为何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眼看两人就要争吵起来,见空住持连忙出来打圆场,一阵劝慰之后,周通国只能含泪要求住持为自己死去的儿子超度念经。 已经夜半时分,众人在惊吓之后都有了疲态,周通国命几个小厮守在僧舍门口,防止有人破坏现场和尸体,除去陆正继续寻找自己的儿子,其余众人便陆陆续续的回房等骆秋枫来。 望着周通国渐渐远去略显萧瑟佝偻的背影,几人心下都有些怜悯心酸的感觉。 毕竟唯一的儿子惨遭杀害,这几个做父母的,谁能不懂他的心情? 等到众人离开后,方淮之瞥了一眼曾诺,将她拉到了一个角落。 “现在没有别人,你把今晚找我之前发生的事全部告诉我。”他虽然已经猜出大概发生了什么,可如今周寻死在她的房内,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了。 实际上,明早骆秋枫来了后,只要盘问一下,最大的嫌疑人可能就会落在曾诺身上。 周寻欲轻薄她,她完全有动机去杀人,甚至可以杀完人后装作惊慌地跑来找他,导演这一切,再加上今晚僧舍这里的沙弥全部被调走,陆秦现在又不见踪影,在她跑来找自己之前,这中间一段的空白期内,曾诺是完全没有人证可以为她做不在场证明。 “你是怀疑我吗?”曾诺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面色有些冷。 第10章 惊堂木十 月色寂寥,夜色昏暗,深夜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浓稠的黑。 方淮之低头望着曾诺冷然的面容,突然挑眉一笑:“怀疑你的只会是别人,我只在乎事实真相。” 曾诺一怔,这话……和自己以往挂在嘴边的多么相似。 她抬起眸子,面色有所舒缓:“我没有杀人,从手法的使用和罪犯的心理状态两方面看,都不可能是我。” 方淮之早前便听骆秋枫说过曾诺那一套神奇古怪的破案方法,于是弯了弯唇:“哦?那你觉得是谁?” 曾诺敛了敛眉目,默不作声。 就在方淮之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突然抬起眸子,蹙起了眉:“现在还不好定论,办案官员没来,为了现场的完整性,我不能去勘察实地,目前唯一我能给出的结论是——凶手是男性,年龄十八岁至三十五之间,有组织能力,这场凶杀案恐怕蓄谋已久。” 方淮之黑眸湛湛,突然挑眉接道:“和我想的不谋而合,同时我认为还有一个可能。”下一秒两人同时开口:“陆秦也可能遇害了。” 方淮之微微有些错愕——他们两人,还真有点默契。 两人沉默良久,曾诺突然道:“骆公子大概何时能到?如果陆秦真的也死了,时间拖得越久,尸体和现场被破坏的可能性越高。” 方淮之深深望了眼曾诺,摸了摸下巴:“依他的速度,应该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要不,我们自己去找?”她指的自然是找陆秦,一个时辰太久了,况且等骆秋枫到了龙吟寺,再派人搜寻,还需要时间,对于查案来说,时间可谓是争分夺秒。 然而两人找遍了整座龙吟寺和空房,也没有找到陆秦,想来他还在凶手手中,被藏了起来。 “不觉得奇怪吗,照我们的推测陆秦已经遇害了,既然周寻的尸体轻易就昭示在众人面前,凶手为何却一直藏着陆秦的。” 曾诺蹙起了眉:“除非……陆秦或‘他’在这段时间内出了意外情况。”她顿了顿:“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陆秦的尸体对他来说,还有价值。” 方淮之额首点头,同意曾诺的观点:“我更倾向后者。” 曾诺瞥了他一眼,眉色浅淡,面色舒缓。 方淮之看着她的表情,不知为何想到了愉悦两个词。从第一次遇见她开始,她的表情便一直淡淡的,很少有什么强烈的情感和表情,然而相处久了,不知不觉中,他也能从她眉眼的细节处看出她的心情了。 曾诺此刻的心情的确是愉悦。从前她给出犯罪人物的画像,一群人追问原因,她还要挨个解释。可此时此刻身边这人,不但不会,甚至有时候与她默契无比,所思所想与自己不谋而合。 …… 五更的时候,相当于现代的凌晨三点至五点,骆秋枫终于带着一众衙差衙役和仵作,赶来了龙吟寺。 周通国一听到消息,赶快跑出了房门。晨曦微现下,骆秋枫一人领头,长身玉立,青白色的圆领长衫加上一件兔毛披风在清晨的冷风下翩翩扬起,显得他的气质更是卓绝,丝毫没有连夜赶来的颓废和憔悴。 周通国携妻子元氏扑通一声跪倒在骆秋枫面前,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落下:“骆大人,你可要为我死去的小儿做主,他死的好惨……” 骆秋枫紧紧蹙起眉,命人将周通国夫妻两人扶了起来,在这间隙里,他余光里看到了站在一众人堆里的方淮之和曾诺,两人正静静望着他。 他心下有些纳闷,这两人,什么时候凑到一起去了? 然而他也没有时间去问,步履匆匆地在周通国等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之前曾诺住的那间僧舍。 经过了一晚的沉淀,血腥味已经带了点臭味,房间内到处溅落的血液已经开始呈现发黑的模样。 骆秋枫没有听人描述过周寻尸体的模样,冷不防看到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微微一愣。即便天色已经微亮,他还是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他让仵作进去验尸,自己和一些衙役观察起了现场,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对着外面淡然立在一边的方淮之轻咳一声道:“你,一起进来。” 周通国不解:“骆大人,这位是……?” 骆秋枫一脸坦然:“我的帮手。” 听闻他的回答,方淮之微微挑眉,曾诺望着他,认真问道:“你不是他表哥么?” 方淮之无奈一笑:“他在报仇呢,以前的账。” 方淮之迈进了僧舍,他先是观察了一遍地面,然后站在了房中的木桌前,没有动。桌上的头颅已经被仵作拿走了,木桌上面洒落了斑驳血迹,还有放了饭菜的盘托。骆秋枫也正好走到这边,看到他拿起了那些饭菜放在鼻下一闻,悄悄凑到方淮之的耳边,轻声问道:“这饭菜有什么问题吗?” 方淮之斜睨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我不是骆大人的帮手吗,所有的推测还该由大人做决断才是,怎么问起小人了?” 骆秋枫晒笑两下:“难道要我说是表哥,然后落人话柄么?” 方淮之没再跟他耍嘴皮子,一脸严肃:“饭菜里下了迷药。”接着他将昨日曾诺差点被周寻轻薄的事情告诉了骆秋枫:“即便没有得手,周寻和陆秦为了不落人手柄一定会把这下了药的饭菜处理掉,现在饭菜还在这,说明他们未来得及处理。或者我们可以大胆假设一下,曾二小姐被轻薄的时候,其实凶手一直都在这附近守着,曾二小姐刚逃走,凶手可能就进来行凶了。” 想到这个可能,方淮之不由地眯了眯眼,他心下有些怀疑,总觉得连曾诺被轻薄的事,也在凶手的利用和算计之中。 本以为听闻曾诺差点被轻薄的事,骆秋枫会把怀疑的矛头指向曾诺,然而他却是一脸着急,赶紧小心翼翼询问:“曾二小姐她……没事吧?” 听到他话里的紧张,方淮之突然把放着桌上的目光转移回他身上,深深望了几眼,才用轻飘飘的语气道:“好着呢。” 她都逃到他那了,有他在,她怎么可能出什么事? 这时候仵作走了过来:“禀报骆大人,死者死于昨晚申时至戌时,身上没有防御伤,在脖子和死者头颈之间有拿线缝合的痕迹。现场之所以会流那么多的血,是因为凶手使用锋利之物一刀将死者的头砍下,这也是死亡原因。”顿了顿,他道:“至于那狼狗头,死亡时间比死者还要早几天至一周,是死后砍下的脑袋。另外,死者身上和现场,都没有凶器。” 既然选择在龙吟寺杀人,凶手应该不会大费周章从城内带死了的狼狗过来,骆秋枫沉吟道:“龙吟寺有养狼狗吗?” 等在僧舍外的见空住持道:“阿弥陀佛,寺里是没有,不过后山夜晚时分会有狗吠声传来,想来有可能是那里的。” 观察完现场,骆秋枫命手下衙差分一波人去后山找寻砍了头的狼狗尸体和凶器,又分了一拨人去寻找失踪的陆秦,剩下的人开始分批审讯当晚在龙吟寺的人。 骆秋枫想另外找一间干净的房间审讯,然而方淮之望着已经被抬走周寻尸体的空落落的僧舍,淡淡道:“不如在这审讯吧。”骆秋枫一细想便了然,同意了方淮之的建议。 第一个进来的是曾诺,虽然方淮之和骆秋枫直觉里都相信她不会是凶手,但僧舍是她暂住,又有杀人动机的可能和无不在场证明,所以公正起见,还是需要进行审问。 曾诺甫一踏入僧舍,才第一次完整地扫了眼现场。 半响,她垂下眸子,心下的猜测越发肯定。 “二小姐,别来无恙。恕骆某直言,你的供词可能关系到你自身的清白和案件的任何一个线索,所以以下的问题,请二小姐如实以告。”骆秋枫嘴上挽起一抹温和的笑容:“二小姐,事发当日,你都做了些什么?” 曾诺了解这些是办案必经的流程,于是认真地将那一日的事情复述一遍,说到前一日熬药时收到的纸团警示她提防那碗饭菜,方淮之和骆秋枫对视了一眼,骆秋枫道:“二小姐能把那张纸给骆某看一下吗?” 曾诺点了点头,将纸递给了骆秋枫。 方淮之立在骆秋枫的身侧,也垂下眸子,细细将纸上的内容扫了一遍,这警示之人会不会有可能……是凶手?想来有必要去对下字迹。 曾诺继续说着,当她提到她逃出僧舍躲进了方淮之的房内时,骆秋枫瞟了身边的男人一眼,轻轻问道:“什么时候和二小姐如此热络了?” 方淮之听闻后露出一抹淡淡的却有些得意的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骆秋枫:“……” 回答完这个问题,曾诺沉默立在那里,不再言语。 骆秋枫望了一眼她冷静沉着的面容,接着问道:“你从僧舍逃走的时候,有没有遇见或是看见其他人?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吗?” 曾诺细细回想,最后摇了摇头。 骆秋枫和方淮之不由地蹙起了眉,提这个问题,不仅是为了查明案发当日是否有另外的嫌疑人出没,同时也是为曾诺的不在场证明寻找人证。可惜,此路不通。 这样一来,即便他们二人再相信曾诺是清白的又如何?其他人会信吗?没有证据拿什么说话? 似乎是看出了两人神情背后的意思,曾诺抿了抿唇:“你们若信我,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线索。” 骆秋枫有些迟疑,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命案,不同于曾府的簪子案,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方淮之却是很爽快地回道:“请二小姐赐教。”他其实很好奇,同时也有些期待,这个淡若流水的女子,到底会找到什么被他们忽略的线索。 曾诺略略思索,将之前观察到的东西在脑中细细整合了一遍,才缓缓道:“凶手是男性,年龄十八至三十五之间,有组织能力。个性心狠手辣,残忍无比,但是不排除是早年受过刺激导致。凶手和死者之间有过过节……” 说到这,骆秋枫突然打断:“你如何知道这些?” 曾诺眉色淡然,细细解释:“凶手的心理轨迹和发泄诉求,最终都会在尸体上体现。刚才仵作把尸体移走的时候,我看到尸体的脖子上,缝上了狼狗脑袋。头是一个人的本源,甚至是构成一个人或是人格的关键,凶手将头砍下,换成狼狗脑袋,并且用针线缝上,紧密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将死者的人格转变成动物,我们不妨解读一下凶手暗含在这背后的意思。”曾诺闭上眸子,突然一字一句,声音冷酷阴寒,像是在模仿凶手的语气道:“周、寻、你、这、个、畜、生。” 骆秋枫一怔,若真有这样的恨意那又该会是怎样的过节所致?可方淮之却是很快联想起了昨晚,周通国盛怒中拉着陆正的衣襟喊道:“你们有那么好心来帮我?是不是还惦记着几年前那事,伺机向我儿子报仇!?”他抚着下巴,姿态潇洒闲适,心下不由琢磨,会是‘那事’引发的仇恨吗? 方淮之思及此处,抬起波光浅浅的黑眸,眸中闪着睿智的光彩:“那另一边的头颅又作何解释?” 曾诺突然朝他望去,眸中闪过了然:“你没发觉头颅眼睛的方向是正对尸体身躯吗?凶手虽然替换了死者的人格,却没有摧毁他的人格,‘他’觉得,对死者最大的折磨不是毁掉他,而是让他亲眼见证自己变得畜生不如的过程却无能为力,‘他’认为,这是报复死者最好的办法,同时,‘他’在这起谋杀中为自己赋予了惩戒者的身份,‘他’一定会觉得,这不是一起谋杀,而是——惩罚。” 曾诺说完,整个飘满血腥味的僧舍寂静良久,三个人久久都没有说话。 “二小姐,你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良久后,骆秋枫才从喉间挤出这么一句话。如此细致的罪犯心理描写,如果不是相处过一段时日的人,怎么可能会透析地如此清楚、明了。 曾诺瞥了他一眼,一脸认真和诚实:“不知道。” 骆秋枫:“……” 曾诺轻吁了一口气,接着道:“凶手有轻微地强迫症,是个易怒的偏执狂。可同时他又很心细聪明。从房中那么多的鲜血凶手却没有留下一点脚印和手印可以看出,他很谨慎和耐心。易怒又耐心,这样一个矛盾的人能够不让人注意到,我想,他应该还很善于‘伪装’。至于他伪装成什么样,抱歉,我暂时无法作出判断。” 虽然曾诺觉得这些侧写并不算完整,毕竟古人有很多方面和现代不同,有些现代研究的数据无法用在古代社会,可这些内容,对骆秋枫和方淮之来说,简直是领略到了一种全新的查案技巧盛宴,给他们破案敲打出了一个全新的方向。 骆秋枫突然作出一个决定:“二小姐,你可愿意和我们一起审讯其他人?”他总觉得,有她在,再扑朔迷离的事情,都能被她抽丝剥茧,直到坦露真相的那一刻到来。 曾诺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方淮之,但见他舒心一笑,如一树梨花绽开,英俊逼人。 第11章 惊堂木十一 阳光澄净,苍穹碧绿,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可相较之下,房内却要昏暗阴森许多。 之前审讯了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在场证明,除去陆正独自在房内喝酒,周通国半夜离开过屋内一会,与张子玄和沈言碰头聊了几句,几乎都没有什么异样。 这一次带进来的是张末初,他甫一踏入,便觉得浑身打颤地厉害。周寻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可昨晚那恐怖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仿佛形成了一副挥之不去的画卷,根深蒂固。他青白的脸上已有两个青色的眼圈,昨晚他根本就不敢去睡,他一闭上眼,就感觉周寻那颗被砍掉的头颅在他的眼前晃荡。 他看到立在房中的人,有些诧异在两人身后看到了淡然立着的曾诺,心下虽然疑惑,却还是给骆秋枫行了个礼,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昨晚申时至戌时之间,你在哪里做些什么?”陡然骆秋枫凉凉的声音在张末初耳边响起。 他一愣,飘忽了几下眸子:“昨日心血来潮,找了住持和几位沙弥去大殿探讨佛经。” “几位?”骆秋枫冷冷一笑:“恐怕没这么少吧。” 张末初心中一惊,思索间额上流出汩汩冷汗,他赶忙打开纸扇,朝自己轻轻扇着,佯装从容淡定:“大人何出此言?” “周寻被杀的时候,正应该是沙弥们休息的时候,可僧舍一个沙弥也无,张公子你觉得会是为什么呢?”说到这个的时候,其实骆秋枫有些火大。周寻欲轻薄曾诺的事,连张末初也是帮凶之一,他突然有些庆幸那个写了纸条警示曾诺的人,如若她着了道,后果会如何? “这……”张末初抿了抿唇,瞥了一眼曾诺,索性破罐子破摔:“大人明鉴,小的是受了周寻和陆秦的指使,引开了所有的沙弥,不过既然这样,大人应该也明白小的是清白的,绝不可能杀了周寻,见空住持和那些沙弥,全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是么?”骆秋枫突然冷下面容:“可据我所知,住持他们在大殿朗诵经文之时,你偷偷溜出去一个时辰之久,之后又慌慌张张回来,时间又恰好在案发时间内,张公子即便是出恭,也用不了这么久吧。” 张末初有些惊诧,那晚那些沙弥闭眼念诵经文的时候一脸虔诚,专注无比,他还以为自己离开的神不知鬼不觉的。 慌乱间,他掏出纸扇扇了起来,这样冷的天里,他的额间已经渗出一些细细的冷汗,想藉由这样的动作佯装淡定,然而一扇,四面八方的血腥味被风卷了过来,他一脸青色,陡然想起了在这间僧舍里曾遗留的已经死了的周寻尸身,他的皮肤开始冒出一粒粒鸡皮疙瘩,身后仿若有阵阵阴风,使得他身子也开始发凉。 他在心底咒骂一声,什么房间不拿来审讯,偏偏选在死过人的房间。 突兀地,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从骆秋枫身侧传来:“张公子,前日你的纸扇是黄木扇柄,今日,怎么变成了红木?” 说话的人是曾诺,那晚她被周寻用张末初的纸扇挑起下巴,垂眸间无意扫过这把纸扇。她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那柄纸扇的尾端还系着一枚圆润光滑的玉佩,上面刻了一个“初”字,质地上乘,显然是张末初的玉牌,是证明身份的标识。 她觉得奇怪,那把扇子上的黄木已经有了细小的摩挲痕迹,显然是扇子主人用了多年所致,可今日,为何张末初舍弃了那把纸扇,要换成一把新的? 就在这时,房外突然响起了衙差恭敬地汇报声:“大人,我们在后山发现了两具砍掉了脑袋的狼狗尸体,仵作证实,是死于三天前,属下们在整理狼狗尸体的时候,有一名衙差不小心掉落到了一个山坑内,未曾想,那名衙差告诉我们,陆秦已经遇害,他的尸首就在山坑内。” 方淮之眸中闪过冷色,果然与他和曾诺的料想不错,陆秦也一并遇害了。 他望了身侧纤瘦的曾诺一眼,露出一抹带着点纵容和信任的笑意,轻声问道:“要一起去看看么?” …… 接近晌午的后山没有夜间的阴森和黑暗,大片茂密的树木像是遮盖一样,密密掩映在上空。冬季枝叶凋零,这些细密穿插的枝干如结成的蜘蛛网,悬挂在曾诺等人的头顶。 远远地,曾诺就听到陆正的哭喊声从山坑那传来。等到走近,她看到陆正的容颜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一双眸子只剩苍老萧瑟。 狼狗的尸体被仵作拿了一块白布摊在上面,后山夜晚会有野兽,这两具狼狗尸体已经被咬得残缺不全,几乎只剩零碎的骨架,仵作正把周寻脖子上的狼狗脑袋拆下,与狼狗脖子处切口的痕迹比对是否吻合。 好在山坑里面的陆秦尸体还算保存完整,骆秋枫之前一接到消息,便命人守在这里,先不要动现场。 骆秋枫和方淮之两人习武,对于这山坑是轻而易举便能下去。很快,骆秋枫已经和几名衙差率先跳了下去。 方淮之正要往下跳,突然想起了身后立着的曾诺。 她虽然面色坦然,可方淮之还是准确地从她的眸中捕捉到了一丝浅浅的为难。 曾诺望着山坑底的尸体,有些迟疑,之前小清妙摔落下去,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救,单凭她自己的能力,根本是无法自由上下。 这山坑少说有四五米深,坑内的范围不算大,但是因为山坑的上口比较隐秘和窄小,所以不注意,很容易掉落进去。 曾诺抬头,正巧方淮之也正望着自己,以为他在等自己先下去,于是她考虑了一番自己独自下去的可能性,然后开口道:“你下去吧,我在上面看着就好。” 本以为方淮之听后会直接跳下去,下一秒,她却听到他略带促狭的话语:“上面看的话,看得清吗?” 曾诺瞥了眼下面的情况,上口窄小,下面的人又都聚在尸体身边,的确看不清。 方淮之双手抱胸,好整以暇:“要我带你下去吗?”他问的随意,心下却有些说不出的期待。 曾诺抿了抿唇,在方淮之略带期待的眼神下,一脸疏离的客气:“不用麻烦了,你下去后让他们都让开点,我就可以看清了。” 方淮之:“……” 方淮之身手矫健、利落无比地跳进了坑内,骆秋枫回头时,发现他突然一脸深沉,这么多年来他还从不曾在他面上见过这样的神情,不由凑上去问道:“曾二小姐怎么不下来?” 方淮之却答非所问:“发现什么线索了?” 骆秋枫心下虽然还有些疑惑,但仍旧乖乖答道:“现场没什么特别的,尸体上的手法和周寻一样,仵作比对过切口,应该系一人所为。不过……”他指了指陆秦尸体手中握着的一枚玉佩:“陆秦的手中握着一枚玉佩,上面刻了‘初’字,应该是张末初的。” 张末初?方淮之蹙眉,他昨晚的确是没有不在场证明。 很快,方淮之扫了一遍现场后,发现了不对。 他慢慢走到陆秦的头颅一侧,蹲下身子,拿起了头颅。骆秋枫也跟着一起蹲了下去,在旁观察。 轻轻拂去头颅面上的泥沙,陆秦那张青紫骇人的脸颊干净了许多,然而细细观察,在口鼻这里,有一个手掌的印子,呈青紫色。这个手掌印,覆盖在口鼻处,对于办案多年的两人来说并不难猜测——陆秦在被杀的时候,凶手捂住了他的口鼻,用力过大,导致了瘀伤,所以这个手掌印,才在死后开始显现出来。 方淮之放下头颅,又移动到尸体的脚边,他轻轻拎起陆秦的裤腿,抬起了鞋底,看了下鞋跟。做完这一切,他才收了手,暗暗思索起来。 骆秋枫问他:“是否现在要去搜张末初的房间?死者手里有他的玉佩,又没有不在场证明,他现在应该有最大的嫌疑。” 思考完一切的方淮之一瞬间思路豁然开朗,他笑得得意:“那是自然,不过,我们不是为了抓人,而是故意做场戏给凶手看。” …… 夜晚时分,天幕漆黑,连星星都藏在了云朵之后,不见了踪影。 骆秋枫吩咐衙差去张末初的房间搜查凶器,很快,衙差便在他的床底下发现了被布头严密包裹着的长刀、血衣、针线和沾了后山泥草的靴子。 张末初喊着冤枉,哭喊声从房内传出,将西厢房这一片都带入异常低沉的气压之中。 张末初的父母来来回回了好几次,为自己的儿子百般求情;周通国和陆正也分别来了好几次,进了房间就恨不得一刀砍死这个杀了自己儿子的凶手,然而都被骆秋枫的手下劝退回去。 虽然抓到了凶手,可案件仍有些细节需要调查,骆秋枫想了下,龙吟寺没有关押的房间,只能暂时将张末初反锁在房内,派两个人守在门口,第二日再上路押解进城。 是夜,沈如桑的房内。 “少爷,我进来了。”小厮在外扣了扣门,然后端着刚熬好的药汤缓缓走了进来:“少爷,喝药吧。” 沈如桑前天晚上刚发过羊癫疯,精神有些靡靡,他靠在床头,面色苍白,瞥了一眼小厮手里的汤药,轻声道:“先晾着吧,有些烫。一会我自己喝。” 小厮将药碗安放在沈如桑床边的矮几上:“少爷,小的就在外面守着,有事叫小的。” 沈如桑吃力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眸子。不一会儿,耳边传来门被合上的声音。 他在床边靠了很久,夜晚清冷,他虚弱地身子像是罩上了一层惨白的光芒。 时间越推越久,矮几上的汤药已经变得冰凉无比。 沈如桑就在此刻突然睁开了眸子。 那双眼,暴戾、愤怒、嗜血——再无虚弱! 第12章 惊堂木十二 漫漫长夜,夜幕笼垂。 东厢房的一间屋内,曾诺、方淮之、骆秋枫三人围坐在木桌边,悠闲地品着面前的茶水,面色皆淡然宁静。 骆秋枫的手下刚进来汇报过:“大人,一切已经部署完毕。” 骆秋枫姿态优雅地摆了摆手,手下会意,退出了门外,命西厢房的衙差悄悄守在张末初房间的附近,一有情况立马汇报。 门被合上,良久的寂静后,骆秋枫首先开口:“淮之,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从午时在后山观察过陆秦的尸体后,他便让自己着手准备这一切,可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还是一筹莫展。 方淮之的心思细腻且曲折迂回,其中弯弯绕绕太多,就连在刑部破案无数、经验丰富的他,都难以轻松领会其中的深意。 然而在方淮之报以神秘一笑的同时,曾诺突然开了口:“他要捉真凶,而且是有凭有据的捉。” 骆秋枫一愣,陡然看到方淮之定定望了曾诺一眼,脸上露出满意且愉悦的表情。他面色一僵,这两人难不成是串通好的,在自己面前打哑谜? “什么意思?张末初不是嫌疑最大吗?” 方淮之:“秋枫你看问题还是太表浅了,这很明显是嫁祸,一切都太巧合了。” 曾诺附和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你要拿张末初做诱饵,引凶手出来?”他有些疑惑:“你能保证凶手一定会来?” “会的。”回答的声音很肯定,曾诺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乳白色的陶瓷通过烛光反射着她精致秀美的面容,在杯壁上形成一幅美丽的画面。 方淮之忍不住瞄了一眼被她掌心握着的茶杯,从他的角度看去,杯壁上似乎还透着自己的影子,他突然觉得这套茶具很不错,盘算着改日问住持买去。 “二小姐,你为何如此确定?” 这一次,方淮之代替曾诺回道:“因为根据二小姐之前的分析,凶手有着强迫型的性格特点,同时他赋予自己惩戒者的身份,他既然把凶案嫁祸给张末初,这杀人之罪张末初逃脱不了,就算是刑部判下来,也应该是死刑。凶手既然要张末初死,说明张末初也在死者惩戒的范围之内。试问,这样强迫、偏执、暴戾的人,‘他’怎么可能不自己亲自动手去‘惩罚’张末初?” 骆秋枫听完他的解释,瞬间明了。其实反过来说,凶手本身就是为了亲自惩罚张末初而故意嫁祸给他,他需要一个完美的理由来迷惑骆秋枫等人的视线,假设张末初不成为凶手,那么张末初一旦无故死了,结合所有的不在场证明,最后的嫌疑犯只会落到一个人身上…… 骆秋枫恍然大悟,拍桌而起,一脸兴奋:“我也知道凶手是谁了!” …… 此时张末初的房内昏暗无比,但是仔细看,依稀可辨出房内人的焦躁和无助。 “大人,我冤枉啊——大人!爹,娘,你们快来救我,我没有杀人!”张末初在黑暗的房内兜兜转转,最后扑在门窗上,大力地拍打着:“衙差大哥,求你们让我再见大人一面,我是无辜的,我没有杀周寻和陆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衙差仿佛聋了一般,无视他的嘶吼与求助。张末初心生绝望,他不禁感到后悔,如果他不那么固执,不为了包庇那些人和自己的父亲,在审讯的时候把自己不在的那一个时辰内发现的惊天秘密告诉骆秋枫,自己是否就不会做了凶手的替罪羔羊? 他的眼角有些湿润,可惜,一切都晚了,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解释。甚至把他隔离在这里,有冤无处诉,任凭他无限凄凉和苦闷。 他心下绝望,转过身,下一刻他被吓得倒退一步,大惊失色。 一个漆黑的人影不知何时立在他的身后,笑得阴冷:“你觉得冤枉?” “你是谁?”黑暗中,张末初感受到那人浑身散发的戾气和煞气,不由又往后退了一步,他想到门另一面把守的衙差,忍不住哆哆嗦嗦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没说话,但是张末初却看到对面银光一闪,森冷的寒光陡然流泻而出,他意识到那是什么,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他想呼喊救命却感觉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 那人动作矫健如豹,很快扑过去就要捂住他的嘴,危急一刻大门突然从外面被踹了开来,房内四面八方躲藏在各处的衙差也蹿了出来,一起朝那人扑去。 烛火在一瞬间被人点燃,那人很快被人给制住,他被人双手反弯在后背,长刀掉落在一侧,脑袋也被衙差按在地上,他死死挣扎,无法挣脱。 张末初还有些懵,劫后余生的他浑身冷汗地靠在门上,余光里看到曾诺、方淮之、骆秋枫从外面步履沉稳地踱步而来,迈进了屋内。 “这是……怎么回事?”张末初疑惑地望着骆秋枫,眸子里闪过惊慌。 骆秋枫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命令压住凶手的那名衙差把那人的脑袋抬起来。 衙差领命,一只手抓住身/下人的脑袋,那人挣扎几下,最终抗不过,被迫抬起了脑袋。 看到那人的脸,曾诺等人早已料到,所以面色平静,可张末初却是瞪大了双眼,震惊无比:“怎么……会是你?” 被迫扬起脸,一脸狰狞愤怒的,正是沈家的病弱公子——沈如桑。 那个病弱、连走路都需要人扶的病秧子? “沈如桑,你连杀周寻、陆秦两人,现在欲杀张末初未果,杀人之罪你可认?”骆秋枫沉稳立在前面,长身玉立,气势冷然,眉目间满是严肃。 沈如桑被压在地上,听闻骆秋枫的话,突然冷呲一声,一脸暴戾:“杀人?不,我不是杀人,我是在惩罚。”他突然将凶狠地目光望向张末初,张末初在他渗人地目光下,像是被扼住了喉间,他无法言语,却清晰地听到对方阴狠毫无感情地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让他一瞬间如堕修罗地狱:“做错事的人,就要挨罚,不是么?” 骆秋枫忍不住瞧了一眼淡然的曾诺。 一切都被她分析对了,沈如桑的心理、他的性格、他的幻想、他的伪装,全部被曾诺一语中的。 “那你说说他做错了什么事?”一反常态,方淮之顺着沈如桑的话,接着问。 曾诺的分析中,沈如桑的性格暴戾、固执、强迫,如果你强调他是杀人,而不是惩罚,他是绝不会妥协的,只有设身处地与他平心而论,才能套出这起凶案背后的真相。 方淮之的这招果然奏效,良久的沉默之后,沈如桑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他们三个——是禽/兽。”他低下了脑袋,话语变成有些虚渺的弱态,这段回忆沉重地让他连述说都觉得吃力:“我自小身子不好,爹娘从小就没为我省过心,到处求医,即便家财万贯,但是再珍贵的药材都药石无灵。我十岁的时候,病已到末路,爹娘无法,家中只有我一个独子,求医无门只能求神,于是忍痛把我留在了龙吟寺,希望我能藉由寺庙的灵光,转危为安。” 骆秋枫等人敛了敛眸子,难怪,他能够恰好地把陆秦的尸体丢在山坑内,他从小就住在龙吟寺,想必后山的地形也早已熟知。 思索地当口,沈如桑继续道:“起初被留在龙吟寺的时候,我很不适应,天天想着跑回去,可是我的身子病弱无力,唯有躺在床上,哭喊发泄。有一天,我被住持抱到大殿听佛经,我突然就好想吃城里的糖葫芦,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弄人,那日上香的人群中,我一眼就发现了那个女孩,她陪着她的母亲来上香,手里拿着根糖葫芦,两根小发辫一翘一翘的,煞是动人。” 说到这,沈如桑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温柔地笑了:“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走过去一把从她手里抢过了糖葫芦,狼吞虎咽地就吃了起来。我以为她会生气、会哭闹,可她只是看着我,问我:‘好吃么?’我点了点头。她立马就笑了:‘我爹是卖糖葫芦的,你既然那么喜欢吃,我下次再给你带点。’”他咧着笑,仿佛还回味着儿时的那份甘甜:“这之后,她真的隔三差五来给我送糖葫芦,一来二去,我们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日子一天天过去,大概是三年之后,之间我一直没有发过病,爹娘见我病情的确缓了不少,便打算把我接回去。那时候,我真的很难过,一方面我并不想离开龙吟寺,我怕再也见不到她,一方面,家中父母还心急如焚地等着我归去。” “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孽缘,两年之后,她家里实在太穷,她娘又有好几个孩子要养,只能把她送到我家做丫环,我想,那一定是我最美最幸福的时光。然而好景不长……”沈如桑一改之前平静的语调,突然满脸愤怒和戾气,浑身都开始挣扎起来,衙差好不容易才又按住他,他跪倒在地上,漆黑的眸子闪过沉黯无底地恨意:“之后我爹突然和周寻、陆秦、张末初的父亲开始了生意上的往来,也因为如此,他们三个经常来我家做客。起初他们到我院子里来玩的时候,我并没有怀疑过他们的动机,直到有一次外出就医,他们私自进了我的院子,对她下了药……晚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闭上眸子,突然如泄了气地皮球整个人瘫软下来:“等我回来的时候,爹娘已经派人在井里捞尸。我好恨!恨他们三个居然对她做了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也恨我自己,为什么那天要离开,如果我在她身边,至少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说到这,张末初已经是满脸愧疚,失魂落魄,他记得那件事情,为此之后陆秦还付出了代价,遭受了一段牢狱之灾。他看着沈如桑,联想到了什么,突然浑身一怔,指着他喃喃道:“难道之后……也是你做的?” 沈如桑望着他,似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冷笑一声:“是。的确是我做的。事情发生后,爹娘想着不过死了个婢女,想拿钱了事,可他们不知道,我在背后动了手脚,那些钱,我给了京都知府,让他务必把你们全部抓起来,判死刑。”提到这个,他突然一脸愤恨:“没想到知府太贪心,说这些钱只能换取一人入狱,我知道周寻是主谋,你们只是忌惮他父亲的官威,所以我选了周寻。本来周寻就要入狱,谁知他那个当官的爹出面了,我不知道他对知府说了什么或是给了什么好处,最后,陆秦成了替罪羔羊,入了狱。” 听到这里,方淮之和曾诺终于明白,为何当日周寻遇害的时候,周通国第一反应是陆正和陆秦杀了人,因为他做贼心虚,自知当年的事愧对他们父子,所以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以为他们伺机报复。 “可你的病……”张末初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他之前明明还那么虚弱,这一刻却生龙活虎,他如何做到的? “你知道么,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暗示。”沈如桑一脸讽刺地笑:“陆秦才蹲了三天的牢狱就出来了,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心吗?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病奇迹般的好了,我知道,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让我为她报仇,为你们犯过的错做出应有的惩罚!” 沈如桑舔了舔干涩地唇角:“我一直装病,想了很多惩罚你们的方法,那么久了,你们还是不知悔改,竟然又想着玷/污别人。”说到这,他拿温和地目光瞥了一眼曾诺:“那天她离开后,我亲耳听到你们密谋去给她下迷药,你们不知道吧,你们所有的计划我都知道!第二日晚上我悄悄跟在你们身后,伺机寻找机会。周寻和陆秦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看着他们在里面如此对待这位姑娘,当年的影像仿佛在我面前重叠了起来……” 骆秋枫突然打断他:“所以等到曾二小姐逃跑了之后,你冲进去,趁他们不备,先是一刀砍去了周寻的脑袋,陆秦原本想叫人,却被你从背后捂住了嘴,打晕了,你先处理了周寻的尸体,缝上了你事先切下的狼狗脑袋,抹去了脚印和一切线索,接着把晕过去的陆秦带到后山杀死。在去的路上,你捡到了张末初不知何故掉落的纸扇,上面还系有他的玉佩,你很聪明,知道这段时间内,张末初有引开所有沙弥的任务,所以他也不在房内。你索性把玉佩塞在了陆秦的尸体手中,把所有谋杀工具放在他房内,嫁祸给他。如果官差发现了这些,就会误以为张末初才是凶手。只有你自己明白,你的目的远不止于此,你必须用自己的能力亲自去惩戒他们,才能解你心头之恨。于是今晚,你悄悄溜进张末初的房内,想要一刀将他刺死,伪造成他畏罪自杀的模样,对么?” 沈如桑跪倒在地,听完骆秋枫的分析,一脸苦笑:“没错,如果我不嫁祸给张末初,一旦他无故死了,即便我身体病弱的假象让你们会迟疑一段时间,但我终究没有太过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你们还是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来。”说完这些,他有些颓然:“我自以为一切天衣无缝,你们怎么发现真凶是我的?” 房外夜色阴沉,映衬着房内沉重的气氛,整个世界仿佛沉沦在一片灰暗的色彩之中。 在这样低沉的氛围里,骆秋枫轻描淡写地扫了眼方淮之,只几秒,方淮之便会意——骆秋枫是在提醒他,发现真凶的是自己,让他来解释。 方淮之长身玉立,身姿挺拔而匀称,他眉眼清隽,声音沉稳富有磁性,款款道来:“我起初并不知是你所为,但我查案多年,也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发现破绽是在陆秦尸体被找到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头颅上有被捂住口鼻的手印。”说到破绽两个字的时候,他明显看到沈如桑抬起了眼,朝他望来:“我查看过陆秦的鞋底,他的鞋底有很重的朝后拖拉的摩擦痕迹,也就是说,凶手是从背后捂住他的口鼻的。一般人杀人,右手执刀,左手捂住死者口鼻,那手掌印中五指的方向应该是朝向死者的右边。可陆秦脸上的手掌印,五指朝的却是左边,也就是说——”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重如大石压在沈如桑的心口:“凶手是左撇子。” 骆秋枫这才明白,难怪当初他说要做场戏骗凶手,他早在那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之前他们审讯众人,所有人无一是左撇子,只有沈如桑身体抱恙躺在房内,又恰逢他的小厮说案发当晚一直守在他的房外,可以保证他没有出过房门。沈如桑实在伪装的太好,他们以为以他这幅虚弱的模样,别说杀人,连独自行走都成问题,便将他排除在嫌疑犯之外。 谁知正是陆秦的尸体被发现,案子才有了新的突破口,才让方淮之把怀疑的矛头重新转向了沈如桑。 他计划好了一切,藉由曾诺对凶手的心理分析,推测出凶手一定会伺机动手解决张末初,于是他顺水推舟,让自己把张末初关在房内,扬言第二日便押解进城。 这样一来,今晚就成了凶手唯一的机会。 沈如桑听罢方淮之的推理,一张脸只剩下苦笑和不甘:“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这一点。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他们害死了人,还从未有过忏悔,就应该付出代价!” 案子到这也差不多水落石出,很多人心中为沈如桑的杀机不值,心中忍不住唏嘘不已。在场大部分是男人,他们在为沈如桑惋惜,一个女人,甚至是一个婢女,值得一个有着荣华富贵背景的男人去为她报仇杀人吗?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即便沈如桑的家族再有钱,对他而言,填补他心中空虚和绝望的,从来都是那个女人。 十岁那年匆匆一瞥,一串糖葫芦,成就了他们的缘分,也造就了他们的劫难。 一切,不过似命运之下的一个玩笑,而沈如桑却误以为真,将自己陷在她为他画的牢里,再也走不出来。 沈如桑被衙差押着朝外面走的时候,曾诺与他错身而过,她红唇微动,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当衙差再压着沈如桑往龙吟寺大门外走的时候,他萧瑟瘦弱地身子,居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声音哽咽。 在他身后的衙差并不知道,此时的他,已经是满脸泪水,泣不成声。 “你刚才对他说了什么?”目送沈如桑被押走,骆秋枫忍不住走到她的身畔,轻声问道。 曾诺却是望着张末初失魂落魄倚靠在门边上的孤寂身影,淡淡回答:“我告诉他,他错了。有一个人其实已经在忏悔。如果不是那人的警示,也许那晚周寻已经得手。” 长夜漫漫,广袤的夜色下,只换来骆秋枫一声长长的叹息。 当晚四更的时候,衙差突然报来消息,沈如桑在押解路程中突然奋力挣脱,朝着龙吟寺的后山跑去,等衙差们追去的时候,他在山间突然一声震吼,漆黑的夜里,后山野兽循着声音跃出,顷刻间,沈如桑便被野兽围住,撕咬啃吃地声音在衙差的耳边恐怖回荡,他们往寺里逃的时候,只遥遥听到那奄奄一息的人朝着天际喃喃一句:对不起…… 也不知是对谁而说。 第13章 惊堂木十三 沈如桑的尸体在第二天的清晨被发现,尸骨被咬得四分五裂,散在各处,尤其是脸上的肉,已经被啃咬地面目全非,再难辨认。 骆秋枫派人将尸骨全部寻回,亲手交到了昨晚已经得知消息的沈言和孙氏手中,他心存仁慈,并不想在两位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者面前再多提沈如桑杀人一事,死者为大,既然结局已是如此,何苦还叫生者徒添伤感。 骆秋枫安抚好两人的心情,一出东厢房,就看到曾诺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前来得匆忙,他一直没时间去问曾诺为何会住到龙吟寺,他忍不住用食指挠了挠脸颊,犹豫要不要上前去问。 但是他的动作和微表情全部被曾诺解读:“你在害羞什么?” 骆秋枫猛地被她问地一愣,有些尴尬。她怎么可以问得如此直白…… 骆秋枫深吸一口气,眼神飘忽望向别处,回得随意:“咦?方淮之去哪了?”原谅他拿他当挡箭牌,在曾诺如此直白的询问下,他根本没法询问关于她的事,不然曾诺不就明白他是因为她而感到赧然? “也许去找张末初了。”曾诺默了几秒,突然一脸认真道:“你是因为方淮之感到害羞?” 噗!骆秋枫一副被鬼上身的表情,欲哭无泪,内心在仰天长啸。他这样子像是会为方淮之而感到害羞么?她到底是真不懂还是故意的啊?想了想,他终于是偃旗息鼓,再也没敢多问曾诺一句话,怕她又会误会自己,越描越黑。 案子既然已经了结,骆秋枫释放了张末初,也告诉了周通国和陆正真凶是谁,陆正得知真相后,哀叹一声,可周通国却是气势汹汹,扬言要废了沈家。 骆秋枫冷眼看着面前气得满脸涨红地周通国,话语满含冰霜:“大人还是先顾好自己吧,等到本官将此案上报给朝廷,第一个治得可能就是大人你和京都知府两人收受贿/赂、狼狈为奸之罪。” 周通国喉间一梗,瞬间说不出话来,但眸子里的愤怒还是昭然若现。 下午的时候,周通国等人打算打道回府,他们命人安置好周寻、陆秦的尸体在棺材中,匆匆赶回去处理儿子的丧事。骆秋枫也带着人马离开了龙吟寺回刑部汇报并记录案情。 日暮西斜,曾诺熬了一帖汤药,送到住持那里去给小清妙喝下。之后她代替住持照顾小清妙,一直到晚膳时分才从房内出来。 她合上木门,还没回身,已经听到身后不远处那沉稳平缓地呼吸声。 冬日的冷意还没有散去,京都的冬夜更显刺骨寒意,那人着一身烟灰长衫,罩了一件薄薄地兔毛披风,一身寒意凛然。他卓绝的身姿在冷风中高挑挺拔,清隽逼人。 曾诺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望着他明显立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模样,不咸不淡问道:“方公子没跟骆公子一起回去?” 方淮之挽起一侧嘴角,坏坏笑道:“拐你走的事,当然要瞒着他做。” 曾诺一愣,一时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也不敢直接应答。 良久后见他轻叹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他的嘴边袅袅氤氲:“二小姐,我并不是好事之人,也无意介入你们曾家的家事。秋枫无意跟我提过,说你在曾家过得并不顺当。我猜测,你住到龙吟寺一事也是被府中某些人所逼吧?” 方淮之并不傻,像曾家这样的官宦家庭,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的女儿住在外边不闻不问?其实昨日他已有隐隐猜测她是被逼出府,毕竟龙吟寺发生的狗头案如此轰动,可曾家居然不闻不问至今。 眼见曾诺听到这些,面上没有一丝反感和伤心的情感,方淮之忍不住心中喟叹,这只小猫儿,到底是早已心冷还是太过坚强?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她瓷白如玉的脸颊,视线下移,陡然滑过她曲线优美的脖子,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心脏跳得又紧密又快,那点点失控的频率,击打着一向沉稳无比的他。 方淮之急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她。待得他深呼吸了几下,心跳仿佛平缓了下来,他才继续开口,嗓音低沉富有磁性:“这两日,二小姐协助我和秋枫破案,之前我也只不过是从秋枫那里略有耳闻你的查案技巧,这次亲眼所见,的确是独辟奇径、卓而不凡。”他顿了顿,为接下来的话感到忐忑和微微紧张:“你可愿做我的幕僚,随我一起查案?”其实他也多存了一份私心,曾诺查案的技巧的确独树一帜,新奇无比,他很感兴趣,也想再去试探一二。 听闻他的话,曾诺脚步一顿,有点不可思议:“可以带女子查案?”即便在现代她对这方面再不感兴趣、再不了解,却也知道一点,在古代,女子一生的任务只有遵循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自她穿越来这个世界,她就没想过能和现代一样,肆意穿梭在各种奇案悬案之间,而她除去犯罪心理学之外,根本是一无所知、无别的特长。 实话说,她来到龙吟寺之后,想的最多的还是对于未来的路如何走,这一生该如何度过之类的问题。她也满怀过踟蹰和迟疑,前路漫漫,她却寻找不到那条康庄大道。 然而今日在他的询问下,她突然觉得眼前划过一道明亮开阔的道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中豁然开朗了起来。 方淮之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开始极尽能事地说服她:“大业王朝民风开放,奇能异士也多,虽不能明着来,但我自可以私下聘你做我的幕僚,不算在官职之内。这样,你既能施展自己的才能,也能为我效力不是么?” 坦白来说,幕僚这个职位并不能算是从事官职,曾诺其实只能算是受方淮之的邀请,相当于是额外请来查案的“幕僚军师”,也就是做些辅助的工作,俸禄也由方淮之私下给予。 这话说得动人,曾诺抿了抿唇,此刻她还以为自己答应了方淮之,便等于变相帮助骆秋枫查案,毕竟这两人是表兄弟,方淮之在京都无官无职,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助骆秋枫一臂之力? 在与这两人的几次接触后,曾诺早已深谙两人查案时一丝不苟、恪尽职守的态度,于是她很快考虑好:“我接受你的提议。” 方淮之见她答应,突然清俊一笑,眸中星光灿然。 曾诺并不知道的是,某人已经在潜意识中,想办法把她往自己的“窝”内拐。 当晚,方淮之有事必须离开龙吟寺,他嘱咐曾诺,几日后必来接她入城,让她诸事小心。 哒哒地马蹄声在曾诺耳边越散越远,那道伏在马背上的人影也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 大业王朝三十六年冬的一天早上。 骆秋枫前一日刚去刑部交接完龙吟寺狗头案的资料和事情经过,他命人把证物安放完毕,找来师爷将案件记录在卷宗内,等刑部的事情陆陆续续处理完,时辰已经将近五更,他闭了闭眸子,也没来得及回骆府,便穿上了官袍,赶着去宫内参加早朝。 天色青紫,晨曦微现,天边刚刚显露出一抹鱼肚白。 骆秋枫在轿子里微阖眸子,小憩一会,轻摇微晃中,已然到了宫门口。 还未进入大殿,他便察觉今日百官的表情有些怯怯和畏惧,连朝前迈出的步子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朝中百官历来明争暗斗,分裂两派,却很少有像骆秋枫这样的亲皇党。骆秋枫扫了一眼周围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商量什么的官员,每次发生这样的情景,朝中必定又要翻起一次惊涛骇浪。显然这些人早就安插了眼线,比之先得到了一些内幕消息。 不一会儿,皇上贴身侍从吕公公从内殿走了出来,尖细高亢地声音在整个大殿回荡:“皇上驾到——” 那些之前还围拢在一起的官员立马如鸟兽散,站立到自己的位置上,恭迎皇上大驾。 大业王朝现今的皇帝叫宁河绝,年仅三十三,当年先帝驾崩,过早拥他为君,彼时他的手段还太过稚嫩,才导致众官结党私营的现象开始初现。可前几年他突然一改绵软手段,开始转为雷厉风行,那些嚣张的官员才稍微收敛一点。 其实宁河绝很聪明,他其实有得是手段和机会一具清除掉这些各派党羽,可他不着急,要让他们乐极生悲自己露出马脚,再让他们自己斗,斗得你死我活最好,他便可以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今日他登上龙椅,一双犀利鹰眸睥睨底下众人的时候,果然见到一片低沉肃然的气氛在整个大殿笼罩。 很好,看来他要让他们得到的消息,他们已经知晓了。 他冷眸一眯,薄唇紧抿。这些腐朽老者和贪官污吏,也该是时候用自己的人来大换血了。 吕公公见宁河绝坐下龙椅,适时尖锐高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底下一片寂静。 宁河绝冷冷一笑,果然如他所料想,今日谁都不愿意做这出头鸟,惹祸上身。 良久后,骆秋枫最先上前一步,启奏禀告龙吟寺狗头案一事。 宁河绝额首,听完了整场案件经过,并批准了骆秋枫的后续处理事宜。骆秋枫余光里扫见另一边的周国通一脸惴惴不安,低着脑袋,于是又是往前迈了一步,肃然道:“皇上,臣还有一事启奏。” “哦?”宁河绝一脸淡淡,准许道:“直说便是。” “臣要告盐运使周通国与京都知府罗开狼狈为奸、收受贿/赂之罪。”骆秋枫话音刚落,两声闷响,周通国和罗开已经扑倒在地,大喊:“冤枉!” 宁河绝坐直了身子,一脸好整以暇:“骆爱卿,你可有证据?” 骆秋枫似乎早知宁河绝会这么问,立马命人呈上一本簿子,簿子经吕公公转手双手递给了宁河绝,宁河绝翻了翻,俊眸微眯。 在他翻阅的过程里,骆秋枫清晰温润地声音已然随之在大殿内响起:“昨晚,我连夜命人整合了周通国和罗开的私人财产,按照我大业王朝的俸禄发放,盐运使一职每月不过五十银钱,禄米六十石,京都知府一职是每月三十五银钱,禄米四十三石。我核对之后,发现他二人在近几年大量私购良田美宅,各个位居优渥地段,价格不菲,甚至一座宅子的价格,已然抵去他们几年的俸禄,再算上家中奇珍异宝、翡翠美玉……” 骆秋枫款款而道,昨夜他除去处理狗头案一事,更是连夜整合了这两人的私人财产,不整合不知道,整合之后的结果连他也大吃一惊,沈如桑生前说得不假,这两人的确受贿不少。 周通国和罗开耳听骆秋枫一条条例举他们的不明财物,只觉得冷汗涔涔,汗如雨下,周通国以为昨日骆秋枫只是吓唬自己,况且一天之内如何整合得出这些受贿财物的数量,他正打算今日早朝之后拿些好处去贿/赂骆秋枫,谁知道他已经先一步断了自己的后路。 宁河绝合上簿子,指了指周通国两人,怒极反笑:“朕还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都状告起了你们。” 这话一出,连骆秋枫也心中一凛,难道还有谁,也状告了周通国他们? 宁河绝对吕公公摆了摆手,吕公公会意:“传新任大理寺卿方淮之方大人觐见——” 听到那熟悉的名字,骆秋枫一愣,似乎是不敢相信,他连忙转过身,朝大殿门口望去。 后方的红鸾大殿上,一人由远及近,青天白日的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他身姿雅然,姿态卓绝、气度不凡,身穿一身青色圆领鹤纹官袍。那人影逆着光,顺着大殿中央长路信步走来。 他一步步走近龙椅之下,突然躬身弯腰,朝宁河绝行了一个大礼:“臣方淮之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他直起身,脊背挺拔宽阔,侧身望了一眼骆秋枫,还偷偷眨了一下眼睛。 骆秋枫心想,他果然又被这家伙骗了,原来他赶来京都,根本不是听了自家娘亲的怂恿,为他寻觅良妻,而是走马上任,担任大理寺卿一职。骆秋枫恨恨望着那张桀骜不羁却又清隽俊美的脸袋—— 可不就是方淮之本尊? 第14章 惊堂木十四 满殿寂静,恭身在大殿两侧的文武百官惧于宁河绝的威压,却还是忍不住三三两两地抬眼瞄着那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 秋水浅和曾悦康立在一前一后,互相对视了一眼,眸子具是一眯。早前皇上刚拟下任职文书,两人便多方打探,然而宁河绝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好,一点蛛丝马迹都挖不出来,可眼前大殿上立着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他们任职几十年,对方淮之这号人物压根没有听说过。他们二人觉得奇怪——宁河绝是怎么回事,怎的聘了这样的毛头小子担当大理寺卿一职? “方爱卿,你又为何原因要状告周通国等人?”宁河绝虽在笑,可眸子一片清冷,似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底下识眼色的官员立即惊慌地低下脑袋,心下不由喟叹,今日,有些事恐怕无法善了了。 方淮之从容一笑:“臣不止要状告周通国、罗开两位大人,还有几位大人也要一并状告。” 此话一出,方淮之身后的文武百官大多数开始心下惴惴,但凡私下里做过些受/贿之事的,不由冷汗划过背脊,浑身发僵,也不知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大人有没有抓到他们的把柄,只能寄希望于方淮之不要点到他们为好。 然而新官上任三把火,方淮之若有深意地与宁河绝对视了一眼,况且这火,本就是当今圣上授意他放的,他怎能不从? “臣要状告盐运使周通国、明正武官陆正、侍讲学士张子玄、京都知府罗开勾结京都商贾沈家,贩卖私盐,谋取私利。” 此话一出,举殿皆惊! 伴随着几声惊慌的:“你不要血口喷人!”,骆秋枫却是抿了抿微薄的双唇,垂下脑袋暗自思索起来。 这几人的名字让他倍感熟悉,不就是昨日刚结束的狗头案的几位当事者?他一愣,思绪绕过千千万万,突然他一个激灵,为心下猜测到的事实惊诧无比。如果他没猜错,方淮之之前会出现在龙吟寺根本就不是为了帮他求什么姻缘签,或许本就是守在那里搜查这几人贩卖私盐的证据,也就是说,那几位大人会聚在龙吟寺,根本就不是明面上上香吃斋如此简单的事了? 他紧盯方淮之的后脑,咬了咬牙,还真的瞒他瞒得滴水不漏。 “方爱卿,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说话可要凭借真凭实据。”宁河绝顿了顿,余光里瞥了周通国等人一眼,笑得极冷:“要知道,按照我大业王朝的律例,贩卖私盐之罪,可是要处以绞刑的。” “臣自然有证据。”方淮之自信一笑,命人呈上一张白纸:“这是周大人藏在龙吟寺的运载图,里面涉及贩卖私盐的过程,以及各个省城相关涉案官员放行的贿/赂金额,此外,这批私盐已经多次被贩卖到临海之国。从纸上可知,主谋是周通国周大人、张大人作掩护、陆大人因为是武官,可借出城的机会借机护送私盐出城,而沈家不必臣多说皇上定能猜到,沈家世代为商,私盐贩卖的利润极大,他们怎么可能不参一脚?” 宁河绝细细扫过纸上的内容,虽然他早已知晓周通国等人私底下贩卖私盐一事,所以他才在方淮之来京都上任之前在任职书上命令他追查此事,他要确确实实的证据,却没想到,当切实的证据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贩卖的金额和数量已经如此巨大,完全超乎他的预计。 好,真是太好了!宁河绝抿住唇,一脸冷意,右手重重拍在龙椅上。周通国等人真是胆大包天,真当他完全不知?! 底下众官为当今圣上龙颜大怒的气势所惊,一时鸦雀无声。 “皇上,老臣们冤枉啊!”周通国等人急忙上前,满脸惊慌。 “冤枉?方爱卿,你来回答他们,到底他们是否被冤枉。”宁河绝压下怒气,眸中沉黯生冷。 方淮之心下无奈,坏人他都给做尽了,可偏偏圣上旨意,难以不从:“除去运载图,臣还有人证。龙吟寺狗头案发生当晚,那名人证恰好经过一处小院,正巧看到周大人、张大人和沈言三人商量年后私运一笔私盐出城的计划。这运载图也是在那名人证的帮助下,臣才发现的。若是周大人等人觉得是微臣冤枉了你们,可请旨让皇上下令搜查周大人在芙蓉街的私宅,那些私盐就藏在那里。” 话音刚落,周通国突然身子一颤,往后一倒,幸而被身后的陆正扶了一把,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周通国一双浑浊老目遥遥望着方淮之,他藏得那么好,那么隐秘,为何他轻而易举便知道了?还有……那个坏他好事的人证到底是谁?! 方淮之读懂了他眸中深意,却敛下眸子不语。 这个人证,自然就是当日的张末初。当日骆秋枫审讯他时,他如何都不肯说出那一个时辰内去了何处,便是为了顾全这几家官员甚至自己父亲的性命,他偷听到了他们贩卖私盐的秘密,一旦言明真相,他的杀人嫌疑是洗脱了,可更多的人便会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方淮之心下暗叹,如果不是当日自己为他洗脱了嫌弃,自沈如桑刀下救了他一命,恐怕他并不会因为内疚而把事情真相告诉他。 未等周通国请旨,宁河绝已经下令派人去搜查周通国在芙蓉街的私宅,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搜查的人回报,果然在那处私宅的暗窖里发现了大量的私盐。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大殿上,周通国、陆正、张子玄等人的身影皆是一颤,张子玄更是浑身一阵失力,跪趴在了地上。他嘴里喃喃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宁河绝一声冷哼,很快便下令严抓运载图上的涉案官员,并择日对周通国、陆正、张子玄、沈言等人处以绞刑,家财私宅全部充公。 “皇上。”方淮之突然喊道,一脸肃然:“臣答应过那位人证,如果他将事情如实以告,便保张子玄一人性命,请皇上开恩,如果不是他的相助,臣今时还未必能让这些奸臣伏法。” 宁河绝冷眸一眯:“你是要朕对张子玄法外开恩?” “皇上,功过相抵,张子玄虽犯了法,可已有人为他将功补过,请皇上开恩。”说罢,方淮之躬身作揖,不再言语,可眉目间是一片隐隐地固执。 宁河绝面色微冷,一手搭在龙椅上死死攒紧。 宁河绝的胸中有些恼怒,有些不解。方淮之的这一举动并不在他的预想之内,他是怎么回事,为何多此一举要为张子玄请命。宁河绝的原意本是斩尽杀绝、斩草除根,可被方淮之如此一说,他不由地有些犹豫。 若是为此杀了张子玄,日后致使众臣再也不敢直言进谏、状告奸臣该当如何?他微挑眉毛,心道这方淮之心思如此深沉,还给自己也摆了一道,让自己无阶可下,只能顺着他的想法走。 罢了罢了,宁河绝思虑一番,方淮之是自己的人,既然刚上任为自己效劳,总得给点甜头才能牢牢抓住他的忠心,于是他微一沉吟,便额首许可:“传我旨意,张子玄一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罢免官职,择日发配边疆,一路游行示众。” “谢皇上开恩,皇上公正严明,乃万世明君。”方淮之眸中划过笑意,恭维了几句。 周通国等人被侍卫带下去后,宁河绝一扫之前的阴鸷,面色舒缓了不少:“方爱卿、骆爱卿,今日你们有功,可要什么赏赐?” 在两人的推脱下,宁河绝还是坚持分了两座周通国充公的私宅和一些银两美玉分给他们。有了周通国等人贩卖私盐一事,盐运使等职就暂时空缺,他心下悦然,现在朝中两派众臣忌惮他的威压,他正好可以借机换上自己的心腹。 这么一想,他面色愉悦,处理完一些官员上奏的折子后,早早便散了早朝。 …… 出了朝堂,方淮之和骆秋枫分别上了自己的轿子,开始朝着回府的方向赶去。 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笔直的大道上,两辆轿子突然并排而行,轿夫的速度也整齐划一了起来。 “你的保密工作做得真是滴水不漏,连我这个表弟都被你蒙在鼓里。”隔着两重轿子上的窗纱,骆秋枫清朗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并没有惊讶和被隐瞒的郁闷。 他指的自然是方淮之从烟城被调职来京都担任大理寺卿一职的事。他之所以没有太大的错愕,是因为早在当年,该有最大资格被选来京都担任刑部尚书的就应该是方淮之,然而他不知何故,放弃了那样的机会,姨母是惋惜不已。如今想来,方淮之被皇上调任京都,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当今圣上慧眼识英才,在众臣分裂两派之际,他必定急于培植自己的心腹,即便方淮之远在烟城,他这个做皇上的又怎会不在意? “皇命难违,当今圣上要我秘密上任,为的是暗中查探,给众人来招杀鸡儆猴,如今看来,今日为兄的表现还是深得皇心的。”方淮之倚靠在轿内,语气慵懒。 “现在你位居高官,皇上又赏赐了你新的宅子,你也该……”言下之意,是让方淮之识时务搬出自己的骆府,少在他那里蹭吃蹭喝了。 “新宅子……”方淮之微阖双眼,突然想到了那只暂住龙吟寺的小猫儿,若是把她接到自己府里来住,不是更加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个主意似乎取悦了方淮之,他不由一笑,额首同意了骆秋枫的话。 …… 几日后的一早,曾诺刚从床上起身,打算去灶房熬些米粥,自从之前住的那间僧舍死过人后,周通国等人一走,她又搬回了原本的东厢房去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间房到处遍布了那个男人居住时遗留下的细小痕迹,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让她有时候不去联想到他都难。 比如房中香炉内原本的麝香换成了凝神静气便于冥想的檀香,茶壶中的清水也被偷偷放了些普洱,泡成茶水后性温偏暖。 对于这些改变,曾诺并不排斥。檀香的香味比之前的麝香更有助于她的思考,普洱茶的暖意在这冬日时节的夜晚也为她驱逐掉了不少冷意。 她瞬间又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那个男人,原来他是如此懂得利用一切来调养身息,哪怕是这一香一茶,都对他的思考能力和身子调理产生不可或缺的助力。 曾诺熬了没多久,一锅新鲜的米粥便出炉了,小清妙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刚下了早课,便拉着几个小沙弥又蹦又跳地来到了灶房门口,他们闻到米粥的香味,馋虫都快被引了出来。 为他们一人盛了一碗后,曾诺让小清妙顺便去叫住持和其他沙弥一起用早膳。 小清妙刚出去没多久,便哭丧着一张脸进来了。 曾诺瞥了一眼他泫然欲泣的神情,敛了敛眸子似乎猜到了是何事。下一秒,小清妙眼中含着不舍和两泡清泪,扑到了她的怀里:“住持爷爷说寺外来了人要带诺姐姐走……呜呜,诺姐姐我舍不得你。” 第15章 惊堂木十五 天色清冷,天空呈现出一种像是硝烟过后烟灰色的阴霾。 曾诺安抚好小清妙,见天气越发的寒冷,便多罩了一层外衫往寺庙门口的方向走去。 寺庙门口伫立着几棵年代悠久、盘根错节的枯树,正逢冬季,枝叶凋零,有一队人抬着辆软轿,静静候在树下。 曾诺刚出寺庙门口没多久,软轿一侧笔直立着的一个清俊少年眼尖瞧到了她,便朝她缓缓走了过来,语气恭敬有礼:“可是曾家二小姐本人?” 曾诺侧头望了眼前人一眼,见他一脸真诚无害,于是点了点头。 “曾小姐,小的名叫石笺,是方大人的小厮,今日大人有事务在身,脱不开身,便令我前来接二小姐回城。” “可有证明?”曾诺眸色清明,声音平平。 “果然被我家大人料中,曾小姐谨慎得紧。”石笺温和一笑,面色明朗不少,边说着便立即从腰间掏出一块牌子。那块牌子质地上乘,像是翠玉所制,曾诺接过手中,上面正中央用隶书刻了一个“方”字。在右侧,比“方”字小了几倍大小又用小楷细细缀上“烟城方家”四字,虽小却精致无比。 曾诺扫了一遍方淮之的腰牌,确认无疑,交还给了石笺,石笺又换了一块梨花木制的牌子给她:“这是我家大人给曾小姐特制的腰牌,此后小姐有事寻我家大人,可凭借此牌令人通传。” 曾诺敛了敛眉目,接了过来。 她倒是疏忽了,在古代当差,规矩条令自然少不了,尤其办案这份差使,很多事情涉及上层官员的家族秘辛,更是要做到守口如瓶。曾诺以为是为骆秋枫效劳,想来刑部也不是她一介女子可以随意走动的,但有了这个牌子,倒是方便省事了许多。她心下还道骆秋枫和方淮之两人倒是信任自己,下一秒她看到木牌上自己名字下面刻着的图案,眉色一蹙。 曾诺:“这刻的……是什么?” 石笺瞥了一眼那个图案,面色一愣:“猫。” “为何我的牌上要刻只猫?”她皱眉仔细瞧了眼,却发现这只猫身子瘦小,安静地蜷在地上,可是一张脸却不是惬意的神色,怎么看都有点……面无表情? 曾诺抿了抿唇,这只猫儿的样子似乎还带给她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见状,石笺怕曾诺细想下去,谎称天色不早了,让曾诺快些整理行李上路。曾诺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做多想,便很快整理完自己一些衣物,与住持小清妙等人告别完,上了软轿,一行人上了路。 曾诺上了软轿后,石笺行走在轿子一侧,见曾诺没再问起木牌的事,不由轻舒了口气。 他想起了昨日方淮之命令他找木匠制作一块通行牌时候的情景。 “用上乘一些的梨花木,字体与我腰牌一样,要隶书。”方淮之慵懒地依靠在木椅里,一脸惬意,他闭上眸子,脑中突然闪过曾诺那双如猫儿一样明亮湛湛的眸子,又出声叫住了正欲出门找木匠的石笺:“等我作副画,你让人刻在木牌上。” 很快,方淮之在宣纸上勾勒了几笔就画完了这只——让石笺觉得怪异无比的猫儿。他横看竖看了几遍也没瞧出什么名堂,见方淮之依旧是一脸的满足和愉悦,才犹豫着呐呐开了口:“大人,传令牌上刻上这个,似乎不太好吧……” 方淮之微挑眉毛:“谁说这只能是传令牌?”他顿了顿:“这也是方府的通行牌。” 石笺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便告了退。在他等木匠制作木牌的期间,他再回过头仔细寻思方淮之方才的一番话…… 等等?方府的通行牌?这难道不是方府未来夫人才有的特权么?! …… 时至中午,曾诺等人已经赶了一上午的路,长时间坐在轿子中,曾诺觉得有些闷,便撩开了窗口的窗纱,打算透点新鲜的空气进来。 已经入了城,她无意中扫了一眼路边的景色,突然把石笺唤了过来,声音略带疑惑:“这是去哪里的方向?” “曾小姐,我们现在在回方府的路上。” 方淮之的方府?曾诺抿了抿唇。若有府宅在京都,必定是打算久居,早前她在骆府遇见方淮之,还以为方淮之是来探亲借宿在骆秋枫府中。方淮之短短几天就有了自己的府宅,也就是说—— “方公子来京上任新官?”她试探着问道。 石笺却是一脸喜色,滔滔不绝道:“是啊。曾小姐暂居龙吟寺所以有所不知,前几日盐运使周通国等人因为贩卖私盐被压入大牢,可全是我们家大人的功劳。其实早前半个多月皇上就亲自拟了上任文书送到烟城方家,我们家大人来京都之后一直没提上任这事,就是因为皇上要他先私下里查私盐这个案子,好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 曾诺默默聆听着石笺生动无比地形容着最近两日轰动京都的私盐案,曾诺细细一串联,也就明白当日方淮之为何会出现在龙吟寺了。 等她听明白后再回想起那晚的事情,只觉得一切都是自己误会了,方淮之当日邀请她,恐怕是指为他乃至他身后的大理寺效劳,而不是指骆秋枫和刑部。 “曾小姐,容小的问一声。”突然石笺开口,一脸恭顺:“我们家大人知道小姐现在城中无处可居,前几日皇上正好赏赐了我们家大人一座宅子。我家大人平时公务繁忙,长居在大理寺,可能几日才能回来小住一次,曾小姐大可放心地在方府住下,府中也需要人打点着,只是不知曾小姐是否愿意?” 曾诺本想推拒,毕竟住在别人府中总有不便,她也不想因此欠着方淮之一个人情。然而命运之所以称作命运,就是即便你如此抗拒,最后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深陷在既定的轨道中。 正值冬季,又恰逢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之夜,今年大业王朝前景一片大好,当今圣上拨款给礼部,除去除夕之夜在皇宫大摆宴席宴请众官员恭迎新春,也在城中最繁华的几条大街组织了红春街会,举朝同乐。 曾诺本想住客栈,等从方淮之那领到第一月的俸禄后再找机会在京都寻一间空房租下。 天不遂人愿,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今年的街会尤其喜庆热闹,许多流浪客和旅者从他乡远地慕名而来,客栈人满为患,曾诺等人跑了几家客栈都没有空房。 无奈之下,曾诺只能暂且居住方府,之后再打算另寻他法。 在去方府的路上,石笺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心中不由喟叹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早料到京都如今人满为患,哪有空房让曾小姐去住。他想到曾诺之后还想寻别处落脚,不由无奈一笑。既入了他家大人的府里,她如何还会有机会离开? …… 在路上耽搁了许久,等回到方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左右。 曾诺在来的路上仔细记住了路线,以免日后出府寻不到回来的路,其实方淮之的府邸离骆秋枫的并不远,就隔了三四条街,所以还算好记。 这座宅子以前是周通国重金命人买下的,里面的装潢设计丝毫不差,木制上乘名贵,尽显隆重大气,细节之处更是精致。石笺领着曾诺参观了整座宅子,后院房舍不少,还有一处池塘和一座小亭,就连花圃草田也辟了一处在后院。 “曾小姐,除去主屋以外,大人说其余房间随您选。”石笺面上沉静,暗示性地默默瞧了一眼主屋边上的那间宽敞精致的侧屋。 曾诺瞥了石笺一脸,似乎看出他面色诡异,只道了声谢,便选了最偏远僻静的一处房间。 石笺跟在曾诺身后,看着她朝最远的屋子走去,他忍不住瞥了方淮之所住的主卧一眼,暗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大人我是帮不了你了,是您自己让曾小姐随便挑的,现在可离您的卧房最远……” 当晚,方淮之没有回府,前任大理寺卿一职空缺许久,想来他刚接手大理寺的事务也不是一天两天之内能处理完的。 曾诺发现房中早已被人打扫干净,她心中一动,没有传唤丫环,吃过石笺命人准备的晚膳后自己整理了一些衣物行囊便早早睡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丝丝暖阳从窗缝间撒入,床上睡得安稳的曾诺睫毛微颤,眸子动了动,便醒了过来。 她默默坐起身,开始穿衣。坦白说这是自她穿越以来睡得最安稳最舒服的一次。房中被人燃起了一夜的暖炉,还有让她倍感熟悉的檀香让她心神宁静。 她不知不觉想起了住在曾府的几日,那时候她想的最多的是如何在异世安稳度日,等她终于离开了那座牢笼,住进了龙吟寺,不踏实的感觉却再次席卷她的内心。前路漫漫,她如何才能寻找到新的生活让自己有意义有尊严地活下去?这些往日种种还在眼前拂过,她却如何也料不到,她会重操旧业,再有机会穿梭在重重案件之中。 她推开窗子,扫了一眼窗外明媚的景色。 无论方淮之当初邀她一起查案的目的是什么,对她而言,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给了她机会寻回生存意义的男人。 第16章 惊堂木十六 惊堂木十六 曾诺穿戴整齐后,望着镜中自己披散着的黑发,沉默良久,还是寻了一个丫环为自己梳理一下。 以前曾府有红芮为她梳妆,到了龙吟寺她通常只扎一个马尾便了事,可今日不同,昨晚石笺告诉他,今日正逢方淮之休沐一日,暂居府内,她要去为他暂时收留自己道谢,也就不能随意应对。 丫环给她化了一个衬她气质的清淡妆容,发髻也简单清爽,颗颗黄色簪子点缀其中,看起来分外的雅然清秀。 她点了点头,朝丫环道了声谢出了房门。 在接近前院门口的时候,却见早有一个人影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早膳。 那人今日休沐,只着了一身霜色的便装,却格外衬得他的身姿修长挺拔,他一手横放在桌上,一手握着勺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柄端一勺勺舀着面前碗中的稀粥,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散漫气质。 似乎是听到了她来的步子声,方淮之抬起了一张清隽的脸袋,看到今日她妆容雅然秀美,眸中闪过一抹深色,然后朝她微弯唇角笑道:“二小姐今日姿容无双,方某可否有幸邀你共进早膳?” 曾诺迟疑了一下,便朝他走了过去,石笺会意连忙上前拉开了方淮之右手边的椅子,曾诺便坐在了方淮之的右侧。 她刚坐下,方淮之已经为她盛了一碗稀粥轻轻放在她的面前:“厨子刚做的,可能有些烫。” 曾诺点了点头,礼貌性地为住在方府和受他照拂而道谢,她一手捧起了碗,良久之后声音不紧不慢道:“方公子以后唤我曾诺便可。” 方淮之正在夹白糕的手一顿,连忙恢复过来,眸中闪过愉悦的笑意:“你也可以唤我淮之。”他突然想起了某本书中的一句话:男女之间拉近距离的第一步,首先从称呼开始。这么一想,他似乎觉得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心情也在瞬间灿然了许多。 这份早膳吃得安静又融洽。 吃完没多久,两人坐着休息消食。前院的管家突然进来汇报,说骆秋枫来了,方淮之眯了眯眸子,心想今日吹得什么风,居然会主动来他的府里,于是便令人把他带了进来。 骆秋枫甫一踏进大堂,陡然看见曾诺施施然坐在那里,面色恬静,他一愣,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淮之,这是怎么回事?曾二小姐怎么会在你这?” 方淮之不无得意地一笑:“她可是我特意聘用的幕僚,为我查案,如今我只是用最上等的礼节招呼她,让她居住在我府中衣食无忧,有何问题?” 骆秋枫一怔,心下有些气恼,他看到方淮之投过来的眼神中赤/裸裸地表达着“是你下手太慢”的意思,心中一闷。 “找我何事?”良久后,方淮之正色道。 骆秋枫这才想起正事,急忙从袖口掏出一本簿子:“京都知府落网后,现在知府一职暂时空缺,许多案子暂时分转到了刑部和大理寺处理,今日也是无意,我在翻阅案底的过程中,发现这桩案子有些奇怪。” 方淮之翻着簿子,耳边听着骆秋枫的解释:“当年这桩案子以死者自戕结案,可我再次纵观簿子上记录的细节、遗书和证人的供词,总觉得不像是简单的自杀。” 方淮之很快的扫视完了这件案子记录下的内容,他淡淡一笑,没有发表自己的想法,而是将簿子放在了曾诺的面前,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怎么看?” 两人同时把目光投向曾诺,一个心中存有着好奇,另一个,试探的成份可能更多一些。 曾诺没有看他们一眼,直接拿起桌上的簿子翻阅起来,在看到附上遗书的这页上,她放缓了阅读速度,看的十分仔细。 良久后,她放下手中的簿子,淡然地与方淮之对视了一眼:“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语毕,方淮之眸中笑意更深了几分:“你倒是清楚我的想法。” 骆秋枫被他二人故弄玄虚的表情搞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曾二小姐看出了什么?” 曾诺抿了抿唇,将簿子翻到了撰写了证人供词的那一页,她白皙如玉的手指在纸上细细划过,赫然停在了第二个证人——也就是死者生前的教书先生贺春兰的名字上,她凉凉的话语从薄唇中缓缓吐出:“死者系他杀,凶手是他。” 骆秋枫浑身一怔,眸中闪过不可思议,他身子前倾,急忙问道:“曾二小姐如何得知?” 曾诺边说,边把簿子翻到了遗书那页:“首先,这份遗书是伪造的。”她扫了一眼遗书上规整的字迹和不带一丝错字的痕迹,以及无比流畅的语言,朝两人解释道:“当一个人想要自杀的时候,哪怕他外在的表情装得再冷静,遗书中也不可能不透露出一丝或伤心、或绝望、或愤怒、或癫狂的情绪。可你们看这份遗书,虽然时时刻刻在强调自己难以忍受再生活下去,可字里行间却感觉不到一点绝望难过的意味。” 骆秋枫听她一说,这才恍然明白为何他之前会觉得这起自杀案让他奇怪了,原因就出在这里,遗书里的内容太平淡沉稳了,让他总有种死者不是要去自杀而是去散心的矛盾感觉。 曾诺接着款款道,眸中沉冷无比:“这份遗书太完美了,完美的连破绽都找不出来。如果是自杀者亲自书写,遗书中的字迹不可能不带一丝情绪的宣泄,话语也不可能组织地如此漂亮,甚至连一句错句也没有,就连写错涂改的痕迹都没有。普通人写信都会有错字漏字或是语句不顺的情况,写到情绪激动时会在字迹的最后一笔留下颤笔,而一个自杀者的心理自然会更偏激一点,所以这份遗书,显然是凶手在脑中勾勒完善过数遍的产物。”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凶手是贺春兰?”骆秋枫接着问道,他俊朗地两条眉毛深深蹙在一起,可思索下来的结果他还是不得而知。 “死者弟弟的证词里面说过,在死者自杀前的两个月内,她似乎受到了一次精神上很大的创伤,情绪不稳,之后她的身体突然变得异常的虚弱,总是呕吐,窝在房内,很少出门。”曾诺扫了一眼骆秋枫,话中已然有所提示。 方淮之在一旁附和了一句:“秋枫,办案有时候也要有点想象力,你不妨猜猜死者到底发生了什么。” 骆秋枫抿了抿唇。 情绪不稳……呕吐……窝在房内,他眸中闪过一抹亮色,自信而道:“我猜测,死者生前可能一直与一名男子私通,可自杀前两个月她被那名男子抛弃,精神大受打击之下,她又发现自己怀了那人的孩子。” 方淮之轻拍了他的肩膀,难得为他倒上了一杯茶,面上意思不言而喻:“我更觉得,这可能也是凶手杀人的动机。”他在脑中细细回想了一些讯息,死者叫钱音音,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家教甚严,可为人却有些大大咧咧,也因为如此,常常犯一些啼笑皆非的错误和笑话导致家训不断。遗书里面说她是因为不堪忍受过于沉重的家族训诫而选择轻生一路,可若是她怀了身孕,遗书中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提到?这也是他为何觉得遗书是假的原因,虽然和曾诺思考的方向不同,结果却是不谋而合。 “我们来大胆假设一下,会不会是因为死者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怕时间一久被人发现,所以威胁凶手尽快想办法处理,有可能是逼他负责,也有可能是打算私奔,总之结果是两人商谈破裂,凶手害怕死者将此事泄露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所以才产生杀念?”骆秋枫喝下了眼前的一杯热茶,抿了抿唇,明眸微眯。 曾诺点了点头:“我赞同你的想法。” “可你们二人为何确定这个私通的男人就是贺春兰?为何不可能是别人?” 曾诺眸色淡淡,语调不紧不慢:“因为所有人的供词里面,他的最为相反。”她摊开簿子,每一页上的证人供词全部都是表达不可思议的情感,甚至死者的丫环这么说道:小姐自杀的前一日,还让我上街买一些丝线绣布给她,她说她要绣艳丽的牡丹和嬉戏的蝶儿,可我没想到,小姐她,她怎么会突然就想不开呢…… “自杀这个行为,有一时冲动和长久压抑的情感爆发两种可能,短短一日,没发生什么大事,她又怎么会突然冲动寻死?至于第二种可能性,既然死者自杀前一日还想要做刺绣,说明她还有未了之事,也就是情感还未积压到爆发的极点,那更不可能导致她要自杀。”曾诺将自杀者的心理细细解释一遍,方淮之和骆秋枫两人就像是在学堂听书一般,细细聆听她的话语,默默记在心中。 曾诺见两人完全懂了,才继续道:“可是,何春华的供词似乎把重点放在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上面,他不停强调死者自杀当晚他并不在现场,甚至对死者的兴趣爱好浑然不知。贺春兰教钱音音读书写字也有几年了,哪怕是无意之中,也会得知她的喜好,而他撇得太干净了,干净地就像是为了洗脱自己的清白一样。” 说罢,一室寂静,三人久久都没有说话。 方淮之还在品味曾诺方才的那番分析,他心中忍不住自豪,他看中的这只小猫儿,果然是心思细腻,与众不同的。 他轻点指端,在桌上发出嗒嗒的叩音,将还处在曾诺一番言论中惊愕得无法自拔的骆秋枫敲回了神。 三人又分析了一会这起自杀案,更是暗恼当时京都知府办案的无能,居然连仵作验尸的过程都省略,直接判定为自戕案,若是仵作验尸时发现了死者肚子里未成形的胎儿,也许此案也不会草草了结,凶手更不可能逍遥法外。 如今尸体已经入殓,很难说服钱音音的家人开棺验尸,并且钱音音到死未嫁过人,若是被查过有了身孕更是为家族蒙羞,于是方淮之告诉了骆秋枫一个方法,以此去确定贺春兰杀人的证据,骆秋枫会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立马告辞,想要去刑部重新为这件案子翻案。 临行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子,脸上有些赧然的意味望着曾诺:“曾二小姐,最近一段时间总是麻烦你帮着分析查案,骆某心里过意不去,恰逢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当晚京都几条繁华大街会有红春街会。我想邀请曾二小姐一起去赏街游玩,以此赔过,不知你可否赏脸?” 骆秋枫说完,方淮之举在唇边的茶杯一顿,默默放了下来。 他有些不悦地眯起眸子。他之前也本想邀请曾诺一起去赏玩红春街会,却没想到被骆秋枫抢了先机,他正想开口,下一秒曾诺面色淡淡,在骆秋枫期冀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目送骆秋枫欢喜离去的背影,方淮之差点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方才调侃骆秋枫时,那股叫做“下手太慢”的郁闷感。 第17章 惊堂木十七 接近新春的日子里,家家户户都开始为自己的屋子装点起来,步入大街小巷,还未到除夕,已经有隐隐的年味透露出来。 方淮之是头一次在他乡过年,和骆秋枫不在烟城的那几年一样,只来得及写了一封家书命人在年前送回去,便开始忙着在年前把剩下的事务全部处理完。 他在大理寺已经夜宿了两日了,上一任大理寺卿撒手离去的时候,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他必须要在除夕那天前全部处理完,才能腾出些时间好好休整一番。 除夕前一日的半夜,方淮之熬了半个通宵,终于忙完了所有事务,他整了整衣裳,洗了把脸,这才浑身通畅,稍微精神了一些。凌晨左右的时候,他匆匆赶回了府里,换上了上朝的新衣和官帽,趁着在轿子中的时间内小憩一会,便朝着皇宫的方向赶去。 大殿上,文武百官先是汇报了一年内自己职务范畴内的事务情况,然后是轮着向宁河绝恭贺新春,等早朝结束,方淮之回府的路上,面上已经掩不住疲惫之色。 然而当他下了轿子,看到曾诺正立在方府门口陪着管家丫环挂上红灯笼的时候,他心中一暖,恍然间特别想要有个人无论何时都能在家的一隅静静等待着他——而他心中那人的人选,就在自己前方不远处。 他重整了面上的神色,扫去疲累,换上一脸清朗的笑意走了过去:“还以为我没安排下去,府里会冷清的不像样子,没想到你们一个个心思倒是转得快,把府里弄得年味十足、赏心悦目。”他佯装叹了口气,面上却满是笑意:“这样一来,大人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看来年后啊,不得不给你们涨些工钱了。” 被他诙谐打趣的话语一逗,小厮丫环都笑了起来,一听到年后涨工钱,小丫头们更是笑得面色红润,欢呼雀跃。 “大人,你说这幅春联贴在大门上好呢,还是大门两边?”一个丫头拿着春联上前问道,方淮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思索:“门边吧。”小丫头便欢呼着过去贴春联了。 “大人,屋内安置的新物,您过目一下吧?”石笺拿着一卷宣纸,摊开在方淮之面前,方淮之迅速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沉吟几声便额首同意。 “大人,我……”等石笺下去办事,一边等着的丫环早已急不可耐地想上去询问,可是她刚开口,手背上突然一暖,似乎有另一只手搭了上来。 那丫环疑惑地抬起眸子,却见拉住她的是曾诺。 方淮之也询问似得朝曾诺看去,曾诺垂下眸子,对那丫环道:“你家大人事务繁忙,晚上还有宫宴,让他去休息一会吧,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帮忙。” 别人也许没有注意,可她从他过来打趣的刹那便在他的面上看到了眼眶下的两块乌青,和眉眼间的疲惫。 方淮之黑眸微眯,掩住了其中的波光湛湛,他带着几分打趣的语气道:“看来还是曾诺你最体贴我。” 石笺在不远处听到了这句话,浑身一愣,他心下在想,不是吧,大人在这种情况下调戏曾小姐? 可下一秒曾诺的话让他更加惊愕无比,他听到曾诺语调浅浅,带着一抹认真:“体贴?原来你对体贴两个字的定义是如此低的标准?” 石笺被惊怔在原地,虽然好奇却没敢看门那边方淮之此刻会是什么表情,心里喃喃了句:大人啊,任重而道远啊,你自求多福。 …… 方淮之带着一抹沉重的心情去房中休息了。 他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却又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回想过往曾诺对于他的回应,他不由地有些忧愁,是自己还不够体贴,还是曾诺压根对自己无心? 想来自己活了二十四年,从小潇洒不羁,心随意动,端得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可为何认识了曾诺后,自己云淡风轻的胸怀全部被挤成了一片心乱如麻? 他突然想起了当初在龙吟寺无意中甩下的姻缘签,看来有时间得去找那庙祝解签了。 方淮之休息到下午左右,洗了把澡,便穿上官服上了轿子赶去宫里赴宴了。 曾诺正在房中看几本问方淮之借阅的关于京都悬案的书籍,过了一会后,她问丫环是什么时辰了,丫环恭顺答道:“是申时。”她心下明了,骆秋枫此时也在赴宫宴,离和他约定逛街会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不到。 她想了想,走去灶房,帮着厨娘弄了几道丰盛的小菜,之后便在大院里面支了一张大桌,燃了几盆暖炉,唤来了石笺等人,丫环、小厮、管家围在一桌上,就着热腾腾的饭菜吃了起来,和乐融融。 今日留在府中过年的,大多都是家中早年丧亲的孤儿,望着他们吃喝玩乐成一团,曾诺不由地也回想起了现代时自己过年时分的情景。 她从小便是孤儿,却有一个亲如哥哥的师兄。师兄疼她至极,每年过年,便会冒着鹅毛大雪,跑来她这里,送她一些稀奇古怪的礼物。 而她每次只是淡淡道了谢,不知作何回应,师兄只能望着她叹气。直到有一次师兄摸摸她的脑袋,说:“曾诺,你为何总是面无表情,不哭不笑,这样,谁能懂你的心意?” 她懵懂不知其意,只觉得自己的心意自己明白便好,之后她学会了微表情学,看多了众生面相,也看透了许多藏在面具之下的那份波涛汹涌,也就更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她看透别人容易,然而谁又能轻易看透她的心,知她的意,与她默契无比、心有灵犀?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大街上灯火阑珊,车水马龙。 今夜夜色华美,月明星稀。 骆秋枫瞥了眼身畔碍眼的人,不悦道:“我记得我只请了曾二小姐,方淮之你来做什么?”宫宴结束后,他特意在着装上打扮了一番,心情忐忑的他早早就在约定地点等待曾诺,然而看到曾诺身后跟着出现的拖油瓶后,他心中陡然一阵郁闷。 骆秋枫瞥了眼身侧的曾诺,总觉得哪里有她,哪里方淮之就阴魂不散。 “怎么,你表哥我初来乍到,来京都不过几日,你不该为我指引一番?” 骆秋枫说不过方淮之,只能咬咬牙,撇过脑袋无视方淮之一脸戏谑的笑容。 三人并排走在街会上,大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热闹非凡。没多久,三人便被一座临时搭上的戏台吸引了过去,上面的人表演着胸口碎大石,变戏法还有缩骨功,花样百出,引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无奈之下,三人只能换地方,骆秋枫正要往前走,却看到方淮之停下了脚步,往身后看去,他也回头看去,见两人身后不远处,曾诺正蹲在一个捏面人的老婆婆面前,看着她姿势略带迟钝地捏着人偶。 别的摊位前人山人海,只有这位老婆婆前人烟是寥寥无几。 曾诺细细观察着老婆婆面前摆着的一些成品,许是年岁已大,眼花手钝,那些泥人和动物捏的有些扭曲奇怪,也难怪驻足在摊前的人那么少了。 方淮之走到曾诺身侧,弯下腰,眸中掠过宠溺的味道:“你喜欢?” 曾诺迟疑了下,不得不摇了摇头,她其实并不喜欢捏泥人,她私心里只是想要帮助这位老婆婆,可是她现在身无分文,爱莫能助。 她敛了敛眸子,正要站起身离开,却看到余光里一个人影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老婆婆的面前:“婆婆,你的泥人我们都买下了,另外,我们三人对这挺好奇的,可否让我们试着学学,尝试一番?” 曾诺听到方淮之的一番话,心中一愣。她不由地打量了方淮之一眼,他的侧脸就在自己身畔,那张清隽俊美的侧脸在夜灯的照射下,朦胧安逸,如醇酒绵厚,意味深远。 老婆婆在方淮之的坚持下,收下了这锭银子,方淮之眸似星辰,回过头招呼曾诺和骆秋枫过来捏泥人,他自己也撸起袖子,大大方方坐在了老婆婆从身后拎出来的矮小板凳上,开始动手起来。 曾诺心下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她明明摇头拒绝了,为何他还要如此做?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和骆秋枫也坐了过来,老婆婆分了他们一些泥,三人开始细细揉捏起来。不一会儿,骆秋枫最先捏好,他得意洋洋的将自己的作品放在曾诺面前:“曾二小姐猜猜是什么?” 曾诺细细打量了一眼,还未开口,方淮之促狭的话语已经吐出:“你的脑子除了查案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恩,狗头铡?” 骆秋枫瞬间被惊到,嗫喏着唇,不敢置信:“你……胡说什么?我明明做的是金狮震吼。”他撇了撇嘴,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方淮之啊方淮之,没想到你睹形思物的能力如此之差,枉我过去如此高看你。” “那你可否猜到我做了什么?”方淮之拢了拢面前一堆白乎乎团子状的东西,似乎爱护至极。 骆秋枫瞧了一眼,自信满满答道:“不就是元宵么?” 方淮之面色一僵,心下想:他做的有那么差么?他明明做的是各色白乎乎的小猫儿啊…… 两人一言一语呛了起来,然而在这喧闹之中,曾诺夹在两人之间,却是专注无比地捏着手中的小人。 方淮之和骆秋枫斗嘴斗累了,把目光放在了她手上的泥人身上,见她捏的似乎是个男子,方淮之心中一动,忍不住带着期待轻声道:“曾诺,你捏的……是谁?可是个男子?” 曾诺额首。 方淮之心口一窒,只觉得胸膛心跳如雷,试探地问了一句:“可是与我们三人有关的?”他其实早已心痒难耐,恨不得直接问捏得是不是他。 曾诺再次额首。 方淮之脸上闪过愉悦,象征性地夸了一句:“曾诺你手真巧,捏地真是活灵活现。” 曾诺手却顿了一下,语调淡淡,有点漫不经心:“是么?我觉得不够像。” “为何?”骆秋枫扫了眼她手中的泥人,等着她回答。 曾诺:“他本该面色青紫,眼珠爆出,头骨碎裂,十指全断,身躯膨胀,鲜血汩汩,蛆虫满体,可我却完全没有捏出来。” 方淮之和骆秋枫对视了一眼,迟疑了几秒,十分有默契地道:“你捏的是……尸体?” 曾诺点了点头,她捏的可是方淮之之前借给她那本京都悬案里的尸体模样,她正打算模拟尸体的样子,来试试能否推测凶手的画像。 “方淮之,你脸色怎么了?”从曾诺说她捏的是尸体之后,一直到离开泥人摊,方淮之的脸色就一直黑沉沉的,骆秋枫只觉得不可思议,一向玩世不恭的他,何曾有过这样的表情? 不对,似乎有过,他抿着唇想了想,上次狗头案的时候,方淮之似乎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三人一路走走玩玩,买了一些糕点果仁捧在手中品尝,好不容易围在了一个摊子前看摊主表演皮影戏,陡然前面的人群一阵喧闹,人群开始汹涌起来,隐隐有朝他们涌来的可能性。 曾诺的身体十分瘦小,正看到有趣的时候,前方拥挤的人群突然叫好不断,一阵骚动,她脚步不稳,突然被潮起潮落地人群挤到了后方。 方淮之很快发现她被挤到后面去了,错身朝她的方向走去,猛然人群又是一阵动乱,曾诺和他被挤得越来越分开。 无奈之下,曾诺朝方淮之使了个眼色,便随着人群离开了。 夜色深幽,万家灯火点满整个京都,一片暖意红色。 曾诺走到了京都的一条河边,河面如镜,平坦光洁,映照着天边的月亮,散着淡淡的白光。河中央荡漾着几艘画舫,隔着遥远的距离,曾诺也能听见从里面不时传来的嬉笑声和筝乐声。 等了片刻,她心下有些忧虑,方才骚乱中,方淮之是否能够看出她眸中暗示的意思? 正想着是否回头去找,肩膀上陡然一暖,她浑身一怔,回过头去,看到了气喘吁吁的方淮之。 “还好赶到了,方才人太多,都快把我挤到城西去了。”他细细瞧了眼她因为长久立在河边而冻得有些发白的脸色,有些歉意:“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你选在河边碰头,又穿得如此单薄,不冷么?”边说着,他边从身后拿出了一件通体雪白的狐裘,仔细披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披在这件狐裘之中,她身子开始暖了起来。 方淮之一愣,突然柔柔一笑:“赶来的路上顺便买的,当做我送你的新年礼物吧。”他没有告诉她,他看到她原本那些单薄陈旧的衣裳根本不抗冷,早就想为她买一件衣裳驱寒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曾诺深深望了他轻笑的脸庞一眼,眸中瞬间闪过什么,终是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声谢。 方淮之斜斜瞄了她一眼,知道她是接受了,心中一笑。 “对了,骆公子呢?”良久后,曾诺突然开了口。 “我正打算找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身边居然有一女子相伴,便也不想坏他好事。” 曾诺点了点头,耳边听到方淮之轻笑道:“说来那女子长得与你有几分相似……” 曾诺一愣,心中一动,难不成那人——是曾颜? 第18章 惊堂木十八 曾诺不是瞎子,那日在曾府,她当时就看出来曾颜对骆秋枫是一见钟情了。说起来,曾颜这人在曾诺心里并不算坏,只是性子被曾悦康和柳氏宠坏了,才有点骄纵跋扈,但若要曾诺打从心底去承认有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存在,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她始终习惯了孑然一身。 安宁静谧的河边,与街会那里的喧闹仿佛是隔绝的两个世界,两人静静立了许久,终是以方淮之的一声轻咳打破了这抹沉寂:“既然街会那里人太多,不如,我们租一艘画舫游河如何?”他问得小心翼翼,低头打量着曾诺的神色,就怕她有所不喜。 曾诺喜静,并不偏好街会这样喧闹的活动,听到方淮之如此提议,她很快便点头答应。两人也不管骆秋枫现在被曾颜缠得是焦头烂额,独自去了船夫那里借了一艘玲珑精致的画舫,缓缓荡漾在微凉的河水中,水面上飘着一株株摆上了烛火的纸莲花,沉黑的水面倒映着天际的星辰皓月,整个连成一片,恍若一片镜花水月的星光世界。 曾诺静静望着河面,余光里看到方淮之也正出神地望着画舫外的景色,漫天的星光灯火和河中的浅浅水光像是倒映进了他的眸中,曾诺觉得,他的黑眸里,一片灿然深邃。 方淮之趁曾诺不注意,偷偷望着她秀美的侧脸。她的脖子线条柔美流畅,在烛火下散发着盈白的光泽,宁静淡雅仿若一只乖巧猫儿,他眸色一深,心中一种名为心动的感觉在悄然滋生。 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的呢?是骆府门前几句试探被她发觉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龙吟寺那晚她差点被辱却依旧淡然沉稳,亦或是她查案的睿智与自己无比默契? 然而这种有点砰然心动的感觉他不敢轻易说出,他看得出曾诺对待这方面有些木讷迟钝,对自己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而他现在对她的感觉也不过是比好感多一些,却还未到非常喜欢的程度。 没关系,他可以慢慢培养慢慢等,感情之事,他喜欢运筹帷幄,他有足够的耐心和足够的自信,等到某一日,一击即中。 两人没有叫歌姬乐师,只是静静地望着河景不发一言,空气里便也有种静美的味道。 接近湖心的时候,曾诺两人的画舫与一艘略带嘈杂的画舫错身而过,离得极近。 “骆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一道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传来,曾诺一愣,即便音调变了味,可她也认出了——是曾颜。 骆秋枫坐在另外一艘画舫里,面色颇有些无奈,自从与方淮之曾诺失散后,他巧遇曾颜,曾颜缠他缠得极紧,他无论如何都甩脱不了,许是见一向洁身自好的他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以往对他倾心已久的几家小姐全都朝他们围了过来,在街会上已是无法行动,才转移阵地到了画舫来。 骆秋枫闭上眸子,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不是面前这几个女人争风吃醋,也许他还能有耐心地奉陪到底,可现在,他连跳河回去的心思都转了千百回。 他无意一瞥,正看到曾诺的那艘画舫从自己面前划过,曾诺支着半个脑袋在窗外,朝他们这里扫来淡淡的一眼,夜风吹起她细滑柔顺的发丝,拢住了她娇好的面容。 骆秋枫望着的时间有些久,于是被一直观察他脸色的曾颜发现了。她循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正看见曾诺闲适地靠在窗口,比他们这里的莺莺燕燕多了一份宁静致远的美好意味。 她心下嫉妒,跺了下脚便跑到了画舫外的走廊里,朝着与他们相贴的画舫怒道:“曾诺,你好大的胆子啊,不在龙吟寺好好吃你的斋,念你的佛,居然敢偷偷溜回城里!” 两艘画舫的船夫一愣,还以为两人有事要谈,都停下了划船的桨。 听到她的喊叫,骆秋枫瞬间蹙起了眉,过了近半个月了,这曾颜对曾诺的态度依旧如当日一般,无礼且恶劣。 曾诺瞥了站在走廊上一脸怒气冲冲的曾颜,没有理睬。 曾颜觉得自己的一拳头似乎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更是愤怒:“怎么?心虚了所以不敢应我?我劝你现在最好快点滚回龙吟寺,继续当你的小尼姑,我还能当作今晚没看见过你,不然,你信不信我告发给爹娘?” “你尽管去告诉。”等待良久,曾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丢回一句话。 自己跳脚了半天,她居然一点都不生气,曾颜觉得自己像是在唱独角戏,偏偏还被身后一众冷眼旁观的大户小姐看了好戏,她觉得胸口一闷,叫嚣起来:“也对,反正爹娘也不喜你,不管你做了什么,你也不过是个被人冷落的、可怜的家伙。既然今天大家都在这,那我就把话说开了,曾诺,以后曾家的事跟你无关,你也再不算是曾家的人,半年后你也别想着回曾府了。”她顿了顿,故作恍然大悟:“哦,对了,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你的院子早就被拆了造我的莲花池。还有那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全部丢出府去了!” 曾颜嘴里的那两人,正是红芮和红霓。当日曾诺离府,红芮知道柳氏存心想要把曾诺赶出府,寻思着找机会去龙吟寺通风报信,万万没想到柳氏早就对她防了一手,她遭了一顿板子,连同红霓也被拖累,赶出了府。 曾颜话里不无嘲讽和蔑视的意味,听到红芮和红霓被赶出了曾府,曾诺几不可见的蹙起了眉。 方淮之从曾颜出来开始,便一直打量着曾诺的表情,见她面有愠色,便知那被赶出府的两人一定与曾诺关系不菲。 曾颜望着曾诺沉着脸皱着眉,心中终于划过了一丝快意,她正要趁胜追击,陡然听到一道磁性悦耳的嗓音从曾诺的画舫里传来,语调轻快,略带笑意:“曾三小姐莫要这么说,曾诺好歹是我用重金请回的人,又怎么会有私自离开龙吟寺一说呢?” 随着那人好听的声音落下,曾诺的画舫在水中微微一晃,曾颜这才看清窗内的另一边,还坐着一个面容清俊、气质潇洒的男子,方才两艘画舫相对,那人隐在阴影里面,所以她才没发现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她这才看清,方才那人话说的随意,可是一双星眸中却毫无笑意。 他眸色犀利,瞬间朝曾颜瞥了过来,曾颜脸上讽刺得意的笑容微僵,她愣在原地,刹那觉得那个男人身上有着强大的不羁的气质。 曾诺没发觉方淮之的异样,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如何找回红芮和红霓身上,等她再回过神的时候,曾颜居然面色惴惴,立在寒风中,抖了抖唇,止住了那些难听的话语。 骆秋枫见方淮之为曾诺出头后,曾颜呆傻在原地的模样,他忍不住冷笑一声,正好,他也在这呆不下去了,还不如上曾诺两人的画舫,好好欣赏一下这番夜色河景。 他不动声色地让船夫把两艘画舫接近,在只有三尺距离左右的时候,船夫架了一块细细的木板横在两艘画舫之间。 骆秋枫脚步轻快,很快便上了曾诺两人的画舫。 他自动自发地进了室内,坐在了方淮之的身侧,眉目中蕴满无奈:“方淮之你简直是毫无人性,看到你表弟被女人围攻,也不想着来解救一下?” 方淮之面上戏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以为是你魅力太大,引得各色蝴蝶争先恐后,你表哥我不擅长对付女人,尤其是那些嚣张跋扈到极点的。”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还呆愣在原地的曾颜。 被方淮之的话语一刺激,曾颜面色一沉。从小到大她都是曾悦康的掌上明珠,何曾被人这样冷嘲热讽过?她脑子一热,看到船夫正要抽离架在两艘画舫间的木板,她急急追赶,就要跨过去。 然而她下脚太重,每一步都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木板又窄,她堪堪走到中间的时候,只听清脆裂开的声音响起,她觉得浑身一阵失重,朝着河中落去! “救命——!”曾颜掉落在水中,使劲扑腾了几下,奈何她并不识水性,很快又沉了下去,沉沉浮浮间,她似乎看到那些大户小姐惊慌无比,那艘画舫整个乱成了一锅粥。 曾诺没想到曾颜会落到水中,一时怔在原地,一个船夫先跳到水中,朝曾颜的方向游去,他拉住曾颜的时候,曾颜仿佛寻得了一颗救命稻草,死死扒住,不肯松手,那船夫无法使力,眼见就要脱力。 “曾颜,你放开他!”情急之下,曾诺朝水中的曾颜吼道。 曾颜闭着眸子,她并不知道曾诺让她放手是为了救她的命,自尊心极强的她嘴上不松:“放开他?曾诺你就是想我死在这是不是?”她攀附在船夫身上的双手箍得更紧。 曾诺一时间气不可遏,冷冷说道:“愚蠢!” 另一个船夫见此情况,立马也跳了下去,然而晚了,曾颜在水中冒头了几次后,嘴里咕噜咕噜两声,马上便要沉了下去。 这时方淮之和骆秋枫两人已经找来了画舫上的长绳,他们一头握在手中,一头丢在水中,大喝道:“快点抓住!” 曾颜和那船夫立马抓住了落在自己面前的长绳,方淮之和骆秋枫两人咬牙奋力地拉着,曾诺也过去帮忙,不一会儿,浑身湿透的曾颜和船夫便被拉了上来。 两人倒在地上,死命地喘息着,狼狈不已。 “现在的结果,你满意了?”看到曾颜无事,曾诺终于忍不住,嘴中投出冷冷一句话。 众所周知,如果有人落水,施救者去救得时候,落水者绝不能攀附在他的身上,不然施救者手脚被限制住,导致无法施力游水,两人可能会一起遇难。 然而曾颜居然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违逆曾诺让她放手的劝告,攀附得更加紧密,差点导致一场惨剧。 “曾诺,你凭什么教训我?”曾颜气急,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骆秋枫,见他也一脸阴沉,便知自己今天当真是丢了面子,在他心中形象不知跌到了何处。 她一时悲从中来,开始嚎啕大哭,一脸花容失色,殊不知本来骆秋枫对她还有些担忧,这一哭,倒真的开始不耐起来。 就在曾颜大哭不止的时候,还在河水中的另一个船夫大喊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这声带着疑惑的喊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方淮之等人越过还在哭泣的曾颜,从走廊上往水面上望去,却见之前曾颜落水的地方,漂浮起了一个巨大的麻袋,即便是隔着水面,一股腐烂腥臭的味道大规模地飘散开来。 方淮之心下闪过不妙的感觉,与骆秋枫两人面色凝重地对视一眼,声音沉冷地吩咐船夫将这个麻袋带到画舫上来。 船夫费了好大劲,才把这个巨大的麻袋扛上了画舫,他刚把麻袋甩在地上,已经忍不住跑到船头呕吐起来,显然是被那股腐臭味熏得不清。 方淮之面色谨慎又深沉,他和骆秋枫蹲下/身,细细打量了面前的麻袋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扎了一层又一层麻绳的口端。 下一秒,冲天的恶臭从里面席卷了出来,连骆秋枫都忍不住拿衣袖捂住了口鼻,略略蹙眉。 方淮之面色不改,皱着眉目将那层麻袋褪去,下一秒—— “呕……”另一艘画舫上的众多小姐们开始东倒西歪,面色苍白,呕吐起来。 “救命,死人了啊……!”“快来人啊,呕……” 与那边截然相反的是,曾诺冷静地望着眼前已然膨胀成巨大形状的女尸,眸中很快闪过了什么。 第19章 惊堂木十九 喧闹的街会在河边这一片越发渲染的恐慌中草草结束。 河上的画舫陆陆续续开始靠岸,画舫还未靠近,岸边已经有好奇的人探头张望,嘀嘀咕咕的私下讨论起来:“老张,你猜猜,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老子刚才只不过在这偷偷撒尿,他妈的水上一道尖叫声咋呼过来,吓得老子一泡尿都差点出不来了!” 很快,有一队官差收到了消息急忙赶了过来,他们竖起横木,对着人群气势汹汹地大喊道:“都退后退后!”硬是把人群往后推了三尺左右。 画舫靠岸,离得近的官差和百姓刚伸长脖子打算去探个究竟,冷不防滔天的腐臭味开始弥散过来,不少人受不了,掩着口鼻朝后面退去。 “我的天,比积了个把月的牛屎猪粪还臭。”人群里炸开了锅,很快衙差又是一声大吼,场面才有所安静下来。 曾诺等人正等在画舫内间,很快,那群衙差的领头之人匆匆赶了过来。 那人一身蓝黑色外衫,腰间系了一根黑色腰带,上面缀了一块圆润的翠绿玉佩,他个头略高,肤色是少见的古铜色,剑眉星眸,面目肃然,气势万钧。 “在下常余清,昨日刚来京都暂代知府一职,拜见骆大人和方大人。有所来迟,还请两位大人恕罪。”他微微拱手弯腰,端得是不卑不亢。 骆秋枫将常余清拉了起来,常余清为人严肃古板,一门心思扑在案子上,在行了礼后很快便问起了尸体的情况。 方淮之扫了一眼隔间的木门,颇有暗示性的说道:“常大人可得做好准备,这尸体可有所不同。” 本来常余清心中还没有任何的惧意,陡然被方淮之语调幽幽地一提醒,他脑中开始幻想出各种尸体的惨状,心下忍不住有些惴惴。 常余清喉结滑动了几下,面色有些沉,捏了捏拳头命人把仵作和衙差叫了进来,这才朝着隔间进发。 等到常余清人影进了隔间,曾诺瞥了方淮之一眼:“你为何吓他。” 方淮之双手抱胸,稳稳坐在椅上:“这新来的知府也不知胆量如何,若连这点惊吓都承受不住,不如早早打道回府。”他想到了刚下狱的前任知府罗开,收受贿/赂,草芥人命,办错案子,他眉目一蹙,但愿这常余清不是这等人。 常余清进去没多久,果然曾诺几人的耳边传来了隔间内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她不由地想起了那具尸体的模样,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膨胀成了巨人观。尸体的颜面肿胀无比,两颊有两道呈十字交叉的伤口,额头也有半月形的小伤。眼球爆出,舌头外伸,全身的皮肤已经呈现出一种恶心的污绿色,她细细扫过一眼,死者是名女性,她下/体的子宫和直肠也已然被体内的*气体挤出,惨不忍睹。 她心下总有种怪异的感觉,方才她观察尸体面目的时候,即便面目已经毁得七/七/八/八,而她心中却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在脑中细细搜寻,可她穿越过来也没有多久,认识的人也寥寥无几,一时竟想不起来那张脸是谁。 很快,常余清从隔间内走了出来,他原本古铜色的脸上泛着一抹虚弱的青色,可他强撑着,保持面色不改,缓缓走到了方淮之和骆秋枫的面前:“仵作刚刚验完了尸,一会会有衙差们来收集大人们的证词,可能要两位大人多担待一下,要不,在下寻个地方让两位大人小憩一会?” “先说说验尸结果。”方淮之若有似无瞄了一眼身侧低头不语的曾诺,随意道。 常余清蹙了蹙眉,眸中闪过不悦,这本是他职务之内的事,本不该轮到方淮之插手,可他官位没有方淮之高,只能不太情愿的开了口:“方大人,尸体面目全非,验尸结果可能会吓到大人。不过大人放心,在下一定会抓到凶手,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结果。” 方淮之被拒绝了后,却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也好,那你寻个地方让我几人休息一下。”他微弯唇角看了曾诺一眼,声音浅浅:“尤其是——可千万不能累了我这位……朋友。” 很快,常余清在附近找了一家茶馆,曾诺等人正要过去休息,画舫内,自从看到尸体后便吓得不哭不闹的曾颜突然跳了起来,朝着骆秋枫冲了过去,骆秋枫一个措手不及,被她冷不防抱住了腰身:“骆公子不要丢下我,我好怕,呜呜……” “放手!”当着那么多人面突然被曾颜抱住,骆秋枫挣扎起来,他有些赧然,更多的却是生气:“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羞耻!” “不要丢下我……好可怕……我真的好怕。”曾颜满脸都是泪,一张脸苍白虚脱,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扒住骆秋枫就是不松手。 骆秋枫挣脱不开,曾诺见状,走到了常余清的面前:“常大人,麻烦你联系下曾府,让他们尽快把曾家三小姐接走,她之前落了水,又恰逢遇到此事,需要好好安抚。” “不,我不要回去!”听到她如此说,曾颜突然恶狠狠地瞪向她,愤恨道。 “你不是害怕么?”曾诺斜睨着她:“难道回家休息还不如抱着一个陌生男子能够安抚你?” 虽然曾诺语气淡淡,但话中讽刺的意味曾颜还是听了出来。她眸子闪了闪,咬着唇,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的确是存了借此故意向骆秋枫投怀送抱的心思,她抱着侥幸心理,一旦她哭得梨花带雨,吓得花容失色,慌乱中借机向骆秋枫寻求安慰,当着那么多人面再如何他也不可能直接甩开她。曾诺现在这样一问,她若还真要坚持留下来,不止没了脸面,被人说不知羞耻,恐怕还会被骆秋枫等人看出她的心思来。 被曾诺坏了好事,曾颜一时气急,瞪着一双美目望着曾诺:“你也是曾家小姐,你也必须跟我回去!”她既然不能留在这里和骆秋枫一起,那么她曾诺又凭什么留在这?她不会让她舒心的! 说罢,曾诺难得地蹙了蹙眉,声音清浅幽然:“你似乎忘了,方才在画舫上你已经跟众人宣布,说我再也不是曾家人,你现在凭什么命令我回去?”她顿了顿:“况且,我的院子都没了,回去作甚?” 曾颜一愣,仿若自己打了自己的脸,自己说的话被曾诺用来堵死了自己。 在这间隙,常余清已然将两人间的情况了然于心,命人去曾府叫人来接曾颜回去。 很快曾悦康和柳氏带了丫鬟小厮亲自赶了过来,看到曾颜浑身湿透,面上泪痕显然,一双眸子通红愤恨地望着曾诺,两人嘘寒问暖的几声后,曾悦康想也不想,突然冲到了曾诺面前,快速甩了她一巴掌:“你是怎么做姐姐的,会不会照顾你妹妹!”他气极,本来就不喜这个二女儿,如今他的宝贝女儿曾颜狼狈成这个样子,他第一反应便是曾诺欺负了她,他心口窝火,忍不住又抬起胖手要甩一巴掌,下一秒,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那只手并不粗壮,可曾悦康陡然觉得手臂一阵钝痛,显然那人手上还是下了力道的。 “曾大人,你最好注意分寸。”那人声音冷酷到极致,不含一丝感情。 方淮之面上冷然,心中却对低下了脑袋捂着脸不发一声的曾诺心疼至极。 那道巴掌力道很大,打在脸上声音清脆响亮,他忍不住为她感到心酸和忧愁。她的父亲来了后竟然丝毫没有过问曾诺的情况,也不问事情缘由,似乎眼中只有曾颜一个女儿。曾悦康毫无预兆地这么一巴掌打在曾诺的脸上,这一巴掌不仅打在她脸上,也打在他心里,有点尖锐的疼。 曾悦康被人握住手臂,一时间胸中的怒火无处发泄,他瞥了一眼来人,发现是前几日刚上任大理寺卿的方淮之,他忍住火气,放下了手,不悦地沉着脸道:“方大人,虽然你官职比曾某高,可这好歹是我曾家的家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方淮之冷冷一笑:“家事?曾三小姐早就说了,你们曾府再也和曾诺无关,对我来说,她现在只是我花重金请来的贵客,你打了‘我的人’一巴掌,这笔账如何算?”他加重在“我的人”三个字上,爱护的意味极重。 曾悦康心中火气更甚,一旁骆秋枫见此也轻飘飘附上一句话:“再者说,曾小姐在贵府恐怕也无处容身了,连家都没有,还如何算得了是家事?曾大人真是爱女心切,不惜代价为曾三小姐造了莲花池,毁一个宠另一个,曾大人教导子女的方式真是特别……哦,也对,不然如何能教导出一个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叫嚣,且还不知羞耻抱着陌生男子的女儿?” 这话像是夸曾悦康,实则讽刺的味道极重。 被骆秋枫如此看轻,曾颜又开始大哭起来,柳氏在一旁心疼地哄着,让原本盛怒之中的曾悦康更是气愤,额际的青筋也凸显了出来,但他官级受限,无法反驳两人,况且他的确相当于把曾诺从府内赶了出去,现在被面前两人抓住了把柄,实在是憋屈不已。 曾悦康不耐地扫了哭泣中的曾颜和柳氏一眼,火急火燎地大吼:“哭个屁,丢人现眼,给我快点回去!” 临走时,曾悦康瞪了捂着脸从头至尾没有回声的曾诺一眼,他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却又充满恶狠狠意味的语气对曾诺说了句:“小畜生!”才拂袖领了一众人离去。 方淮之看到曾诺身子有些僵,他心疼地低下头,想要伸手握住她捂脸的手,却又怕逾矩亵/渎了她,只能焦急地问道:“如何?疼吗?伤的重吗?”他朝两边侧着脑袋,想要从她的指缝间窥视那片肌肤到底伤得如何。 他心焦不已,偏偏曾诺无动于衷。 良久后,曾诺才放下了手,那侧被打的脸已经微微肿了起来。方淮之以为之前她低着脑袋不发一言,是因为心酸哭泣不想被自己发现,可这一刻他却发现,曾诺没有哭,相反,她很冷静,一双眸子冷到极点。 “无事。我们去茶馆吧。”她先行转身,就要朝外走去。常余清莫名看了一场闹剧,正要跟上曾诺,陡然被方淮之叫住,他转过身疑惑地朝他望去,但见方淮之摇了摇头,一脸沉重:“麻烦常大人去找家医馆,我们去那。” …… 方淮之不顾曾诺的拒绝,和骆秋枫等人领她到了一家好不容易开着的医馆内。 曾诺坐在一张小椅上,大夫找来了一些外敷的药物,用扁棒蘸取一些细细涂抹在曾诺的脸上。他一边涂着,心下却是忐忑无比,在他身后,有两尊黑面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生怕他弄疼面前的那位姑娘或是出错。 “好了,姑娘把药膏带回去,每日涂三次,几日便可消下去。”大夫扬着一抹勉强的笑脸,才觉得背后炙热的目光一瞬间消散无形。 黑面神之一的方淮之走到曾诺的一侧,眯眼看了她肿起的脸颊似乎在敷了药后好了不少,于是对另外一尊黑面神道:“秋枫,给钱。” 骆秋枫一蹙眉,嘴上嘀咕:“你怎么老坑我钱。”但还是乖乖从袖中掏了几枚铜板放在了大夫的手心内。 几人谢过大夫,暂时在医馆内休息片刻,很快,常余清带了几名衙差从医馆外走了进来,朝他们道:“两位大人久等了。” 骆秋枫点了点头,几人相当配合衙差询问的问题,将今晚发现尸体的过程全部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等询问完,方淮之状似无意地问了常余清一句:“常大人现在可有什么线索了?” 这次常余清没有隐瞒什么:“死者身上没有证明身份的物件,身份还有待确定,我先让仵作把验尸情况总结一下,再让衙差去查明死者的身份,等确定身份后,应该有线索可循。” 方淮之点了点头,再没多说什么。 第20章 惊堂木二十 夜色深幽,道路两边还有些未退的灯火,街会结束后,几条繁华大街有种大风过境后的萧条感。 常余清带来的人态度还算不错,在问完了问题后,本想送曾诺等人回府,但是被方淮之拒绝了:“你们还是尽快去帮常大人查案吧。”说罢,三人便出了医馆回府。 走到一半,方淮之突兀地轻笑一声:“曾诺,秋枫,新春康乐。” 骆秋枫一愣,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也对,早已过了子时,今日相当于大年初一了。他不由微微叹气,这都什么事,明明好好的除夕打算放松游玩,却遇到这样晦气的事情。 “同乐。”曾诺浅浅回了一句。 骆秋枫在她身后默默盯了她瘦削的背影一会。他突然为她感到心酸,其实今年除夕过得最难受的应该就属曾诺,这一日她又被曾府赶了出来,又被自己的父亲打了一巴掌。 可她面色不改,从始至终没有表露出任何难过和气愤。 骆秋枫心下喟叹,这人怎么就叫人那么心疼呢? 静谧的夜晚,三人继续慢慢往回走,突然,曾诺脚步一顿,方淮之注意到了,问她:“怎么了?” 曾诺迟疑地望了眼骆秋枫,然后语气肃然道:“方才我终于想起,那个死者是谁了。” 那日她被赶出曾府,前往龙吟寺,在一家小店里曾无意遇到了一个叫翠儿的女子,她方才突然忆起她的面貌,也就突然联想了起来。 虽然现在死后的模样恐怖骇人,可她还记得,初见时翠儿面貌柔美秀丽,也难怪会想要找机会找红娘将自己介绍给骆秋枫,也许是抱着男人大多抵挡不住美色的心态吧…… 她将此事告诉了两人,方淮之沉吟了声,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地给骆秋枫一个评价:“陌玉公子果真是魅力无穷,蓝颜祸水。” 骆秋枫赧然地瞥了眼曾诺,跳脚:“方淮之你住口!” …… 回到方府后,方淮之送曾诺回了房,便又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件衣裳,趁着清寒的夜色,来到了骆府。 彼时骆秋枫正在书房内翻阅卷宗,听到小丁的叩门声,他也大概猜到了是谁这么晚到访,便让小丁把人带来了书房。 方淮之步履悠闲地迈了进来,自顾自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斜斜一靠,小丁见怪不怪地连忙上了一壶好茶。 等到大门被合上,骆秋枫坐在书案前这才瞥了他一眼:“说吧,找我什么事?” 方淮之抿了一口茶水,敛下乌黑凛冽的眸子,将眼底的情绪笼罩在升腾而起的水雾中:“我想,你应该和我想的一样。”他语气悠然,好似笃定。 骆秋枫从书案后走了出来,将一本卷宗丢在了方淮之的怀里:“这是曾悦康记录在案的历年私产良田数目,数目正常,没有破绽。可之前你未来京都的时候,我去过曾府,便早就怀疑他有私下骗取穷人家良田的可能。低价收购,高价卖出。只是一时找不到证据,无从下手罢了。” “这的确不太好查。”方淮之扫了一眼卷宗上的内容:“毕竟他花银子买了,并不是一分不出,真要说起来,他也有的是理由狡辩。” “况且……”骆秋枫抿了抿唇,蹙起了眉。 “怎么?” “我近日发现曾悦康和左丞相秋水浅走的极近,我怀疑……”他顿了顿,并没有说下去,但是方淮之很快意会:“这倒有些棘手了,若是秋水浅有意护着曾悦康,便也不会坐视不理。”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静默,良久后,久到连杯中热茶都有些凉,方淮之这才开了口:“秋水浅当了几十年的左丞相,不用说也是老狐狸一只,我们若要曾悦康伏法,便也只能先把秋水浅拉下马,这样,他的一干虾兵蟹将才能落网。” 骆秋枫一惊,万万没想到方淮之除去想抓下曾悦康,还想拉秋水浅下水,他忍不住惊呼:“你疯了?曾悦康也就算了,秋水浅几十年的势力在朝廷中是盘根错节,如果他被拉下马,朝廷要为此动荡多少?且不说你能否成功,若是失败,你以为他会查不到你头上?皇上就算有心护着我们两个,到时候秋水浅一旦聚拢他的所有势力,难保皇上不会弃车保帅!” 然而方淮之黑眸冷峻,脑中不断闪过曾诺被曾悦康打了一巴掌的那幕,还有那句隐约的小畜生入耳,他心中早已蕴满沉沉的怒意。 他端坐在椅上,屋中烛火在他的脸上投出半片阴影,他身形凛然,突然语气十分认真的唤了一声:“秋枫。” 骆秋枫低低应了一声,他很少看到方淮之动怒的模样,可何况今日他难得如此认真的唤他名字,他知道,方淮之的心中一定压抑着一股很大的情绪。 方淮之冷眸微眯,手中茶杯砰然碎裂,他声音低沉阴寒,带着丝丝狠意:“这是我第一次,不想对一个人手下留情。” …… 大年初一的一早,曾诺已经早早起身,丫环轻叩房门,送进来几套漂亮的新衣。 曾诺一愣:“这些是……?” 丫环急忙笑着将早上石笺吩咐给她们的说辞说出来:“曾小姐,新年了,府中所有人都置办了新衣,去掉旧年的晦气。再说小姐长得那么美,穿这些新衣一定更美了。” 石笺隐在屋外听到曾诺最后无可奈何地收下了这些衣裳,心下叹了口气道:大人啊大人,给自己心上人送些新衣裳还要下那么多功夫绕那么大的圈子,真不知何时才能把曾小姐拿下。 曾诺来到前院,他走至桌前,却见其上只摆放了刚刚出炉的米粥和糕点,桌子四周空荡荡的,那道熟悉的人影却没有出现。 难不成……还在休息? 这样想着,她也不敢动手吃早膳,毕竟府内主人未来,她如何可以先吃? 石笺在一旁看了眼迟迟未动筷子的曾诺。 其实方淮之一直到方才凌晨天刚亮才回了府,回来后一脸疲态,吩咐石笺将自己之前给曾诺买的新衣寻理由送去后,又让他盯着点厨房,说曾诺爱吃偏稀薄些的米粥,做完这些,他才堪堪回房倒头就睡,看得出来,又是忙了一夜未眠。 见曾诺还没有吃早膳的意思,早点都快凉了,石笺这才察觉到问题,上前问道:“曾小姐,你为何不吃?是不合胃口吗?” “不是。”曾诺往后院的方向望去,试探地问道:“你们家大人……还不起来用膳么?” 原来如此,石笺在心里偷笑——大人啊,好歹人家曾小姐心里惦记到你了啊!有进步! 他急忙寻了个理由:“我家大人昨晚突然有公事在身,忙了一夜,刚回来睡下,他让您先吃,不用管他了。” 曾诺这才安下心,慢条斯理地用起了早膳。 傍晚的时候,曾诺正好看完了那本从方淮之那里借来的书,她放下书本,正打算去还给他,陡然想到自己白住在这里不慎妥当,正好街会已过,也差不多是时候搬出去了。 思索了一番后,她先去灶房熬了一些凝神静气的茶水,瞬间整个灶房茶香四溢,清新雅然。 石笺正好经过,看到她在煮茶,急忙奔了进去,一脸慌张:“曾小姐,您要喝茶吩咐下人就好,若是烫伤了我可怎么和大人交代?” 曾诺一愣,淡淡道:“我是煮了给你们大人的。”说到这里,石笺心下一松,想着大人如果喝到了曾小姐亲自煮的茶水该有多么高兴,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以此我要向他道谢。叨扰你们府上许久,我也是时候搬走了。” 石笺只觉得一瞬间晴天霹雳,他急忙堆着笑脸:“曾小姐别这么说,大人一直跟小的念叨,说曾小姐来了府上后,府中有灵气了不少。曾小姐对待下人如此亲和,丫环小厮都喜欢曾小姐留在这,您若是离开了,他们该要舍不得了。” 曾诺将灌满了茶水的茶壶和两只配套小盏放在托盘之中,朝着方淮之的院子走去,这个时间,他应该差不多醒了吧? “我不会住的离这太远。”她边走边回石笺,言下之意,若是丫鬟小厮想念她了,可以去她那里寻她。 “曾小姐你别走那么快呀!”石笺急急追去,手腕冷不防一紧,他心中一急,转头,看到管家立在身后:“石笺,你去通传一下大人,就说门外有个自称京都知府的常余清求见。” 石笺一愣,顿时松了口气,他点了点脑袋,一溜烟的朝方淮之的院子跑去:“曾小姐,你现在别去大人院子,大人有急事……” …… 石笺在门外松了一口气,擦了擦一头的汗水。这什么常余清的来的真巧,正好阻止了曾诺想要向方淮之告辞的打算。 可是没过一会,屋内的方淮之和常余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方淮之又命他将曾诺带过来。 曾诺被请了过来,推开门,却见两个身姿挺拔修长的男人立在书案前,埋头看些什么。方淮之微蹙着剑眉,黑眸湛湛:“我这也没有符合的报案失踪人。” 常余清摩挲着下巴轻叹,双眸紧蹙深思:“那就奇怪了……”仵作昨晚验完尸,告诉他这名死者至少死了有半个月左右,如此长的时间内,他心想死者的家人一定会报案失踪,可翻阅了知府内的失踪人口卷宗,近日并没有人报案。 他陡然想起自己上任前,知府这有一部分的事务分派到了刑部骆秋枫那和大理寺方淮之这,于是他先是寻了骆秋枫,再来找了方淮之,答案却也皆是没有。 常余清一转身,正好看到曾诺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他眉目皱的更深:“方大人你找她来是……?” 方淮之向着椅背一靠,闲适无比,微弯唇角带着坏笑:“她知道死者是谁。” 曾诺只知道死者名叫翠儿,并且认识一个可能从事红娘一职的老婆子。常余清有些不放心,毕竟曾诺对翠儿只是匆匆一瞥,而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她的话也不过是猜测,他并不敢完全相信。 考虑了一番后,他对曾诺道:“不知曾小姐可否和常某去寻找那位婆子?也许她可以确定死者是否当真就是翠儿。” 曾诺想了想,正要点头,方淮之却突然道:“常大人,她可是我花重金请来的人,若她在陪你寻人的过程中出了什么事该当如何?” 常余清听了他的话后,心中闪过不被信任的感觉,他皱着眉:“我会尽全力保护她,方大人就放心吧。” “不,别人保护我不太放心。”方淮之从书案后慢慢走了出来:“要不让我随着一起去,这样,出了什么事常大人也不必负责了不是?” 常余清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出府的路程中,曾诺瞥了眼方淮之还带着些血丝的眸子,忍不住轻声道:“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不必勉强。” “你以为我当真是为了保护你?”方淮之戏谑一笑,不得不编了个谎话:“我只是好奇,这常余清会如何查案而已,这不,正好拉你作了个幌子。” 他调笑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曾诺深深望了他带笑的脸一眼,一时有些分不出他话中意思的真假,最终没有说什么,往前走去。 方淮之在曾诺不注意的时候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否有被她看出自己的真心来。 第21章 惊堂木二十一 三人步行来到了之前曾诺去过的那家小店,那位红娘婆子并不在,常余清跑到店小二那里打听了一番之后,三人又直奔了位于城西的一座小屋内。 屋舍简陋,却也整洁无比,曾诺等人来的时候,正逢那位婆子要出门去河边洗衣,常余清一个箭步上去阻住了她的脚步,掏出腰间挂着的知府牌,举在那婆子面前:“官差办案!” 那名字叫做李四娘的婆子一听办案,惊吓之中手里的木盆衣裳掉落了一地:“我……我没做什么坏事啊,官差老爷是不是搞错了?” 曾诺听得方淮之在身畔冷笑一声,接着他上前去把李四娘掉落的东西拾了起来,整齐安放在她身侧,才轻声道:“你别怕,我们只是来向你问个人。” 常余清蹙起了眉,不悦地看着方淮之把人扶到了屋子里,曾诺路过他身侧的时候,只冷冷吐出三个字:“学着点。” 怎么还轮到一个小丫头来教训他,常余清的剑眉皱的更紧了…… 到了小屋内,曾诺和方淮之装作不经意间扫视了整间屋子,整间屋子只有她一人居住的痕迹。方淮之扶着李四娘坐下之后,曾诺立在他的身后,细细打量着明显有些忐忑和局促的李四娘。 “别紧张啊,你若是没犯事,还怕我们问几个问题?”方淮之带着笑意,黑眸一眯,转头望着曾诺问道:“可是她?” 曾诺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你可认识一名叫做翠儿的姑娘?你最近有见过她吗?”方淮之视线掠过对面双手抱胸一脸黑沉的常余清,轻声问道。 “翠儿?”李四娘偷偷瞄了一眼满脸煞气的常余清,整个人有些惴惴不安:“认得。她小时候也住在这附近,她爹妈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后来她大了些便去了大户人家做丫环,也就不太容易见得着了。上一次见她,让我好生想想……好像有半个月了,我在店里正巧碰到她,她说她那日赎回了卖身契,还打算让我帮她弄门亲事呢!” “那你可知她现在住在何处?在哪家府里做事?” “住哪我就不太清楚了,翠儿说她服侍的人,可是个秘密,千万不能说出去的。”李四娘又瞄了眼对面存在感十足的常余清。 秘密?曾诺微愣,抿唇思索。 常余清见她望过来,脑中响起之前曾诺让他学习方淮之的话语,双手终于从胸口放下,黑色眸子不经意地扫了眼曾诺和方淮之,轻咳一声,下一秒在曾诺等人的面前扬起了一抹勉强的、怪异的、畸形的……笑容:“咳咳,昨晚我们在威河发现了一具女尸,我们怀疑是翠儿,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去指认一下?” 然而在他“亲和”的笑容下,李四娘抖索的更厉害了,一张脸是又惊又恐:“大人,小的明白,小的马上就跟您去。”倒像是威胁过后的无奈妥协一下,常余清的脸黑得堪比墨汁了…… 因为李四娘明显更亲近方淮之,似乎不愿意单独和常余清回衙门,于是四人结伴朝衙门赶去。一路上,李四娘跟方淮之偶尔说着话,回答一些他提出的问题,对曾诺也是有问必回,可是只要远在十步之外的常余清嫌她们脚步慢了,朝他们冷冷望去一眼,这李四娘又会哆哆嗦嗦地闭上嘴,颤颤巍巍地往前赶。 “大姑娘啊,老婆子我跟你说,我做媒几十年也看得出,还是这方大人人品好。”趁着喘息的间隙,李四娘突然凑在曾诺耳边悄悄说着,她皱眉撅嘴:“这位常大人,为人刻板严肃,和你可不衬,以后夫妻房事有的是不和谐……” 曾诺听了她无意中的话,顿时有些尴尬:“不,你误会了。” “大姑娘一看就还没谈婚论嫁吧?”李四娘对着方淮之的背影多看了一会,忍不住称赞:“世上好男人可不多,若不把握时机,下手快准狠,到时候人被抢走了,你肠子都得悔青了!” 曾诺只觉得越来越尴尬,也不再回应什么,目不斜视地笔直朝前快步走去。不一会儿,四人便已来到了衙门大门。 几名衙差向常余清和方淮之行礼,很快带着他们几人鱼贯进入了衙门偏院的停尸房。寒冬腊月的京都本就寒风刺骨,几人推开门的时候,只见里面搭着一块块与人大小相衬的扁平木板,上面躺着一具具尸首,有的被白布蒙着,有的支离破碎,有的只剩碎肉或残肢,两丈宽的房内摆满这些尸首,闷着一股腐烂的臭味,竟有种更加森然恐怖的气氛扑面而来,好像下一秒白布下的人就会掀开坐起,徒让人脊背发凉。 仵作缩在一处角落,嘴上正蒙着一块白绢专注的验着尸。 常余清似乎是想到了那具尸体恶心之处,面色又铁青起来,他兀自强忍着的,还是带了李四娘过去认尸。 李四娘哆哆嗦嗦地跟着走了过去,嘴里哎哟哎哟的嘀咕着。常余清已经走到了尸体一侧,他别开脸,用手点了点尸体的方向:“李四娘,你好好认认,这到底是不是翠儿?” 李四娘铁青着脸,嘴唇发颤,上去只扫了一眼整个人便晕厥了过去。 一边的仵作急忙上前,帮她掐着人中,缓着气,折腾了有小半个时辰,李四娘才悠悠转醒,眼中蓄满了泪水:“翠儿……翠儿怎的变成了这个模样?苍天啊……翠儿从小长得那么水灵,怎么会被人……被人害成了这般样子……?!” 常余清还有些不信:“你确定她就是翠儿?” “确定。”李四娘含着泪点了点头:“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只消一眼,就认出来是或不是了。” 仵作在一边摘下嘴上的白绢,若有似无叹息了一声:“真是可怜,那么水灵的姑娘,死前还被人毁了容,套在麻袋里丢下威河,哪能逃得了,凶手简直是故意折磨她啊……” 曾诺垂下眸子,语气有些慎重:“凶手折磨死者,这些——应该都源于凶手的一种情绪发泄。不排除投河也是为了毁尸灭迹。”当日方淮之和骆秋枫解开麻袋口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上面连着跟断裂的绳子,如果猜想不错,另一端应该系了一颗大石,如果不是曾颜落水时无意弄断了那根长绳,尸体也不会浮了起来。 常余清听了曾诺的话,微微蹙眉,古铜色的脸有些发黑:“女子在衙门,还是少自作聪明比较好。”他心下有些轻视,一个深闺女子,怎么能和一般男子比拟,还妄想推敲破案,简直是异想天开。 曾诺没有生气,只是很平静的问道:“我说的一切都是根据事实现象来推测,何来自作聪明一说?” 常余清听了她的反问,更是冷笑不断:“笑话,你懂查案吗?你懂验尸吗?你有本事抓到凶手吗?”他一连三个反问,步步紧逼。他转而将视线望向方淮之,一天之内累积的不爽和怒意让他话中语气有些重:“方大人,请你管好你的朋友,我不希望她的无知言语扰乱官差办案。” 方淮之一脸云淡风轻:“常大人,我这位朋友并不无知,相反,她可能比你我更懂得查案和追查凶手。”他斜睨了一眼曾诺,眸子是闪过的是纵容和信任。曾诺一旦被人为难轻视,那他将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哦?”常余清不信:“那你的朋友能告诉我凶手长什么样么?” 方淮之扫了一眼曾诺的表情,曾诺也正朝他望过来,两人相对对视了几秒,其中意思已然默契流转。不一会儿方淮之回过头,挑着一抹无法抑制的自信笑意,对着常余清一字一字道:“当然可以。” …… 在常余清错愕的表情下,曾诺从头到尾细致地检查了一便尸体。这具膨胀恶心的尸体连一般男性都难以忍受,而她一个秀美恬静的小丫头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近距离观察。 曾诺扫到了尸体额头处的那些半月形伤口,边缘整齐,弧形很整齐,伤口四周还略带一些粉色的痕迹,但是不像是血或者皮肉的颜色。 她的视线下移,划到了尸体的两颊。那里有两道恐怖骇人的伤口,被凶手用尖锐的利器在每一边的脸上划上了交叉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翠儿的四肢光洁,肚子、两臂间还有下巴下都有挣扎后的瘀伤,她下/体的子宫和直肠已经脱垂而出,按照古代的验尸技术,仵作只能判断死者没有被侵犯过。 “看出什么了?”常余清见她抬起了脑袋,一张小脸面无表情,于是问道。 “我必须重申一点,我的推断都是基于尸体上所呈现的实际情况而来,请常大人莫要再说我是自作聪明,或是用无知来形容我。”曾诺顿了顿,眸色有些冷:“在我看来,常大人为人虽然刻板固执,有些骄傲自大,却也不该是轻视女子的那类目光短浅的人。” 常余清一愣,的确,他今日只是因为一再在李四娘那里受挫才有些气急败坏,平时他根本不会言辞过厉,如此易怒,这么一想,他心下有些微微赧然。 这时曾诺开始汇报她在脑中描摹的凶手的大致模样:“凶手是一名女性,十八至三十岁之间,体型微胖,容貌不佳,甚至可能是丑陋无比。她喜欢粉色,手指上涂了粉色丹蔻,指甲尖锐细长,无论做什么事都喜欢低着脑袋,她的发饰不会很多,因为她更喜欢披着头发,最好以发遮面,她认为,头发是她掩藏自己的遮蔽物,她害怕陌生人,甚至家人也不太亲近,可能是因为家庭并不完整或是父母并不宠爱她。” 曾诺脑中突然闪过翠儿那张秀美的脸孔:“凶手因为自己的容貌,长期存在抑郁低落的情绪,她与死者关系应该是熟识的。”她突然联想起李四娘说翠儿在一家大户人家做丫环,她眼神一闪:“我更偏向的是——主仆关系。” “这明显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曾诺指了指翠儿脸上的伤口:“凶手将死者弄晕后,先是藏在某处,实行毁她容貌的折磨,这个过程中,死者被痛醒,于是凶手干脆坐在了死者的肚子上,用两腿压住了死者的两只手臂,用手钳住她的脖子,所以尸体上的这些地方,才有瘀痕。接着她用自己发上的簪子在死者的脸上划上伤痕。我推测在这过程中,凶手可能用语言嘲讽过或是刺激过死者,因为凶手曾对死者用过一个极为挑衅的手势。” “什么手势?”常余清忍不住皱着眉目上前问道。 “常大人请看死者额头的伤口。”曾诺指了指翠儿额头处的半月形伤口,斜睨着常余清:“大人觉得,这痕迹像是什么弄出来的?” 常余清忍住恶心反胃的情绪,瞄了一眼尸体额头的伤痕,然后他摩挲着下巴,撇着嘴,脑中却是一片茫然,直到方淮之下一秒轻笑一声,脱口而出答案,他才恍然大悟。 “是女子的指甲。”方淮之浅笑望着曾诺。 曾诺难得眯了眯眸子,眸中闪过赞赏:“是的。凶手在死者清醒的时候,用食指的指甲反复戳过死者的额头。这种行为不仅有挑衅的意味也有瞧不起的意思。事实上,死者两颊的伤口并不能单单说是毁容或是折磨那么简单。常大人是否觉得这个伤口的模样很像一个大叉?” 常余清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伤口在脸部,凶手在死者脸上画大叉,其实是对死者美貌的一种否定。”她抿了抿唇:“或许也有对这张与自己比较后结果相行甚远的一种逃避心理。她觉得,毁掉了死者的美貌,否定了这份容颜,这份美丽便不会再存在了。”曾诺转过头,眸色清冷无比,她语气中含着认真和谨慎:“这些心理,都源自凶手一种长期累积在心中的情绪——嫉妒。这种嫉妒的情绪在时间的沉淀中慢慢累积,直到某一个契机或是她心中的嫉妒已然突破极限,她再也控制不住,最终导致她杀了死者。” 听罢曾诺的分析,常余清皱着眉头细细思索品味,他性子古板谨慎,仍有些质疑:“你说的这些都是如何想出来的?口说无凭,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常大人若是不信,自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去抓凶手,如果凶手的特点和我说的相差千里,我自会跟大人赔罪,从此再也不会插手任何一桩案子。”曾诺抻了抻衣摆,声音冷漠疏离:“到时候,我自愿被冠上自作聪明、无知的标签。” 第22章 惊堂木二十二 之后几日,常余清派衙差到处打听翠儿在哪家府里当丫环的消息,可惜也不知是翠儿嘴严还是那家人家把消息藏得太好,一连几日,常余清只有探听到翠儿以前经常在红秀大街上出没。 然而等他沿着红秀大街走了一遍后,发现那条大街上没有其他宅子,在街的尽头倒是落座了一户熟悉的府邸,大门的牌匾上用鎏金漆写了“骆府”两个隶书大字。 常余清皱起了一双剑眉,这不是刑部尚书骆秋枫所在的骆府么? 他不得不拜访了一次骆府,在征得了骆秋枫的同意后,拿出画师按照李四娘描述的样子临摹的翠儿画像,对府内下人挨个问询。 询问了一轮后,有几个守门的家丁承认的确偶尔会看到翠儿在骆府门口晃悠,大多时候是借故找他们搭话,聊些关于骆秋枫的情况,但是碍于骆府家丁严格保密骆秋枫的一切情况,只当她是那些恋慕骆秋枫的平民女子,并没有过多理睬过她。看到家丁三缄其口,对她态度冷漠,翠儿来回晃荡几圈后便会失落地回去。 “你们有谁可知道她来过骆府后回到何处?”常余清蹙起了眉,声音沉冷。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一致摇头。 “那你们可注意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其中一个家丁道:“我留心过一次,她好像去了街对面的一家布庄,后来我便没有在意她去哪了。” 常余清询问了那家布庄在何处后,急匆匆就朝那里追查了过去。 …… 傍晚时分,暮色垂落。 风中有着梅花的淡淡香气,迷失在万家的饭菜香中。在方府的前厅里,石笺端着几道珍馐美食,一一摆上了红木桌,想了想,他把方淮之位子前的那道红烧鱼改成了糖醋肉,这是他几日观察下来曾诺碰过筷子最多的菜,想来应该是喜欢吃的,这样一来,不正好促成方淮之亲自夹菜给曾诺,让两人有所亲近? 石笺心下一阵愉悦,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一抹得意。 他恭顺的候在前厅,不一会儿大门被家丁打开,随着方淮之朝这边走近,石笺远远就听到了方淮之和什么人交谈的声音从微弱到清晰。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为你通融?”方淮之语调慵懒,闲适地落了座,一旁的丫环端来一盆清水,方淮之将手伸进了盆内,洗净。 “方大人,我也只是猜测,但毕竟常某官职甚微,想必对方是不愿让我搜查的。”略显急促的正是常余清,他今日寻着线索查了一整日,才勉强推测出翠儿之前可能去的地方。他先是顺着骆府家丁的话去了那家布庄,可布庄老板说翠儿进来后,买了一件款式粗陋的男装换上便鬼鬼祟祟地离开了,常余清一瞬便明白这可能是翠儿的乔装打扮,难怪很少有人见过她。 他只能找来画师按照店老板描述的那件男装估摸推测她乔装的样子,再次挨家挨户地找寻。 起初是一无所获,几日后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人无意间看到这画中人曾经进入过位于南面倾宏街的一座府邸。常余清蹙了几天的眉目终于展开,火急火燎地带着人赶往了倾宏街。 几人刚到府邸门口,具是一愣。单是从府邸外观看,便已经看得出这户人家的地位崇高,大门修建地恢弘阔气,守门人个个气势如军,一脸肃然。 常余清把目光微微上移,在看到牌匾上的字后,身子一僵。 这里分明是几年前才被皇上封为昀国大将军的顾训之府,顾训如今已经七老八十,不上战场多年,如今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衣钵,上战杀敌,所向披靡。顾家世代荣耀,即便一代戎马生涯结束,但他在朝中的地位和京都的名气依然不能小觑。 常余清走上前,守在门口的官兵立马将手中长枪竖起,拦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在下新任京都知府常余清,有事找顾老将军,可否请你们通传一下?” “有无身份牌?”守门人嗓门高亢威武,惊得过路百姓纷纷往这边瞧来,常余清有些赧然,不得不拿起腰间的玉牌给守门官兵看。守门官兵睨了一眼他的玉牌,又是声如洪钟地问道:“你有何事要通传?” 常余清便将近几日发现了女尸的事情告诉了那名官兵。只见他皱起眉头,突然一把推开了眼前的常余清,常余清猝不及防往后一倒,好在身后的衙差反应极快,马上扶住了他,才堪堪没有摔在地上的耻辱一幕出现。 “他奶奶的,睁大你们的狗眼瞧瞧,这可是昀国大将军的府邸,调查什么杀人案,我呸!晦气!”那名官兵伸手不耐地甩着:“小小一个知府哪远滚哪去,我们大将军是不会见你的。” 常余清身后的衙差被无端一阵臭骂和鄙视,忍不住冲上前就要叫骂,却被常余清立马拦了下来:“此事不宜闹大。”他快速在他们耳边低语:“我一会去找方大人从长计议,你们莫要声张。” 常余清说完刚才发生之事,见方淮之仍不动声色地端坐在主座,目光不经意扫到了自己面前的糖醋肉,对远处的石笺投去一抹赞赏的笑意。然后他才对常余清淡淡道:“昀国大将军地位甚高,历代子孙为国镇守边疆,杀敌无数,连当今圣上都要礼让三分,你倒好,查到大将军头上去了。”他不温不火地说着风凉话,倒有些看好戏的意味,方淮之心中暗暗想着,谁让他当初不信曾诺的推论,如今碰了钉子倒想到来找自己帮忙了。 “不知方大人有何更好的方法?”常余清微微欠身,虽然有些不爽却也只能无奈地问道。 “即便是知府查案,对待官家子弟毕竟与平民百姓不同,你就是太过古板守旧。守职是好,就是不懂变通。”方淮之敛下眸子,没有过多回应常余清的请求,只是让石笺请曾诺来用晚膳。 曾诺跟着一脸巧笑的石笺刚跨进门槛的时候,正听到方淮之请常余清一同留下来用膳,常余清原本想推拒,偏老天存心让他出丑,忙了几天查那件威河女尸案,也不曾好好吃上过一顿,在他拒绝的话音刚落下,肚子就难耐地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在方淮之一脸好笑的表情中,常余清古铜色的脸有些微红,他感到赧然,却也顺从地坐了下来。 曾诺走到桌前,对两人行了礼便想要寻较两人远一些的位子坐下,她怕两人在饭桌上谈论公事,自己夹在其中不太妥当。 看到她坐到离自己那么远的地方,方淮之一蹙眉,又暗暗后悔自己为何叫了常余清留下用膳,这下,他要如何借故夹菜给曾诺? “方大人,你到底有办法了么?”常余清吃饱后,接过丫环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急匆匆地问道。 彼时方淮之还在郁闷:“常大人身为一方知府,这难道不应该是常大人的本职之事么?若让方某替常大人想了解决之法,难保不会又被大人认为是我越权处理。” “……”常余清一愣,联想到了那晚画舫之事,连忙微欠身:“当日之事都怪小人莽撞,还请方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自此后,方大人有何安排,常某悉听尊便,不会再有任何隐瞒。” 方淮之知道他误会了,他其实并没有生气,但是他陡然瞥了仍在安静吃饭的曾诺一眼,脑中闪过一个主意:“常大人,这样吧,你既然已经得罪了顾老将军府的家丁,再去登门恐怕是不便,不如你把这案子暂时移交给我去查,等到水落石出之后,我自会唤你来捉凶手,如何?” “这……”常余清有些犹豫。 方淮之了然一笑:“我自然会把真凶逮出来,当然,你和曾诺之前的约定依然算数。”他语气一顿,突然有些认真:“附加一条,若是凶手真的与曾诺形容的相差无几,那么,你到时候可欠她一个‘服’字。”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曾诺搅动着碗内米饭的筷子一顿,朝他看了过去。 她心下有些愣怔——方淮之他是何时发现的? 那日虽然豪言壮语,充满自信,其实她的心底还是压抑着一抹微微的恼怒。她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而且因为顾忌是古代社会,她的推论已经分外保守,把一些不确定的因素给撇去了,也许是之前几次案子,方淮之和骆秋枫给她的信任感来的太容易,她竟没有发现,如果将她的犯罪心理学真的运用在古代这个完全传统封建思想下的官吏查案之中,其实是寸步难行的。 她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像方淮之和骆秋枫一样,全心全意地信任她的推理方法和心理分析,一个两个已是难得,她又怎么能要求常余清完全信任自己? 她回来之后,想过很多理由,可心中仍旧有些不甘。 她没想到,方才方淮之提出接手案子,竟还想到为证她的能力而留了一手。 她突然有些心慌。 这个男人太过厉害太会洞察人心,瞬息之间已然谋算好一切。如果有人成了他的猎物,那还会有余力逃脱么? 常余清考虑了良久,最终不得不无奈点头。 事到如今,都怪他今日言语太过直白,不懂迂回弯绕,惹怒了对方,自己也就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既然他已经来求助方淮之,那还有什么不能让方淮之去做的?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静待佳音,等着真凶落网了! 第23章 惊堂木二十三 星光稀疏,冷风瑟瑟。 灰败的天际下,曾诺默默看着方淮之送走了常余清后转身施施然走到自己的面前。 她的身高只到方淮之的胸口,几乎是轻而易举的,方淮之的整个身躯便能将她相形瘦小的身材密不透风地包裹在自己的阴影下。男人身上好闻的味道传来,曾诺扬起脑袋,看到那张清隽逼人的面容上划过一丝温和,将他英俊的眉眼装点地更加深邃迷人。 “可要与我一起去街上走走消食?”为了不让一直扬着脖子的她感到酸涩疼痛,方淮之微微弯身,说话间口唇中氤氲的热气暖融融地拂过曾诺白皙微凉的脸颊,一瞬间有种炙热的触觉从她两颊皮肤的深层缓缓蔓延。 潜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曾诺身子微僵,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便木着一张脸打算往外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曾诺的手腕一紧,她脚步一滞,带点疑问地转过身,却见方淮之一脸无奈地指指她身上的衣裳:“急什么?连狐裘都不穿就出去,是想受凉么?” 说到这狐裘,方淮之眸色不经意地一敛。除夕之后的这几日,哪怕公务实在繁重,他也会抽空回府一趟,然而在这仅有不多的时光内,他却是一次都没看见曾诺穿过他送她的那件狐裘。 他心下一沉——莫不是,她并不喜欢? 然而这个想法的苗头刚刚出来就被他生生遏制住。方淮之望着面前低垂着眸子、半响后才回应他去房中拿狐裘的曾诺背影,一双剑眉忍不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蓦地蹙了起来。 曾诺你可知道,遇见你,我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心不得控制,惴惴不安焉。事事谨慎、滴水不漏,全然只怕你对我产生丝毫不快。越发沉沦如我,日后可还有挣脱而出的可能? …… 冬日的天气本就寒冷,伴着刺骨的冷风更是渗入骨髓的痛。 曾诺纤瘦的身体裹在有些宽松的狐裘内,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尖细的下巴埋在软绒的狐毛中,尽显娇小。 看到她一脸木然地朝前走着,方淮之心中一动。 她怎么可以那么瘦小,他大概一只手就能将她牢牢圈抱在胸前吧…… 两人在夜市中走走看看,间或聊些案件上的事,即便是已过去了一个时辰,可在方淮之的心中却如白驹过际,不过刹那。 不知不觉中两人竟走到了除夕那夜曾游玩的威河边,曾诺定睛望去,见皎洁月光下,三三两两的壮汉正在河岸边搬运着什么。 “他们,在搬什么?” 方淮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过片刻了然一笑。 看来她似乎又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他暗暗敛下心底快要满溢而出的点点喜悦,每次当他们想法不谋而合、默契无比的时候,他总有种自豪的却又满涨的兴奋愉悦之情在心底喷薄欲出。 那股情绪在渐渐发酵,他发现自己愈来愈控制不住这种情绪的暗暗滋长。他在心底喟叹不已,既然难以掌控,他现在便由着它萌发,因为他太过期冀两人心灵契合的这种瞬间。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好。 “近来我去工部查过威河的修缮宗卷记录。发现半月前,为了能在除夕夜当晚营造水上固定的纸莲花灯,曾在民间招纳过一些零工在水下各处填埋固定的沙袋和灯柱。我有些怀疑,便暗中让秋枫去工部求个文书,命原来的那些零工再将那些沙袋捞起。”河面上陡然一阵冷风吹来,方淮之边说着话边下意识地移步到了曾诺的右侧,阻挡了那处风口。虽然身上衣着已经偏厚,但是寒风中总有漏网之“鱼”透过衣缝侵染上他的肌肤,他本能地有些微颤,却在曾诺朝他投来平静一眼的时候生生忍住。 笑话,他怎能在她面前表现的如此逊色——他心下突兀地冒出这句话。 “你的意思是,凶手投尸的契机可能就是这个?”曾诺蹙眉。之前她就怀疑过,如果凶手是自己扛着麻袋过来投尸,那一定是引人注目,容易引起怀疑,那日威河女尸案闹得沸沸扬扬,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一点风声也没有,然而现在照方淮之的暗示,凶手也许是借着这次修缮的机会将装了尸体的麻袋混在沙袋中,以此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弃尸? 但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凶手的画像告诉我们,她即使面容不佳,可那样的面相在普通女子中已然是十分显眼。况且她一介大户人家的女儿,若是扛着套在麻袋里的翠儿尸体过来弃尸,实在是引人注目……”话到此处一顿,曾诺抿了抿唇迟滞了几秒,咻得望向了方淮之那双漆黑如碎星的眸子。 看到她有所顿悟的表情,方淮之不由地露出一抹赞同的笑意:“你想的没错。首先,她不可能找人替她弃尸。根据你的推测,她性格内向,害怕陌生人,在家中也不受宠,必然与外人难以沟通。况且她杀了人,又怎会放心交予别人去投尸,万一东窗事发,她到时如何解释?” “所以,我们可能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曾诺的眉头皱的更深:“李四娘曾说翠儿在大户人家做丫环,我们便潜意识自动自发地把她代入了大户人家小姐的角色,因而推测出她自己弃尸的可能性很低,因为一切都太过显眼。可如果连找人弃尸的可能都排除,那么……” 方淮之点了点头,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过自己棱角分明的下巴,若有所思:“也许她本就混在零工之中,处在社会的底层。我们假设她其实是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女,因为什么原因不被认回,她从小家境贫寒,经常外出做工。翠儿更有可能是被本家派来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间或照拂照料她的生活起居。” “这样一切也说的通了。若是从小就是被抛弃在本家之外的私生女,的确是不受宠。依我推测的她的体型,她也的确有能力去参加威河的修缮工作,她只要事先将套了翠儿尸体的麻袋混在沙袋中,其他的零工也不可能一个个拆开沙袋去看,也只以为她是在做工,并不会猜到其中赫然是一具尸体。” 方淮之望着曾诺细细推理而出自己早了然于心的推测,忍住想要将她搂入怀中亲吻的冲动。她实在是聪慧睿智,稍稍点拨便已然拨开乌云见天明。 “接下来,就是需要我们去验证的时刻了。”方淮之促狭一笑,回头时还对曾诺眨了下眼睛,颇有些带了轻松的俏皮。 曾诺只觉得心中因为案子未解的沉重因为他小小的一个动作便有些消散,下意识地略略挽起一抹笑意,跟着他的步伐往威河边的那些零工走去。 在走去的这段时间内她不由得想起了心理学教授在现代课堂时无意中提过的一个理论。 那是有名的黑箱理论。 黑箱理论指的是那些既不能打开,又不能从外部直接观察其内部状态的系统,你能探究猜测它的唯一途径便是它自己输入输出的一些反应,这就好比是方淮之的大脑。 跟他相处越久,曾诺越感觉到这个男人的深不可测,尤其是他敏捷的思维和灵活的头脑,往往在出其不意中胜券在握,办事从不拘泥于一种态度或者一个角度。 好比是这件威河女尸案,她原以为他今晚只是带她来散步消食,可见他方才微表情中无意透露出的丝丝点拨之感,她才惊诧发觉他是在带领她从一个新的角度去重新看待和推敲这起案件。 固执死板如常余清,在查案中只会凭着一股认真劲直直往前冲,不撞南墙心不悔,却往往不懂如何寻找捷径和再次推敲案情,忽视了案情本身的可变性和意外性。这和眼前那个有着宽阔背影的男人简直是截然不同。 他太聪明,太灵活,他的头脑就如黑箱一般,让人难以捉摸他的所思所想。 前面的人突然停住脚步,清寒的冷风中,他乌黑的发丝自脑后飒然吹起。他身姿挺拔,气质清隽,在苍茫漆黑的天幕中款款转身,对她自信一笑。 在这一刻,这抹笑容汇聚了天地的光彩,就在曾诺的心中悄然种下了一颗种子。 第24章 惊堂木二十四 漆黑广袤的天际,黯淡无星光,几个壮汉在这样寒冷的岸边,居然半敞衣襟,额上脖颈渗着细密的汗水,手上不停搬运着沙袋。 河面上的风吹过,哗啦啦的水波翻涌声在夜色中显得极为清寒嘶哑。 曾诺跟随着方淮之的脚步来到威河边,男人下意识地立在她面前挡住了河面上迎面而来的冷风口,他宽大的衣袖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嘴上却挽着清雅的笑意。 “几位兄台真是辛苦,这大半夜的怎么出来做工?” 一听这话,那几名壮汉像是遇到了诉苦的知音一般,手上不停,嘴上也打开了话匣子:“这不是雇我们的上家怕白天处理这些碍到游河的人,要不是弟兄几个家里老的小的要养,又怎么会大半夜顶着冷风出来干活。” 曾诺安静地立在方淮之身后,耳边是他温润平和的声音细细回荡,男人宽阔的后背就在自己身前,为她所处之处遮蔽出一块避风的港湾。 对于男人刚才的搭话技巧,曾诺在心中默默标注了一番学术理论。当初心理学导师教授的所谓:若要取得别人某方面的信任,必要先融入对方的兴趣领域或是精神领域,以此为引起共鸣的契机,套取重要的情报。 放到现代,方淮之真的是个不错的示教老师——她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这有多少沙袋,只你们几个搬得完么?” “这河底下还沉着一些,不过我们事先都在沙袋口绑上一块大石,方便作标记,也不怕被暗流冲走,明晚还要换批人呢。” “方某佩服,也只有兄台几个身子壮朗能搬得动这些,像我等之辈,如何能与你们相提并论。” 方淮之笑的清风明月,毫不在意,余光里却在细细打量这几个壮汉的表情,静待他们的回应。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们中有人哈哈爽朗一笑:“若说这力气活,我们也不敢自称厉害,小兄弟你想不到吧,我们中还有个女人,岁数不大,力气可了不得,有人看见她一人扛两只沙袋都稳妥着呢。” 听到此处,曾诺浑身一怔,正要出口询问那女子的长相。冷不防肩膀一暖,有人稍稍施力,她身子忍不住往斜前方一偏,下一秒已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星光灿然的漆黑瞳仁,那深邃光滑的眼眸正中,此刻满满倒映着她一张疑惑的面容。 被方淮之突然搂在怀里,曾诺觉得心口停滞了几秒,本应该立马推开他,双手却迟迟移动不了。 她抿了抿唇,垂下了眼睑。 耳边听到方淮之话音中带着满溢的怜惜之情在她头顶响起:“兄台说的是真的?哪有人忍心让个女子来做这粗活重活。”他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顶:“若是我,怎么忍心让我这心爱之人外出做工,饱受风霜。” 听到心爱之人四个字,曾诺的身子陡然有些微僵。 “小兄弟你真是说笑,那女人若是也像你怀里的那位小鸟依人、貌美温顺,那谁还舍得让她干重活累活?偏偏那女人长得虎背熊腰、丑陋无比,你跟她搭个话吧,她还爱理不理,脾气怪得很。时间久了,谁还记得她是个女人啊,不过是个怪物。” 等到那几位壮汉离开到威河另一头捞沙袋,方淮之才放开了怀里的曾诺:“曾诺,刚才情势……” “你不必解释。”曾诺低着脑袋,面无表情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是要套他们的话才做了场戏,没关系,这种事我并不在意。” 曾诺的意思很简单,她的不在意指的不过是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她只是有些尴尬和不适应,却并没有反感的意思,毕竟对她来说,破案才是重点。就像现代重案组,有时候为了破案,不得不扮作夫妻才能混淆视听。 可“我并不在意”这五个字落入方淮之的耳中便显得不那么恰如人意了。 她怎么可以不在意?她难道不懂男女授受不亲的意思吗?难不成别的男人如果借故抱了她,她也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表示毫不在意? 他忍不住闭上漆黑双眸,抱她的确是暗含心思,可她的反应太过平静无畏,竟让他无端地生出一股挫败感来。 然而在半响后平缓了心情,方淮之咻地快速睁开了眼。 循循善诱,攻心为上。 曾诺,你做好准备了吗? …… 第二日一早,方淮之就差石笺把常余清叫来了府上。 他让常余清去寻找那些搬运零工的资料,查实昨晚那些壮汉口中那名女人的身份和住所。 常余清听罢昨晚的情况,静默了半响,突然肃然道:“是常某考虑不周,只顾着往翠儿那条线索走,却忘了弃尸方法这条线索。” 方淮之自顾自倒了杯茶,倚靠在几案后:“恩,你不是考虑不周,你是一根筋通到底,简单地说,就是死脑筋。” 没想到方淮之言语如此犀利,常余清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呆呆的回应了一句:“方大人教训的是。” “……”方淮之口中的茶水差点喷涌而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承认自己死脑筋的。” 当年骆秋枫断案经验尚显不足,而他早已破获几起大案,骆秋枫不服气,非要找他一较高下。 方淮之无法,也正想挫挫骆秋枫的锐气,便领着他一起跟进一桩奸杀案。当时骆秋枫在看到尸体后,目光只放在掉落在尸体手中的玉佩上,方淮之曾告诫过他:“即便是遗留在尸体上的证物,也并不完全可能是寻找凶手的线索,毕竟你无法了解这凶案过程中曾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一定要寻到至少两个方向,当两个方向的线索重叠到一起,才能证明这是切实的证据。” 彼时骆秋枫正心高气傲,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最后自然输得是一败涂地。 当方淮之在骆秋枫面前丢出至少八个疑点方向的查案线索时,骆秋枫终于难以抵抗,输得心服口服,乖乖地跟随在他左右,学习他的查案方法。 他曾笑骂骆秋枫死脑筋,骆秋枫不甘回嘴:“我只是经验没有你多,并不代表我比你差,方淮之你别小看我,总有一天,我会超越你。”他犹记得他那张不甘的面容和桀骜的心,以及后来被入选进京上任的那副春风得意样。 他为他能入刑部感到自豪,这份感情,不单基于兄弟之情,更有他常年培养他查案中渐生的师生情。 也许亦师亦友,手足情深——指的便是他们吧。 …… 很快,在夜晚时分,方淮之就收到了常余清送来的消息。 他派手下送来书信,上面清楚地写明了那名女子的住所,他派人已然悄悄在附近观察摸索过,就等方淮之等人过来汇合。 值得一提的是,常余清还在信中写到:手下的人暗中观察良久,听其形容这女子长得与曾姑娘那日形容的有七八分相似,常某心下大骇,曾姑娘她……该不会习有占卜这类歪门邪道之术吧? 方淮之看完后忍不住开怀一笑,而曾诺看完后一张脸依旧面无表情,只有平日里一直暗中观察她喜好的石笺注意到—— 曾小姐她,脸怎么有些黑了? 第25章 惊堂木二十五 同一片黑夜之下。 京都城南面倾宏街上,坐落着一座大气古朴、庄重恢弘的府邸。府邸占地面积宽大,硬是将街边近三分之二的地域纳入麾下,府中各处更是经由能人巧匠精心设计雕琢,日夜赶工才建造设计出昀国大将军府这样鸿图华构的精致府邸。 府中最深处的一间书房内,顾家家主顾训老将军身子笔直地端坐地书案后,即便已是花甲之年,他依旧精神灼烁,满目抖擞的精光。 他仅仅是端坐在那里,浑身已然不自觉地散发出那股早年在沙场上磨砺而成,生生用百万尸骨堆砌而成的杀戮感和威严气场。 “哒——哒——哒”他粗厚地指节轻缓富有节律地扣在几案上,他闭目敛神,另一只手的掌心转握着两只石球。石球摩擦滚动的声音响起,却让面前一直以军姿站立的几人浑身一颤,心中沉重如大石一遍遍碾压过。 “老二什么时候回来?” “回禀顾老将军,边疆形势大好,顾盈将军又打了几次胜仗,皇上已经下令,再过半月即可班师回朝,接受赏赐。”几人中一人出列,昂首挺胸。 几不可闻地,顾训点了点头。 房中寂静一片,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几人微弱地呼吸声尤为清晰扩大。 顾训突然开口:“听说我们安插的人……死了?”他顿了顿:“是她做的?” 听闻他突然问起这个话题,所有人呼吸一滞,大气不敢出。 不说话等于是默认——顾训转着石球的手掌陡然一紧,面上缓缓睁开了一双犀利的眸子:“死了也好,若要消除隐患,灭口的确是最佳选择。”他的语调有些轻有些悠远。 听到他如此说,几人的心不自觉地稍稍安定,可是下一秒—— 掌中的石球一瞬碎裂,爆裂地声音像刀刃划过耳膜,刺痛无比。 顾训一掌拍在案几上:“既然她杀了人,为何不做得干净点?现在倒好,弄得满城风雨,常余清这乳臭未干的毛小子都查到我这里来了!”他浓眉一皱,气势狂霸阴冷:“养你们何用,她手脚不干净,难道你们脑子也不清楚了?为何不帮她善后?!” 良久后,其中一人才颤颤巍巍道:“回老将军,当日我们暗中看着她弃尸,麻袋上她还栓了大石,几乎是万无一失,谁知道……” “知道有句话怎么说么?”顾训收回拍在案几上的手掌,其下赫然是一个深凹下去的手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这些年是白跟我了?这些道理都不懂!” “属下知错,请老将军责罚。” 顾训眯了眯眸子,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现在常余清调查到何地步了?” 此时,之前一直悄然隐在墙角的一抹暗影缓缓走出,附身在顾训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顾训蹙起了浓眉,手上抚须的动作一顿。 “方淮之……么?” …… 郊外一间破败的草屋,肮脏又简陋,曾诺等人弯身藏在距离这间屋子不远的草丛内,注视着屋内人的一举一动。 屋内烛光微弱到极点,只能隐约从纸窗上透出的漆黑影子判断屋内人在做什么。 一时之间,屋内的人没有什么大动作,常余清有些不解的开口:“既然已经找到凶手了,为何不抓?” 曾诺:“通常第一次犯案的凶手,如果不是心理素质特别强大的,或是长期密谋的,在杀了人后,应该会因为害怕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未免打草惊蛇,我们可以先观察一番,再作行动。” “至此为止一切只是我们的推论,还没有确切证据来定她的罪,况且……”方淮之说到此处,突然不做声。 他没有立马出手的原因其实远非没有证据如此简单,事实上他并不担心这名女子到底是不是真凶,他心下顾虑的另有一事。 假设他和曾诺所有的推论都是正确的,屋内的女子的确是凶手,那么依照曾诺的描述,她应该是一位大户人家丢弃在外的私生之女。若是普通门户,自然不会阻碍他抓人,但是他陡然想起之前常余清追踪翠儿那路线索,竟追溯到了昀国大将军府上。 那么,会不会这名凶手——实际上是顾训几位儿子中的一个在外风流留下的私生女? 明面上看这也许只是一宗简单的凶杀案,可背后牵扯的复杂家族权势,名门权贵的肮脏丑闻,甚至依照昀国大将军现今的地位——不但深受当今圣上喜爱,百姓爱戴,最近顾家二子更是在边疆打了一场胜仗。这其中牵涉太多,动一发而牵全身,若要妥善处理且置之度外,又何来简单一说? 抓,还是不抓? 思索良久后,方淮之下意识眯了眯眸子,眼下情势,而今看来是不得不赌一把,就赌昀国大将军府上的人,是否还在乎这位私生女的生死。 他正想说什么,曾诺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远处的那座草屋:“有动静了。” 她拉他的行为只是下意识顺手的动作,然而这个动作在男人的眼中解读成了——恩?依赖他? 原本是极为严肃深沉的气氛和情绪,可是曾诺无意的一个小举动,竟让方淮之陡然间心情大好。他深深望了几眼曾诺秀丽静美的侧脸,便也朝着那座草屋的方向看去。 此时天色昏暗,约莫差不多亥时左右,屋内的人影一直没有上床歇息,而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桌上,脑袋低垂。蓦地,突然站起了身。她开始在房内来回打转,焦躁不安地情绪透过纸窗上的影子清晰可辨。 半响,屋内烛火一灭,突然满室漆黑。 曾诺不动声色地往藏身的杂草堆前挪了几步,她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观察古代变态杀人凶手犯罪后的心理轨迹,尤其对方还是个女性,女性变态杀手的数量相对比男性要少得多,这大大增加了她的求知欲和探究欲。 远处,草屋的木门突然从里面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昏黑的夜色下,即便是清冷的银色月光也难以将那人身上的漆黑色调驱散。 月光似乎亮了些,那漆黑略带臃肿的人影朝门外左右看了看,才慢慢地踏出了房门。 当她整个暴露在皎洁的明月下时,那晦暗阴霾的模样让常余清瞳仁一阵收缩,惊呼声差点出口,但是瞬间却被方淮之眼疾手快塞了一把随手拎起的杂草在他嘴里,满嘴涩苦的泥土味让他一时间整个人懵掉,差点脱口的惊呼也随之咽了回去。 “嘘,不要打草惊蛇。”始作俑者目光始终在那鬼祟的人影身上。 常余清心中甚是苦闷和纠结,他好歹也是堂堂一名京都知府,要不要那么不给面子…… 那个人影跨出了门,却不急着动作,她在原地呆呆站立了一会,低垂着脑袋,良久后才缓缓迈开步子朝着草屋的后院走去。 三人紧跟着她的脚步,一路借着杂草作遮挡,尾随到了那间草屋的后院。 那也是一个用满满凌乱的杂草堆砌而成的简陋棚子,浓浓地臭味从里面飘散出来,草棚只有一处设立了木栏,将里面几只瘦弱的鸡牢牢圈养在其中。 那人影甫一踏入,里面的鸡就开始慌乱地扑扇翅膀,一阵鸡飞狗跳。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让方淮之和常余清简直不能置信。 那人虽然体态很臃肿,速度却很快地逮到了一只惊慌失措的公鸡,她动作温柔,像是安抚一样圈抱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轻缓地抚在那只鸡的背上,她双目紧紧逼视那只公鸡,犀利地不放过一丝一毫:“我知道你还留在这里,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是吗?”她语调低沉沙哑,带有一些恍惚。 她望着那只不敢动作的公鸡,一只手刷过它身上的羽毛:“你知道么,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自己的出生、家室、相貌。而我不过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你不过是个粗鄙的贱/货,又凭什么踩在我的头上指责我、瞧不起我?”说到后面,她的语调又快又急,音调不受控制地拔高尖锐,随着她话音刚落,怀里的公鸡一阵嘶哑哀鸣,那人面不改色地竟将它的一只翅膀生生扯了下来。 “你不是说你美吗?你不是说你比我有姿色吗?我拔光你的羽毛,折光你的臂膀,我看你怎么在我面前炫耀!”一时之间恐怖的张狂笑声和公鸡的哀叫声在整个草棚里回荡,在漆黑的夜色下带着渗人的凉意。 此时月光打在了正在疯狂虐杀鸡的人影身上,常余清又是呼吸一滞。 方才只是粗粗一扫,他心下已然惊恐,现在清晰地看到她的模样,他的胃里陡然一阵剧烈翻腾。 这是怎样的一名女子?以发敷面,皮肤皴裂,像是枯败的树叶又如干涸的小溪,生命的气息似乎在她的身上死绝了一般。层层黑发之中,此时的她,眸中只剩下癫狂和魔怔,公鸡身上的鲜血喷涌在她的脸上,她伸出舌头,将唇角的鸡血舔吃入嘴。 这似乎加剧了她虐杀的兴奋和快乐,她手下动作越发狠决,她力气本来就大,两手用力,把那只鸡从鸡冠的地方生生撕裂成了两半,那只鸡之前并没有死,此时被生生剖开,连哀叫都来不及,肚肠鲜红已经淅淅沥沥掉落了一地。 静谧的夜晚,郊外清新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她疯了么?有这么杀鸡的吗?!”常余清捂住嘴,压下心底强烈的恶心感。 “她的思想已经偏激扭曲……”人格分裂——这句话曾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和方淮之常余清解释这个名词。 现在的她,已经完完全全变态。长期的嫉妒和惊恐情绪达到了一个限度,必将影响这人的心理和行为,想必她最近也听说了翠儿尸体已经被发现的消息,杀人之后的恐惧焦躁使得她的神经本就衰弱,更何况内向的人本来就比外向的更容易得精神疾病,这样一来,这倒是反而激发了她阴暗扭曲这种病态心理的滋长。 她的心理已经受到了完全的破坏,丧失了正常的理智和行为。她也许以为那只公鸡就是翠儿的化身。 常余清再也看不下去,他攒了攒拳头,蓦地从草丛后站了出来:“住手!”方淮之再要拉他已是来不及。 那虐杀公鸡的女子听闻大喝,浑身一抖,手中的公鸡尸体掉落在地。 “你……”她像是卡壳的机械一般,扭曲迟钝地转着脖子,浑浊的双目投射在常余清的身上。她脸颊的发丝微微散开,露出其后的糜烂肌肤:“翠儿派你来抓我了是不是?” 第26章 惊堂木二十六 “我不是翠儿派来的,翠儿已经死了。”常余清蹙着眉,向她一步步走去:“我现在怀疑你和翠儿被杀的案子有关,要带你回衙门。我们会对你进行审讯,也会搜索你的屋子,你最好乖乖将事情经过从实以告,到时候也许还能从轻发落。” 常余清靠近她,闻到她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双眉皱的更深。 是要有多扭曲的心理,才能如此残忍的虐杀一个俏丽女子?若不是他方才亲眼所见她手撕生禽,料他怎么也不会将凶手与她联系起来。 “她真的死了?”她仰起脸,仔细回味话中意思后笑的开怀:“死了好啊!” “你……”常余清倒抽一口气:“你爹娘是如何教育你的,怎可如此轻视人命?” 这一次她没有作答,低着脑袋拨拉了几下发丝,又将自己的脸蛋遮了起来,无论常余清问什么,都不做声,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 见常余清吃了闭门羹,曾诺和方淮之对视了一眼后也从草丛后走了出来。 “你不用问了,她现在这样,是不会回答你的。”曾诺缓缓绕到女子的身后,见她后发中斜斜插着一支簪子,她眸色一闪,凑近了仔细一瞧。 果然,她抿了抿唇,她正想向方淮之示意她在这支簪子的细小缝隙里发现了干涸的血迹,可余光一扫,方淮之已然在草棚里面埋头寻找什么。 片刻后,方淮之的黑眸闪过一抹亮色,他抬起脑袋望向曾诺所在的方向,却发现她也正静静地望着他,似乎是笃定他一定会找到什么线索和证据。 “我在草堆里面发现了疑似死者翠儿衣裳上的布料,也在墙角发现挣扎后的指甲凹痕和一些干涸很久的血迹,一会请仵作过来验一下,便可确定这是否是凶杀现场。” 曾诺点了点头:“让死者毁容的凶器我也找到了,上面也有干涸很久的血迹。” 两人让常余清看着那名女子,便进了前面的草屋内,几乎是粗粗一扫,曾诺便可以确定,这间草屋有两人同住过的痕迹。 曾诺在屋内的一间房内发现了整理到一半的衣裳,几件青萝小衣叠放的整整齐齐地放在包袱内,在最上方的衣裳上,还叠着一张翠儿的卖身契。 曾诺正想唤方淮之,侧身间宽大的衣袖扫落了包袱内的一只木盒。 木盒摔在地上,里面一沓的信纸散落了一地。曾诺面色一紧,拾起了那些信纸,挨个翻看起来,刷刷地纸张声在静谧的屋内响起,越看到后面,曾诺面色越是深沉,直到扫视完最后一行字,她深深皱起的眉目都没有放松。 “怎么了?”方淮之刚摸索过整间房,见曾诺久久立在房内不动,便朝她走了过去。 曾诺将手里的那沓信纸递到他的手中,眸色生冷,声音有些发紧:“我终于明白,她是被逼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杀人了……” …… 追问良久,才知道女子名字叫做何芷,常余清将她带回衙门审讯的时候,她变得缄默不语,一句话都不肯说。 另一方面,仵作等人在她的草棚内发现了与翠儿身上衣服一样的布料,推测可能是挣扎的时候撕扯的,血迹的干涸时间也符合死亡时间,最主要的是——何芷发上带血的那支簪子,和翠儿脸上的伤口痕迹几乎完全吻合。衙差又在那间草屋内找到了一些剩余的空沙袋,里面填放了一些巨石。一起在威河打零工的壮汉也指证他们曾亲眼看见她偷偷摸摸拿了这些沙袋和巨石搬回家里。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场有预谋的杀人案。 何芷一句话也不肯说,可证据几乎是确凿了,常余清让人将她关入天牢内,等候刑部与大理寺的发落。 这样一来,如何判罪的决策权再次移交给了方淮之。 天空碧绿,晴空万里。 大理寺的一间书房内,主簿将威河女尸案的卷宗放在方淮之的案几上,毕恭毕敬道:“大人,这件案子您打算如何处理?常大人提上来的上报文书是秋后问斩,您觉得呢?” 方淮之批阅其他文书的毛笔一顿,心下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如果当日曾诺没有发现那些书信,也许他今日可以很公正很严明的批阅通过常余清的处决文书上交刑部,可在了解事情背后的隐情和真相,他该如何掌握这杆天平? 往往决断者最害怕处理的就是这类案子,律法是没有人情味的,可案子本身牵涉的人却个个有隐情。到底是法律为上,还是人性为本?是要公正严明,还是法外开恩? “先搁置一边,等我仔细权衡之后再作决定。” 他现在要赌,赌何芷背后的人会不会出手救她,是不是还在乎她的性命,只要他们出手干涉,至少何芷的一条命是可以保住的。 可如果他们最后选择放弃她……他敛下眸子,久久不语。 …… 是夜,昀国大将军的后院一片紧张沉默地气氛在蔓延。 顾训唤了自己的长子顾言在书房商谈要事,所有人不得打扰、不得窥听,只能严肃地守在书房外一米左右地距离。 顾言是顾训正妻所生的嫡子,早年也曾上过战场,陪着顾训在沙场血雨腥风,肆意纵横。可他却在十年前的一场战役中身负重伤,最后虽然捡回一条命,却也只能退居幕后,直至现在他已经四十有五的岁数,依旧精神烁烁。 俗话说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强,他的二弟——也就是顾训老年才得的第二子顾觞,他和骠骑将军的儿子连月凯,已然成了近几年威慑边疆敌寇的猛将。 这晚,顾言被顾训单独叫到书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早前他已经收到风声,几日前的除夕一晚,居然有人在威河打捞出了一具女尸,而这具女尸的身份,赫然就是他之前打点过,安排在何芷身边的翠儿。 他原先想着翠儿死的太妙太合时机,平时翠儿和昀国大将军府也不甚来往,即便是来通风报信汇报何芷的情况,也是慎之又慎,无比警惕不让人发现。 谁知道,百密终有一疏,前几日居然被常余清挖到线索,寻上门来。顾言有些担忧,何芷被抓是小事,若是被发现…… “言儿,你过来。”顾训倚靠在案几后,眼眸微阖。 “是,父亲。”他缓缓走到顾训身边,垂着脑袋极为恭顺。 “言儿,我问你一个问题。”顾训宽袖下的手臂动了动,已经有些苍老的手掌附在了顾言的手背上,顾言心中一沉,像是有几把金枪从四面八方顶着胸口,惊恐却又不能动弹分毫:“父亲,您问。” “我顾家为何能有如今的地位和名声,顾家的家训又是什么?” “……我顾家,世世代代忠心为国,镇守边疆,戎马一生。我们的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皇上,我们的鲜血势必要淌遍整个山河,我们的筋骨,必将铸成守卫山河的壁垒高墙。我们能有如今的地位,不只是我们的汗马功劳,也有我们用血用炙热身躯铸造的一腔正气。” “是啊,这就是我们顾家信奉的教条。可是言儿,圣人都会犯错,更何况我顾家门人。如果,我们顾家有人曾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会将百年间顾家营造的这股正义之气和地位全部毁于一旦,皇上会看不起我们,百姓会指责我们,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顾训捏紧了顾言的手,声音悠然沧桑。 顾言一愣,很快明白顾训话里暗指的是什么意思。他在顾训看不见的地方敛了敛眸子,藏下其中的冷色,声音冰寒无比:“那么,我会在这个错误昭示前,彻底抹杀,以绝后患。” 顾训放开了他的手,唇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好,就按你说的做。” …… “想清楚怎么做了?” 深更半夜,夜色阴森,从昀国大将军府的偏门偷偷窜出一个黑影,他身穿一身夜行衣,动作矫捷,四肢灵活,悄然间甩开府内守卫的众人,只身一人悄悄来到了郊外的一片深幽密林外。 那黑影循着林中树干上做得红色标记,一路用轻功飞跃,很快就寻到了密林深处。 等他的步子刚刚落定,他露在黑色蒙巾外的犀利眸子朝四周扫视了一圈,确定无人后,正想吹代表暗号的口哨,陡然间,头顶上方已经有人开了口。 他一愣,对方是什么时候不动声色地躲过他的探寻,无声无息出现在他的上方?他心下顿时如擂鼓大作。 然而长期浸淫战场的他并没有显露出惊慌或是惊讶的神情,他神色不动,循着声音的方向朝树上看去。 星月疏淡,高空的光秃枝干密布整个天际,形成一股萧索的古画。在这深色的背景下,形成明显对比的那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气质飘渺、仙风飒飒,横卧枝头。他两手枕在脑后,嘴中叼着一根野草,一只穿着黑色皮靴的脚垂在半空闲适地晃荡。 树下的人想仔细看清他的面容,可无论如何探究,视线却生生隔绝在他一副银色的麒麟纹面具下。 “你是……?” 白衣少年冷漠一笑,足尖轻点,从高空悠然飘下:“你不必管我是谁,你寻求我的帮助,要的只是结果,何必管我是谁。” 他一出口,对方又是一惊,因为他说这话的声音——已然变成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无论是语速还是音调,都模仿地堪称完美。 他暗暗敛下惊诧,往后退了一步。 难道,他会变声? “你要解决何芷,堵住她的口,很简单。”白衣少年话锋一转,银色麒麟面具反射着月亮冷冷的光芒。他从袖口摸出两个瓷瓶,一个上面盖着红色的封口,另一个是蓝色:“何芷与你有血缘关系,所以我可是犹豫再三为你想了两个方法。你若顾念亲情,留她一命,到时候我会用蓝色封口的这瓶,服了这药何芷会假死,尸体一出知府大牢,随你如何处置。但你若想她永远都说不出话,那么……”他将红色封口的瓷瓶朝朝上托了托,声音阴冷:“这个可以永绝后患。”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对方就指了指他左手边的瓷瓶,带着迟疑的话语:“今日之事……” 白衣少年将左手边的瓷瓶收在了衣内,他一挑眉,立马接口:“天知地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 等到目送顾言远远离开,白衣少年倚靠在树干上,良久后他抿了抿唇,拿出衣内红色封口的瓷瓶放在眼前来回捻转:“何芷,不……应该叫你顾芷。你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顾家没有永远的亲情,只有永远的利益和肮脏。” 他藏在面具后的黑眸,森冷如刀。 第27章 惊堂木二十七 正是午夜梦回的时候,各家灯火已然暗去,唯有骆秋枫的卧房里,再次迎来了某位“常客”。 最近几日,骆秋枫手头有好几份裁决的案子需要过目,他要翻阅各家证供,来回在城内奔波,着实有些疲累。好不容易今日可以歇息一番,刚要沐浴睡下,冷不防小丁进来汇报,说是方淮之登门来了。 他磨了磨后槽牙,牙有些痒。以他对方淮之的了解,他敢打包票这厮一定是故意的。前几日他熬夜办公不来,偏就挑他今日难得的沐休之日过来! 等到方淮之推门入内,脸上还挂着一抹春风得意的笑容,他几乎都要控制不住本能的驱使扑上去咬断这个混蛋的脖子! “怎么了?看到我就像只獒犬一样。”方淮之了然地扫了他一眼,惬意悠然地坐在了屋内的木椅上。 “你最好是有什么重要事和我商量,不然狗急了也会跳墙。”话刚出口,他立马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但是来不及改口了,他已经看到对方戏谑地点着脑袋,品了口茶后悠然道:“恩,狗儿乖,你要是跳墙了,我找谁去帮忙。” 骆秋枫顿时觉得一口气噎在喉间,差点将他生生憋死。 他揉了揉脑后的头发,肃了肃自己的神色。然后深吸了几口气,盘腿坐在床榻上:“说吧,有什么事是方大人办不到,需要您亲自劳驾来请我帮忙的。” 方淮之眯了眯眼:“帮我找两个人。” 骆秋枫联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两手枕在脑后:“不会是曾小姐的那两名婢女吧。”话音刚落,得到方淮之一记“你猜对了”的赞赏眼神。 骆秋枫原本有些略带玩笑的态度在得到方淮之的肯定后有些不受控制地僵硬,他心里突然涌上一种他不愿意去承认的可能性,这种感觉让他心底发麻,有些不知所措和惊慌,却不知道引起这些的源头是什么。 上次一夜密谈,方淮之第一次认真无比地告诉他,他为了拔除曾悦康的势力可以毫不留情,不择手段。这一次更是半夜急匆匆来找自己,就为了请他帮忙找出被曾府赶出的两个婢女?不需要多想,这一切的原因——不都是为了曾诺?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在故意忽视着什么事实,不是察觉不到,而是根本不想去知道。然而当再也无可避退的一日到来,他发现自己心底竟然存着一抹复杂的情感,他甚至都不知道他自己会作何应对。 可他心里很明白,他不想去跟方淮之争什么,也不想因为别人影响他们的表兄弟之情。 “好,我帮你去找。”骆秋枫故作轻松一笑:“不过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表弟我为你劳心劳力,几乎有求必应,是否也该许我一些甜头?” 方淮之愉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你还想得到从我这要去什么作为补偿,我也不能一昧推脱不是。要不,给你块肉骨头啃啃?”显然还是在拿之前的事调笑他。 “方淮之你找死——!”路秋枫气急。 “好了,不开玩笑。”方淮之抻了抻衣袖:“说来这还是你第一次当面问我要什么,说吧,若我有能力,自会替你办到。” 方淮之对骆秋枫这个表弟,虽说大部分时间总是玩笑欺负居多,认真为少,但到底还是对他有所宠溺和照拂的。虽说这是骆秋枫第一次当面开口向方淮之索取什么,可之前的二十多年,骆秋枫即便没有开口,但是在方淮之洞悉一切的目光里,他已然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然后用他的能力、用他的方法,直接或间接的为骆秋枫达成心愿。 这么一想,骆秋枫苦涩一笑。说到底,他其实欠方淮之的更多,就连这刑部尚书的位置,都有八成的可能是方淮之当年让给他的。 刑部是他们两人从小立志的梦想和目标,可是他让了自己那么多,将这么大的位置拱手送到他的面前,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骆秋枫缓缓开口:“我现在没想到要什么,以后再议吧。” 见他这幅别扭的样子,方淮之淡笑的唇微敛,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就在两人静默的时候,门外悉悉索索慌乱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的是石笺惊慌的呼喊声:“大人,不好了!常大人的下人来报,说……说是何芷姑娘死在了天牢里!” 轰隆一声,石笺话音刚落,伴随着屋外一道荧蓝色的闪电划过,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平地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倾盆大雨随之而下。 方淮之浑身一滞,只觉得脑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顾家果然——放弃了何芷这个女儿! …… 方淮之和骆秋枫赶到知府大牢的时候,只觉得整个天牢都充满了潮湿、*的难闻味道。 从石阶往下走,还未及底下,就已经听到常余清盛怒的质问声清晰的传了过来。 “我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她吗?这么大一个活人被人下了毒你们居然连凶手的人影都没看到?!” “大人,是小的该死,可小的一直认认真真的守岗,确实没看到可疑人进来。” “那你说说何芷到底为什么死的!”常余清气急败坏,好不容易到手的凶手居然死了,他面色沉黑,胸口有一股郁闷无处疏的感觉。 方淮之首先去了关押何芷的那间牢房。 相对其他男性犯人来说,常余清对她还是比较照顾的,至少里面换了新的草堆,何芷尸体边上那未吃完就撒了一地的饭菜看起来也还算新鲜和干净。 方淮之细细扫过何芷尸体上那乌紫的唇色,蹲下/身隔着一块帕子拨弄碎碗周边的饭菜:“秋枫,让人拿一根银针过来。” 骆秋枫命人拿来一根银针,然而把银针放在饭菜里许久后都没有变黑,也就是说——饭菜里没有毒。 “奇怪了,这牢房里没有其他可食之物,她是怎么无声无息给何芷下毒的?”骆秋枫在一边蹙眉思考。 “谁说下毒一定要下在饭菜里。”方淮之擦了擦银针,站起身:“下在碗里,不是更隐蔽?” “碗里……?”骆秋枫一愣,走到那跪在常余清面前的狱卒面前:“你可还记得今天是谁来送饭的?” 那狱卒皱眉思索了一会,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是二狗,今天是他送饭来的!”二狗正在不远处跪着,听闻声音后无辜大喊:“大人别听他胡说,我今天压根没有送过饭!两位大人,小的今早着了凉,一上午就蹲在茅厕没出来过,等我回来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吃着饭了,我还以为是他做的呢,想着他今天怎么不犯懒了,真是安得什么心,现在全推到我头上了!” “你放屁,我无缘无故为何要赖你,你那时候还跟我说了几个荤段子你不记得了?!就算是别人装扮成你,声音又怎么可能和你一模一样!?” 在几人吵闹相互指责的时候,方淮之拨了拨那碗的碎片,在看清那碎裂的碗底时,他的黑眸陡然一缩:“不用吵了,凶手不是他们。” “我想问你,这些囚犯吃饭的碗是不是都是一样的?”方淮之看着二狗,一脸严肃。 “是。” 方淮之眼中闪过了然:“凶手应该是易容成二狗的样子进来的,他的目的就是杀掉何芷。”他顿了顿,举起手中捏着的那枚碗底碎片:“何芷用的碗粗粗一看和其他人相似,但是你们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碗有个奇特之处。” 他边说着,边拿起牢中平时狱卒休息的那张桌上的一壶微热的茶水,倾倒在那瓷碗的碎片上:“我曾听人说过,这世上有一种奇玉,需有人温养才能越来越翠绿剔透。这碗的原理,想来和这是类似的。”在微热的茶水冲刷下,本应该是瓷白的碎片,渐渐从里面渗出一抹灰色来。 “凶手是易容成二狗的样子前来送饭。如果我还没猜错,他应该还会变声。他很聪明,他知道即便是易了容,可要是他只送了何芷的饭菜,另一名狱卒必定会觉得奇怪,也暴露了他的目标。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所有人的饭菜都准备好。可关键是,这里的囚犯少说也有百来个,碗的模样都是一样的。他在碗里下了毒,若是一不小心碗全混在了一起,分不清哪个里面有毒,凶手该怎么办?” 骆秋枫细想一下,一瞬觉得思路清明了不少:“我懂了,何芷的碗是经过凶手精心制作的,饭菜是温热的,只要装了这些饭菜,那碗内应该会泛出淡淡的灰色,凶手也就知道哪个是有毒的。” 方淮之甩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后点了点头:“而且这个凶手更聪明的一点是,他怕我们会把目光放在这碗上,所以他设计了后招。”他顿了顿,指了指何芷的尸体和那堆碎裂的瓷片:“通常人在发现自己吃的饭菜里有毒,首先本能的会把手中的饭碗丢开。凶手就是料准了这一点——何芷把饭菜摔了,瓷碗也碎了。大多数人既定的认知里便是下毒一般都下在饭菜里,到时候,很难有人会把目光注意在碗上,再加上温热的饭菜在这潮湿阴冷的大牢里,很快就变凉了了,届时碗内的玄机也就很难被发现了。” “那方大人,凶手是谁?”常余清急的一张古铜色的脸更黑了几分。何芷可以说是个要犯,可是却在刑罚裁决未下之时死在了他的牢内,他更是气急。 “找不到的。”方淮之良久后叹了一口气:“他既然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又怎么会让我们随便找到,况且他易了容,又变过声,坦白说,我们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那该如何是好。”常余清气愤之余,一掌用力拍在了木桌上。 方淮之垂眸,半响后从袖口拿出了一样东西摊在手心上给常余清等人看:“这是我在何芷尸体的身下发现的。” “这是……?”常余清将脑袋凑近,细细打量着方淮之手心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用木头雕刻而成的袖珍麒麟,麒麟上被刷了银漆,这才将麒麟被雕刻地栩栩如生的鬼脸描绘出来。 “鬼麒麟?”骆秋枫似是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呐呐出声。 “你知道是谁?” 骆秋枫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他是听过这个名字没错,但他却并不知道何人才是鬼麒麟的真身。当年他刚坐上刑部尚书一职,那时候他最喜欢的便是翻阅之前留下的案件卷宗。但是让他奇怪并且讶异的是,在近五年的时光里,有几件案件悬而未决,却似乎都与这个神秘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曾经试图去寻找真相,也曾再次翻案搜寻一切的线索,可最后,即便他掘地三尺,他的脚步也只能生生止于鬼麒麟这个名号,再深一步却是无论如何也再难挖掘。 可是这次,鬼麒麟怎么如此嚣张大胆地把这枚象征他本人的鬼麒麟印章丢在了何芷的尸体边? 骆秋枫把这些疑问说了出来,而后却见方淮之一脸淡然地收起了这只鬼麒麟印章。 他抻了抻衣袖,牢中昏黑的烛火在他棱角分明、俊逸无比的脸上投下一抹暗色的光影,也在他漆黑深幽的眸中洒下一片橘红的光点。 方淮之眨着略有深色的眸子,声音冷然。 “他这是——在向我们挑衅和宣战啊。” 第28章 惊堂木二十八 白色的露水从树枝上滴落,灰蓝色的天空终于劈裂出一道象征着晨曦的橘色光芒。 “要记着何芷被害以及鬼麒麟这两件事,暂时不要声张。”从知府衙门出来后,方淮之、骆秋枫和常余清三人脸上挂着一夜未睡的疲倦,商量一夜的结果也不过是暂时压下何芷被毒杀一事。 至于那鬼麒麟—— 方淮之蹙了蹙眉:“他若真是在向我们宣战,他就一定还会出现。”说实话,他查案多年的敏锐直觉自昨晚开始起,便隐隐觉得何芷被杀的不太寻常。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那晚曾诺在何芷屋内寻到的那沓信纸上的内容。 他有一种猜测,想要除去何芷的应该是另有他人,而鬼麒麟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向他们官家挑衅,因而也就顺势寻了这个机会替那人下手。 方淮之望了望天色,而后摸了摸袖中的那只鬼麒麟印章。 凶手藏在证据里,魔鬼藏在细节内。 有了易容和变声两大技巧,鬼麒麟就真以为自己没有线索可寻了吗?方淮之冷冷一笑,将那只印章交到了骆秋枫的手中:“秋枫,你命人去寻出这印章的木材、银漆来源,以及查出是何人制作的。” 鬼麒麟啊鬼麒麟,你自以为胆大而丢下的信物,也正成了你作茧自缚的蜘蛛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将成为抓捕你——最大的线索和证物! …… 天色大亮的时候,方淮之已经来不及赶回府里,他一夜未眠,接着又去了大理寺继续审阅卷宗。 难得的是,以往解决完一个案子的释然心情到了今时竟变成了一股绵长的惆怅之感。 他从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也称不上良善,很多时候他大多居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案件本身。案情水落石出的时候,有报仇之人的冤情、也有被害亲属的痛苦,每每有人潸然泪下的时候,他总是无比清晰的了解到—— 他不在局内,却也千万不能深陷在局中。办案之人,要的是最为冷静清晰的头脑。 那一晚,曾诺将那沓信纸递给他的时候,他更加深刻了解到了一个世家大族的黑暗和心狠手辣,也明白了这个精神都被摧残至崩溃的女子这些年的心酸和凄苦。 那沓信纸,是近几年间翠儿和昀国大将军府的秘密书信。这些本该被翠儿在阅览之后毁去的,却被翠儿当做赎身后寻求条件的筹码,一直存留了下来。 也因为如此,他和曾诺了解了这期案件的始末。 何芷,不,她的真名其实应该唤作顾芷。 她曾是昀国大将军顾训的大儿子顾言和某位小妾所生的小女儿,生下来本娇俏可爱,无比懂事,深受家族喜爱。十岁那年因为顾言正妻的嫉妒和不甘,生生淬炼了一条毒辣的阴招,不仅放火烧毁了顾芷一张甜美的脸,也在她身上下了一种毒,此毒不伤人性命,却可将人的肌肤腐蚀成耄耋老人的皴裂皮肤。 何芷原本很坚强,即便到了如此的凄苦的田地,她依旧乐观地活着。 可顾训一向注重门面,认为顾芷这幅恶心的模样简直是有损顾家威名。他放风声出去,说顾家小孙女染上重病不幸夭折,另一面,却把她关在漆黑不见光明的破屋内。 顾芷的母亲也被禁足不准探望,顾言那时恰逢在战场上身负重伤,疗养于病榻,也忽略了这个女儿。 十岁本来就是个心志渐渐发育成长的过程。 它就像是一颗幼苗,你若赋予它阳光和照拂,它则会健康成长;但你若常年不去打理,给予的只有不见天日的黑暗,这颗幼苗总有枯败衰竭的一日。 从此,顾芷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十五岁那一年,顾家内部爆出一桩丑闻。 翠儿的信件里面提到,她也是在被杀前不久也偶尔得知这桩被顾家深藏于心的秘密。 原来顾芷的生身父亲竟不是顾言,而是—— 他的父亲,顾训。 一场乌龙,一场醉酒旖旎,一场强迫与侵占,顾芷的母亲,竟怀了自己公公的骨肉。 顾训大怒,一夜之间将知晓秘密的侍女小厮杀光,他瞒着顾言,逼得顾芷的生母自刎在房内,从此永远不能将这秘密说出口。而后他怕顾芷再留在府内,丑闻难消,东窗事发,便寻了理由将人把她丢出顾府,安置在郊外。 顾训好歹也顾念了顾芷是他的女儿,留了她一命并没有杀了她,而是命人变相看守她。 而那个看守的人——正是翠儿。 这几年内,翠儿隐没在泱泱人群中,时不时露些顾芷的情况给顾训和顾言,她对顾家言听计从,佯装善待顾芷,实际仗着自己的花容月貌暗里打骂嘲讽,逮着顾芷那张毁容的脸就百般笑骂。然而贪心如她,在一次偶然间遇到骆秋枫后,倾心不已,更是在无意中得知了顾家的秘密后,以此作为筹码要挟顾训让她赎身,寻理由将她下嫁给骆秋枫,不然她就将这秘密公之于众。 顾训知她蛇蝎心肠,却也忌惮她放消息出去,于是一昧的拖延,直到—— 顾芷发现了翠儿的那些信件,她的心理在直面事实时又遭受了一次极大的崩溃。 曾诺曾对方淮之解释:“人在坚强乐观的时候遭受重创,和在极端脆弱的时候遭受同样的重创,这对于身心的伤害程度不可同日而语,后者,甚至可以摧毁一个人原本的性格、心理、处事原则和情感。” 于是顾芷——崩溃了。 也许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必须守住这个秘密,也许是多年在翠儿欺压下深埋的愤怒被点燃,她的嫉妒、羡慕、否认……一切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她筹划了一切,杀了翠儿,并将尸体套在沙袋里丢进了威河,也许是第一次杀人的恐惧和害怕,她在回去后,很快,精神便开始错乱起来。 原本一切的秘密应该随着翠儿的死亡深埋在威河之中,除夕那夜曾颜的落水,让这起案子和丑闻重见天日。 方淮之把正在审阅的卷宗平摊在案几上,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依他的为人,在得知这样的内情后,他本是想将此案的始末公之于众。可是曾诺似乎发现了他的想法,她将他带到了顾芷的房内,在灰白的墙角深处,让人很难发现的一个角落,用灰炭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残破的字,依稀辨去,笔迹应该是顾芷的。 即便是只看这些字,方淮之都能深深感到顾芷撰写时那强烈震颤的内心和宣泄不能的痛苦。 这也许是她理智偶然间清晰的时候写下的,她写道:“不要。我不想成为一个耻辱。”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方淮之却第一次在办案之时心里开始有些发涩。 也因此,他头一次作了一个不甚公明的决定。他把那些信件藏了起来,并没有把这事实宣告出去。 凭借他的缜密,他也料到了,翠儿一死,官府查到了顾芷头上,顾家毕竟坐不住。以顾训的心狠手辣和注重顾府门面,一定会选择杀人灭口。 他暗示了常余清多注意顾芷的安全,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此事牵扯出了一个鬼麒麟。 …… 傍晚时分,方淮之回了府。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一抹霜色的人影迎风伫立在方府门口,似乎是等待他良久。 在看清来人的容貌时,一天的沉闷瞬间化为柔水。 方淮之渐渐向曾诺走近,看着她秀美恬静的面容,想要倾诉、想要出口的话却生生止在唇间,没有出口。 陡然手中一暖,方淮之低头看去,手心里多了一只小暖炉。 “回府吧。” 回家吧——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温馨又舒心,生生抚平了方淮之这一日的怅然和郁闷。方淮之顿时觉得心脏重重一锤,然后是铺天盖地的暖意袭来,心中沉闷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啊。 第29章 惊堂木二十九 吃罢晚膳之后,方淮之突然叫住了曾诺。 他朝她走近几步,微弯腰身,绯红的薄唇距离她的耳畔不过一指的距离。 暖洋洋的热气吹拂上她的耳朵,她陡然觉得心痒无比,本耐不住想要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手中冷不丁被塞了一样东西。 “替我藏好它们,若有朝一日我不幸深陷囫囵,这些证据绝不能落在顾家手上。”他把声音压得很轻,但是话内的意思却又显得极为慎重。 在大家还苦苦纠结鬼麒麟一事的时候,他其实很有先见之明的想到了之后所有潜在未知的危险。顾家既然想到杀自己的女儿灭口,他们必然也还想到翠儿留下的书信也是一大祸患。方淮之现在没有公开顾芷真实身份一事,便就无人知晓那些书信的存在,于是顾家不敢轻举妄动,遍寻那些书信不得后,必然会将疑虑的矛头投向参与这起案件的几人身上,他方淮之、常余清都牵扯其中。昀国大将军府的顾训心狠手辣、位高权重,自己最多只掌握了顾芷是顾家私生之女一事的证据,却没有办法连顾芷被杀一事也扣到顾家身上。 如今地步,如果定不了顾家杀人之罪,那么即便是公开顾芷私生女一事,也不过是为顾家增加一个丑闻而已,事后对方必定百般追究起来。小人之心难揣测,对方下一步怎么做,却绝不可能选择放任不管一路。 纸终究包不住火,他并没有将这书信之事告知骆秋枫等人,便也是想着让骆秋枫等人与此案撇清关系。现下知道此事的只有他和曾诺两人,若有朝一日顾训抓到了蛛丝马迹选择对付他时,他希望这些证据也可以成为曾诺的保命符。 方淮之在心中忍不住喟叹一声。她的命对于他来说,就如耀白明珠,珍贵无比。 曾诺手中攒着那沓信纸,抬头望了眼他不似以往云淡风轻的面目。她望着他的漆黑双眼,与他对视:“你就如此信任我?不怕我……”她话未说完,唇上一暖,方淮之竖起了一根食指堵住了她之后的话语。 他略带痞意地一笑,眼中却是格格不入的认真:“莫说那些。曾诺,你要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无条件的信任你。” 此一句话,便打消了曾诺那些未出口的可能。她心中一暖,甚至心底有个很确定的声音在告诉自己,就眼前人对于她的无条件信任,不管未来有多大的困难和险阻,她却是绝无可能去选择背叛他的。 能够跟随他,帮助他,与他分忧解难,似乎也成了一件令她愉悦并且带有一丝期待的事情。 …… 既然威河女尸一案暂时告破,方淮之又开始一头栽进大理寺处理事务,一连几日都没有回来。 这半个月为了此案忙忙碌碌,曾诺第二日从屋内出来的时候,如果不是听到几个婢女在讨论今晚吃元宵的诸多事宜,她几乎都快忘记今日已是元宵佳节。 曾诺想着,威河女尸一案已经结束,她之前未能出口的话今日必须说了。从除夕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她再留在方府实属不便,不如趁今晚方淮之回府的时候告诉他自己打算搬去外面暂住的消息。 况且她也必须出府去寻找红芮两姐妹的下落,这事自除夕那夜开始便搁在她心口好些天了,她有些担忧红芮两人的安危。 在她暗自思索的时候,灶房的炊事丫头花椒正提着菜篮往外走去。 她喊住了花椒,花椒转头看到是她,连忙道了一声曾小姐好。 “是出去买菜吗?可否带我一起去,我正想买些小物。” “这……”花椒有些为难,出门买菜这事是下人干的杂活,这曾小姐在府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方大人心尖尖上爱惜的人,她怎么敢带她去那些腌渍地:“小姐需要买什么,告诉小的便是,我可以为小姐去买。” 曾诺抿了抿唇:“这东西恐怕不方便托人去买。” 听她一说,花椒一愣,那小脑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地方去,她面色突然涨的绯红,悄悄凑近曾诺的面前用直勾勾地眼神看着她,边用手遮着嘴:“曾小姐该不会是要买……那个吧?” 曾诺皱了皱眉,不明所以:“哪个?” 花椒更加不好意思:“就是女子都要用的那个啊!” “什么东西?” 花椒心焦无比,忍不住声调拔高喊道:“就是月事带啊!”话音刚落,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都直愣愣地朝他们望去。 曾诺:“……” 满院寂静,还是一旁的石笺忍不住清咳了一声,对其余下人虚张声势道:“看什么,该干活的干活去,别在这傻呆着。”说完,也一溜小跑跑去做事了。 半饷,曾诺才反应过来花椒说的月事带是什么,她摇了摇头:“不是,我想去为你们大人买份礼物多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顺便,她还想去打听红芮红霓两人的消息。 花椒这时才发觉自己误会了,羞得一张脸低着不敢抬起来,之后便也带着曾诺一起上街采买了。 元宵佳节,人们似乎早已忘却了除夕那夜的惊魂案件,个个兴致勃勃地在街上许多个小摊前采买。 集市人头攒动,嬉笑欢快的气氛驱散了冬日的阴寒。 “快来买哟~新鲜现做的元宵,有芝麻豆沙、白糖山楂、白糖桂花、枣泥松仁四种味儿,保证味道鲜甜。”京都有名的正宝斋正在卖元宵,面带笑容的掌柜在门店大门口使劲吆喝着。 正宝斋前早已排起了长龙,花椒赶着去买元宵,曾诺便借此机会与她暂且分开去打听红芮的消息。 她先是去了两处最近的破庙,里面只有一些乞儿,她又走遍几条大街小巷,询问了几家铺子的老板,仍旧是没有消息。 她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花椒应该快要买完元宵了,便打算往回走。 “姑娘,要不要看看这些络子?”她正打算离去,陡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她蓦然侧头,看到红布覆盖的小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形状不一的络子。这络子便是古代妇女用丝线编织成的各种小袋,可以绑在衣上作装饰,也可装一些零钱小物绑在腰际。 她的眼神细细划过一排排的绦子,当视线划过正中央那只用墨蓝色水纹编织成的绦子后,她几乎是一瞬间在脑中勾画出了方淮之佩戴的模样。 恩,似乎不错。她在心下点头。 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如此沉稳不羁,睿智强大的男人就应该用这模样这颜色的络子才能彰显出他的特色和气质。若是送给他,真的是刚刚好。 她询问了价钱,正从荷包内拿出铜板要交给店家,眼前伸过来一只白皙嫩滑的手,一把从她手里抢走了那几个铜板。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曾颜立在她的身侧,手中捻着从她那抢过的铜板眯眼瞧着,一脸讽刺和不屑:“我还当你在那位方什么的大人身边过得不错呢,看来也没捞着什么甜头。啧啧,你是沦落到要买街边这些不上档次东西的地步吗?真是好丢脸啊,我都替你难为情呢。” “把钱还给我。”看到她,曾诺声音一冷。 “咦?你说什么?”曾颜眨着一双美目,佯装无辜。 “我再说一遍,把钱还给我。” “呵,我为什么要还你?”曾颜讥讽一笑:“你从曾家离开的时候,我娘可是给了你一些盘缠的,这钱是我曾家的,不是你的。你现在不是曾家的人了,是否要把我曾家的那份银子钱还给我?” 曾颜嚣张一笑,朝身后的几个随侍婢女命令道:“给我仔仔细细搜她的身,看看她身上是否还藏了我曾家的银钱!” “是,小姐。”那几个婢女立马朝曾诺冲了上来,她们使着暗劲,在人群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扭着揪着曾诺的皮肤,一个婢女胆大,竟狠狠用力撕开了曾诺的袖口,其他几个婢女见状,开始转移注意力,活生生在大庭广众下要把曾诺的衣裳撕破。 曾诺挣扎起来。 不好,这身衣裳……是过年时方淮之送给她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曾诺狠狠挣开那几个在她身上施恶的婢女,下一秒快速冲向曾颜,狠狠甩了一巴掌上去:“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你居然敢打我……”曾颜捂着脸,一脸不敢置信。 “是,打你又怎么样?”曾诺冷哼一声,一张脸沉冷无比:“首先,教训你目无王法,你既然指责我拿了你家的银钱,你有本事就去官府告我,没凭没据我可以告你诽谤之罪。其二,事情真相是什么你最清楚,你现在对我动用私行,我依旧可以告你故意伤人罪。”曾诺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狠狠捏着曾颜尖锐瘦削的下巴,她手上用力,曾颜立马疼得呼喊起来,几个婢女要上来救她,却被曾诺用冷眸狠狠扫了一遍,她浑身气势大盛,几人浑身一僵,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了。 “曾颜,你以为有个当官的爹宠爱就可以无法无天吗?这世上最不乏的就是家道中落和虎落平阳被犬欺,你等着吧,总有一日,必有人会将曾悦康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我看你到时候还有何靠山!”曾诺这次是被人逼急了,若是从前,她从不会情绪如此失控,说出这样没理没据的一番话。可她对曾颜一昧的忍让终是到了极限,今日她居然要在这当众撕她的衣裳,再是没有脾气的人也终会有点燃怒火的一日。 正当曾诺再要甩一巴掌上去的时候,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她皱了皱眉,转头望去。 一个面貌英俊逼人,带着点俏皮笑容的陌生男人正站在她的身后。 “放开我。”曾诺没有多理会他,只冷冷甩出一句话。 “干什么动那么大的肝火,消消气,不然多伤身子。”男人邪邪一笑,一用力,曾诺只觉得他的手劲很大很有力量,便被他拉了过去。 他低下脑袋,对她轻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打了一次实属自卫,若是打了两次的话……你打了她,她必定还要追究下去,这下去就没了理,你难道要为你家大人徒添麻烦吗?” 这话看似平淡,却刹那戳中曾诺的软肋。 曾诺蹙起眉,深呼吸几下,良久,终是放开了曾颜的下巴。 曾颜眼含泪水,左脸一道红红的巴掌印,在几个婢女的搀扶下快速离开了。 “乖女孩。”见她一瞬便想通,男人带着笑意正要抚上曾诺的发顶,却被曾诺快速避开:“别碰我。” “好,我不碰。”男人吹了吹口哨,漆黑的眼睛却是故意瞄上了她之前想买的那条墨蓝络子:“我要买那条络子!” 曾诺冷眸狠狠一扫他,口中吐出冰寒无比的两个字:“你敢。” 男人俏皮一笑,似乎无所畏惧:“我就敢。”说罢,从腰际拿出了银钱付了后便溜之大吉。 曾诺一愣,心中方才落下的一丝怒火似乎又有点燃的趋势。 第30章 惊堂木三十 午时回到方府,方府门口已经挂满了红色的飞帖。这是古时元宵节的一种习俗,各家门前贴一红色纸袋,在其上写上“接福”二字,以此承接别家的飞贴来拜贺,充满了浓浓的传统古味。 方淮之身为朝廷命官,上任没多久就着手处理的一起私盐案轰动不已,已让他在官员间名声渐起,不少想要巴结他的官员都命人在方府门口的红纸袋内放入自家的飞贴。 石笺在门口一一拜谢那些登门的人,不少人借着送飞贴的名义私下里拿了些名贵的首饰、人参塞到石笺的手里,还不忘使了使眼色。 这一举动在圆滑聪明的石笺眼里太过明显,他堆着笑脸,客气地寻了些借口推回了那些名贵的贺礼。 就在他刚刚又拒绝了一波人的时候,他远远的就看见不远处有两道熟悉的人影缓缓走来。 花椒一只手挎着装满了食材和元宵的篮子,一只手却是担忧地扶着身边的人。 石笺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视线一移,看到了略有些狼狈的曾诺。 她一身新衣多处已经被撕破,隐隐露出的手背和手腕上还带着点点淤青,早上丫环刚为她梳洗的新头发,也有些凌乱地披在肩头。 石笺一阵焦急,先朝府内大喊备好药盒,身子便迫不及待地飞奔到了曾诺两人的面前:“曾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曾诺不想多说,只道没事便朝着府内走去。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石笺咬了咬牙,跟了过去。 在丫环替曾诺重新沐浴更衣上药的时候,石笺在屋外拉过一旁的花椒,声色并厉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曾小姐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 花椒低着脑袋,双手互相绞着,略迟疑地轻声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之前在正宝斋排队买元宵,曾小姐和我分开去买别的东西了,等我买着了元宵,一看曾小姐还没回来,我就想着去寻她。谁知道远远听到有人说前面有姑娘家打起来了,我就追过去看,围在人群里的可不就是曾小姐?……哦,对了,她还被一个男子拉着手呢。另一边还站着个在哭的姑娘,没过多久就被她随侍的丫环扶走了。”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望着石笺:“你别看曾小姐平时不说话,冷冷清清一个人,我听周围的人说,她被那姑娘欺负的时候可狠了,那模样瞧着挺厉害的。” “主人家的事,不许嘴碎。”石笺蹙起了眉。 “是,是。” 石笺略有所思地瞧了瞧面前紧闭的曾诺的屋子:“那你可记得那个和曾小姐起争执的姑娘长什么样吗?” 花椒咬了咬唇,两手在衣摆处胡乱摸了摸:“我只瞧了一眼,没怎么看清,不过奇怪的是,总觉得那姑娘和我们曾小姐有点相似。只不过一个性子冷了些,一个娇气了些。” 石笺一愣,心底也有些不爽。 怎么又是那个曾三小姐?上次除夕闹事的那股劲还没过,现下又要搅什么名堂? 晚间方淮之回了府,石笺寻了个空挡悄悄把这件事告诉了方淮之。方淮之神色不动,眉宇间似乎是一片淡然。在询问了几句曾诺的情况后,开口便是:“那个男人是谁?” 石笺思绪一愣,霎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个拉曾诺手的男人。” 见眼前自家大人一派气定神闲地在书房翻阅卷宗,石笺心里在偷笑,难不成他在吃醋?这幅淡然的模样该不会也是佯装镇定的吧? 下一秒方淮之的话却彻底颠覆了石笺的想法。 “算了,也莫去追究了。拉了手又如何,人我可都搂过了,这份补偿等日后水到渠成后,我自会问曾诺讨要回来。”方淮之淡淡一笑,只有石笺耳中格外清晰地听到了卷宗被紧捏时响起的哗啦哗啦声。 石笺默默立在一边,平平地扫了方淮之的背影一眼。 自家大人这幅带有炫耀意味的、又有些别捏的、欲求不满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 前堂灯火通明,喜气洋洋,家厅婢女来回穿梭摆着精致的膳食。 曾诺被唤出来用晚膳的时候,难得地在饭桌上看到了几日不见的骆秋枫,想来是两兄弟元宵佳节凑在了一起过。只是他见到自己的神色没有了以往跃然在脸上的喜悦和期待,倒生生多了几份压抑。 饭桌上,男人家的话题无非是官场上的,大多枯燥而乏味,勾心又斗角。可曾诺面前的两个男人和自己无疑还多了一个共同话题——那就是案子上的。 骆秋枫夹了一块糖醋里脊到自己的碗内,有些求学意味地向曾诺问道:“曾小姐,其实……上次狗头案我就有个问题想问你了。” “什么?” 骆秋枫低垂着头,拨了拨碗里的米饭:“你破案的那些理论和方法到底是哪里习得的?还有那些什么……人格?偏执狂?强迫症?到底是什么意思?虽说我大多能凭借字面意思来意味,但始终有些不甚明白。” 曾诺抿了抿唇,思索良久后道:“人格其实就是一个人的个性,然而人格具有独一无二性,他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处事原则。有句俗话‘江山易改,秉性难易’,这里的秉性就是指人格。” 眼见骆秋枫似乎还没有听懂,曾诺下意识地咬了咬嘴中的筷子:“这样吧,我举一个例子。”她下意识地看了方淮之一眼,就在方淮之似乎感应到也投过视线时,曾诺立马侧过脸道:“比如,骆公子你的人格是由你儒雅的性格、良好的教育素质,还有清雅的气质,高尚的品德等组成,同样,方淮之也拥有这些,但他在你人格的基础上更多了一些圆滑、睿智、霸气、沉稳、运筹帷幄地气度、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有刚柔并济的手段等,以此来说,你们的人格也就天差地别了。” 话音刚落,曾诺不知所觉地夹了一块冬瓜片到碗内吃了起来,没有注意到饭桌上两个男人截然不同的神色。 骆秋枫之前的笑意僵在嘴角,然而很快就又恢复过来,往嘴里扒了一些米饭,食之无味。 而方淮之心中甚是愉悦。 她方才的话语,那番隐隐透出的对他的了解和默契,一点一滴地分析,若有似无地赞赏,简直是对他最好最棒的赞美。 她怎么可以如此的让他心悦诚服? 她在他的世界里悠然行走,却在他的生命中画上点点的浓墨重彩。 方淮之垂下眸子,敛下其中浓浓溢出的喜悦和爱意。眼尖地瞥见曾诺正在吃冬瓜片,联想到石笺提醒他的事,他立马盛了一碗热汤给曾诺:“少吃些冬瓜,喝点热汤。” “为何要少吃冬瓜?”曾诺不解。 方淮之语塞,有些尴尬不能语。石笺今天无意中从花椒和她的对话里听到要买月事带,以为曾诺是来了葵水,可冬瓜性寒,对来月事的女子不好,曾诺是不知道吗? 他不知如何解释,毕竟这是女儿家的私事,骆秋枫也在当场。 “你身子不是太好,少吃点寒性食物。” 曾诺瞥见方淮之出口的话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吞吐,又看到石笺在听到方淮之的话后也微红着脸立在他的身后,她沉默片刻,想到了早上那乌龙的一幕,看来眼前两人误会了,自己并没有来月事。 曾诺低下了头,心中有些暖意涌上。 他对她,还真是事无巨细的关心。 但也不太好多解释此事,曾诺乖乖将方淮之替她盛的一碗热汤喝了下去。 热汤刚下肚,管家急急从门口跨进来,拱手对着方淮之道:“大人,府外有人求见。” 方淮之放下筷子和碗,蹙起了眉头。如果没记错,此时应该是众家团圆的时刻,除了骆秋枫,他也并没有邀请任何人来府上,来的会是谁呢? “是曾大人和他的女儿,还有连家少夫人求见。” 曾诺摆放在腿上的双手一紧,牢牢握成拳。曾悦康和曾颜居然找来了这里,是要为白天的事情讨回公道吗? 方淮之下意识望了垂头不语、一脸漠然之色的曾诺一脸,对管家道:“让他们进来吧。” 很快,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有人纷沓而来。 先是一双精致的牡丹绣花鞋跨了进来,紧接着是那人一身的锦衣华服拖曳在地,款款步了进来。 那是一个对曾诺来说很陌生的女子。 她和曾悦康并排走在一起,妆容淡雅清新,不同于曾诺的瓜子脸细细埋在领口的白色狐毛中,身上衣裳虽有些厚重,却依然衬得她的身材姣好无比。她肤色白皙,容貌端正,气质更是清秀。 在她和曾悦康的身后,跟着一脸委屈脸上五掌印未退的曾颜。 “小诺,好久不见,还记得大姐吗?”女子清浅一笑,先对方淮之和骆秋枫行了礼,然后面向曾诺亲切问道。 来人正是曾斐,那个在曾诺穿越之初便早已嫁给骠骑将军的小儿子连月凯为妻的曾家大小姐。 曾诺之前听红芮提到过曾斐的名字,心中很快了然,便只是点了点头,就没有作声。 多说多错。她并不知道以前被关在偏院的曾诺到底和这个大姐有多亲,若是说错什么,难保对方不起疑。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少的很。”曾斐叹了一口气,拉过身后的曾颜:“今日说来也巧,我回府看望干爹干娘的时候,小妹正哭着跑回来,说她受了委屈,让我们为她做主。” 方淮之在一边冷冷扫了这三人一眼,心中冷哼一声,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曾悦康接过话头:“曾诺,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嫉妒我和你后娘宠爱你妹妹,可你也不能因为嫉妒就这么伤害她吧?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就要让着她顺着她一点,有你这么做姐姐的吗?你应该跟斐儿多学着点。” 事到如今,曾悦康等人贼喊捉贼的戏码演的也不是第一出了,曾诺深刻的了解一个道理,那就是越解释对方越来劲,因此她宁可什么都不说,等他们这出戏唱完就好。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大姐和爹来了,也不叫一声!”曾悦康良久见曾诺没有反应,气的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饭桌。 方淮之一蹙眉,冷声道:“曾大人要发火,也得看是在谁家府内吧?我这正红梨花木桌可值大价钱,若是被你一掌拍坏了一点,可是要赔的。” 曾悦康肥硕的圆脸一僵,收回了手,然后又把矛头对准了曾诺:“曾诺,之前说你不是曾家之女都是气话,你还要跟我们赌气到何时,只要你乖乖跪下跟我们认个错,写个悔过书,我们就接你回府去。你还要在方大人府里叨扰到何时?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都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曾悦康眯了眯眼。他认为这几次曾颜受委屈,全是曾诺的错,都怪柳氏放她出了府,野性太大,几次三番和他们作对,居然还有了方淮之和骆秋枫两座靠山。而为今之计,只有先想办法把她带回府去,到时候曾府大门一关,他们在内想如何教训对付她就如何对付,还哪有方淮之两人什么事,就算是西天如来也管不到他们府里的事。 “我并不觉得叨扰,曾大人多虑了。”方淮之拨了拨碗内的饭,一脸无关痛痒。 “这……”曾诺康面上谦卑,心中却恨得牙痒。 “曾大人如果有空管教儿女,不如先管管你那三女儿吧。今日之事,到底是谁对谁错,大街上随便拉几个人证便真相大白,公道自在人心,并不是曾大人或是你家女儿随便说说就是事实的。” “好啦好啦。”眼见两人剑拔弩张,曾斐立马堆着笑脸出来打圆场:“这孰是孰非的,谁能说得清?哪怕就是真眼里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相或事实。不如这样吧,曾诺你就认个错,做姐姐的让让妹妹,不然一直拗在那僵持着,不是让‘外人’笑话吗?”她加重外人两个字音,眉目流转,扫向方淮之。 方淮之嘴角弯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他本不想和他们三人多计较,毕竟时机未成熟,他和骆秋枫还没有完全布好局拉下秋水浅和曾悦康两人,可是对方的咄咄逼人,欺压曾诺,让他心头也压着一股火。 正当他放下碗筷,打算狠狠警告一下曾悦康等人的时候,曾诺却在此时,突然发话了。 “你们有什么资格让我道歉?”曾诺冷眸一扫他们三人,重重把手中的碗和筷子拍在桌上:“一个自私自利六亲不认的父亲,一个骄纵不堪嚣张无比的妹妹,一个攀附权贵表里不一的大姐。曾大人如果我没分析错,你应该已经在谋划着攀附曾斐夫家的权势,借机从中捞一笔,然后你已经存了连家的一些把柄,打算狡兔死走狗烹,借机拉连家下台,成为你的垫脚石。而曾斐你却同时暗怀心思伺机蚕食曾家的财产,恐怕你已经哄得曾悦康将一些店铺地契交给你了吧?曾颜更是可笑,只为了一己之私,挑拨个中关系。等你们先自己理清是否互相被变相利用了,再来考虑联合起来对付我。当心自身难保,引火*!” 刚才曾悦康几人的微表情和身上的外貌、行为、心理等表现,已然被曾诺通过逻辑推理分析透彻,她之前不想说,只是还想留个情面,可如今也没必要给这帮人留面子了。 她刚把这些深埋在几人背后的阴险诡计戳穿,便离了饭桌,朝后院走去。 在她离开后没多久,果然一片吵闹声响了起来:“曾斐你个胆儿肥的,你之前跟我说什么?你问我要去那些地契方便为我攒钱,这一个月我问你拿回利润你是一拖再拖,你是不是真想私吞我曾家的财产?我告诉你,立马把那些地契还给我,不然当心我把你和你那夫家一起告到当今圣上那里!” 曾斐听闻曾悦康的斥责,一反之前的端庄笑意,沉下脸道:“既然把话说明了,那我就告诉你曾悦康,没错,我是想要曾家的财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我母亲把我托付给你们家的时候,可是把田家的所有良田私钱都给了你们,我只不过是要回我自己的东西!别光说我,曾悦康你以为你是个好人?你想拉下我连家?呵呵,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蚱蚂,我死,你也休想活!还有——地契我是不会还给你们的。” “你个畜/生!你在说什么胡话!” 曾诺轻飘飘的几句分析,几个疑心病重的人果真是应了曾诺的分析,开始起了内讧,吵吵闹闹成了一片。 方淮之被吵得心烦,吩咐石笺送客。 于是曾悦康、曾斐、曾颜三人在石笺的“好言劝说”下,被“丢”出了府。 第31章 惊堂木三十一 大街上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喜悦温馨的味道。 本应该是个家人团圆的日子,方才被曾悦康三人一闹,却是倒足了几人的胃口。 都说父女同心,可为何曾悦康对待曾诺这个女儿的态度却尤其漠然和不喜?难不成真是因为爱屋及乌,因为偏爱柳氏,所以连带宠爱她为他所生的一双儿女,却独独孤立了曾诺? 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什么隐情——方淮之眯了眯眼。 街上吵吵嚷嚷,曾诺行走在他的身侧,不动声响,看不出喜怒。方淮之在心底喟叹一声,是该想个办法哄她开心了。 “曾诺……”他开口,声音绵长幽深,带着点笑意:“这元宵灯会的也无甚意思,跟往年比也无更多新意,倒还不如让我给你变个戏法有趣。” 曾诺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发表任何的看法。 方淮之挑了挑眉:“你不信我会变戏法?” 曾诺:“……” “不说话是默认了?啊,真是太伤我心了。看来我非得露两手给你看看才能证明我的本事。”方淮之边说着,边突然朝半空中虚虚地晃了一下手掌,等他的右手摆放在曾诺面前的时候,已然握捏成拳。 见曾诺还是不言不语,方淮之狡黠一笑,黑眸中闪过点点自信:“信不信我变出来的东西下一秒就能让你对我开口说话?” 他缓缓展开拳头,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红色蝴蝶簪子,虽然材质下乘,并不值钱,可下一秒曾诺的面色陡然一变:“这……” 她的黑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蝶翅一般的睫毛随着冷风的吹拂而细细颤抖,她嘴唇抖了抖,终是很快平复下来,用平平的声音带点迟疑地问他:“你是不是……找到她们了?” 她们自然指的是红芮和红霓两人,她一直记得,红芮的发上最爱佩戴这枚簪子,因为这是她的妹妹红霓用攒的第一笔钱给她买的,红芮和自己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对这枚簪子是爱护至极,直夸自己的妹妹懂事,所以她对此的印象才会那么深刻。 既然方淮之寻找到了这枚簪子,是否——他也已经找到她们了?可平安?可安好? “秋枫已经寻到她们所在,她们之前逃去了凉州寻找生计,我已派人接她们回来,不日便会来我府上。”方淮之淡淡一笑,看着她从出府后便有些沉闷的脸色终于稍霁,心中也如释重负。 凉州……曾诺心里一动。 她曾问方淮之借阅过大业王朝的地域版图,京都位于地图正中,而凉州却位居最南面,虽说从地图上似乎距离隔得并不远,但实际也需要几日的马程才能赶到。 而说实话,红芮和红霓不过是自己的两个朋友,对方淮之来说可能也不过是两个不上台面的下人,而他居然为了让自己心安而亲自派人赶赴遥远地区接回她们,甚至默许让她们也留在他的府上,这对自己—— 不就成了一种变相的纵容? 然而她的性子让她即便隐约猜测到了什么,却还是呐呐着不敢多问。 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对这方面太过迟钝木讷,情感匮乏如她竟难以区分什么是好感,什么是喜欢。细细一想,两人相处至今,她能够清晰明白并且坚信的一个感受——那就是方淮之对自己来说,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她与他就像惺惺相惜的磁石,不消多言多语,就几乎能够察觉对方的意图和想法,他们太过默契太过心有灵犀,让她觉得哪怕不善言辞如自己,只要有了圆滑世故的方淮之相伴,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慢着! 她突然浑身一僵。 细细分析完这些,曾诺越想自己的这种心理特点越像自己当年学习某本心理学书籍上所撰写的某种理论。 那是国外科学家研究出来的依恋理论。即与对方建立的关系良好、稳定,能彼此信任、互相支持,不自觉的产生依恋的亲密关系。 难不成她对方淮之,已经产生了依恋吗? 她有点想逃避,但更多的是害怕,这种奇异的陌生的从来没有过的感情在渐渐侵蚀她的内心,她感觉自己不能驾驭,一向稳如死水的情绪在渐渐崩塌。 “曾诺,你怎么了?”见她脸色似乎又不太对,方淮之抬起手想要拭上她的额头看是否有些发热,但因为太过在乎,害怕自己唐突她,他的手掌也就突兀地堪堪停在了她的额际。 就在这时,曾诺似乎感应到了他想做什么,抬起了脸,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深深望着他,似是能将他一瞬看穿:“你为何……对我如此好?” 方淮之的身子一滞,呼吸也停顿了半秒。 这个回答太过简单,他喜欢她,所以想对她好,就如此简单。 可这个回答也太难,如果她并不喜欢自己,反而被自己的心意吓得退避三舍,那不是太不值得? 思索了良久,方淮之长叹一口气,认真道:“曾诺,一直以来我知道你的性子太过冷清,你爹和你后娘如此算计你,冷待你,而你如此坚强,甚至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他吐了口气,突然狠下心,一把攒住曾诺的手,握得紧紧的:“可是曾诺,我想给你个家。”他又认真地附加一句:“一个温暖的家。” 没想到他那么快便挑明了原因,这是曾诺没有想到的。 她的确是依恋他,信赖他,可她还是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与他并肩而立,两情相悦。 她抿了抿唇,半响后,在方淮之期冀并且有些焦急地眼神中缓缓道:“我承认,我对你也有好感,可我不确定这是否就是喜欢,如果你愿意,可否给我些时间去认清这些?” 比起直接拒绝的话语,这些话对方淮之来说简直是最美妙动听的语言,还好他有足够的耐心、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她慢慢认清自己的心意。凭借她对自己的好感,他几乎可以确信,她迟早有一日,会真正的直面自己,与他携手创造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见方淮之忍不住弯起笑,曾诺的心里也渐渐升起一抹不形于色的喜悦。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方淮之。 “这是什么?”方淮之瞄了神色淡淡的她一眼。 “谢礼。” 方淮之心头一喜,拿起了她手心里的东西细细瞧看。 那是一款墨蓝色的络子,用繁复的编织方法细细编织,精细简单,小巧方便,带在腰际间不自觉地透着股沉稳雅然的气质。 “今晚本想跟你告辞,搬离方府,所以买了这份谢礼。”之前曾诺看中的那款墨蓝云纹的络子被一个陌生男子买了去,她无法,可其他模样颜色的络子她都看不上,觉得与方淮之的气质相差太大,好在店主也是个热心的人,当场寻了一条类似的墨蓝绒线重新编制,所以工艺没有之前的繁复和精致,但是倒是胜在简洁大气。 “曾诺……”方淮之抿了抿唇,暗暗所指道:“你知道吗?这元宵节实际上也被百姓所称是七夕之外的另一个情人节,你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送我贴身之物,你说,我该不该想歪?” 曾诺:“……” “曾诺,不要离开方府。”方淮之款款一笑:“除了认清你自己,你是否也该给自己一个机会来看清我是否值得你一生托付。” 我曾桀骜不羁,也曾不择手段。 可遇上你,我只想给你看最好的自己。 我需与你携手共步,需你目光始终的投望。 你的心意难测,而我早已沉沦。 …… 两人逛完元宵灯会,曾诺之前因为曾悦康三人的沉闷心情也得以在方淮之的努力下恢复。 一回到府内,两人撇去在外的轻松心情,再次投入到案件中。 此刻,方淮之的书房内点着两只明亮的烛火,烛火的光芒在墙壁上扩出两个面对面坐着的人形轮廓,且扩出了一份隐隐亲密的味道。 “鬼麒麟?”听罢方淮之解释的顾芷被杀一案,曾诺一张秀丽的小脸上双眉轻蹙。 她又询问了方淮之现场的详细情况,道:“为何你认为那枚印章是鬼麒麟故意放的?” 方淮之双手交握撑在下巴上,静静看着她:“如果是无意落下的,印章掉落的地点就不可能是在牢房内的顾芷身下。因为他是扮作狱卒,送饭都是隔着牢房的木栏,顾芷死的时候尸体倒在牢房最里面,只可能是他故意放进去的。若说是他人假扮他,那更是不可能,即便易容可以,但变声的技巧在整个大业王朝没有几人可做到惟妙惟肖乃至一模一样。所以说不是不可能假扮,而是几乎没人能假扮得了他的犯案技术和技巧。” 见曾诺听了自己的话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方淮之促狭一笑:“怎么?有想法了吗?” 曾诺抿了抿唇,也回望他:“我没有去过现场,所以并不能很确定。但如果他真是挑衅官家,那必定源自一个因,有因才有果,在他过去的历程中,肯定是遭受过什么挫折,而这个挫折源自朝廷施加的,所以他心里有恨,一般来说,这样的恨在没有外在的大刺激下,会积压十年左右,然后在某一段时间突然爆发,也许会间或持续一段时间。每当他犯案的时候,就是那股恨爆发到最高点的时候。既然这一次,他不再谨慎埋名,而是直接挑明自己身份。那只有两个可能——” 曾诺顿了顿,一脸肃然:“首先,他是破罐子破摔,觉得无所谓。二来,那就是他比我们想的还要自负还要自信,他觉得即便留下线索,我们也是查不到他的。”半响后,她闭了闭眼,深深盯视着方淮之的黑眸:“我更偏向后者。” “这么巧,我也是。”这个时候,方淮之还有空开玩笑。 “若是后面一种可能,那他一定还会作案。” …… 几日之后,方淮之收到常余清的消息,在城内最大的戏楼唱阙楼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凶手可能系鬼麒麟所为。 没想到几日前自己和曾诺的一席话在今日得到应验,方淮之心下了然,急急也赶赴了现场。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鬼麒麟抛开了一贯最基本的犯案方式,而是将一宗格外血腥、恐怖、残忍、变/态的杀戮直面剖开在他们面前。 饶是办案多年的方淮之,也是忍不住悚然一惊。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可怕、残/虐的凶杀案。 第32章 小番外 在成亲之后的几年里,宁河绝认识到了曾诺犯罪心理学的妙处,破例将她任命为御史女官,主悬疑重案的调查工作。 在案件解决之后,后续的工作总免不了一个环节——要将案件提呈给大理寺来审阅,再下刑狱讼诀。 然而向来一丝不苟、工作效率极高的男人,在这一阶段,总会变得比其他时候懈怠一点,迟迟不下审阅完毕的卷宗。 卷宗不下,曾诺无法跟进下一步,常常为此焦虑不已。 这一次,男人又将她的卷宗扣押了半月有余未下结果,曾诺再也坐不住,从御史阁夺门而出,来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是方淮之办公的地方,除去成亲前他们共同携手破案的日子她来过几次,之后做了御史女官,忙的天昏地暗,便也就不曾来过了。 当年大理寺的很多下级官员都知道她们之间的那些情况,见她来了,都不迭地行礼,喊夫人好。 曾诺一一朝他们点了点头,然后直奔方淮之的办公的房间。 她怕打搅方淮之办公,先是在门外听了听动静,她的耳力不错,能听到从屋内不时传来的纸张翻页声,还有毛笔写在纸上的刷刷声,更有男人沉稳的、淡然的呼吸声。即便是一门之隔的外面,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沉然的气质,以及一呼一吸间悠然随意的气息。 这些年,哪怕两人间已如一人般熟悉彼此,但她依旧会觉得,男人身上的气质始终是最让她心动的所在。 多少年了,都一如既往。 并且那种心动的情绪简直是刻入骨髓的深刻。 之前焦急的情绪也在此刻缓了下来,她叩了叩门,男人低沉磁性地声音从里面传来,让她熟悉又温暖:“进来。” 当曾诺推开门的时候,男人刚在一份卷宗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然后卷了起来,放在了一边。 方淮之抬头望了面前的曾诺一眼,唇角挽起淡淡的笑:“夫人,怎么有空来找为夫?” “你最近的办公速度还有待加强,我两个案子都处理完了,你的审阅卷宗还不下?” 方淮之了然一笑:“原来是为此事而来。” 曾诺:“说吧,你有什么心事?” 方淮之一听她的话,哑然失笑:“我能有什么心事?可别用你那所谓的微表情来分析我。” “不是微表情,是默契。”她绕过案几,走到方淮之的一侧,与他的漆黑眼眸对视:“多少年了,我和你一起携手走过,我喜欢观察你,乐于观察你,你的一举一动在我眼里都是新的样貌,这多少年的默契下来,我还能看不出你的情绪吗?” 方淮之一怔,秀挺的脖颈上喉结滑动了两下,他抿了抿唇,终是难以抑制,将她一把搂坐在自己的腿上。 他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她的肩窝,鼻下深深嗅着的是她身上那令他日思夜想,熟悉到心柔的味道。他哑着嗓子问道:“那你说说,我能有什么心事?” 曾诺双手环抱上他宽阔挺拔的背,将自己整个放松下来依偎在他怀里。 “秋枫又和你闹了?”她淡淡一笑,问道。 他抬头望她一眼,笑着摇摇脑袋。 她的笑意又加深几分:“难不成是常余清又缠着你想拜你为师?” 他忍不住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轻啄她的唇瓣,略含宠溺:“淘气。” 曾诺深深的望着他,终是敛下了笑容,轻抚他清隽的脸庞。 “首先,我要认错。自从皇上任命我做了御史女官后,我整日奔波案情,的确忽略了你不少,甚至……恩……连那事……也拒绝了你好几次。但是,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你知道,我热爱我的这份差事,可我却没有做到协调好你们之间的关系,让你受了冷待。”她一字一句,神情是难得的认真。 半响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方淮之终是忍不住破功,他忍不住连连亲吻她的脸袋:“谁说我是不满你办案这事了?”他拿过方才刚审阅的那卷卷宗,交到曾诺手里:“我之前就是在为你这案子奔波。你啊,就是不善与人打交道,木讷得很,间接得罪人了也不知道。这些犯案的官员,哪个背后没点皇亲国戚帮衬着?那么那些花花肠子、弯弯绕绕,你不懂得迂回就算了,还直接把人家抓起来,人家还不得找机会对付你?” 她真是太可爱了,居然以为他是在跟“办案”吃醋和较真? 他是那么小气的人么?自己的妻子如此出色如此能干,并且深受皇上的重用,破例成了大业王朝的御史女官,他只会为她自豪,哪会因此如此计较和小心眼。 但她的反应她的剖心之话却又让他重新了解到——即便她对待其他的事情木讷、迟钝,甚至不解风情,但对于他的感受他的想法,她却是切切实实的在意。 他心里一柔,将她搂得更紧:“曾诺,但是有一点……你说对了。” “什么?”她茫然问到。 他吻上她的唇,在她唇间嘶磨道,声音暗哑:“你的确是拒绝我那事好几回了,既然你现在认识到了你的错误,你是不是该好好补偿我一下……恩?” 第二天早上,御史阁收到方府的一份书信,从来恪尽职守,不迟到早退的御史女官因为身体欠佳,特告假在府休息一日。 而大理寺的工作效率从那日起,一日之间审阅的卷宗数量猛增。 大理寺的主簿偷偷这么说道:“听说我们大人,是吃了夫人给的甜头,才会像打了鸡血一样!可见夫人给的甜头,一定不小!” 那所谓的这个甜头,到底是什么呢? 那就是发生在夫妻闺房,不足为外人道的事了~ 第33章 惊堂木三十二 很多年后,再回忆起这件案子,方淮之依旧觉得那段日子仿若是个噩梦,让他心头沉重和闷痛。 彼时此刻他正在赶去唱阙楼的路上,路上常余清派来的人已经差不多将案情的大概阐述了一遍。 之所以这次常余清找来了方淮之和骆秋枫一起查案,一则原因是怀疑此案系鬼麒麟所为,因为在现场的尸体边,又再次出现了一枚鬼麒麟印章;二则——便有些严重了。 听说当日,正逢左丞秋水浅还有一干朝廷重臣相携去戏楼听戏,唱阙楼的一楼中央有个唱戏的台子,上面垂了一块足以遮盖戏台的幕布,这块幕布十分厚重,需要专人在表演的时候看准时机在两侧用拴好的粗绳拉起或放下。 于是就在第一幕转换的时候,幕布抬起,从戏台的正上空有一个人影突然落下,身上连着细线,像是傀儡木偶一样恰好悬在了戏台正中间,面朝秋水浅等一干人。 几人抬头望去,顿时惊得从桌上跳起。 那是一具尸体,尸体全身的皮都被剥去,只余下血淋淋的残肉落在脸上,两个爆出的眼睛翻着白眼,血肉模糊的那张脸上,顺着眼睛往下看去,依稀可以辨出那没有嘴唇,只有一排洁白牙齿的嘴正微微张开,呈现出一个黑色幽深的空洞,尸体仿若在笑,并且笑得异常诡异,又戏谑又绝望。 然而最可怕的还不在这里,尸体全身的四肢居然全部被砍断,然后再用钉子钉在光秃秃的躯干上,他的四肢末端还插了几根粗如手臂的竹签,将他生生钉住。用钉子钉住的四肢被拗成了诡异的姿态,双手双脚叉开,呈诡异的角度向正上方举起,像是喜极蹦跳起来的感觉。但是配上了尸体脸上隐隐约约支离破碎的笑容,还有那张红通通只剩肉和血的脸,简直是让人觉得头发发麻,汗毛倒立。 不少年事已高的大臣当场就昏厥在地,一时之间整个唱阙楼乱成一团,哭喊声、呕吐声、救命声混在一起。 好在秋水浅平生遇过无数风浪,他很快冷静下来,下令封锁了整栋唱阙楼,找人去请方淮之等人过来查案,也找来京城最好的几位大夫赶来救治那些晕厥还有心脏病发的大臣。 方淮之赶来的时候,骆秋枫还没到,他扫了一眼戏台,仵作刚把尸体从戏台半空放下,摆放在草席上验尸,常余清则安排了秋水浅等几位重臣暂时分在楼上几个房内压惊休息,等询问完案发经过的详细过程,再派人送几位大人回府休息。 常余清这次的心情有些急躁和不安,他是京都知府,京都的治安大多归他所管,平时发生点小案不足为奇,只要解决了,便不会有什么风波。但这次不同,这次的尸体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出现在了几位朝廷重臣的面前,况且尸体样子太过血腥残忍诡异,不少大臣被吓得病倒,这样一来,若是这事传到了当今圣上耳里,一旦怪罪下来,所有的罪责不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怪他治理不当? 在他心急如焚间,他看到方淮之步了进来,先是朝秋水浅等几位大臣行了礼,问了些案发当时的情况,便默不作声地来到仵作的身边,细细端详着尸体的模样。 首先,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的是,这里绝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方淮之观察着仵作翻着尸体那完全被剥掉了皮的脸,就连尸体后脑的皮也没有幸免,也许仵作也是头一次碰见如此恐怖血腥的尸体,他的手一滑,尸体的脑袋突然从脖子处断裂,随着一声沉闷的重响,那血肉模糊的脑袋干脆从躯体上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秋水浅等人的脚边。 秋水浅等人悚然一惊,容颜大骇,急急朝后面连退了几步,闭上眼睛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朝着那名仵作怒气冲冲地大喊:“怎么做事的!?会不会验尸!?还不快拿远点!” “是,是。是小的一个没注意,求大人饶命。” “滚滚滚!晦气!” 方淮之见那仵作忙不迭点头,一溜小跑跑到那头颅滚落的位置,将它一把捡了起来,低垂着脑袋走回到草席这边。 方淮之见他面生的紧,一张脸普普通通,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随口问了一句:“新来的?” “回大人的话,我是替我爹来的,我爹是这里的李仵作,他今天病了,所以差了我来。”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又拿起了那只头颅细细的观察。 “年纪轻轻,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尸体,怕不怕?” 那小仵作苦笑了几下:“以前自然是怕的,但是跟着爹学的久了,看的也多了。不怕您笑话,我还去乱葬岗扒过尸堆呢,这胆子都是靠这样锻炼起来的,渐渐的也就不怕了。而且干我们这行的,怕事的话怎么帮大人查案呢?” 方淮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移了话题:“那你可发现了什么?” “初步可以推断,尸体应该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女性,死于昨晚丑时至寅时左右,头部和躯干的皮肤被全部剥掉,但是凶手的刀工可能不怎么样,所以这些皮下之肉才显得如此坑坑洼洼,残落不堪。”他顿了顿,翻了翻四肢:“凶手好残忍,剥皮和砍下四肢的时候,这人还没死呢!难怪流了那么多血。死亡原因应该是失血过多而亡,死者的脑袋也被砍掉了,跟四肢的手法一样,用了长钉钉在了身躯上。” 这时候常余清走了过来,将方淮之悄悄拉到了一边:“我已经派人去查明死者身份了,方大人先帮我看看这个。”常余清边说着,便偷偷从衣袖内拿出一枚小物什放在方淮之手心:“好在我来得早,先发现了这鬼麒麟的印章,就藏在那幕布里面,不仔细还真看不到。” 方淮之垂下眸子,转了转那枚印章,只扫了一眼便丢还给了常余清:“这枚一看就是假的,是仿的。” “什么?!” “材质、大小、轻重、外形都与之前那枚差了一截。可见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方淮之双手负在背后,黑眸漆黑深沉。 “难不成是嫁祸?”常余清紧蹙双眉,一筹莫展。 方淮之再次把目光投放在那小仵作验尸的身影上,淡淡道:“也许吧。” 很快,骆秋枫也赶到了唱阙楼,几人一相核对,果然这枚鬼麒麟印章如方淮之所说,是假的。 “之前那枚印章,质地稀有,我只有大概查到是出自边疆一带的崖木所制,集市上是买不到的,而且崖木质地硬实无比,一般的木匠无法雕琢,所以……线索断了。”骆秋枫抿了抿唇,望向方淮之。 方淮之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会断呢,你恰恰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至少我们可以把鬼麒麟身份的线索局限在边疆一带,并且是内功深厚之人。” 常余清拿出了今日寻到的那枚印章,递给了骆秋枫。 “这是……”骆秋枫仔细瞧了瞧:“这就是普通的木材所制,集市上很普遍。” “这才是真正的难点啊。”方淮之眯了眯眸子:“就是因为这唯一的物证太过普遍了,却丢失了能指明凶手的特征性线索。” 这一日,方淮之等人忙的一夜未归。 翌日,曾诺在方府,却是迎来了她心中一直未曾放下的两人。 “小姐!”红芮甫一踏入方府,看到那抹纤瘦熟悉的人影端坐在饭桌上吃着早膳,她忍不住透着惊喜的呼声喊道。 曾诺拿着汤匙的手一滞,缓缓循着声音侧头望去,正看见两张相似的容颜在石笺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红芮,红霓。” “小姐!”红芮见她还记挂着自己,一双杏眼难掩红肿,泪水涟涟。一边的红霓轻抚着自己姐姐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看到两人心酸的模样,曾诺心里也有种涩涩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陌生,以前的她几乎从来不曾有过,但自从来到了这个时代,她逐渐发现,自己似乎不受控制地被这个时代的氛围、人情所感染,许多不曾有过的感情都在一一浮现。 联想到那个想要与她携手共创一个温暖家庭的男人,她自己也未曾察觉一向冷色的容颜竟平和了不少。 “这一路,你们辛苦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抚她们,毕竟如果不是因为她,这对姐妹也不会被柳氏赶出曾府,失去了唯一的生计。她是亏欠她们的,而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补偿这份忠心。 “小姐,我们不苦。”红芮听罢,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急急解释:“我哭,是因为在我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与小姐重逢。小姐心底善良,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我一直相信,小姐一定会有出头之日,总算让我们盼到了。” 这一席话再次让曾诺觉得心底有些发酸,原来一直以来让她们忠心的信仰就是如此吗?她抿了抿唇,然后牢牢握住了红芮和红霓的手,交叠在一起:“你们放心,有我一日,就绝不会丢下你们。你们安心在这住下吧,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 日暮西斜,夕阳橙色的光芒落满一地的金色。 方淮之在查案间隙回府沐浴的时候,正看到这样的一幕。 曾诺三人坐在后院的小亭间,红芮和红霓似乎正讲着这一路所见所闻的趣事,两人间或笑的东倒西歪。而那个在他眼中始终明亮的人儿,却一直端坐在那,平常面无表情的一张秀丽小脸也在夕阳光晕的渲染下柔和不少,带出点点温暖。 方淮之顿时觉得心里充斥着一股暖融融的感觉,就好像看到了一副珍贵的画卷,明明想要仔细珍藏起来,却又矛盾地想要骄傲分享。 曾诺,我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家。 有你,有我,还有我们重视的人,在乎的人。 有声有色,和乐融融。 一个如此温暖的家。 …… 方淮之匆匆洗去一身的疲惫,正要出门,却意外地在屋外见到了似是一直等待着他的曾诺。 她裹着那件他为她买的披风,静静站立在淡淡的月色下。 方淮之突然想到了一月前的龙吟寺,那一晚,他也是这样静静候在她的屋外。那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对她产生了好感。而心却是诚实的,他的心底反复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要留住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寸步不离。 “怎么不回房休息?冬末了,天还冷着。”他朝她走去,拢紧了她身上的兔毛披风。 “又要去查案?”曾诺抬起清亮的黑眸,直直望着他清隽的容颜:“这次的案子很棘手?” 方淮之自如一笑,垂头,与她的额头抵着额头。 他望着她在这样的动作下,两颊突然浅浅晕出的酡红,忍不住促狭一笑:“怎么,担心我处理不好?” “我相信你的能力。”她垂下眸子,眸中的情绪全部拢在薄薄眼皮内,只是声音几不可闻:“无可非议,你的能力一直是最棒的。” 闻言,他心中一动:“那就乖乖交给我,这次尸体样子太恐怖,我怕吓着你。” “不,我想跟你一起查案。”她的眸色坚定无比。 她曾许诺,要一直跟随他的脚步,与他携手查案,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关头退缩? 猜到她一定会坚持,方淮之抚了抚她的黑发,兀自喃喃:“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他一直相信,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完全的占有和禁锢,他会给自己喜欢的人完全的信任和尊重,她的选择,她的决定,每一项,他都会替她撇去危险、权衡轻重后去接受去包容。 爱是如此伟大,竟让他对她次次妥协,却甘之如饴。 方淮之让曾诺先去休息,明日再去接她一起查案,然而第二日的一早,又一次噩耗传来。 在距离唱阙楼不远的一座茶楼,一楼大堂平时有人弹琵琶拉二胡的中央小台上,再次凭空出现了一具尸体。 尸体身上的手法完全和之前那具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尸体被拗成的造型,不是之前蹦跳的喜悦模样。而是双手抱头,红色血肉中那副洁白的牙齿狠狠咬合着,眼白翻出,整个被贴在一块白色略透明的舞台屏风后。 据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茶楼还没开业,清晨小厮跑来开门,刚打开门上的大锁,隐约瞧见那块半透明的白色屏风后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他有些奇怪,昨晚自己明明是最后一个走的,难不成是有人被他遗忘在了茶楼里? 他急急跑去,绕到了屏风后,在看清屏风后的人影时却刹那瘫倒在了地上,尿了裤子。 方淮之等人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常余清先行派来的衙差控制住,可茶楼外还是络绎不绝聚集了许多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 第34章 惊堂木三十三 前一件案子还没了,甚至连死者身份都没查明,一日之隔紧接着就出了第二件。 常余清古铜色的脸变得黑沉如煤炭,心中却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用说,这次的案子绝对不会简单了事了,恐怕已经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 现在京都人人自危,自从那小仵作为第二具尸体验尸后,死者又是一名十七八岁的花季少女,也不知是谁传出了凶手专挑十七八岁少女杀害的言论,许多百姓纷纷赶回家里,闭门不出,更是将家中符合岁数的女儿关在屋中锁住,家人几个轮流守着,就怕被那连环杀人魔抢去迫害了。 今日一早的时候,曾诺本想跟随方淮之去茶楼看个究竟,顺便试试能不能侧写出凶手的画像,然而方淮之目光肃然,望着她秀美白皙地脸蛋,声音有些凉:“曾诺……你也十七了吧。” 曾诺点了点头。 她知道他在怕什么,于是平静答道:“有你在,我需要怕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即便是最自信最运筹帷幄最强大的人,在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时,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几率,都不愿意让她涉险。 可最终方淮之拗不过曾诺的要求,吩咐常余清让几个衙差守着她点,并要求曾诺最好与他寸步不离。嘱咐完这些,他才略略心安。 进了茶楼,因为方淮之事前打过了招呼,小仵作这次并没有把尸体从屏风上放下来。好在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茶楼还没开业,所以现场还算保存的完整。 常余清眼见曾诺跟着方淮之来了,想到上次威河女尸案曾诺那神奇的推论和那独辟蹊径的查案方式,他忍不住朝她走去,试探地问道:“曾小姐,你怎么来了?是帮方大人查案吗?” 曾诺点了点头:“第一具尸体在哪?我也想看一下,包括案发现场。” “第一具尸体还没来得及移到停尸房,还摆在唱阙楼内,我命人看守着。里面的人除去要盘问的或有嫌疑的,基本已经清空,所以现场还算完整。” 曾诺回应了一声,便先去观察茶楼和第二具尸体了。 今早的时候,方淮之曾对她说过第一具尸体的几个疑点。 首先,原本尸体是在唱阙楼发现的,衙差第一个查案的方向自然是联想到楼内自家人杀自家人,可是查了几遍,核实了几次人数,楼里都没有少人。也就是说,死者与这唱阙楼并没有关系?那为何凶手要把她的尸体摆在这里? 其次,第一案发现场到底是哪里?凶手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移尸的?凶器又在哪里? 其三,小仵作说过,尸体没有被性/侵的迹象,如果因为是仇杀,或是情杀等原因,为何凶手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剥皮,砍四肢?如果只是单纯为了虐尸而虐尸,那么最后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再用长钉把死者的四肢和头颅订回躯干上,插上木棒? 其四,因为有了第二具尸体的出现,查案的线索又多了一个古怪的疑点,那就是凶手将尸体摆成不一样的姿态是有何寓意? 其五—— 曾诺缓缓朝尸体的方向走去,沿路仔细扫视着地面,突然她的视线一顿,黑眸一眯,目光锁定在尸体身后的一枚印章上。 她蹲下/身子,拿出了那枚印章放在手心端详。 果然,又是假的鬼麒麟印章。 凶手和鬼麒麟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两次犯案,都要在现场留下鬼麒麟特有的特殊标志,难道这只是一起单纯的模仿作案吗? 曾诺敛下眸子,思索了一会后,将目光移向了尸体,正要伸手查看,冷不防从斜旁里插/进来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侧头望去,见是那验尸的小仵作。 他微蹙着眉,有些不解:“这位小姐,你是怎么溜进来的?我们这正在办案,请你离开好吗?” 曾诺抿了抿唇,冷声道:“我是方大人请来查案的。” 那小仵作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哪有女子会查案?莫不是你在忽悠我?” 曾诺瞥见方淮之几人正在另一处忙,也不好意思叫他过来证明什么,以免打搅他,她暗暗思索,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梨花木腰牌递给他看:“这是方大人给我的腰牌,可作证明。” 谁知道下一秒那小仵作噗呲一声笑喷:“你拿什么鬼东西糊弄我?谁家腰牌上画猫的?咦……?”他突然凑近那块腰牌瞧了瞧,黑眸灵动无比地转了转,又朝曾诺面无表情的脸看去,嘴里忍不住啧啧了两声:“你不觉得,这猫的神韵……和你很像?” 曾诺一愣,翻过了那张木牌,又细细查看了那只刻在其上的猫几眼。 难怪,当初乍眼一瞧,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竟是照着她的神韵画的? 她心下一凛,陡然望向了正在忙碌中面带严肃的方淮之。 认真工作中的男人最是英俊,她现在也似乎能够体会这句话的含义了。 原来,他是从那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喜欢自己了么……? 在查看完第二具尸体之后,方淮之常余清带着曾诺来到了唱阙楼,而骆秋枫早就在楼内等候着他们。 见他们到来,骆秋枫从椅间起身,拎过一旁桌上摆放着的一张画卷,递给了方淮之三人看。 “唱阙楼命案的死者,我已经查明身份了。” 三人缓缓展开画卷,白色的画纸上,那画在其上的十七八岁少女言笑晏晏,黑眸灵动,肤色白皙,煞是动人。一看就是无忧无虑的花季少女,心思烂漫,单纯无瑕。 如此可人的少女,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才惨遭如此残忍的毒手,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留下。 “此女名叫若梅,是京都一处小户百姓的女儿,家中排行第二。她时常在外帮工,替自己的几个弟弟赚取私塾的学费。几日前,他的爹娘曾经报官,说她在外出帮工的时候失踪了,至今未归。”骆秋枫扫了一眼画像上的女子,边解释道。 在了解了死者身份后,常余清匆匆带着几名衙差赶赴死者家中询问情况,探寻家中有无仇家,而方淮之等人暂且留在唱阙楼查案。 “那我先回刑部去查第二具尸体的身份。”半响后,骆秋枫正要跨出大门,却被曾诺叫住。 骆秋枫心下一顿,深吸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表情,才转过头,淡笑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骆秋枫急急抬起头来望着她,神色眉宇间有些慌乱:“哪有的事,你别乱想。” “元宵那晚,你连和我们约好的元宵灯会都没游玩便急急走了,之后再也没来过方府。今日我一来,你就急急避开我,也未与我打招呼。”曾诺蹙着细眉:“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如果有,我可以道歉。” “你没有做错什么。”骆秋枫打断她的话,声音轻如细蚊:“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我,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是啊,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她产生了好感。 他的能力,他的气质,他的才智,早就如那晚她所坦白举例的一样,哪是能和方淮之相提并论的? 他这几日空闲之时总会间或想着,若是之前他先下手,将曾诺拉来了自己这,那可否会在朝夕相处间,曾诺心中先存下的,便就是自己了? 可是如今为时已晚,今日她和方淮之之间若有似无的互动,那隐约的暧昧味道,几乎已经昭然若是。他就连奋力一搏的机会,也不复存在了吗? “总之,我是想对你说声感谢。”半响后,曾诺望着他,一脸认真:“方淮之跟我说了,是你千方百计替我寻到了红芮和红霓,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报答你,但我真的很感激你。” “这是我自愿的,你不必谢我。” “同样的道理,感谢你也是我自愿的。我们既是朋友,又何必计较这些?” 说罢后,曾诺便转身走到第一具尸体身边,细细查看起来。 立在原地的骆秋枫愣怔片刻后,渐渐觉得心中暖意袭来,所有的苦涩不甘在她的一声温语下消失殆尽。 朋友…… 细细咀嚼这两个字,默然良久后,他这才明白,一直以来其实自己要的很简单。 他本以为求而不得的爱情,就像是陷入沼泽却苦苦挣扎的旅人,即便用尽全力,反而是越陷越深,无可自拔。但若是看的开了,想的通了,才发现他只不过是希望自己能在她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在方淮之的羽翼下呆的久了,不可避免地抬头仰望就是对方那天生铸就的才能和无与伦比的睿智。他自己内心无疑是骄傲的,却也是自卑的,他在不知不觉中总喜欢拿自己和方淮之作比较。 也许原本他对曾诺只有三分的好感,却在明白方淮之对曾诺的心意后,因为心有不甘,猛然增到了八分。这才导致他将自己一直困在自己铸就的死局内,苦苦挣扎。 他明白曾诺的心有多么闭塞,能够入驻她的内心谈何容易?而能成为她的朋友,她会在乎的人,他应该觉得满足了不是吗? 有些事,何必要弄得那么绝对? 此时曾诺正在检查唱阙楼的门窗,据这里的掌柜说,这戏楼每晚打烊的时间都不一样,一般都要看最后一出戏唱到何时结束,才能决定何时锁门歇业。不过最迟绝不会超过寅时。而那座茶楼就不一样了,每日只营业到子时,便开始清场。 严格来说,常余清说唱阙楼现场保存的完好,其实这话是错误的。 从尸体被移到这里来,到尸体被发现,这段时间内现场已经不知道被多少听戏的宾客进出过,早就破坏了一些细小的线索。 也就是说,茶楼那里是开业前发现的尸体,因为没有闲杂人等的进驻,反倒是成了一个相对来说保存完整的现场。 所以——在唱阙楼,现场的人证物证并不是曾诺观察的重点。 她的重点,是在凶手的杀人手法,以及表现在尸体上的幻想和诉求。 无疑这次的凶手是个具有强烈反社会人格的变态杀手。若要了解凶手的幻想,就要回到源头去猜测他在尸体上所能获取的心理需求或慰藉、甚至心理快/感。 方淮之在另一边询问案发前晚的情况,几乎和茶楼的结果一样,案发的前一晚,店里负责打烊锁门的人都声称没有奇怪的人来过,也确保店内没有其他的人了,门锁也没有撬开的迹象。 他双手抱胸,沉默了片刻,走到了曾诺的身边道:“我觉得,我们需要换一个方向去查。” 曾诺淡淡扫了他一眼,有所了然道:“我也是。” “哦?你要从什么方向查起?” “凶手是以什么标准来挑选的被害人?她们的共同特征也许是探寻凶手心理的关键。”曾诺侧头,望着地上形状恐怖的尸体,神色自若。 “不谋而合。”方淮之轻笑着点了点头:“我很好奇他是怎么拐带走那些少女的,那些少女又为何乖乖跟他走?”凶手不可能是强行带走死者的,因为在这喧闹的大街上,若要绑架一个人,或是迷晕了带走,都太过显眼,不可能没有一个人发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用了什么方式,让死者顺从地跟着他们走。 “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彻底去了解‘他’。”她仰望着他,眸底一片灿然星光,那是她只有在自己所掌握的领域内才能散发而出的自信光芒,而也就是这样的光芒,让方淮之觉得耀眼无比,喜欢的紧。 她是与众不同的,从来都是。 之后,方淮之等人分工查案,常余清派人审问唱阙楼和茶楼的所有相关人员,以找出可能的嫌疑人,骆秋枫负责查清第二名死者的身份以及鬼麒麟印章的线索,而曾诺和方淮之,则是来到了若梅的家中。 一切,似乎都在那么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第35章 惊堂木三十四 快要进入初春时节,天气还有些清冷。 几处梅花开的正艳,剔透的花瓣上还承接着清晨湿冷的雾水,远处晨曦的光芒从枝叶间穿透其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若梅的家造在一处梅花林里,几户二十年前迁徙来京都的人家在这里造了几间木屋,形成一块小小的村落。村落的外面围了一圈村人栽种的梅花,听说若梅出生的那年梅花开的最是盛大美丽,于是她的爹娘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若梅若梅,希望你若梅花一般独秀一枝,在寒冬中坚韧不拔,盛开出自己独有的美丽。 可惜的是,这只梅花就在昨日香消玉殒,被一个变态杀人魔残忍折落了枝头。 若梅的家简陋、朴素,曾诺和方淮之叩门后,出来迎接的是一对年迈的男女,手里牵着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男娃。 见曾诺几人衣着光鲜,三人明显有些谨慎和抗拒,往屋内退了一步,往前掩了掩房门,缩在其后:“两位……是有何事?” 方淮之亮了自己的腰牌:“几位别怕,我是大理寺的办案官差,你们几日前是否有报案关于你们家女儿若梅失踪一事?” 这一下,那妇人脸上的小心翼翼全部瓦解,她连忙拉开门,脸上饱含着担心和心焦:“大人,您可是知道我家梅儿去哪了吗?” 方淮之敛下了眸子,衣袖下的手牢牢握了握曾诺的手。他即便是再不忍,却必须告诉他们实情:“若梅她死了。” “什么?!” …… 等若梅的父母终于在嚎哭一顿后平复了情绪,接受了女儿已被杀害的死讯后,若梅的父亲抹了抹眼角的泪,让他们进了屋。 曾诺很快地扫了眼若梅的家。 简陋、贫穷——和方淮之那精致宽敞舒适的府邸不同,这里就是底层百姓赖以生存的一方栖息之地。 也许是察觉出父母的表情和屋内的气氛不对,若梅那十岁的弟弟乖乖立在屋内,黑白分明的眼球直直盯着曾诺两人。 “宽儿,先进屋念书去。” 听了娘的话,若宽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往曾诺两人的方向瞄了几眼,才进了自己的小屋。 屋内地方狭小,也许是曾诺两人衣着气质一看就不凡,尤其知道方淮之还是大理寺的官差,更是相衬着自己的低下,夫妇两人局促地搓了搓手,垂着脑袋,不敢支一声。 “我能去若梅的屋子看看吗?”半响后,曾诺开了口。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带着曾诺打开了一间小小的屋子。 虽然环境狭小,但是若梅的房间十分的整洁温馨。榻上的棉被虽然有了几处补丁,但是却被被子的主人悉心的修改过,在被子的补丁上绣上了几朵漂亮的腊梅,倒也显得精美了不少。 听若梅的娘说,房间的布置还和她失踪的那天一样,她最多只擦了些积下的灰尘。 看得出,若梅是一个一丝不苟、有些生活情调、富于创新、乐观开朗、整洁勤劳的善良少女。 那么,她到底是因为什么特征或特点,才被凶手挑选杀害? “若大叔,我想问你们几个问题,不知放不方便?”就在这时,方淮之开了口。 “只要你能抓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随便什么,只要我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 “若梅有什么仇家吗?”方淮之淡淡问道。 一听这话,若梅的娘眼中又开始蓄满泪水:“哪能有什么仇家啊,这孩子乖巧的很,天天帮着村里的人干活,为了供几个家里没钱的孩子还有宽儿去城西张夫子家的私塾念书,她天天天没亮就出门,一直忙到大家都睡下,才回来。就是为了给他们赚钱念书啊。” “那你们知道她在哪里帮工么?” 若梅的娘略略思索后,道:“似乎是家胭脂铺,我家若梅长得漂亮,那胭脂铺的掌柜可喜欢她了,本还想纳她回去做妾,可我们二老没同意。”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冲到自己丈夫身边,哭喊道:“不会是因为我们拒绝了那掌柜,所以他恼羞成怒,杀了我们家闺女吧……” “若大娘你别急,事情是什么情况暂时不能妄下定论,但我们官差一定会仔细查清杀害你女儿的凶手是何人,还你们一个公道。”方淮之双手负后:“若梅失踪那日的情况,你们可否跟我仔细说一说?” 若梅的爹娘在说那日情况的时候,曾诺缓缓踱步出了若梅的屋子,方淮之余光里看到她的神色,便明了她似乎有了一些想法。 那日的情况很简单,若梅那日本来正逢在家歇息一日,结果胭脂铺派了人来,说有上家下了一批大单子,制胭脂的女工正缺,如果若梅肯去帮工,就在她这个月的薪水里多加十个铜板。恰逢又要到了上缴私塾学钱的日子,钱也不够,若梅几乎没有多想,便急急出了门帮工去了。 但是,到了第二日的清晨,若梅的爹娘也没发现她回来,本以为是胭脂铺太忙,来不及回来。可后来一直到了下午时分,天都快黑了,若梅也没回来。若梅的爹跑去城里的胭脂铺寻她,里面的小厮说要制的胭脂早就在前一晚制完,若梅应该已经回家了。 这一下,他们才预感大事不好,几人遍寻了整座京都城都没找到人,所以才去常余清的衙门报了官。 询问完情况,曾诺和方淮之又劝慰了两人几句,便离开了若梅的家。 在回去的路上,方淮之望着曾诺若有所思的脸,轻笑一声道:“你这聪明的小脑袋瓜子又想到了什么?” 曾诺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我有些头绪,但无法肯定。如果能知道第二个死者的身份,再去走访一次,我想我们离真相不远了。” 方淮之点了点头:“想听听我所得到的信息吗?” 曾诺一怔,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有了线索,于是停下了脚步,默默看着他漆黑幽深的眸子,等着他解释。他的眸子很黑很亮,里面就像藏了一个广袤的星球,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首先,我们可以确定。凶手拐带走若梅的理由,除了钱外,不作第二想法。”她的家温馨和乐,她也乐观开朗,家里没有负债,也没有得罪任何人,城内的熟人也不多。除去几个孩子的学费是她心头的焦急处,几乎没有什么其他可能让她乖乖跟着别人走。 “也就是说,凶手应该是开出了很好的条件,以银钱作为诱饵,才把若梅带走了。” 曾诺附和道:“既然能知道若梅的弱点,我想凶手一定是在生活中与她经常接触之人,知晓她的家境情况。凶手看来,已经预谋很久了。” 就在两人讨论的时候,一名衙差朝他们急急跑来:“方大人,曾小姐!” “何事?” “骆……骆大人已经查清了第二个死者的身份。呼……”那名衙差喘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画卷递给方淮之。 画卷上不仅画上了死者的模样,骆秋枫更是仔细地在一旁标记了第二名死者的信息,方便他们查看。 第二名死者叫做烟儿,是一户人家的丫环,伺候着那家的小姐。 画像上的她长了一张鹅蛋脸,杏眼圆睁,肤色白皙,更有两个甜甜的酒窝,也是一副标致的模样。 这次骆秋枫查到的信息很全面,将那户人家的地址也写在了上面。方淮之细细扫过那排用蝇头小字写明的地址,心下不由一凛。 唱阙楼、茶楼、胭脂铺、那户人家的住址…… 他似乎像是抓住了什么很重要的线索,转头对着曾诺急急道:“曾诺,我们快回去看看!” …… 同样的时间内,曾府却是一派鸡鸣狗跳。 “什么,你说你们看见曾诺跟着骆大人几个一起在查案?”出去采买物品的几个丫环正缩在角落谈论今天在街上看到的情况,冷不防被方才经过的曾颜听了去,尤其是骆秋枫的名字在她的耳里简直是平地惊雷,她立马就冲了过去,追问起来。 “是的,小的看到曾二小姐……”被曾颜狠狠一瞪后,那小丫环连忙改口:“我们去的时候,正看到曾……诺她,她在唱阙楼跟骆大人两个人在谈话。” 曾颜一听,哪管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谈案子,她细长的眼一眯,气的将丫环摆在地上装满了瓜果蔬菜的篮子一踢,瓜果滚落了满地。 她咬牙切齿,衣袖下的双手狠狠捏成拳头:“好你个曾诺,竟敢趁我不在勾引骆秋枫!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便领着几个丫环风风火火赶去了唱阙楼。 彼时曾诺刚跟着骆秋枫走过了整条大街,说来还真的奇怪,这唱阙楼、茶楼、胭脂铺、那户人家的住址都如方淮之所记忆的那般,都坐落在一条大街上。 这对破案无疑是一个极大的突破点,凶手很可能就是以这条街作为狩猎目标和弃尸地点。 在向第二名死者所呆的那户人家了解情况后,曾诺之前心中的那点头绪,终于得到了证实。当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她闭上眼静静回想尸体的样子、现场的模样、死者的背景与情况、以及她依靠目前信息所了解的‘他’。 终于——属于她的犯罪心理学盛宴又要再次展开。 所有人聚集在了唱阙楼,小仵作为了方便,已经把茶楼那里的尸体也运了过来。 看到骆秋枫几人围着曾诺,他心下有些好奇,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便也凑了过去,没想到曾诺开口的话直接让他五雷轰顶,惊呆在原地错愕无比。 他心里一愣,曾小姐真是……太开放了! “美丽的容貌是女人外貌的一种象征,凶手既然剥皮,无意是他的某种性/暗示……”曾诺冷着脸,一脸肃然:“凶手没有和死者直接发生性/关系,因为他的目标,他心理的快/感和需求,就是那张皮。” 这几句话下来,曾诺自己没有察觉,几个男人倒是互相神色不自然地瞄了几眼,轻咳了几声,满脸尴尬。方淮之更是用只有曾诺听得到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没想到小猫儿你那么大胆,面色不改的说这夫妻之事。” 曾诺很严肃地望着他掩着口唇,脸颊微红的模样,以为他误解了她话内的意思,于是本着严谨认真的态度科普道:“不,性/暗示的意思是——他想做,但是没做。于是他通过其他的方式表示他想做的需求和愿望,或是依靠别的另类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性/*,让人联想到性……”她很认真很一本正经的在解释,可是还没说完,唇上一暖,方淮之已经忍不住捂住了她的嘴。 曾诺蹙了蹙眉瞥了他一眼,这一抬眼间却发现面前几个男人已经是面色晕红,低垂着脸,默不作声,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常余清一张古铜色的脸更是憋成了茄紫色。 他们……都是在害羞么?解读了他们的神情后,曾诺一时记起古人即便再开放,对待这种事情上的态度毕竟没有现代敞亮,自己是不是太过了些? 况且,一看他们这过度反应的表情,她心下一沉,这几人……难不成都还是童子鸡? 曾诺抿了抿唇,这个理论对他们来说……果然是尺度太大了么? “抱歉。”曾诺拿开了方淮子捂在自己唇上的手,转移了话题:“言归正传吧,凶手应该是名男性,岁数在二十至三十之间,他有严重的反社会人格……恩,骆公子还记得我说的人格就是一个人个性的意思吗?反社会人格指的就是一种会对社会造成危害的性格,它的特征就是具有高度的攻击性和缺乏羞愧感。” 骆秋枫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曾诺又继续说道:“他犯案应该是已经蓄谋已久,通过我和方淮之的调查,发现凶手寻找死者目标的地点和两所被弃尸的地点,均都坐落在一条街上。再加上案发当晚,唱阙楼和茶楼都没有门窗被撬开的痕迹,我怀疑,他可能就住在这条街上,而且他从事的工作,很可能是宵禁小厮中的一个。” “为何是宵禁小厮?”常余清不解。 “唱阙楼的掌柜曾告诉我,唱阙楼打烊的时间不定,一般是最后一场戏曲落幕,才会关门歇业。如果凶手早就瞄准了唱阙楼的戏曲舞台作为弃尸地点,他就必须等到最后一场戏曲落幕才能移尸。但是歇业时间不定,若是一个普通人时常徘徊在唱阙楼门口,不听戏,只为等待他们关门,不是太引人注目了吗?所以,只有作为宵禁小厮,晚上他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出来打更,他便有机会时时经过唱阙楼,了解是何时打烊的,即便他经过的次数再多,一般人也不会怀疑他。”曾诺顿了顿,眸中是一片清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为防半夜走水,唱阙楼、茶楼还有一些大的铺子,都有把备用钥匙存放在宵禁小厮管事处的习惯,为了到时候可以先行开门灭火,这对凶手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他几乎是可以轻松移尸。” 方淮之细细打量着分析案情的曾诺,他只是告诉她,这几个与案件有关的地点都在一条街上,凶手很可能是住在这条街上的人。可她却在自己的基础上,几乎推测出了凶手的可能性,她是如此聪慧啊,叫他如何可以不动心? “那么,曾小姐你知道凶手为何要把尸体弄成那副模样吗?还有他丢下的鬼麒麟印章……又是怎么回事?” 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的小仵作突然问道。 第36章 惊堂木三十五 犯罪永远是那样,你可以去预测某人的犯罪可能性,却不可能在未知的情况下阻止得了它的发生。 历代出色的犯罪心理学家,除去在案情发生后懂得分析还原凶手的画像,更是要做到在日常生活中善于观察身边的人,预测并干预一些可能会发生的犯罪。 犯罪心理学家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 小仵作问曾诺凶手为何要将尸体弄成那副模样的时候,曾诺面色不变,略略思索道:“依据目前现场的情况和尸体的模样,我只能说,凶手有一个幻想,并且他幻想的依托是整个舞台。通常这样的变态杀手行为很难自控,喜欢在公开的场合犯罪,性格冲动且喜欢一人作案。他实施的行为,可以是不合理、不正常的,但他难以抗拒自己的欲/望和控制自己的行为。不过既然他如此残忍虐尸,想必虐尸的行为也一定符合他的幻想。” 小仵作听得云里雾里,追问:“那鬼麒麟印章又是怎么回事?” 曾诺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惊,总觉得在她沉黑的瞳仁里看到了一抹难以察觉的试探:“如果我是凶手,我想我会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下之意,她如今也并不清楚为何一个变态杀手在杀了人之后会丢下仿造的鬼麒麟印章。 这事实在是太过古怪,两人明明风马牛不相及,怎会牵扯出鬼麒麟印章? 虽然常余清对曾诺的分析依旧抱有一些怀疑的态度,可他瞧见方淮之和骆秋枫都无一例外的信任她,便也就差人去寻这条街上的宵禁小厮回衙门审讯。 既然事情暂时有了眉目,为了追查凶手而一宿没睡的几人便打算先自行回府休息,明日再继续查案。 走在回府的路上,曾诺立在方淮之的身侧,看到他俊逸白皙的脸上,乌黑双目下两块泛出的青色和略带苍白的唇,便知道他这次又是疲累至极。 以前看惯他在大理寺办公忙碌的模样,倒不觉得什么。现在也不知道是否心下有点默许两人未来可能发展成某种关系的可能,她竟觉得有点隐隐的心疼。 她顺着方淮之的步子,像是怕他累着,走的极慢极慢。 “曾诺。”他唤她,声音温柔。 “恩?” “过来。”他停住脚步,侧头望她:“到我身边来。近一些。” 曾诺不明所以,看着他眸中略带期冀的神色,便朝他靠近了几步。 在她靠近他身侧的时候,她的手一暖,很快被另一只手包裹住,紧紧被攒在对方的手心里。 “你……”她张唇动了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曾诺,乖乖让我牵着吧。”方淮之拉着她的手,朝前走去:“身在官宦之家,婚姻之事,媒妁之言,从来由不得自己。我从小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牵手漫步。曾诺,我很庆幸,自己能够遇见你。” 曾诺心中一动,明明应该是很矫情的话语,为何他说的却那么动情那么自然。 其实应该庆幸遇到对方的,是自己吧? 在这异世,从始至终信任她并且纵容她的,都是他啊。 然而敏锐如她总觉得今日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少顷后,曾诺轻轻回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 只见方淮之狡黠一笑,说不出的风流俊美:“曾诺,我在布一个局。也许未来可能只剩下你一人去面对和承担,但你要相信,我一直都在,我会牵着你的手,一辈子走下去,绝不抛弃你。” 此时的曾诺并不明白他此话中的玄机,但她明白,这个男人无时不刻不在给自己承诺,让自己心安。 就在她想要开口的时候,对面传来一个熟悉且嘲讽的声音:“真是郎情妾意叫人好生羡慕,就不知方大人你愿意陪她一辈子,可她是否能做到忠诚专一呢。呵呵。” 两人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却见曾颜双手抱胸气势汹汹立在她们对面,妩媚艳丽的脸庞上是一抹浓重的讽刺,她红唇微弯,面色不善。身后跟着几个小丫鬟。 曾诺二人知道她又是来找茬,并不打算多理睬就打算绕过。 谁知经过曾颜身畔的时候她陡然拉住曾诺的手,用力之大之狠,让曾诺一时挣脱不开。 “曾诺,真是看不出,你也会那蛊惑之术,盘桓在两个男人之间很好玩是么?让他们为你出头,受你诱惑。”她想到了每一次她去找曾诺算账,骆秋枫都站在曾诺一边,言语相对。甚至次次都被心仪的他看见自己最狼狈的样子,然后更加衬出曾诺的沉稳淡然。 方才又听到方淮之对曾诺的真情表白,曾颜陡然心中妒火丛生。 凭什么?明明自己才是家里最得宠的一个,她曾诺不过是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下/贱女人,那两个出色无比的男人为什么都围着她转,替她说话? 她有良好的身家背景,她有娇艳绝伦的容貌,跟曾诺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可偏偏他骆秋枫为何就是不看她一眼?连一句话都懒得跟自己说? “放手。”被她用怨恨毒辣地眼神盯着,曾诺心中也起了恼意。 “我不放!”曾颜狠狠说道,扫向曾诺的眼神里像是参了冰刀一样:“我很早就觉得奇怪了,曾诺你一介女子,用了什么方法才迷惑了骆公子他们让你陪同查案?你有几斤几两我会不清楚?从小你就没读过几本书哪会懂那些查案的东西。是不是你去引/诱了骆公子他们,他们才妥协的?”她顿了顿,一巴掌就要呼上曾诺的脸:“曾诺,你好不要脸!” 方淮之在曾诺的另一侧,眼见曾颜那一巴掌就要扇上曾诺的脸,可他身子一时扭转不过来,即便是想拦也拦不住。 可是很快曾诺眼前划过一抹黑影,曾颜的巴掌就狠狠扇在了那人的身上。 骆秋枫面色冷漠,高大挺拔的身子完全挡在曾诺的面前。曾颜人矮,所以那巴掌只堪堪打到了骆秋枫的脖子。但是她下了多少力道她是知道的,面对曾诺,她从来不会手软。所以这一巴掌下去,骆秋枫左侧脖子上的肌肤很快就红肿了起来。 “骆公子……我……”曾颜惊呆了,她怎么都没想到原来骆秋枫就在附近,还冲上来替曾诺挨了这么一下。 骆秋枫藏着两侧衣袖下面的手紧紧捏了捏,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曾颜,他终是忍不住蹙起了眉,用从未有过的冷漠语气道:“我不知道曾三小姐你是哪里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误会至此。曾诺做事光明磊落,请她破案,也是因为她的确有这个能力。相较之下,曾三小姐你除了会惹是生非、刁钻泼辣冤枉好人,你还有什么让骆某看得起的地方?别说她根本没有诱/惑我等,就算是真有此事,那也是她的本事,而曾三小姐,你又有什么本事?” 骆秋枫从来不会当面说如此直白伤人的话,饶是方淮之也是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他暗自思忖,这小子——难不成真的是生气了? 听闻他话语中满满的不屑和看不起,曾颜一时愣住,任凭如何控制和压制,都无法忍住眼眶里积聚的泪水。 那些所谓的嫉妒和猜测,全都只是因为她喜欢他啊……可他说了些什么?她在他眼中就是如此一无是处么? 她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半响,她从指缝中瞥见骆秋枫依旧用那副冰冷无所谓的眼神看着她,好似在看一场闹剧和笑话。她只觉得丢脸丢到家了,再也无法立足,便垂着泪哭着朝远处跑去。 “小姐!小姐你慢点,等等奴婢啊!”曾颜身后那几个丫环见她朝着远处跑去,情绪不稳,也连忙急急追去。 见曾颜已经跑开,方淮之走到骆秋枫身边,忍不住微皱双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今天怎么不大对劲?” 骆秋枫推开他的手,余光里很快速地扫了曾诺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再不跟曾三小姐说清楚,她恐怕还会一直针对曾诺。她那个性子的人,不说清楚,又怎么会善罢甘休?也只有让我做一回恶人了。” 看到曾颜方才哭的那么肝肠寸断和伤心,他心里其实也有些内疚,可是想到她次次针对曾诺,甚至想要伤害她,便绝不能再姑息下去。 时间能够抚平一切的伤痛,骆秋枫觉得曾颜对自己只不过是一时的迷恋,时间久了,她也就会慢慢的淡忘了…… …… 可是当晚,曾府就闹翻了天。 “你说什么,小姐不见了?!”曾悦康一回到府,就看到几个丫环跪在地上哭泣不止,说是今日出门小姐受了刺激,一时跑没了影,等到她们去追时已经不见踪迹,之后就再也没找到她。 曾悦康气得重重一拍桌子,呵斥着府里的丫环家丁通通出门去找。 “慢着,你给我等一下。”他叫住了那个眼中还含着泪,之前汇报曾颜不见消息的丫环:“你仔细告诉我,颜儿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跑开的?” 丫环只得乖乖将今早发生的事告诉给了曾悦康听。 曾悦康听完,气得急急喘了几口气,又是重重拍着桌子:“好你个骆秋枫,我女儿对你一片情深,你小子竟不知天高地厚!”他眯了眯眼,里面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还有曾诺你这个小兔崽子,跟当年你娘真是一个德行——贱!看我以后不寻了机会好好收拾你们!” ……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曾悦康也没有找到曾颜的身影,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他的手下匆匆步进了曾府大堂,含着慌张和震惊朝他喊道:“大人,小的刚刚听到消息……说是,说是……” “说了什么?”他心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倒是快说啊!” 那手下吞了口唾沫,似是有些害怕和不忍:“说是官府又接到报案,说是……说是唱阙楼附近的戏台又发现了一具剥皮女尸……小姐至今没有踪迹……会不会是……会不会……” 哄一声,曾悦康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人劈成了两半。 他怎么就忘了呢?曾颜年纪十六了,长得貌美,完全符合这次连环杀手的目标。 不要,千万不要! 遇害的那个千万不要是他的女儿啊! …… 曾悦康是奔跑着来到现场的,冬末清寒的日子里,他肥硕的身躯跑出了一身的冷汗。 隔着遥遥聚集着看热闹的人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原地停滞了良久,才艰难地伸出手,拨开前面议论纷纷地人群。 “不会的,不会的。”他重复喃喃着这句话,整个人麻木僵硬地往人群内挤去,很快,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光。 他在前方现场查案的人群里看见了曾诺。 他奋力往前跑着,挤开身边的人群,在距离不过三米左右的时候,眼前却横了一道木杖——是管治人群的衙差阻止了他的去路。 “里面在查案,乱窜什么!” “大胆小儿,你知道我是何人么?我现在有事找人,没空和你计较,快放我进去!”曾悦康心中憋着的气陡然忍不住朝那衙差发了出来,目光却焦急跟随着曾诺在那来来回回似是观察着现场情况,最后她进了戏台内便没再出来。 “我管你是谁,常大人说了,办案时期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以防破坏了现场!”那衙差重重朝前一顶木杖,把曾悦康往后撞退了几步。 曾悦康咬了咬牙,正要发怒。就在这时,那戏台的门又被打开,有两个衙差一前一后扛着一块木板走了出来。那木板上还盖着一块白布,循着那白布凹凸的轮廓细细一想就能猜出其下盖着什么。 曾悦康脑中的弦似乎一下被绷得极紧,尸体就在眼前,可他却如何也不敢迈步去揭开这个真相。 这时,跟着尸体出来的方淮之看见了一旁呆立的他。 “曾大人,幸会,你怎么会来这?” “我……”他喉咙一哽,身子刹那变得僵硬无比:“我来……是事出有因。方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曾悦康的身子才稍稍平缓下来。 方淮之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略显苍白害怕的表情,他细细观察到,到了此刻,他的四肢都在忍不住的细微发抖。 “曾大人,你到底是有何事,我还需查案,不能在这耽搁太久。” “方大人,老夫以前是有点性子鲁莽,冲撞了大人几次,还请大人见谅。”他先是虚虚一拜:“但是大人,您这次一定要帮我。” 方淮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听闻昨日小女跟曾诺又冲撞了?我那女儿性子是被我娇宠了些,但她是真心喜欢骆大人的,这不,昨日受了刺激,人跑了后到现在都寻不到,可把老夫急坏了!下人通报今日这里又发生了一起命案,我怕……我怕……”曾悦康没敢说下去,虽然嘴上没过多提到曾诺和骆秋枫把曾颜气跑一事,但他心中还是存了恨的。 如果曾颜当真遇害了…… 他心下一紧,两侧手指紧紧握拳——他是绝对不过放过他们两个的。不显山不露水,他把心里的恨暂且埋下,只表现出紧张和担忧的神情。 听闻他的话,方淮之眉头一蹙:“曾三小姐昨日未回家?” 现在剥皮分尸案的凶手没有落网,京都城的少女人人自危,而她居然在这节骨眼上在外乱跑不归?这不是送上门给凶手迫害么。 但是话不能说的太满,方淮之劝慰曾悦康:“曾大人别急,仵作还在验尸,尸体的身份还需要确认,也并不一定就是曾三小姐。另外,我也会派人去寻找曾三小姐,希望她吉人自有天相。” 如今之计,这也姑且是最好的办法了。 曾悦康勉强点了点头,跟方淮之道了谢,便步履匆匆地回府派人继续寻找曾颜。 …… 还在现场寻找蛛丝马迹的曾诺见到方淮之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神色间有些隐隐的异常。她朝他走近,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方淮之垂头看着她秀美的脸颊,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曾诺,刚才……曾悦康来找我,说曾颜不见了。” “什么?”曾诺秀气的双眉一蹙,垂眸思索,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道:“难道是昨天……” “没错。”方淮之表情有些严肃:“我方才去问过仵作验尸结果,说今日这具尸体是死于昨日白天的,曾颜是昨日下午不见踪影的,死者应该不是她。但是既然她失踪了,很有可能……” 就在这时,在一旁不小心听到他们谈话的骆秋枫突然冲了过来:“你说曾颜昨日失踪了?”他浑身一僵,如掉落了冰窟窿,浑身凉个彻底。 都怪他,如果他昨日不说那样的重话,怎会刺激得她一时情绪失控,如果她真的是被凶手抓走迫害了,那将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责。 彼时常余清刚从门外进来,曾诺心中一动,问道:“常大人,你可有在宵禁小厮里抓到疑犯?” 常余清见几人神色不对,立马答道:“我今早找了分管这条街的管事,也审讯了几个当晚值班的宵禁小厮,但是有一人,从始至终没有露面。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去问了管事的,他形容给我的这人跟你分析的大致一样,性格暴躁易怒,阴晴不定,所以大家都不太愿意与他接触。” 几乎在一刹那,曾诺心中已有感觉,此人恐怕就是凶手:“那你可知道他在哪里?”凭借曾颜的性格,娇宠惯了,即便再难过也忍受不了在外过夜,如果她一夜都未归,几乎有很大的可能是落在了凶手的手里。 常余清摇了摇头:“没有,我派人去了他的家,一个人都没有。不过……”他顿了顿,从身后衙差的手里接过了什么。 那是一个折叠起来的布包,洗的脱色的布上血迹斑斑,有一股恶臭的味道从里面隐隐飘了出来。 常余清扫了面前几人一眼,一脸沉重:“你们最好做好准备。”说罢,他打开了布包。 很快,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涌了出来。 第37章 惊堂木三十六 裹在布包里面的是一些雕刻失败的皮影戏小人。 他们被刻得面目全非,形状诡异,那本应该薄薄的人影上却蕴满了血迹,常余清忍着恶心翻了翻那皮影戏小人,下一秒差点忍不住跑到一边呕吐起来。 原来那些未雕刻成功的皮影戏小人是用人皮做的,在这人皮的另一面,居然还残留了不少未切割完整的面部碎肉,恶臭的源头就是从这里发出,上面已经攀附了一层新长的蛆虫,一条条密密麻麻从*中钻进钻出,蠕动着身子。 “难怪他要剥皮,原来是拿来做皮影人。”常余清赶忙将那些被雕刻过残缺的人皮胡乱包起来,丢在远远的桌上。 “但是很显然,他失败了。”曾诺正想靠近那叠人皮,方淮之却阻住了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怕污了你的手,我替你拿过来。” 曾诺心里一暖,也就由着他了。 方淮之命人唤来了小仵作,那小仵作瞧了几眼,便肯定道:“这几张人皮,应该是从第一具尸体,也就是若梅的身上剥下来的,当初我说凶手的刀工不好,你看,果然这些皮下还粘连着人肉呢。” 找到了人皮所在,也就知道了凶手剥皮的用意。 之前曾诺一直觉得奇怪,她其实有隐约猜测凶手把尸体四肢折断再钉上可能是仿造舞台木偶一类,可剥皮这一行为,她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众所周知,古往今来,很多变态杀手都喜欢从被害者的身上割去一些部位或器官当做自己的“战利品”,但很少有凶手会去完整的剥掉一个人的皮,因为这工程太浩大,如果只是因为虚荣心满足自己杀人的欲/望,有时候只需要割取一片就可以。 现在,她明白了。 凶手的幻想,就是皮影戏的舞台。 而“他”所幻想的最美好的皮影戏,就出自最美丽少女的人皮。 “时间刻不容缓,如果曾颜真的在他手上,我们必须在明早之前尽快找到她。”曾诺沉着脸,突然道:“从今天这第三具尸体上可以看出,他的杀人手法,已经在日趋进步。第一次犯案的凶手,有时候会露出很多马脚,但是随着次数的增多,他的手法也会在无形中完善。既然他剥下死者的人皮是为了做皮影人,可见他所雕刻的皮影人到目前为止都是失败的,这些——都是他丢弃的失败品。” “如果没有成功,没有令他满意。他就会继续杀人下去。”方淮之极有默契的附和上去,然后忍不住蹙起眉:“我们必须快点抓捕他,如果连同他刚剥下的第三具人皮都失败,他就一定会向曾颜下手。” 紧张的气氛在众人间弥散,骆秋枫第一个带人冲出去,开始寻找起来。 知道他现在是因为昨日之事愧疚,方淮之也没有阻止他,而是拉着曾诺到一边:“我怕一会我们搜人的动静太大会惊动凶手,为防凶手潜逃,我现在必须进宫向皇上要一份封锁城门的手谕来抓捕凶手。”他顿了顿,口气里满是担忧:“我无法带你一起进宫,可若将你留在这,我不放心。曾诺,你先回府等消息好吗?别叫我担心。” 他知道她多么的聪明,也知道如果有她在,寻人的事便会事半功倍。 可发生这起案子到现在,他心中总隐隐的有不好的预感,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让他心头沉闷。 他不是善类,也绝不是圣人,他查案破案只为的是寻求公正,却绝非是将自己心爱的人推入险境。 他甚至可以很自私的想,只要曾诺活着,只要她安全的在自己身边,曾颜的安危又与他何干? 他寻人救人只是出于他的职责,却并不是他的真心所在。 真心对于他来说,现在满满的只填了曾诺一个人。 很少被人如此呵护的曾诺,此刻心底也是充盈着暖意的,自从他对自己坦白心迹后,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替她遮风挡雨规避危险。 “你不要担心,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都不去。” “别叫我担心,曾诺。”他轻抚她的脸颊,几乎有点控制不住地压低声音,靠近她的耳畔:“你都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你也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你……后面一句的声音,被他压抑在喉间,却没敢在此刻说出口。 最终,曾诺还是坚持留在了戏台这里,方淮之无法,大部分的衙差都被常余清和骆秋枫带走去寻找曾颜了。他留了个心眼,将目光放在呆站在一边的小仵作身上,他朝他走近,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替我看好她。”他顿了顿,眸中生冷,几乎是若有深意地款款道:“我知道你有能力保护她,只要你做到,这次的案子我会还你清白,也可以暂且放过你一次。” 没等他回应,方淮之便出门骑着马朝皇宫内赶去。 “他跟你说什么了?”曾诺见面前的小仵作自方淮之离开后背对着自己,良久不说话。 听到她的询问,小仵作似乎才反应过来,转过头扬着亲切的笑脸:“曾小姐,没什么,方大人担心你的安全。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戏台中没坐多久,曾诺刚站起身,就觉得下/身涌出一些热热的液体。 她浑身一怔,没想到这个月的月事居然提早来了。 戏台内的人基本都被清光,想找个姑娘借她一条月事带也不行。可是现在若要出去买一条……她咬了咬唇,面目表情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正使劲瞅着自己的小仵作。 “你看什么?” “没什么。”小仵作淡笑着点着脑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道:“就是觉得方大人挺关心曾小姐的。” “与你无关。”曾诺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对他道:“我去外面买些东西,你别跟过来。”话音刚落,她正要跨出门,面前却被一只手臂拦住去路。 小仵作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这可不行,方大人交代我要照顾好曾小姐你,怎可以让你独自一人出去?” 话虽如此,可此刻身/下不便,若是再不去买一条月事带,岂不叫他看了笑话?况且这么隐/私的东西,她怎么好意思叫他跟去一起买? 她推开门,发现此刻明明应该是白天的光景,现在却漫天的乌云遮盖了天空,天色阴霾,云层里隐隐有闪电快速划过,显然很快就会有一场暴雨。 没时间跟他耗,曾诺只能妥协:“这样吧,你跟我一起去,但是你必须距离我半丈的距离。” 见她似乎是真的比较焦急,小仵作想了想,也就应承了下来。 乌云压境,遮盖了茫茫的天空,整个京都像是笼罩在一层灰暗之中,空气中都是潮湿的味道。 曾诺走在前面,眼神快速地扫过经过的几家铺子,最后进了一家简陋的布庄店。 小仵作跟在她后面半丈的距离,瞥见里面的掌柜是个温和的女性,心下略安,也就没再凑过去看,乖乖等在了外面。 曾诺从那女掌柜手里接过新买的月事带后,感觉身/下已经越发的汹涌,也来不及等到回去换上,便向女掌柜询问了茅厕的位置,从布庄的侧面走了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仵作在外面等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辰,都没见曾诺出来。 天边突然轰隆一声,春雷的脚步已然逼近,沉闷连绵的雷声像是敲打着地面,带来地表阵阵的颤动。 很快,瓢泼大雨袭来,小仵作抖了抖淋了雨的身子,朝布庄一望,这一下却没见到曾诺的人。 他快速奔了进去,一把紧紧捏住那女掌柜的脖子,声音出乎意料地冷:“人呢?!刚刚在你这买东西的姑娘呢?!” 女掌柜被他面上恐怖的模样吓到了,梗着嗓子哭丧着脸指了指侧面:“她去茅厕了……” 手腕一疼,女掌柜被毫不留情用力甩在了地上,等她嘴里唤着哎哟爬起来的时候,面前哪还有方才那个凶狠的人影? 小仵作来到茅厕门口的时候,先是轻敲了门,唤道:“曾姑娘你在吗?在的话就应一声。” 良久只有寂静。 他心下开始觉得不对,再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推开了茅厕的门,里面果然是空无一人。 他心下大骇,朝后退了几步,脚下却咯吱一响,似乎踩到了什么。他垂头扫去,见是一只简单朴素的簪子被他踩在了脚下。 他记得——这是曾诺的簪子。 既然簪子掉落在了这里,难不成她被…… 他不敢再想下去。 之前方淮之的叮嘱还在耳畔回响,只不过一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他就把人弄不见了,他忍不住蹙起了眉,朝四周打量了几番。确定没有人在附近之后,他突然圈起食指和拇指,放在嘴中一吹,尖锐的口哨声响起,不过片刻,天空中飞来了一只速度奇快的老鹰。 见到了他伫立在地上的身影,那老鹰突然俯瞰而下,没有凶狠的攻击和冲撞,居然乖顺地立在了他的肩头,亲昵地朝他蹭了蹭。 那老鹰似乎很通人性,见他手里捏着一根簪子,便知道他要做什么。 老鹰伸出爪子,紧紧握紧了小仵作交给它的簪子。 “去找方淮之,他会懂我的意思。” 话音在雨中逐渐消散,老鹰振翅一跃,也渐渐消失在了雨幕中。 他在雨中垂头等了良久,青灰色的衣裳已然全部湿透,却也丝毫没有减去他身上的清冷气质。 雨水勾勒出了他隐藏在衣下的身材,挺拔匀称,四肢更是修长有力,黑色的发因为打落的雨水湿润而紧紧贴在他的鬓角两侧,圆滑的雨滴顺着他光洁分明的下巴缓缓淌下,最后经过他诱人的喉结,渐渐埋入衣下的锁骨窝内。 他眸子一闪,里面陡然划过隐隐压制的戾气和恼火。 他似乎寻找到了哪个方向,灰黑色的人影一闪,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 曾诺是被身边呜咽哭泣的声音吵醒的。 她脑子有些混沌,只能隐约想起之前她刚在茅厕换好月事带,一出门,就被人打晕了。 那人下手很重,而她这具身躯本身底子就弱,她觉得身子很重,头很晕,脸上眼睛上似乎糊了什么湿湿黏黏的液体,让她睁不开眼。 “啊~真是完美啊,真是太完美了~”她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耳际响起一个诡异疯魔的男人声音,很陌生,脸上伴随有一只血腥味十足的手细细摩挲着她脸颊的肌肤,那人冰凉的手指顺着她的额头划过,一路向下,经过眼窝、鼻子、嘴唇、脖子、锁骨…… 她咬着唇,身子动了动,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血色,只能看出有一个男人跪坐在她的面前,动作温柔缱绻,像是对待一个珍惜品一样。 曾诺心下陡然清明,瞬间明了了此刻的情况。 耳际还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来,她眯了眯眼,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瞳仁猛地一缩——曾颜被捆绑在另一头的房柱上,嘴里塞了一块白布,泪水汩汩落下。 那人抚完了她的脸颊,似乎也被曾颜的呜咽哭泣声吸引了注意力。他朝她走去,拿走了她嘴里的白布。 曾颜立马大哭起来,一双美眸此刻红通通的:“我求求你放过我,不要杀我!我已经给你指了一个更适合的人,你去杀她不要杀我好不好?!只要你放了我,你要多少钱我爹都会给你的!” 她眼里含着泪水,半跪在地上朝着似晕非晕的曾诺望去:“你看她不是很漂亮么,她这张皮子不知道勾引了多少男人,如果你需要美丽的人皮,你就杀了她,千万不要杀我!” 男人没有做声,而是像方才抚摸曾诺的肌肤一样,细细也抚了曾颜的肌肤一遍,动作轻柔无比,却把曾颜吓得尖叫连连,鸡皮疙瘩也竖了起来。 “你们……”他突然开口:“都将成为我最完美的作品。” 在他诡异低沉的笑声里,曾颜开始疯狂呼救和尖叫,而曾诺因为头上的伤口再次沉沉昏了过去。 …… 刚拿到手谕的方淮之正要赶回戏台,却发现天空沉黑,下起了倾盆大雨。 他手中没有带伞,却也不愿在这等雨停。 他心中挂念曾诺的安危,心心念念都是她的安全,他此刻心下比方才更加闷的很,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便也顾不得淋不淋雨,骑着马冲进了雨幕中朝戏台的方向赶。 应该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他硬是加快速度在三刻时间内赶到。 他飞奔下马,冲向戏台的方向,拉开门,门后的场景却让他心下一空。 什么人都没有…… 他呼喊了几声曾诺的名字,整个房间空荡无比,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回荡,却没有他挂念的人作出的回应。 他心下的不安越扩越大,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着,痛的他浑身颤抖。 不会的,不会的,她答应过自己一步都不会离开,会在这一直等着他回来。 可她却在哪里? 突然觉得,没有了她,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睿智的大脑都无法思考了起来。 就在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从门外突然飞进来一只老鹰,方淮之黑眸一动,扫了它一眼,但见它朝自己飞来,在他的手心里丢下一样东西,便远远飞去。 看清手心的东西后,方淮之的心瞬间凉到了骨子里去,整个人再难思考,再难动弹。 他无意识地紧紧握着那只簪子,簪子锋利的尖部扎入了他的手心都不自知。 他整个伟岸的身躯像是突然崩塌一样,他将手撑在面前的桌上,双目通红,双手微颤。 她被抓了——再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也被摆在了面前。 第38章 惊堂木三十七 从来没有一个时刻,他如现在一般清晰地意识到——如果失去曾诺,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接受。 他整个人都如一座死城,荒芜在没有她的世界里。 半响后,他敛了敛神色,告诉自己要完全冷静,要赶快想办法把她救出来。他甚至逼迫自己一点都不能去想万一失败的后果。 他牢牢捏紧了手中的圣上手谕,转身投入雨幕中。 他先是命人封锁了整个城门,军队把守,其次让人把正在毫无目标寻人的骆秋枫和常余清叫了回来。 听闻曾诺也失踪被抓的消息,骆秋枫和常余清也是震惊无比。 骆秋枫更是冲上去揪着方淮之的衣领,声音愤怒地质问:“你不是和她一直在一起吗?为什么她会被抓?!你不是说会一直在她身边吗?!” 被他紧紧抓着质问着,方淮之的心却像是已经死过了一般。 是的,他有错,他就不该相信那个该死的男人,以为他会好好保护她;也不该太过高估自己的能力,放任她在这危险之地等待自己。 常余清上前拉开了骆秋枫,现在唯一最清醒的反倒是他:“别急,我们还有时间,我们一定能找到她们把她们救出来的。” “谈何容易,整个京都偌大无比,无异于大海捞针。”骆秋枫恼怒又沉痛,一向气度雅然的他居然蹙着眉踢飞了脚边的一只木墩。 木墩飞了出去撞在墙上顷刻间四分五裂。 这一下,似乎突然敲醒了方淮之的意识。 “不,他不会跑太远。”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他在原来的家只留下第一具尸体的人皮,说明他在处理第二具尸体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那间屋子。京都地域广大,如果他离这里很远,戏楼茶楼有他寄托幻想的舞台太多,不可能还会选择在这条街弃尸。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还在这条街附近。” 一语惊醒梦中人,骆秋枫和常余清马上带人开始围绕整条街进行挨家挨户的搜索。凶手身边还带着两个女子,即便听到风声也绝不会很快搬离原来的地点,倒还能起到警示的作用,让他暂且不能顶风作案。 骆秋枫正领了一队人想让方淮之带去搜人,却见他一个人萧瑟孤寂地立在屋内,天色昏暗,房中之前被点上了微弱的蜡烛,明晃晃的烛光就映照在方淮之的脸上,仿佛在他高大的身上镀上一层脆弱的味道。骆秋枫方才没有注意道,方淮之的脸此刻苍白的可怕。他急忙上前,唤了他两声,却见他没有回应。骆秋枫觉得不对劲,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手中触感滚烫无比。 “淮之……你发烧了……” 也许是淋了大半天的雨,又恰逢曾诺被抓这样的噩耗,从小到大都不太生病的方淮之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发起了烧。 骆秋枫正想命人找大夫过来替方淮之治病,手上一紧,他垂眸望去,却见方淮之沉黯地目光望着他,接着,缓缓摇了摇头。 “秋枫,现在为先的事,就是救出曾诺。”他声音很轻,一个从来从容不迫、潇洒不羁的大男人,话语中几乎有点哽咽的味道:“她就是我的命啊……” 情之一字,多少男女为此赴汤蹈火。 从来不知爱情为何物的男人,第一次尝到如此滋味,却已是刻骨铭心。 骆秋枫见他这幅模样,眼眶不知为何也有点酸涩。 老天爷,请不要让那个凶恶的杀人犯带走曾诺,逍遥法外。 因为她活着,是这个男人今后唯一的希望和光芒啊,你怎忍心让他如此痛苦,如此孤寂…… …… 脸上划过粗糙的质感,还有一双微凉的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来回拂过。 曾诺头还有些昏沉,鼻息间的血腥味减轻了不少。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然后睁开了眼。 眼前有一个很模糊的人影轮廓,曾诺张了张口,却发现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 那人将她因为后脑伤口沾到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去,等到抹了抹她下巴上的污渍,他将手中的布头朝后一丢,双手抱胸,看着曾诺那张粉雕玉琢的精致脸袋,嘴里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 “真是完美。”对方笑的满足,又爱不释手地捏了捏她的脸。 曾诺垂着眸子,眩晕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散去。她动了动四肢,勒紧的感觉紧随皮肤,她便明白自己恐怕是被他绑住了。 她虽然大脑很昏很沉,但她隐约感知到另一侧向她投过来的两道怨毒的视线。 曾颜嘴里再次被塞上了那团臭烘烘的布团,也不知是不是那个男人平时穿在脚上的袜子,熏得她几欲作呕。 她看到曾诺被那个变态杀人魔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脸颊,心中不由地又泛起一股妒意。 凭什么连杀人犯都对她如此温柔? 她闭上那双怨毒无比的美眸,想到昨日自己因为受了骆秋枫的刺激,跑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发泄心中的不甘和难过。 紧接着,这个男人就如鬼魂般出现在自己身后。 她被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心虚地大喊道:“你是谁,鬼鬼祟祟做什么?!” 那男人穿着一身破旧的灰布衣,一张老实的脸上总有种格格不入的诡异感觉。 “别哭。”他动了动唇,掏出了一块灰蒙蒙的帕子递给她擦泪。 曾颜看着那块明显陈旧破败不知道用过多久没有洗过的帕子,捏起鼻子往后退了几步,另一只手在鼻子处扇了扇,表情是极为嫌弃和厌恶:“什么恶心的东西,滚远点,我才不用这种东西。” “对不起。”见她似乎不喜的样子,男人将帕子揉了揉,重新塞进了胸口内,讨好地说道:“这么漂亮的姑娘哭的那么伤心,看着怪叫人心疼的。” 之前刚被骆秋枫打击过自己样样不如曾诺,陡然被一个男人夸奖她的容貌,她心中瞬间平顺了不少,态度也缓了下来:“真的,你觉得我漂亮?” “真的,真的。”男人连连点了点头,痴迷地望着她的脸:“这张脸皮,实在是太美了。” “再漂亮有什么用,我在我喜欢的人心中根本连猪狗都不如。”她冷冷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姑娘。”她被唤住,转头看到男人直直望着她道:“他不喜欢你,是因为他不懂你的价值。而我,可以将你那美丽的脸皮永远保存下来,将你这张美丽的脸的价值发挥到最大,这个世界上,谁还会不喜欢你呢?” 他的话语太过动听,也恰恰讲到了曾颜心中那处软肋所在。 她就如被蛊惑了一般,竟然真的跟着他走了。 事后想起,她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被带进了一处偏僻的小屋,男人打开屋子,曾颜朝里望去,却见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她心下划过不安,前进的脚步便有些退缩了:“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回去了。” 她正想转身离开,背后一痛,有人用力推了她一把。 她被丢进了这个漆黑阴森的屋子,唯一光源所在的木门也在她的眼前快速合上。 “你不是想要留住这份美么?”她看不见男人,却感觉他阴森的话语仿佛就在耳畔阴魂不散:“我可以帮你啊!我可以帮你!” 她还跌在地上,冷不防双手一紧,被男人粗糙的大掌牢牢握住,她被他直接拖行了数十步,停在了屋内的一处角落里。 男人似乎在角落里的木箱里翻着什么,很快,他就翻出了一个带着腐烂臭味的东西。闻到臭味,他似乎有些颓败,窝坐在地上:“怎么又臭了呢。”很快他又缓过了心情,对着曾颜的脸一笑:“没关系,失败了就重新做一张。” 逐渐适应屋内黑暗的曾颜在看清他手中东西的时候,脊背发凉,眸中满是恐惧。再也忍不住,尖叫扑打了起来。 “你怎么那么不乖?”她还没跑到门口,就被他一把捂住了嘴,拉到了对方的禁锢之中。 “呜呜……”她因为害怕到极点,身子不停地发颤,眼泪汩汩落下,沾湿了男人的手。 见她如此楚楚可怜,男人的手劲稍松了一些。 “求你别杀我……”曾诺乞求地望着她,声音微弱。脑中突然划过什么念头,她跪在了男人的面前:“只要你放过我,你想要多少漂亮的脸皮都可以,只求你不杀我……呜呜。” “不。”男人回答的斩钉截铁:“你是我现在遇到过最完美的,其他的,还不够资格抵得过你。” 听到此话,曾颜的眸中更是闪过了一抹乞求的光:“不,你听我说。我认识一个人,她的脸皮比我更好,不知蛊惑了多少男人。我可以带你去捉她,她一定符合你的条件……只求你放过我……” 她指的自然是曾诺。 在这生命攸关的关头,她把曾诺推了出去。她带着男人偷偷躲藏,恰巧曾诺去了一家布庄店,见到曾诺一人独处,她比那男人速度还快,捡起脚边一块大石头冲上去砸晕了曾诺,雨水冲刷掉了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将证据掩盖的无形无踪。 捉到了曾诺,她很快在男人的眼中看到了满意,她以为他会因此放过自己,谁知…… 她哭的有些累,便朝昏迷中的曾诺投去阴冷的目光。 男人小心翼翼、一丝不苟擦去了曾诺脸上的血迹,在欣赏了一番后,突然将她横抱在怀里,朝着曾颜所在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曾颜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男人把曾诺软软的身子靠在了她的一侧。 “太完美了。”他嘴里总是重复这句话:“来吧,在我们开始前,先来点快乐的开胃小菜吧。” 曾诺已经有些清醒,她靠在冰凉的柱子上,身边是曾颜冷嘲热讽的嘴脸,仿佛在说:“装什么死?我那下没那么重!” 曾诺懒得看她,她费力地抬起眼皮,迷迷糊糊中看到男人似乎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点了几根微弱的蜡烛。 烛光投射在桌上竖起的一块薄薄的白屏上,男人嘴里哼着轻悠的小曲,手里拿了一个皮影人贴在了白屏的后面。 看到那用人皮做成的皮影小人,它被雕刻成张着血盆大口,面目狰狞的人物,四肢动作舞动地极为夸张。 曾颜想到那皮影小人都是人皮做的,就忍不住发颤,突然手上划过凉凉的触感,处在崩溃边缘的她悚然一惊,正要呼喊,幸好嘴里被堵上了布头,才没有将惊呼喊出口。 “嘘。”曾颜斜睨了她一眼,压低声音:“他对皮影戏有种执着的痴迷,他现在恐怕沉迷其中,无瑕分心管我们,我先帮你把绳子解开。” 曾颜闪着不可置信的眸子望着她,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曾诺轻轻挪动着身子,绕到了曾颜被捆绑的柱子后面。男人处在整个漆黑的屋子的唯一光源之处,眼前漆黑中的动静他几乎难以看清。 曾诺摸索着绳子的绳结,面色不变,手下却用力地拆解着男人绑在曾颜身上的绳结。 他似乎正演在兴头处,并没有发现下边的动静,嘴里的小曲哼地越发畅快。 很快,曾诺的额际已经渐渐渗出一些细密的汗水,绳结终于被她扯松了。 曾颜动作迅速地将自己嘴里的布头摘掉,又将自己脚上的绳子也全部解了开来。 完全挣脱束缚的她在黑暗中渐渐绕到曾诺的身后,曾诺以为她是要帮自己解开绳子,于是将自己被捆绑的双手朝后伸去。 却在此刻,她觉得双手一紧,她被曾颜很用力地朝前方推去,暴露在了光源的最亮处,摔倒在男人玩的不亦乐乎的皮影戏桌下。 男人望着摔在面前的曾诺,显然还觉得有些奇怪,就在他的吸引力全部都在曾诺身上的时候,曾颜已经摸到了门口,一把用力推开,逃也似得跑了。 她看到曾颜离去的时候,朝她瞥过森冷如刀的眼神。 “曾诺,你好自为之!” …… 阴霾的天际下,方淮之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搜索。 豆大的雨滴落满了他的黑发,他的睫毛,他的下巴,模糊了他的视线。 身子滚烫无比,雨水却又冷得彻骨。 他觉得唯有这样极端的感觉才能将他从混沌的边缘拉回,还保有一丝清明。 曾诺,你到底在哪里…… 很多衙差都已经疲倦,并且还淋着如此大的雨水搜索,可当他们抬头朝队伍最前方望去。唯有他的身影坚毅隐忍,沉默地立在这队人马的最前头,寻不到人,他就头也不回飞快地朝下一家赶去。 他简直是在与时间作斗争,争分夺秒。 就在此刻,雨幕中的高空传来一声嘹亮的老鹰嘶叫。 方淮之抬头望去,见那老鹰盘旋在自己的头顶,似乎在引导他跟着自己走。 他心中一动,难不成他有消息了? 他立马调转马头,也来不及管身后跟随的那些衙差,一夹马肚,飞快地紧跟着那只老鹰飞去的方向赶去。 很快,他跟随着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木屋前。 他飞身下马,走到了那处屋子前,用力叩了叩门。 里面似乎响起了慌乱的声音,方淮之心中一动,大声喊道:“官差办案,速速开门。” 里面又是一阵骚动,方淮之等的心急,正要踹门而入。门却在此刻,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对方是个有些脏乱的男人,穿着一身深灰的破衣,表情有些怯怯:“大人,有什么事吗?” “我们正在抓捕最近几起剥皮案的凶手,他现在正潜逃在这条街上,不知道可否方便让我进去搜索一番?” “这……”男人似乎有些犹豫,双手互相搓了搓,若有似无地遮挡着屋后的情形,表情显得很是为难。 方淮之将他的表情和动作看在眼里,蹙着眉头一脸冷酷:“你不愿让我进去,难不成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罢,他动作迅速,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已然进入了屋内。 屋内很黑很空旷,却在正中央燃着几只微弱的蜡烛,上面还摆着演到一半的皮影戏工具。 他心中一紧,很快又往前走了一步。 脚下响起咯吱的脆响,他一愣,蹲下/身去,将脚下的东西捡了起来。 他将东西摆在手心中,心中顿时划过沉闷的酸痛感。 这是他之前给曾诺准备的木牌,上面还刻着自己画的那只神似曾诺的猫儿,可是现在,这块木牌已经有了几道深深的刀口,贯穿了木牌上那只猫儿的脸。 他心中一痛,这里之前曾上演了怎样激烈的场景他几乎马上就想像得出。 他咬了咬牙,逼着自己抬眸往前望去。 然后他的湛湛黑眸就再难从眼前的人身上移开。 她就像是初生的婴儿,静静地蜷缩着倒在地上,她的发丝散乱,身上衣服凌乱,隐隐地血迹从她身上几处划过的刀口渗出,在衣裳上晕染出朵朵鲜艳的血色之花。 他朝她缓缓走近,都不敢走的太过用力,仿佛她此刻如此脆弱不堪。 他的手有些颤抖,却固执地探到了她的鼻息之下。 这一探,他心口的恐惧和不安终于落下,他将她急忙搂在怀里,眸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的呼吸很轻,她还活着。 他的脑中充斥的满是这两句话。 方淮之觉得眼角有些酸胀,那个在过去二十四年间从来不曾在他眼中出现的名曰热泪的液体正在缓缓积聚。 一个男人该有多爱一个女人,才能在失而复得的时候热泪盈眶。 一直躲在门口的男人见事迹败露,撒腿就要朝外面逃跑。 就在他发足狂奔的时候,一道鬼魅的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谁……”男人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是谁?”小仵作一改之前的乖顺模样,一张脸似笑非笑望着他:“你胆子挺大,居然以我的名头杀人。” “你……”他一顿,有些惊诧:“你是鬼麒麟?” 小仵作冷冷一笑:“还算聪明,不过你的死期也到了。”他抽出手中的刀,刀光剑影中,男人惊恐的神色还在脸上未退,头颅已然被一刀割去,掉落在地上,死不瞑目。 “我这样处置,不为过吧?”将人分尸杀害后的鬼麒麟面色不改,瞧见方淮之已经抱着曾诺从屋内出来了一会,可见方才正冷眼旁观看着他杀人。 “无事。”他心中有怒有恨,鬼麒麟如此杀人他还嫌罚得太轻。 鬼麒麟一笑,知道他是默许了他私自杀人一事。 “没想到连衙门都能被你混进来。鬼麒麟,我真是小看你了。”方淮之黑眸微眯,冷冷望着对面伪装成小仵作的鬼麒麟,声音沉冷。 “伪装的再好,方大人不也瞧出来了么。”鬼麒麟无畏地一笑:“这人居然套着我的名头杀人,实在是降低我的格调。” “这次你替我找到曾诺,我放你走。下次,绝不手软。” “但愿你还有这个本事。”鬼麒麟狡猾一笑,双手抱胸:“这次混进衙门,我也不能算是无功而返。至少让我知道,我们睿智过人的方大人的弱点——居然是这么个小丫头。” “你若对她下手就试试,我会让你尝尝什么叫做拆筋剥骨的滋味。”方淮之黑眸一眯,浑身隐匿的霸气和冷酷尽显。 “那就试试。”鬼麒麟见他似乎是真的动了怒,咧了咧嘴:“再会。”他足尖轻点,几个跳跃已然消失在原地。 第39章 惊堂木三十八 宁静的夜晚,空气里是雨后清新的味道。 红芮刚在房内替曾诺上好药换上新的衣裳,先一步走出房门。而红霓在里面守着依旧昏迷着的曾诺。 她刚合上门转身,余光里瞥见不远处立着一个固执沉默的身影。 她急忙欠身,道:“方大人。您是来看小姐的么?” 方淮之望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将自己手里托着的药碗递给红芮:“大夫开的药,一定要让她喝下去。” 红芮点了点头,一抬眼,却发现方淮之的脸有些红的异常,说话间也似乎在掩饰喉间的轻咳。 她正想询问什么,却见他又深深望了一眼她身后的那间房,最后朝着书房的方向离开了。 翌日,朝堂之上。 方淮之、骆秋枫等人纷纷上报了抓获剥皮分尸案的凶手一事,宁河绝见他们短时间内便破了让整个京都百姓都惶恐不已的凶案,更是满意地眯了眯眼。 只是有一事他觉得奇怪:“朕倒是好奇,这凶手……怎么就死了呢?” 骆秋枫一愣,正想上前解释关于鬼麒麟的事,却被一旁的方淮之拦住了脚步,先他一步跪在了大殿上:“启禀皇上,臣有罪。” “哦?你犯了什么错?”宁河绝的面色没有丝毫惊讶,敛了敛眉目,好整以暇等着他的回答。 “臣不该因为一时之气当场斩杀了凶手。”他面色不改,即便是跪着依旧气势不弱,不逊于身边的任何人。 宁河绝听了他的话,立马蹙起了眉,面目严肃冷凝:“方爱卿,我记得你从前可不是如此大胆之人啊!你将王朝律法置于何处?” “臣任凭皇上处置。”方淮之依旧气质沉稳,无视一边比他还着急的骆秋枫和常余清。 最后方淮之被宁河绝克扣了三个月的俸禄,领了十下鞭刑,才被释放回府。 回府的路上,骆秋枫因为放心不下方淮之,便护送他一路回来。进了屋内,骆秋枫先让石笺赶快出门去叫大夫,而后见他苍白着脸还发着烧,身上是血淋淋的伤口,就忍不住蹙眉道:“你为何不把鬼麒麟的事情告诉皇上,挨这一顿鞭子,值得么?” “值得,怎么不值得?”方淮之淡淡一笑:“如果我们不认这罪,恐怕之后就不是挨鞭子那么简单的事。” “你的意思是……?” 方淮之深深喘了口气,滚烫的身子让他的胸口也有些发闷:“这次的案子那么轰动,皇上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了解我们查案的情况?况且当今圣上疑心病重,我又初来京都没有多久,他根本就没有完全信任我。”讲到这,他闷闷地咳嗽了起来,骆秋枫立马替他倒了一碗温水让他喝了下去,才稍稍平复。 “这次凶手的死因是什么,意外还是他杀,你以为皇上真的会不知道吗?他就是在等我亲口承认此事。当时情况只有我和鬼麒麟知道,况且是我默许他杀人的,我既不能推脱在他身上,更不能说凶手是死于意外。不然,这担下的可就是欺君之罪了,你觉得——皇上未来还会信任我们吗?”并非他想的太多,历代君主的帝王之术又牺牲了多少忠臣?当今圣上心思阴沉,如果不多留几个心眼,还真是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宁河绝是在试探他啊…… 试探他的忠心到底有多深。 其实不管他如何回答,这一顿鞭子迟早是要吃的。先不管宁河绝从来信奉的都是打一鞭子给一颗蜜枣吃的原则,常言道功高盖主,方淮之刚来京都就已然声名鹊起,连破几桩奇案,百姓人人称赞,位居高位的他又怎么会不忌惮? 这势必是要打压一番的啊。 两人正商谈到一半,石笺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请来了大夫。 大夫细细替方淮之上了药,嘱咐他不能碰水,每天需要早晚两次上药,又开了一些治疗风寒的方子,便让方淮之躺在榻上的被窝里多捂出些汗才好。 因为带了伤,宁河绝之前早已批准他在家沐休三日养伤,而骆秋枫也不想打搅他休息,刑部还有事务要忙,嘱咐了几句后便先行离开了。 安静地躺在榻上,身体一下子放松,脑中所有的计划谋算暂时抛却在脑后,方淮之只觉得大脑很沉,很快就睡了过去。 梦里的世界很是滚烫如火,他想要挣扎,却有一双带有微凉感觉的手心轻轻握住他的手背。 这触感太过熟悉和清晰,就像是那日他牵起曾诺手的感觉。 他陡然清醒,咻地睁开了眼。 眼前朦胧一片,却将对方的轮廓映照地如梦似幻。 “曾诺……?”他开口,喉中干涸地像是要冒烟,声音沙哑无比。他正要伸手触摸一下她的脸颊,陡然想起什么就要从床上跃起:“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过来了?” 曾诺压住他的身子,没让他起身,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将他因为炙热而伸出被窝外的手塞了进去:“我只是些皮肉伤,不碍事。” 良久后,曾诺见他都不肯闭眼休息,而是直直望着她的脸默不作声。她垂下眸子,站起身从一旁的脸盆内挤了一块湿帕子盖在他光滑饱满的额头上,口中了然:“如果你是想道歉,那大可不必。” 昨晚红芮刚退出屋外她就醒了,她知道他为她送药却在门外迟迟犹豫着不肯进门。 明白他心里那点矛盾自责的情绪,曾诺抿了抿唇。 下一秒,她在方淮之惊愕的目光中俯下/身,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一吻,然后静静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陡然剧烈加速的心跳。 “我曾看惯了许多恐怖血腥的凶杀案,其实也看的很开。人这一辈子,终究是逃不过一个死字,区别就在于是如何而死。当他挟持我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怕,我那时候考虑最多的是如何为你留下线索,让你抓到真凶。可是当曾颜将我推到凶手手中的时候,他举起那把刀子,想要划开我的脸、我的胸口、我的四肢,我突然觉得我还是害怕了……” 方淮之安静认真地听着她的话,在她述说的间隙轻轻抚着她流泻在自己胸口的发丝。她从来没说过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而她的性格也绝不会轻易说这些。 可他有种预感——也许经过这一番谈话,他们的关系就会精进不少。 “人是因为对世间有所留念,才不愿意离开、害怕离开。”她闭上眼,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我现在才明白,以前的我不是想得开,而是因为没有顾忌和留念。” 曾诺从他的胸口抬起头,漆黑的眸子深深望进他的眸底深处:“方淮之,当我真的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我才体会到,我是多么的想念你……” 这一刻,方淮之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仿佛骤停了。 她其实并说不来情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这份感情,然而恰恰正是这样淳朴真实的话语,把她的心迹表露无遗。 原来她和他是一样的,她也喜欢着他。 “曾诺……”他再难抑制,突然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压去。他深深吻着她的唇,温柔舔舐,缱绻纠缠,恨不得将她永远禁锢在自己的方寸之间。 曾诺闭着眼,脸颊不自觉地有些红,她细细感受着他的亲吻,只觉得他人看上去如此温和雅然,可这个吻却全面出卖了他。 霸道、强硬、固执,他的吻带给她的感受实在是强烈的要命,让她有些抵挡不住。 良久后,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轻声道:“今后我再吻你,可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你再不能拒绝我了。”话语中竟有些小小的得意和炫耀。 虽然有些感概男人一瞬间变得有些小小的无/耻,但曾诺还是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他既然如此宠溺她,她也该给他点甜头不是吗? 两人又厮磨了一会后,方淮之察觉到她有些欲言又止:“怎么了?” 半响后,曾诺才开口,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可惜:“其实我该好好谢谢你当初送给我的那块木牌,如果不是它,之前凶手好几次都差点要戳中我的要害了,我都用它勉强挡了下来。只是可惜了,我晕了过去后,它便再也找不到了。” 方淮之细细一想,那日他只顾着救她回来,那块木牌又已经支离破碎,倒是被他忘在了脑后。 见她神情难得有些低落,他竟起了一丝逗弄她的心情。 “你真的很喜欢那块木牌?” “挺好的。” “如果再给你一块一样的,你还会要吗?” 曾诺淡淡扫了他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方淮之佯装一脸的为难:“可这木牌只有我方家未来的方夫人才配拥有,你若喜欢,我再为你制作一块也不为过。可你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准备?” 方淮之狡黠一笑,可是眼中、脸上却满是认真:“当我的方夫人。” …… 以下为答应给大家的小剧场: 第一个孩子出生后的第三年,她看着自己的爹娘依旧日日甜蜜,恩爱无比,忍不住小小的好奇心问道:“爹爹,娘娘,你们当初怎么在一起的呀?” 方淮之蹲下身,勾了勾女儿的小琼鼻:“当年可是你娘先投怀送抱的。”他指的自然是她那日主动亲吻他一事。 这事大概是曾诺一辈子主动做过的最大胆的事了。 至今想起来,她都觉得有些羞赧和无语。 她当时怎么就会热度上脑,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方淮之,你不要教坏女儿。”曾诺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将女儿抱到自己怀里:“别听你爹胡说,娘是那种人吗?” 女儿细细想了想曾诺一直以来的清冷性格,最后嘟着嘴摇了摇头。 曾诺满意了,亲了她的脸颊一口,放她下地:“去玩吧。” 目送着女儿跑远了去院子里跟下人玩耍,曾诺只觉得耳际突然一暖,男人炙热地呼吸已经紧随其后。 “谁胡说了?恩?当年不是你先亲为夫的吗?” “没有的事。”她依旧死鸭子嘴硬。 “很好。”方淮之邪邪地弯起一抹笑,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进了屋,把房门关的严严实实。 “既然你不记得了,那为夫就好好让你切身感受一下,来方便你回忆起那天~” “不要……啊……方淮之你这混蛋……” 小剧场end 第40章 惊堂木三十九 望着方淮之无比认真的眼神,曾诺却开始有些犹豫。 他是贵胄子弟,簪缨世家的公子,不久前获得当今圣上的赏识来到京都任职,一上任,就平步青云,是官拜上品的大理寺卿,往深里面说,如果将来他深受皇上的信任和器重,皇上就是将自己的几个刚刚及笄的公主妹妹下嫁给他也不为过。况且就算公主不愿意嫁给他,他的家族也一定会为她挑选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温柔贤淑,成为他此后一生的贤内助。 而她,已被曾家驱除的女儿,连如今能够如此坦然坐在这照顾他都得及他的爱护和庇佑,又凭什么能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她可以无所谓,也很坚强,可以不管不顾地站在他的身边与他风雨同济,可她却受不了他因为如此,而被其他世家官员看轻。 他应该是受人敬仰的,不该受她牵连。 也许是看出她的顾虑,方淮之牢牢牵住她的手,将她拢在自己的怀里。在他的怀里,男人身上好闻的味道飘来,竟让她觉得有种深深的归属感和依赖的感觉。 他低沉的声音就在上方,他暖暖的呼吸就在脸庞拂过,这个人的每一切都让她心动极了。 “曾诺,你不要顾虑太多。”他轻轻抚着她的发,垂头吻了吻她的额际:“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寻常人到了我这个年纪,早已儿女满堂,而我却始终孑然一生,身边未有一个红颜知己。” 听到他说起这个,她陡然心底一震,抬眸深深地望着他棱角分明、俊秀完美的下巴。 她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他如此出色俊逸的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女子喜欢? “咳咳,曾诺,我怎么觉得你的眼神带着点质疑我某方面的能力呢?”他喟叹一声,忍不住轻声道:“我记得我刚满十六岁的时候,我爹娘的确是物色过好几个女子,其中娇艳温顺、娇俏可人的比比皆是,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从不上心。有一次,我迫于我娘施压,跟着一位千金小姐到街上游玩,没过多久衙门来报,说城东发生了命案。当时我的官位还没有现在那么高,我处理的命案大多都是市井百姓之间的仇杀。我对那千金抱有歉意,说我要赶去查案,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她却突然唤住了我。曾诺,你猜猜她对我说了什么?” 曾诺蹙了蹙眉,没有应声。 方淮之轻笑两声,她该不会是在吃味自己和别的女人一起上街游玩吧?于是他接着道明接下来的实情,也顺便抚平她这只小猫儿的不安:“她对我说:‘方公子,这城里那么多的穷人和百姓,又不是高官贵族,死几个碍什么事,难道你不觉得现在陪我才是更重要的事情吗?’当时我还年轻气盛,直接将她冷嘲热讽了一顿,将她都说哭了。此后我对这种世家千金便不太存什么好感了,爹娘几次为我寻了媒人,也被我用各种理由推脱了。” 她冷冷道:“这样的女子,的确是配不上你。”不知为何,方淮之对那女子态度,竟让她隐隐觉得快慰无比。 “虽然一直抗拒,但我之前其实也隐隐认为,我这一辈子,大概都会迫于爹娘的意愿寻个不爱的女子度过一生了。好在,我遇见了你。”他搂紧了她,再难分开:“我对你的喜欢,绝不是别人几句阻拦就能打消的,别人的看法,我更是不在乎。我过我的日子,与我相爱的人执手一生,比起他们为了地位权势而和不爱的女人整日争吵,我倒是觉得我幸福多了呢。” “况且……”他压低声音:“你是那么的聪慧和独特,这世上会查案的女子可不多,你岂是那些女子能比得过的?这样一来,我倒是觉得我还赚了呢。” 曾诺心口一动,心里虽然感动,却木着脸正色道:“没正经。” 方淮之笑的越发肆意,因为高烧的缘故有些通红的脸更是明朗了许多。 被他笑的有些羞赧,曾诺保持着冷硬地表情从他怀里挣扎而出:“时候不早了,你还病着,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她正要转身离开,手腕却陡然一紧,将她离开的脚步生生阻住。 她回头,却见方淮之双眼亮如繁星地望着她,饱含期待:“曾诺,我病了……你是不是应该……寸步不离的照顾我?” 这话在此刻怎么听怎么暧昧,曾诺低着脑袋,借以掩饰面上的无措。 男人,你越是不回应,他却越是厚颜无耻地贴了上来。 “曾诺……”他眨着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我身子有点不爽利,汗湿难受的很,帮我擦身如何?” 曾诺一愣,忍不住两颊有些微红。 真是的,都还没成亲,就已经要让她为他做那么亲密的事情? “做梦。”她摆脱了方淮之拉住她的手,快步走到了门边,陡然听后面没了动静,她心里一紧,又转过头去看。 却见方淮之穿着透白的亵衣靠在身后的床柱上,的确是浑身湿透,汗湿的衣裳勾勒出他挺拔宽阔的身材。他脸色温和,不复之前开玩笑的调侃,对着她淡淡一笑:“曾诺,真好,今晚的事不是我在做梦。” 她心里突然就那么一酸,觉得这个男人当真是执着到了极点。 “我去让石笺为你打水擦身。”她垂着头说道,而后便离了方淮之的屋子。 …… 第二日一早,石笺一见方淮之就觉得自家大人似乎又在谋算什么。 因为方淮之身上有鞭伤,身上的热度也才刚刚退下,石笺让灶房做了一些米粥和开胃小菜,便要送去方淮之的屋内。 只是石笺见方淮之不便拿勺喝粥,正舀了一勺要递到他嘴边的时候,方淮之尝了一口,皱着眉道:“太烫。” 石笺一愣,立马吹了吹递过去,方淮之又是一尝,眉间蹙得更深:“太凉。” 石笺苦着脸,道:“大人,我怎么觉得你这一病倒比以前难伺候了。” 方淮之凉凉看了他一眼,牛头不对马嘴问道:“曾诺可吃了早膳?” 石笺想了想:“还没呢,曾小姐说她一会起身了出房去前厅吃。” 方淮之眯了眯眼,道:“石笺,你差不多可以改口了。” “什么?” “不久后,你就该叫她方夫人,而不是曾小姐了。”他意有所指地道。 听他这么一说,石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惊呼道:“大人,难不成你们昨晚已经……已经……?”连成亲都还没有,大人就急着要自己叫她方夫人,难不成昨晚两人共处一室的那段时间内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也不对啊,凭借他听壁脚的耳力,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探寻不到啊。 方淮之脑中想的却是昨晚曾诺在他唇上的轻软一吻,也就点了点头,默认两人已经在一起的事实。 石笺明显误会了,对着方淮之竖起一个拇指:“大人,您的速度真是快。”那么快就把曾小姐攻城掠地,吃的一点渣都不剩了? 方淮之凉凉看了他一眼:“出乎我的意料,这次是她主动的。” 什么?! 石笺更是大骇,这曾小姐明面上看上去冰渣子做的人儿,昨晚居然还能热情似火主动投怀送抱?她竟然扑倒了自家的大人,将他吃干抹净了?! 嗷嗷嗷,大人啊,您的清白何在啊!你一定要叫她对你负责啊!! 他的脑中突然勾画出一副方淮之欲拒还迎被一脸霸王硬上弓的曾诺压在身/下的画面,简直是太让人羞/耻了…… 见石笺似乎正在走神,方淮之轻咳了几声唤回了他的意识:“石笺,让灶房多做几道小菜,挑曾诺喜欢的做。我也要去前厅用膳。” 自家大人急着要去前厅用膳的目的简直是昭然若是。 石笺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男大不中留,大人啊,被对方吃干净后,你难道不应该表现得矜持一点吗,这幅明显迫不及待的样子简直是…… 哎,算了,不提了,他石笺是不是应该去提早策划方府大婚的事宜了? …… 三日很快过去,之前给方淮之行鞭刑的人本来就是宁河绝安排好的,所以伤口看着骇人,实际伤的并不重,所以等到第四日方淮之上朝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大碍,伤口也开始结痂。 大殿之上,众官端正而立,高位龙椅上的宁河绝笑的愉悦:“朕听说两位边关猛将大战告捷,明日就要回京,朕心中甚是愉悦啊。” “承蒙皇上龙气庇佑我大业王朝,实乃我大业的幸事!”底下的官员忙忙称赞。 “那众位爱卿可有主意如何为我大业这两位功臣接风洗尘?” 有人提议赏赐黄金珠宝,有人提议赏赐豪宅美女,更有人提议加官进爵。一边的曾悦康收到秋水浅的暗示,突然上前一步道:“皇上,臣有一个主意。” 宁河绝黑眸微微一眯“哦?曾爱卿有什么主意?” “这赏赐珠宝豪宅,自然是要的,但是光这些不免显得有些俗气。不如,让老夫好好筹划一番,策划一场夜宴为两位将军洗尘,并弄些风雅舞曲的表演庆祝如何?” 宁河绝听罢他的话,也来了兴趣,便点了点头应允了。 方淮之和骆秋枫在一边观察着曾悦康得到宁河绝许可后,退居人群中与秋水浅相视一笑的模样,皆是蹙了蹙眉。 这两只老狐狸,又要搞什么名堂了? 第41章 惊堂木四十 下了朝堂之后,方淮之和骆秋枫正要往门外走,身前却是闪过一道人影,硬生生将他们拦住了。 看清来人后,方淮之抿了抿唇,与骆秋枫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骆大人,方大人,下官失礼了。”曾悦康拱手道,肥硕的脸带着一抹笑意,朝着方淮之望去:“下官拦住两位大人,是为了几日前剥皮案一事特地向两位大人道谢的。小女能够获救,也多亏了大人们不辞辛劳日夜查案,只是小女最近惊魂未定,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可能要改日我再带她登门拜访道谢。” 方淮之垂下眸子,不看对方那张笑脸,自顾抻了抻衣袖,似是漫不经心道:“我们哪有出什么力,要谢曾大人还是谢曾三小姐自己的聪明才智吧,她那些小手段,谁能害的了她?曾大人你说是吗?” 这似褒非褒的话语,倒是让曾悦康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的确,那日曾颜获救回来后,因为惊吓外加淋了雨,发了几日高烧卧病在床,他在她昏迷的时候进房看过自己的女儿,却听到她在迷迷糊糊中嘴里一直喊着:“曾诺,你不要怪我,你死了下地狱也休得怪我!” 事后等她清醒,他质问过那日被绑架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曾颜终是抵不过曾悦康严厉的问询,哭着将那日的情形全部诉之于口。 听到曾诺可能已经丧命于剥皮凶手的手下,他竟意外地有些小小的内疚,不过大抵对自己来说,曾诺的死还是好处大于坏处,他便没有多说什么,只告诫曾颜此事不许声张,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他今日拦下方淮之两人,也是有意试探一下曾诺到底是否已经命丧黄泉,见两人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看来曾诺多半是被救下了。 曾悦康老脸抽动了几下,硬生生在眼眶里酝出一片湿润的模样:“哪能这么说呢,这孩子也不过是命大了些。那么……曾诺这孩子,现在如何了?” 方淮之望着他那张故作哀伤忧愁的脸,似笑非笑:“曾大人你觉得呢?” “这样吧方大人,曾诺在您家再多住下去也不便,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住在一座府邸传出去也不好听,这次不如就让下官将她接回去照顾吧。”曾悦康伸手揩了揩眼角的湿润:“这些日子也让两位大人看笑话了,本来不过是府内父女间吵闹的小事,竟惊扰到如此地步,下官实属惭愧,将曾诺带回曾府后,下官一定会好好训诫她的。” “最近我方府不便,曾大人此事容后再说吧。曾诺她在我府内挺好的。”带着不容置噱的语气,方淮之和骆秋枫绕过面前的曾悦康,乘上自己的轿子回了府。 甫一踏入府内,方淮之的视线便紧紧锁住了面前正等他归来一起食用早膳的曾诺身上。 春天的步伐已经悄然到来,鸟语花香,一室温暖,她身着月白色的长裙端坐在桌后,鬓角几缕柔顺的发丝垂下,半掩她姣好的面容。 她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一动不动,目光凝视前方。 方淮之放轻脚步,趁她没有注意,悄悄将身子挪到了她的身后。 陡然回过神的曾诺似乎感觉到身后的异样,正要转身,突然身子一暖,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袭来,他已经从后方将她整个圈抱在怀内。 他的下巴细细窝在她的颈部,嗅着她身上独属于他的味道。 他爱她身上每一寸的味道。 “怎么了?”还不太能适应这样亲密的接触,在感情方面还是一张白纸的曾诺轻轻挣扎了几下,瞥了眼在一边捂嘴偷笑的石笺和红芮他们,面上渐渐浮上窘迫:“要让人看笑话了。” 知她羞赧,方淮之放开了他。刚才实属情不自禁,现在他自己想来也有些不可思议。他站起身,朝着石笺的方向轻咳了几声,石笺会意,带着下人们出了前厅,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他落座在曾诺一侧,替她盛了一碗米粥,曾诺很有默契地夹了一块松糕在他的碗内。 方淮之心里一动。 原来一直以来她也在观察他的喜好。 他突然觉得,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两情相悦更好的事了。 用完早膳,方淮之突然开口:“曾诺,有件事,我想过问一下你的想法。” “什么?” “今日上朝,曾悦康跟我提起要接你回府的事情。”他话音刚落,果不其然看到曾诺已然蹙起了眉,一脸冷漠。 “我想,你是不会让我回去的。”她淡淡道。 “知夫莫若妻。”他促狭一笑,随后敛下神色:“我的确是没有让你回去的意思。但此外,我却有另一个顾虑。”他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再过几日,顾家的二子和连家之子两位将军就要凯旋而归,今日皇上广纳众臣意见,曾悦康却是急急进言要为他二人接风洗尘,我怀疑此举授意于秋水浅。” “你如何确定?”曾诺望着他清俊明朗的容颜,轻声问道。 方淮之敛了敛眸子,棱角分明的眉骨在其下打上一层淡淡的阴影:“曾诺,我不打算瞒你。”他抬眼望她,神色是难得的慎重和小心翼翼:“一直以来,我和秋枫都在搜集秋水浅、曾悦康等人收受贿/赂,骗取大片良田赚取不法之财的勾当。他们防的严实,一直以来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但是不久前,我们得到消息,他们的目标可能不仅仅局限于此。” 曾诺一愣,她其实也怀疑过曾悦康收受贿/络的事情,也知道他巴结秋水浅,但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当今大业王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并不单靠皇上一个人支撑起来的。文有秋水浅和秋枫两大支柱,武有昀国大将军和连家将军,如果没有这四人相互制衡,仅靠当今圣上一人,是很难维系朝堂的和平。”方淮之见她不做声,似乎在思考,接着道:“近几年当今圣上似乎也看出了这潜在的玄机,于是一改作风,采取雷厉风行手段,不仅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更是为了在短期内,将他们的爪牙全部撤下换上自己的心腹。” “那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曾诺呐呐道。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啄两下:“你想的没错,当初皇上任命我为大理寺卿,正是因为——我和秋枫,是实打实的亲皇党。” 他望着远处,眼底闪过淡淡的光泽:“四人中,只有秋枫和顾家领头的是亲皇党,所以这是唯一两支皇上能够完全信任的人马。但圣上处在这朝堂漩涡的沼泽深处,必定疑心重,所以即便是换上了亲皇党的人,他也不会完全信任。”他身上的那些伤啊,就是为证忠心的最好证据。 “但是近两年,秋水浅的势力在越发涨大,虽然他一直宣称自己是亲皇党,但私下却和几位王爷的关系也似友似知己。曾悦康是秋水浅的人,这次他急急想要为顾家、连家接风洗尘,皇上允诺他们的要求,但不代表他不会怀疑他们如此举动背后的目的,必定派我和秋枫去查。可我个人觉得,故作大意、虚张声势,这可能反而是秋水浅给我们设的一个局。”他神色冷峻,黑眸湛湛生辉。朝中局势在他脑中千变万化,他必须谨慎走好每一步,小心翼翼。 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人独步行走,他与她执手,更要顾全她的安危。 “那你之后会怎么做?” 他笃定自信一笑:“我若真和秋枫阻止了,反倒被他们倒打一耙说我们肆意挑拨他们和顾、连两家的关系。那很简单,不如不管。” “可你不担心一旦你们不查,他们反倒可以无所顾忌的巴结顾、连两家,增加自己的势力?”虽然她不懂得这些朝堂的勾心斗角,但是涉及他的安危,她即便不会也得逼着自己去多加考虑。 “曾诺,你想想。顾家和连家关系和睦,顾觞和连月凯更是携手沙场多少年的兄弟,如果他们要一举巴结,这可不容易,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曾诺抿唇细想。钱和权必定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两样,他们都不缺。连月凯连月凯,这个名字在曾诺的脑中似乎异常的熟悉,对了,他不是曾斐的新婚丈夫吗? 对了,这次的计划又是秋水浅特意授意给了曾悦康,难不成…… “难不成他们这一步的棋子,关键在于曾颜?”在他淡笑的眸子里,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如果曾颜获得了顾觞的垂青,那连家和顾家就成了连襟,而曾悦康却成了这两大势力人物的岳父,你说,他会放过这个机会吗?”方淮之修长有力的指节缓缓富有节律的敲在桌上:“想来曾颜在秋枫这里走不通,只有改走顾家一路了。这可是一把双刃剑啊,如果这一招走得好,结果我自不必多说,但若是失败呢……呵呵。” 曾诺联想到了秋水浅老谋深算的模样,有些冷的说:“到时候秋水浅可以明哲保身,说是曾悦康自己的主意便可。这事涉及朝中有无结党私营之罪,皇上判下来的话,责罚不会太轻。” 她与自己真是默契十足,这样晦涩难懂的朝堂政事,在他的三两点拨下,她已然通透无比。 若要化解他们的阴谋,方淮之他们解决的关键——也就变成了曾颜? 曾诺突然想到他之前说要询问她的意见,她忍不住问道:“那你……到底是要过问我什么想法?” 只见方淮之喟叹一声,缓缓抚上她的脸:“曾诺,我对付曾悦康,可并不仅仅因为朝堂之事。一直以来,我没有动手,是因为顾忌他好歹是生你的爹,但这次剥皮案,他对你全无关心,曾颜更是想法设法置你于死地。我本就不是心存良善之人,你觉得,我可以不管吗?” 听他如此一说,曾诺心底涌起一股无法明说的暖意和感动。 他并不知晓,她体内的这个灵魂是源自未来异世,他并不知道其实在她心底,她跟曾悦康原本就没有任何的父女之情,恐怕比陌生人还要冷漠。就好比方淮之说要对付他的时候,她心中根本没有丝毫的怜悯和慈悲心。 他询问她的意见,无非是担心她对曾悦康还存在父女之情,不忍下手。也就是说,如果为了她的感受,其实他是可以放弃这次的计划,只为顾念她的心安? 况且他是如此的信任她,将他的全盘计划告诉了自己。 她抿着唇,投入他的怀里。 他既然如此顾虑她,她又怎能让他失望,辜负于他,将他的一腔滔天计划付之于流水? 要说心狠,她又何尝不是? 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人,却偏偏走在了一起。 她抬眼望着他冷硬完美的下巴弧线,心里想的却是—— 淮之,我从不是软弱之人,只要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大可不必顾虑我的安危。 我只愿你平安顺利,成就那无上的光荣。 至于我,愿做你那刺敌之刃,为你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这一份承诺,是我之于你,最大的爱意。 …… 三月中旬的时候,整座京都城沸腾了。 方淮之一众大臣跟随在宁河绝的身后,不远处就是眼望前方笑的深不可测的秋水浅等人,还有许久不曾出门的顾家老爷子顾训以及顾家长子顾言。曾斐更是已经眼含热泪等着自己的夫君归来。 宫门打开,四周装点地分外隆重和喜气。从这里通往京都城城门的大小街口全部自两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脸上全部洋溢着欢呼雀跃的表情,恭迎着保家卫国的两大将士班师回朝。 很快,前方传来骚动。 所有人投目望去,却见前方浩浩荡荡,前方两人器宇轩昂,骑着两头高头大马,威严无比地领着千军回归。 他们的荣誉在战场,而他们的家却在这里。 渐渐的,前方人群已至眼前。 最前方骑着高马的两人身着威武铠甲,却身姿轻松地从马上翻身而下,而后走至宁河绝的面前,跪拜在地:“臣等叩见圣上。” 绚烂阳光自天际洒下,照亮了一片潇洒男儿,也将两人俊朗英气的容颜映照得熠熠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入V了,希望大家支持~ 为了大家的阅读方便,我不会设置防盗章节。 但也请盗文的人自重,我不设置防盗章节并不代表我默许你们盗文的行为。如果你们一定要盗,也恳请你们保持三章节的更新距离,好歹让我混口饭吃吧? 第42章 惊堂木四十一 接风的事情很快便结束,宁河绝即便高兴但也明白两人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实在是疲累,于是便先让他们回府休息几日,等到三日后再和众臣聚首宫中为他们举办一场庆功的夜宴。 其实很多在场的官员都明白,庆功宴不过是个幌子,只怕宁河绝到时候给他们加官进爵才是真的,毕竟短短一年,这两位年轻的将军便凭借沙场上过人的天赋和默契,以及用兵如神的计策,将敌方之前攻下的大业数十座城池一一讨伐了回来。 宁河绝等人回了宫内,一些官员见圣上离开,便大着胆子三三两两的围在了两位将军的身边。 “真是英雄出少年,我等已老,后世还得你们这些年轻人打拼。”秋水浅抚了抚长长的胡须,靠近两人一脸慈祥地笑着。 连月凯天生性子冷淡,一张脸面无表情,便没有接话,倒是一边的顾觞眼神灵动,富有活力,擅长交际,忙道:“左丞哪里话,这几场仗能顺利打下,全靠圣上龙气庇佑以及左丞协助众官将朝廷管理的井井有条,才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 一席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圆滑世故,根本不像是战场上磨练回来的粗莽少年。 秋水浅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余光里对曾悦康使了个神色。 曾悦康会意,上前道:“两位将军,一路奔波想必十分辛苦吧?下官自作主张,在城中最好的嘉月楼点了几桌好菜,烦请各位给我个面子,一同先为两位将军做个简单的接风宴吧。” 顾觞等人推拒不能,便也随了他们的起哄,一起去了嘉月楼。 曾悦康是个舍得花银子的,他包下了整个嘉月楼,上的更是好酒好菜。 只是没吃几口,曾悦康就叹了口气,放下了碗筷。 顾觞见他如此,有些奇怪:“曾大人是怎么了?” 曾悦康垂着脑袋,显然有些惭愧:“是下官欠考虑了,本来听人说嘉月楼的佳肴是整个京都城数一数二的,下官这才命人赶忙包了下来给两位将军接风洗尘,可如今看来,还不如我家女儿贴心之时为我做的一些小食。下官愧对将军啊……” 顾觞听他一说,倒是爽朗一笑,丝毫不在意:“我们在边关吃惯了粗粮,这些对我们来说已是珍馐美味了,曾大人不必如此,我和月凯还要多谢曾大人破费了呢。” 曾悦康讪讪一笑:“这怎么好意思。月凯好歹也算是我的半个女婿,你是月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怎么叫破费了,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顾觞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方才曾大人说令千金厨艺了得?顾某还真有些好奇和艳羡,只可惜没有福气能够尝试品味一番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话正中了曾悦康和秋水浅的下怀。 曾悦康拍了拍顾觞的肩膀,一脸大气:“顾将军想品尝小女的手艺还是小女的福气呢!这有何难?三日后的夜宴上,曾某自会向皇上请示一番,让我家女儿进宫做几道小食给顾将军和各位大人品尝一番,只要到时候大家莫要嫌弃我女儿手艺拙劣就好。” 几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官员立马纷纷附和。 方淮之抿了抿唇,将手边的一杯茶水递到了唇边浅酌几口。瓷杯光华流转,里面的澄清水色倒映着他一双慧黠的湛湛双眸。 就在几人继续谈天说地的时候,顾觞却是突然将目光放在了几乎不怎么言语的方淮之身上:“想必这位就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方大人吧?顾某常年驻守边关,方大人上任之际也没来得及道贺,请方大人见谅。” “无妨。”方淮之温温一笑,将手中的茶杯缓缓递出:“方某不善饮酒,这一杯茶水就权当替代了酒水,我要敬两位将军一杯,英雄少年才华盖世,保我大业边疆无忧。” 三人碰了碰瓷杯,一饮而尽其中的茶水。 发现顾觞和连月凯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部聚集在了方淮之和骆秋枫的身上,曾悦康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顾觞又一脸兴致盎然地对方淮之开口。 “顾某一直有些好奇,我还未进京都城的时候,就已经听说前几日京都城发生了一件大事,百姓人人自危,大门紧闭,似是在抓什么剥皮案的凶手?” 秋水浅一听这个话题,脸色颤动几下:“别提了,这第一具尸体还是老夫几个发现的,那样子当真是骇人到极点。现在一提,老夫还有些反胃呢。” “顾某欠考虑了,此事我们就此掀过。”顾觞面上闪过歉意,然后面对着方淮之和骆秋枫一笑,轻声缓缓道:“可能这个要求有些唐突,可顾某的确对此案好奇无比啊,不知闲暇之余顾某可否寻两位大人说说这起案子的始末,好解一解顾某的好奇心?” “乐意之至。”骆秋枫一笑,可这笑容看在秋水浅和曾悦康的眼中便有些讽刺了。 他们是拼尽全力都难以亲近,想不到两个乳臭未干只会看死人的表兄弟居然轻而易举就拉近了和顾觞的距离。 当真是叫人心里恼恨无比! …… 是夜,月明星稀,天色疏淡。 曾悦康回到府内,府中一派鸡飞狗跳。 “我说了,我只要骆秋枫一人,那个什么顾觞的?谁?嫁个边疆将军不如让我守活寡得了!”还未进入大厅,曾颜叫嚣哭喊的声音已经从最深处传来,紧接着是瓷瓶桌椅摔碎碰倒的声音。 曾悦康蹙了蹙眉,快步踏了进去,果然看到了一脸哭意的曾颜还有一旁安抚不已的柳氏和一干丫环小厮。 曾悦康今日心中本就不快,见此心中更加深了几分恼意,他冲上前指着曾颜道:“当真是我宠坏了你,竟把你的性子养得如此骄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嫁谁有你商量的余地吗?!你可别误了我们的大事!” “大事?”曾颜嚎啕哭喊:“我的幸福就不是大事了?!” 柳氏在其中不停斡旋,安抚两人快要争吵起来的趋势。 “不管如何,我会想尽办法让顾觞垂青于你,你做好准备,嫁入顾府可比嫁入骆府强!我今日见过了,人家顾觞好歹也是一表人才,容貌不比骆秋枫差!能得到他的喜爱,你以后还愁什么没有?别把目光总放在情啊爱啊的上面,目光要放的长远。你不是要报仇吗?不是要整治曾诺那贱丫头吗?!人家现在有方淮之和骆秋枫庇佑着,他们官级比你爹高,你能下手吗?还不好好想想,只要你做了将军夫人,何愁没有机会?!”曾悦康坐在上座的红木椅内,语重心长的拉住曾颜的手:“你自个好好衡量一下。骆秋枫不喜你,你即便终身不嫁他恐怕都再难看你一眼,与其如此吃力不讨好,你何不找个能为你利用的夫家?” 听他如此一分析,曾颜一愣,即便心中苦涩到了极点,但是脑中闪过了曾诺那张冷若寒冰的脸,她的心中便再难忍住涌起怨毒和嫉妒。 比起对骆秋枫的爱,她现在只觉得恨是千倍百倍。 相较骆秋枫对她的不理不睬,曾诺什么都没有做便得到骆秋枫和方淮之两人的爱护,这事更让她记恨不已。 是的,既然爱不得,何不干脆毁了? 在她为了求得骆秋枫而放低身段的时光里,她将自己的心理已经扭曲成如此模样,爱情在心中早已没有恨堆砌的那么高如堡垒,如今被曾悦康如此诱哄,能解自己心中苦恨的一剂方药早已不是骆秋枫本身那么简单。 她要的——是曾诺不得善终!永远被自己狠狠踩在脚下! 这才方能疏解她心中积压的嫉妒和恨意。 “爹,那么我该……如何做?” 见她已然想通,曾悦康不由舒心一笑。 …… 三日的时间很快便过去。 宫中忙碌,人人都在为夜晚的夜宴做准备。 曾悦康获得了宁河绝的批准后,带着曾颜和几个丫环很早便已经赶到了宫内。到了宫内,曾颜便嫌弃宫中御厨所呆的膳房杂乱无比,也不愿意和一堆御厨挤在一方天地内,曾悦康便命人在远处临时搭建了一个略显封闭的灶房,供她使用。 当然,这不过是个幌子。 曾颜从小到大娇生惯养,他和柳氏疼宠她到极点,又怎么会舍得让她进厨房学厨艺? 他们搭建新的灶房,不过是为了偷天换日,将其中偷偷带来的厨娘婆子做的菜当做曾颜的手艺送出去,这样,不是一举两得? 夜幕很快降临,各路官员也已经在大殿入席摆座。 这次的主角是顾觞和连月凯两人,因此他们便坐在宁河绝下面的首位上。难得的是,这一次连许久都不曾露面的顾训和顾言也来到了宫内,齐齐为两人的战功庆祝。 宫殿正中,曾悦康安排的歌舞正在进行。舞女们身姿翩翩,身段轻柔,眼神魅惑,配合着一边乐师演奏的天籁之曲,将众人的目光齐齐吸引。 就在这时,宫殿两侧齐齐有宫人端着珍馐美食入内,每一个官员的身后都立着一位专门随侍的宫人,他们手握一块木质托盘,上面各色的食物分类摆好,每位官员都有自己独立的一份珍馐。 直到最后一排端送食物的宫人们进殿,即便每盅小碗都盖着盖子,但香气已经萦绕了整个大殿。曾悦康突然直起身,对着宁河绝道:“皇上,自家小女不才,思虑良久才做了这熬煮了近五个时辰的牛骨大补汤给众人品尝一番,烦请各位多多见谅小女的手艺。” 此时殿中的舞女们正一曲舞毕,宁河绝身边的吕公公先用银针探了探这碗汤水,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让宁河绝品尝。 宁河绝用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品尝完后他抿了抿唇,似是回味,而后眯了眯眼,笑的欢畅:“果然是好手艺,曾爱卿你这女儿的手艺可不比朕宫内的御厨差啊!对了,朕不是批准让曾爱卿的千金进宫了吗,人呢?让朕瞧瞧,朕可要好好打赏一番!” 曾悦康连忙躬身道:“谢皇上恩赐。不过微臣的小女实在调皮,还要先请皇上恕罪才是。” “哦?怎么顽皮了?”宁河绝来了兴致:“你尽管直说,朕可以恕你们无罪。” 有了宁河绝的保证,曾悦康圆滚滚的身子突然朝着远处乐师所在的方向使了使眼色,宁河绝等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在那些人的最后面,有一个身姿娉婷,落落大方的少女轻抚着手下的古筝端坐在那。 她面色艳美,柔美一笑,端庄地从椅上起身,款款走到了殿中,含羞地望了一眼顾觞所在的方向,跪在了地上:“皇上请恕罪,曾颜因为一时琴意大盛,便不顾爹爹的阻拦躲在了乐师中演奏,小小劣曲,让皇上和各位大人见笑了。”她咬了咬唇,面有羞赧,两颊带着绯红,明亮的眼底眸光潋滟。 顾觞见她方才望了自己的方向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也回以淡淡一笑。 曾颜脸颊更是酡红。 她面上佯装端庄,心中却是无比快意——爹爹果然没有说错,这顾觞也端得是翩翩公子,风姿卓绝,清俊英俊,配自己也不落下风。 她心中一动,顾觞看自己的眼神没有丝毫的痴迷模样,看来暂时未对自己动心,不过没关系,他们早就想到了如此可能,便早就保留了一手,就不怕顾觞他不落入自己的掌心中! 宁河绝赏赐了曾颜一些金银首饰,也同样赏赐了曾悦康。而后便是宣旨为顾觞和连月凯两人升官赐豪宅。 酒足饭饱,众人都有些熏熏然,开始聊起了一些京都城的事情。 曾颜坐在曾悦康身边,一直偷偷瞄着顾觞。 眼见不知过去了多久,顾觞终于起身暂时离席去殿外一趟,她便朝曾悦康示意了一下,也避开了众人的目光跟随着离开了殿内。 殿内有官员提到方淮之屡破奇案:“方大人身边真是人才辈出,前几日轰动京都的剥皮案,听说在您身边有位能人为您出谋划策,何时能引荐一下?” 方淮之饮下手边的酒,想到了曾诺在自己怀中难得一见的柔顺模样,忍不住淡淡一笑,让正朝他看去的官员不由看得一愣。 他何时露出过如此坦诚的笑意? “说到这,臣有一事禀告皇上。”他款款站起身,朝着宁河绝的方向一拜:“这位与我破案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微臣发誓这辈子非她不娶的人,她与微臣默契无比,两情相悦,还请皇上能够允诺我们的婚事。” 宁河绝面色不动,却是问道:“一个女子查案?”紧接着道:“难不成我大业没人了吗?竟需要一介女子插手查案。” “皇上。”方淮之面色肃然道:“她,不同于一般的女子。” 于是他便将曾诺几次破案的事迹和方法向宁河绝一一诉说,听到她分析罪犯的模样和心理和真实凶手相差无几的时候,连宁河绝都有些惊诧,但更多还是有些怀疑:“她当真如此厉害?” 不过宁河绝想的更多的却是,他本想用赐婚的方式拉拢方淮之,如果方淮之心有所属,那他还如何安插人在他身边牵制他? 这个男人太过聪明,心思太过深沉,如果不找人想法设法牵制他,他很难心安啊…… “男人还当国事为主,你成亲的事,容后再说吧……”宁河绝淡淡道。 明眼人都明白宁河绝是不太赞同这桩婚事。 方淮之心中一沉,面色不动,没多说什么,继续落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可能有些无聊,因为牵涉都是朝堂这条阴谋的剧情主线。属于纯剧情章。之前大家看男女主甜够了,接下来我们又要上正菜了哦~ 下一章重口案件再次袭来~曾颜也开始虐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43章 惊堂木四十二 宁河绝继续与众官饮酒观舞的时候,骆秋枫悄悄挪到方淮之的身侧,悄声道:“你疯了?这个时候和皇上提成亲的事,你以为皇上会同意?” “我心中早有底他是不会同意的,但我也意在告诉他,我早已心有所属,日后他若要塞人给我,也会顾虑一番。” “说来这曾悦康当真是冷心肠,我还以为你若要和曾诺成亲,他必定还会顾忌是自己的女儿出来跟你争执一番,而他居然一点反应皆无。”骆秋枫抿了抿唇,望着曾悦康的方向,却见他时不时朝着殿门外望去,眼里闪着幽深的光芒。 方淮之顺着方向望去,见曾悦康似是在等待什么时机一般,他侧头一想,很快便了然一笑:“他可不是不与我争执,而是他现在心根本不在这事上。秋枫你看,曾颜和顾觞双双不在席位了。” “难不成他们已经下手……?”骆秋枫心中一急。 方淮之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唇边细细品着,一派闲适淡然。他早已留了一手,又怎么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恐怕顾觞现在,早已被他的人引到了另一处去。 酒过三巡,腹中还空空如也的宁河绝等人还惦记着曾颜熬煮的汤水,于是便命人再去多盛一些来,宫人们很快端了汤水上来,里面还有一些柔嫩的牛肉,宁河绝几人吃得心满意足,很快汤碗便见了底。 他们刚命人把汤碗撤下,却见殿外隐隐传来一片嘈杂之声,有愈演愈烈之势。 宁河绝蹙起了眉头,心中不快,对吕公公道:“去问问是何事,若是有意扰乱夜宴者,严惩不贷!” 吕公公领命出去,不一会儿便惊慌着跑了进来,一脸苍白地跪在了地上。 见他也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宁河绝意识到不对,厉声问道:“说,是何事如此惊扰?!” “回……回皇上……”吕公公哆嗦着唇,脸色更是白了几分,张了张口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最后只能哭喊道:“皇上,那……那牛骨大补汤煮的不是牛肉牛骨……是……是……” 殿上凡是喝过那汤水的人心中陡然划过一丝不祥的感觉,脊背一僵,视线全部集中在吕公公的身上。 在这样的压力下,吕公公跪趴在地上,闭着眼一狠心道:“刚才宫人来报,他们奉命去曾大人临时搭建的灶房处理食渣的时候,竟发现大锅内,煮着的是一具被分尸的尸体!” “不可能!”曾悦康拍案而起,一脸愤怒。开什么玩笑,这次的牛骨牛肉可是他拖人买来的上等货色,怎么可能会变成人肉尸体? “什么?!……” “呕……” 不少官员没有听到他的辩解,已经开始呕吐起来,他们抠挖着自己的喉咙想尽快把方才才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宁河绝听闻如此,脸色也霎时惨白,他脊背发凉,胃内也渐渐升起想要呕吐的欲望。 他刚才吃了不少,可他是当今天子,怎可如此没有形象在大殿上催呕? 他只能抿了抿唇,强忍住。他蹙着眉,冷声一字一句道:“休得胡说,证据呢?” 吕公公擦拭了一下额头汩汩流下的冷汗,吞吞吐吐道:“皇上,您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他顿了顿,对着殿外道:“来人把东西抬进来!” 此刻,殿门大开,四个壮汉用木棍串起绑了绳索的大锅,一步一步艰难地扛了进来。 这口锅也是曾悦康为了匹配整只牛而命人打造的足有到人胸口左右的大锅,就是为了让厨娘能够用一口锅子熬煮整只牛,牢牢封锁住这只牛的美味。 大锅还未到殿中,诡异的肉香骨香已经渐渐充盈了整个大殿。 若原本知道里面是牛骨汤,只怕现在就是垂涎三尺了,可一旦怀疑其中熬煮的可能是人肉,所以人便脊背发凉,竖起了鸡皮疙瘩。 “把东西捞起来!”宁河绝冷声道。 有几个胆子大一些的太监围在那口锅子的四周,拿着大勺子在里面捞。 宁河绝身处高位,从这个视野望去,锅内浑白汤中因为太监手中木勺的搅动而掠过了些什么,他一眼便看清了。 那是一只烧的已经通红熟透的人头,上面一些较为娇嫩的肉已经脱落,露出其下一些森白的骨头,两只眼球一只被煮的发白半脱落,另一只已经被煮的烂透爆了开来。他的唇部也全部熟透掉落,里面的牙齿层差不齐,全部露在外面,整个人头面目已经模糊扭曲,只剩血红的熟肉。 宁河绝一想到方才还唇齿留香被他大口吃下腹的嫩肉就来自这具被分尸尸体的身上,便觉得再是如何隐忍都快阻不住那股喷涌而出的恶心感觉。 他缓缓举起手来,掩住唇,似是慰藉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但是下一秒,他差点不顾形象的奔逃出这里。 随着太监的打捞,一些被分尸煮熟的部分也渐渐浮出水面,被摆在事前准备好铺在地上的白布上。 里面有被从中截断的大腿骨,上面挂在几缕残留的熟肉,还有两只被生生斩断的手臂,只剩下森森白骨,还有被从中剖开残破的胸腹,里面的内脏虽然不在其中,但是还有稀稀落落的碎肉搭在上面,最恶心的是—— 太监们居然还从锅中捞出来分尸而煮的尸体下.体,明显是一个男性的体征,男人的物什已经被煮得涨大通红。 这下子整个大殿作呕的声音不绝于耳,太监宫女急着打水伺候都来不及。 骆秋枫瞥了一眼在身后吐得汹涌的常余清,靠近了身前一脸淡然的方淮之,也白着一张脸道:“还好我们没有吃那什么牛骨汤的,你看那呆子……”他示意方淮之看已经吐得快不省人事的常余清:“之前吃的那么欢畅,现在倒好。以前倒没发觉,他虽然一张脸每每严肃稳重,但是一旦遇到这种事,心理弱的就跟一张薄纸一般。” 方淮之凉凉望了他一眼:“这事要是发生在你身上,你定吐。” 骆秋枫眯着好看的眸子,再次粗粗掠了一眼远处摆放着的那些尸体残肢:“这下不用我们动手,皇上也不会放过曾悦康和曾颜了吧。即便人不是他们杀的,但竟疏忽大意到让当今圣上吃下这死人之肉,恐怕逃不了牢狱之灾。” 说到什么,就来什么。 很快宁河绝敛下了神色,一脸震怒,望向殿下已经傻愣住的曾悦康,重重拍着龙椅一侧的扶手,斥责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皇上……”曾悦康完全愣住了,怎么可能会有尸体在锅内煮着? 他脸上全是慌乱无措的表情,深深跪在了宁河绝的面前:“微臣冤枉啊!微臣明明命人买的是一只全牛,怎么会……一定是有人要谋害微臣,所以嫁祸微臣啊!” 听到他的言论,宁河绝更是笑得发冷:“嫁祸?就算对方有滔天的本事将你那牛骨换成了人骨,可你那亲自熬煮的女儿,难不成还分不清牛骨和人骨的区别?!” “这……”曾悦康急的汗水汩汩落下,他又不能说这锅汤不是曾颜熬煮的,不然不就犯了欺君之罪?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有理他也说不清了! 曾悦康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望向一边的秋水浅,可是秋水浅一脸冷漠,朝后挪了几步,似是装作不认识他一般,与他撇的干干净净。 宁河绝越想越气,环顾大殿一周,却没有发现曾颜的身影。他心中更是愤怒,难不成事迹败露,她已经逃之夭夭了? “来人啊!给朕把曾颜带上来!” “皇上,人已带到。”宁河绝的话音刚落,大殿之外已经响起了顾觞的声音,伴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他随手一甩,一道纤瘦的人影便被他摔落在了大殿之上,滚落在了曾悦康的身侧。 众人定睛一瞧,这不正是消失了一段时辰的曾颜吗? 只见她浑身衣衫凌乱,难以蔽体,一张脸红得诡异,嘴里难以克制地发出几声似猫耳发春的叫唤。 见那么多人朝她狼狈的模样紧盯不放,曾颜心中一愣,窘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瑟缩了几下,急急拢住自己的衣裳,往曾悦康的方向挤去。 “这又是怎么回事?!”宁河绝震怒无比,厉声吼道。 “回皇上。”顾觞上前一步,蹙着眉一脸认真:“此女在方才给月凯的牛骨汤内下了春/药,并假借曾大人的名义约他在别处屋内见面,后面的事情皇上想必也猜得到,微臣实在是羞于说出口……好在微臣之前想去院内透气,恰巧遇到了月凯奔出房内向我求救,才幸免遭她毒手。” 宁河绝气的几乎不能言语,只能憋出几个字:“简直是不知羞耻到极点!”他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散发着雷霆般的气势:“朕没记错的话,月凯是你大姐的新婚夫君,你就算真心喜欢他,也该询问你姐姐和你姐夫的意见,怎得如此不知羞耻!” “皇上,冤枉啊,臣女冤枉!”怎么会这样,她明明将药下在了顾觞的汤内,怎么会被连月凯误服了? “月凯如何了?”宁河绝朝顾觞问道。 “我已经寻了太医为他诊治,大嫂正赶来宫内,想来应该无事。” 就在这时,曾颜瞧见了眼前不远处的残肢尸体,她不由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朕还想问你这是什么。”宁河绝抿着唇,眉峰冷峻无比:“大胆曾颜,你自己看看你煮的是牛骨汤还是人骨汤!” 曾颜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朝着曾悦康望去,曾悦康苦着脸朝她摇了摇头,不知该从何解释,最后垂下脑袋,无法言语。 迟疑良久,曾颜终于摸清了事情的大概,她哭喊着跪在地上:“皇上,冤枉啊!” “这是你煮的,你跟朕说冤枉?你叫朕如何相信?!” “我……”曾颜差点脱口而出这不是自己煮的,但是她很快便阻住了口。她不笨,也明白若是如此说,犯了欺君之罪那可真就回天乏术了! 为今之计,只能一口咬死她们被陷害了。 见她没有反应,只在那哭着喊冤枉,宁河绝心中不耐,命人先将她带下去杖责四十再关押在大理寺,听候发落。 “方爱卿、骆爱卿。”宁河绝揉了揉太阳穴,唤着他们二人的名字:“此事交给你们去查,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是,微臣遵旨!” …… 是夜,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曾颜倚靠在又脏又臭的牢狱内,满目绝望。 她如何都想不通,她明明在顾觞的汤内下的药,为何来的却是连月凯? 而且当时屋内漆黑无比,她心中也有小小的羞赧和即将成为女人的期待,竟没敢点蜡烛去看清来人,便急急凑了上去。 这下当真是说不清了。 很快,牢狱外响起了轻缓的脚步声,曾颜一愣,急忙咬着牙挪到了栅栏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会是谁来了。 来人一身华贵衣装,面色闪过浅浅的担忧,朝她的方向慢慢踱步而来。 来人是曾斐。 曾颜心中一喜,忙朝牢外伸着手:“大姐!你是来救我的是吗?大姐你救救我!” 曾斐走近她,从袖中掏出了一些银子打点,让看守牢房的狱卒替她打开了牢门。 曾颜心中更是怀揣着满满的希望看着眼前的曾斐:“大姐,你是来救我的吗?” 看着她一身的血混着牢房的脏臭,曾斐面上露出淡淡的担忧:“怎么如此可怜?他们打你了?” 曾颜脸上闪过愤怒,急急抓住曾斐的手:“大姐我是冤枉的!一定是有人嫁祸我!大姐,你要替我出气啊,让那些竟敢打我板子的人不得好死!” 曾斐垂头看了看她握住自己的手,抚慰般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软语:“你放心,我不会放任你如此的……” 曾颜心中一喜,觉得救出有望了。 就在她得意之情未消的时候,陡然脸颊一痛,她整个人被打翻在地,脸颊是火辣辣的疼。 “曾斐!你竟敢打我!”她咬着牙,不可置信又愤恨地望着眼前双手抱胸,姿态端庄的女人。 “我打你还算轻的!贱人,我平时待你不薄,而你竟想着勾引我的夫君!”她冷冷一笑,缓缓绕到匍匐在地的曾颜的身躯面前,狠狠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你还敢跟我说冤枉?连郎都给我看过你偷偷给他送的字条了,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还看不出你的字迹吗?!” 曾颜想解释,想说那张字条是她写给顾觞的,可是曾斐刚才踢得她极疼,她疼得冷汗密布,连话都喊不出口。 陡然下巴一疼,曾斐细长的手指紧紧捏起她的下巴,尖锐的指甲深深刺入她的皮肤内,她声音阴冷,气的一张美丽的脸都扭曲了起来:“你放心,我不会放任你如此,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这就是你妄想勾引我夫君的下场!” 她的脸被她重重摔下,砸在冷硬的地板上。 曾颜望着曾斐气势汹汹地离去,心中只有死一般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谢谢。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么么哒! 第44章 惊堂木四十三 夜晚,连府。 顾觞久久看着连月凯躺在床榻上微阖着眼的样子,他即便是昏迷中还是冷着一张脸。良久后顾觞终于忍不住狡猾一笑,坐在了他的床边。 连月凯蹙了蹙眉,咻得睁开了眼:“玩够了吗?” “我这哪里是玩。”顾觞狡辩:“若不是曾颜对我下药被我一早发现,现在可就是曾家在玩我了。” 连月凯从床榻上缓缓直起上半身,眸色清冷地望着顾觞,只从喉间吐出几个冰凉的字眼:“曾府胆子太大,留不得。” “哟?人家曾家姑娘还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就不怕她难过?” 听闻顾觞话里的内容,连月凯反常地冷冷一笑,丝毫没有顾虑:“她若恨我倒好。” 他和曾斐的婚姻,不过是父母辈自以为是的定亲。他从小心思不在男女之情上,当年曾斐父母去世交给曾府养育,他爹娘因为心存怜惜要他尽早娶她过门,若只是个安守本分的女子也就算了,他沙场浸淫多少年,早就看多了那些尔虞我诈,又怎会看不出曾斐的“野心”?诚然说他的确看出曾斐是有些爱慕自己,可是他对她却并无感觉。 强扭的瓜不甜,当初他死活不愿娶她,甚至提早赶赴边疆打仗,就是不愿意回京都面对这门亲事,结果曾斐居然以死相逼,逼得连月凯的爹娘修书一份让他尽快回来成亲,时至今日,他都觉得似是吞了只苍蝇一般,恶心至极。 今日曾颜对顾觞下药,顾觞一早便发觉,于是两人合伙演了一出戏。 他们不仅想拉曾家下台,私心里连月凯也希望曾斐能将对自己的注意力转移。 就让他们姐妹两个自己斗去吧! “不过没想到今日还有场戏出乎了我们的意料。”顾觞若有深意地望着连月凯,启唇轻声:“曾家真有本事,竟胆大到给皇上和众官吃人骨汤。” “你认为是曾家故意的?” 顾觞双手抱胸:“正是因为此事干系重大,才更不可能是曾家做的,他们难不成不要命了?” 连月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现在就看我们那人人称赞方大人和骆大人如何破案了。”顾觞淡淡一笑,月光透过张开的窗户静静投射在他修长挺拔的身子上,形成淡淡的一层光晕。 他湛湛的黑眸里似是掠过了什么,笑的满含期待。 …… 方淮之等人在搜索现场的时候,曾悦康已被宁河绝赶出了皇宫。 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曾颜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他曾悦康为防是帮凶扰乱查案过程,不得去大理寺探监,更是不能进出宫内,以防破坏现场。 骆秋枫带了人去搜了曾悦康的曾府,因为不敢声张找了厨娘替代曾颜的事情,所以他最多只能拿出自己之前买了那只牛的凭证。 但这一样不能作为什么切实的证据,这只能证明曾悦康买过夜宴的食材,却不能证明他们没有杀人没有蓄意煮人肉汤。 只有曾悦康心知肚明,当时他们为防露陷,让那厨娘提早准备牛骨汤,不久曾悦康便离开了那临时搭建的灶台,曾颜也急着装扮自己一会上殿的妆容。等到一切备齐后,厨娘早就从曾悦康之前打点的宫中偏门溜之大吉。 现在人不知所踪,曾府又被宁河绝派人严加看管起来,如何去寻人? “骆大人,请你一定要救我们,我们是清白的啊!”他见骆秋枫搜索完曾府正要离去,赶忙拉住了他的衣袖,哭着脸苦苦哀求。 骆秋枫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事情真相是如何,我们会查明。曾大人等消息吧。”说罢便甩开了他的手,很快离了曾府。 曾悦康看着骆秋枫离去的背影,脑中回想着他冷酷的话语,只觉得一切都完了。 进一步,就是被人嫁祸扣上了杀人煮人肉的罪名,下场逃不过一死;退一步,即便他们说明了汤不是他们煮的,可是这欺君之罪,一样要死。 他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辈子,踩低捧高,巴结贿.赂了不少人,更是以此为代价娶了曾诺的母亲,才换来了如今的名声和地位。 怎么可以毁于一旦? 不行,他决不允许! …… 已是夜半时分,漆黑的夜幕残月半挂,清寒无比。 曾诺刚从石笺那里得到消息,说方淮之被留在了宫内查案不能回府,她敛了敛眸子,离开了前厅,打算睡下。 就在这时,石笺从大门外急急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曾……曾小姐……” “缓缓再说。”见他反应如此惊慌,曾诺让红芮替他倒了一杯茶水,等他顺过了气后,才款款问道:“什么事?” 石笺先是将宫中刚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了曾诺,一听大殿上竟出现了人骨汤后,她第一反应想到了方淮之,于是语气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地紧张问道:“他可喝了那汤?” 石笺一愣,细想曾诺的反应后心中一乐,很快便答道:“曾姑娘放心,我家大人特意要我告诉你,他今后只吃你做的东西。” 石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大,但是语气却又颇为俏皮,愣是将周围的红芮红霓都逗笑了,暧昧地朝曾诺望去。 曾诺心底一愣,尴尬之余却觉得温情无比。 “那你何事如此匆忙?”她急忙转移话题。 “曾小姐,方才我去门口守着,你猜我看见了谁?”石笺拍了拍胸口:“我竟看到曾大人跪在我们方府门口!” “他来做什么?”曾诺蹙起了眉,联想到前几次他找上门来那并不算太愉快的回忆,只觉得心底有些不耐。 “他说他要见你……”石笺接着道。 虽说石笺多次劝说让她不如不要见曾悦康,但曾诺思虑了良久,还是决定见一面。她已经大概猜到曾悦康是为了什么而来,便必须明确地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红芮替她披上了一件抵御夜间寒冷的狐毛裘袍,便随着她的身后一步步走到了方府大门口。 彼时曾悦康已经跪了一会,一张圆润的脸仿佛顷刻间萎靡了不少。论谁上一秒还风光霁霁,下一秒就要遭受灭门之灾,恐怕心中都无法好受。 但是最让曾诺想不到的是,这个时候他寻求帮助的人,居然找上了她。 “曾大人快起来,跪着成何体统。”曾诺双眸微冷地看着他跪在冰凉的地板上低垂着头,两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头。 “女儿啊,你这次要帮爹!”以为她话中的意思是关心他跪着难受,曾悦康抬起一张沉痛地脸:“你妹妹被人冤枉关进了大理寺,她身体不好又加上挨了一顿板子,她受不住的啊!方淮之掌管整个大理寺,他又那么喜欢你,你就是无论想什么办法,也要让方淮之先把她放出来啊!” “这是他的公事,我无权干涉。”听闻曾悦康如此自私的要求,曾诺心中原本的一点耐心也在逐渐消耗殆尽。 “你怎么会干涉不了?他那么宠你,甚至还带着你一起查案,你怎么就做不到了?!” “……” 她能随他一起查案,并不是因为他宠爱她到时时刻刻必须带着她、离不开她,她是凭着自己的查案能力为他分忧解难,怎么在曾悦康的眼里就成了这副不堪的模样? 说得好像方淮之只顾男女之情而不顾公务一样。 涉及到方淮之的事情,曾诺心中也有了一些不快:“随你如何说,我不会去挑拨,但也不会帮忙。” 说完这席话,曾诺正待转身离去,身后的曾悦康像是突然爆发一般朝她大吼:“你不帮忙?!曾诺你有没有良心啊,我养你十七年,你现在连帮我这个父亲一点忙都不可以吗?别说你做不到,凭你在方淮之心中的地位,你只要勾引他上个床翻云覆雨一番,到时候他爽快了什么不会答应你?!再说颜儿和我会落到这步田地可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的出现,骆秋枫会不理睬颜儿吗?我又何苦要她出门另寻目标,落得这步境地啊!” 此话一出,红芮被曾悦康不堪的话语惊呆。 她如今开始同情曾诺了。先不说方淮之与曾诺本就两情相悦,但毕竟两人还未成亲。可是曾悦康居然为了曾颜的安危可以不顾曾诺的清白,叫她做那龌/龊勾引之事来达成目的,他这样,还配身为一个父亲吗? 什么养育了曾诺十七年,从小到大她红芮陪在曾诺身边,他曾悦康可曾认真看过一眼曾诺?好好问问曾诺的情况?如今有了困难才来寻求曾诺的帮助,气焰还如此嚣张。 “曾诺,你就不能学学你的母亲吗?也用你那下/贱的身子,换来我们曾家一家平顺荣耀,你怎么就那么自私呢?” 在咆哮之余,曾悦康突然阴狠地望着曾诺的背影,声音阴冷。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作者君又来卖萌(蠢)啦~首先不好意思啦,今天君子实习了一天,回来赶着码字也不能如期21:30发新章节。喜欢我这文就点下收藏吧,顺便包养君子,君子感激不尽~ 谢谢各位支持正版的妹子,十分感激,我爱你们!你们的支持是我一直的动力! 另:作者君很寂寞哟~欢迎大家留言和作者君聊天,讨论剧情神马的~我很乐意与你们分享和讨论,作者君一定每条必回哟~让我们一起加油努力哟~╭(╯3╰)╮ 第45章 惊堂木四十四 如果不是亲身遇到,曾诺简直不能相信一个人可以无耻到如此地步。 但这话中却包含了一个信息,这很可能是为什么曾诺十几年来都遭受曾悦康冷遇的原因。 难不成,当年这具原身的母亲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所以才让曾悦康耿耿于怀,将怒火发泄在了曾诺的身上? 但大概是终于哀莫大于心死,更何况她对曾悦康本就没有任何感情,也别怪她心冷:“我早已不是曾家人,曾家的荣耀平顺与我何干?你要求的不该是我,如果你真没做,你怕什么?” 方淮之等人的为人她还是清楚的,即便他们有多想对付曾悦康,但绝不会是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如果这次曾颜和曾悦康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么他们一定会尽力寻求真相,还给他一个清白。 “曾诺,你真是不孝之女!”曾悦康一手狠狠重锤身边的地面:“我养你十几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回报?曾诺简直快忍不住冷笑。 当初若不是自己穿越到了这具身体的身上,他现在还有脸在这要求曾诺报恩吗?恐怕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早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突然,曾悦康想到了之前曾诺在曾府凭借那奇妙的破案能力寻找出了偷簪子的王妈妈,还有前不久的剥皮案,她也是紧随方淮之身边尽力相助,那么这次…… “曾诺,算爹求你一次,你就看在我照拂了你十七年的份上,帮颜儿一次吧。只要你帮了她这次,从此我们曾家和你毫无干系,我们再也不来干涉你的事情,我也不会让颜儿再来找你麻烦。” “我说了,我没权利去大理寺放人。”曾诺不耐。 “不,只要你尽快抓到真凶,还颜儿清白!” …… 当天夜里,宫内人人自危,肃然压抑的气氛在整个皇宫内弥漫。 宁河绝回房后,翻江倒海吐得面色苍白,直吓得皇后等人宣了所有太医进宫为他诊治。 在这段时间内,方淮之先是找了仵作进来验尸,再是命人查询宫内是否有人失踪,而后便独自绕到了御膳房寻找线索。他看见了曾悦康在御膳房附近临时搭建的灶房,四周密闭,只有一扇紧闭的木门,和东侧墙壁上凿了一个半人多高,十分狭小的通风口。 那通风口大概正对生火的柴炉,大概是为了散去里面的烟火味。 方淮之觉得奇怪,若是曾悦康是为了让曾颜避嫌来这独僻的灶房熬汤,但也不至于做得如此严密,在这一个近乎密封的屋内,曾悦康难道不怕曾颜熏着? 他进了屋内。 灶房很是干净,灶台下面的柴火早已烧的灰黑无比,一股残留的烟火味还在其中袅袅弥散。方淮之看到靠着通风口的下端摆放着几个大坛子,他蹲下/身子,先是从内部的通风口朝外望去,结果探了半个身子,腰间一紧,差点被卡在其中。 他轻咳一声,退后出来。 他突然想到,如果曾诺在一旁看到他如此丢脸的表现,会不会忍不住会心一笑。联想到这,他的面色忍不住柔和下来。 他敛了敛身子,很快继续查探起来。 他打开了通风口处的一些摊子。第一个里面装的是腌制的小菜,第二个里面是一些新鲜洗过的蔬菜,第三个是…… 他眸色一敛,从里面拿出了一截小小的人骨残渣。 …… 方淮之再回到大殿的时候,宁河绝的面色已经缓和了不少,正敛着眉目双手负在背后,等着仵作的验尸结果。 “回皇上和各位大人的话,死者是个八岁至十三岁左右的男孩,死因是被钝物击打全身至大出血而死,死于两日之前,但死后尸体似乎收到过野兽的撕咬,再被分尸,所以尸身不全。” 八岁至十三岁? 方淮之等人面色具是一沉,心中都不由有些愤怒。 这还只是一个孩子,居然就被如此残忍的虐杀,还被熬煮成了人骨汤被人吃下。 凶手简直是没有人性,残暴至极! “身份可查明了?”宁河绝问道。 “回皇上,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死者是宫内的人还是宫外带进来的,所以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查,不过好在仵作已经告知了死者的年纪,想必很快常大人就能给我们消息。” 常余清点了点头,眸色沉黯:“朕限你们五日内找出凶手,不然提头见朕。”想来他又是想到了喝了尸体熬煮的汤一事,面色又黑了不少,又询问了几句后便摆了摆手回自己的寝宫休息去了。 就在这时,有宫内的侍卫跑了进来,凑到方淮之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方淮之眉目一动,黑眸湛湛,便道:“我马上就去。” 等他来到宫外的时候,遥遥便见到立在宫门外的两人。 而他的目光始终都放在那个单薄瘦弱的人影身上,只不过半日未见,却像是隔了许久。 他今日查案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有些不太习惯。 似乎早已默认了她在身边陪他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的探寻事实真相,陡然自己孤身一人,就变得有些寂寞和不适应。 他果然是离不开她了,他如此告诉自己。 以前自己一人查案的日子,总觉得逍遥自由,不受人拘束,所有的一切线索都是自己细细整合和推敲。但自从有了她的出现,查案似乎也成了一件愉快的事情,他们可以分享自己的推理和线索,共同携手。 只可惜这次案件事关重大,他无法将她带到自己身边。 “曾诺。”他走到她面前:“夜色深了,也不知道在府内好好休息,京都这一段时间乱的很,不怕叫我担心?”他想到了之前的剥皮案她被抓走的事情,就觉得心中还是悬着和后怕的。 “淮之。”曾诺望着他,道:“这一次,我无法在身边帮你,但我希望你能尽快破案。不瞒你说,方才曾悦康在方府找过我了。” 方淮之一愣,紧接着似是猜到了什么,笑的不屑和冷极了:“他莫不是希望你求我放了曾颜?” 见他心中明白,曾诺也就点了点头。 “不必去理睬他。”他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绝不会冤枉好人,是否清白,我自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曾诺点了点头,而后自袖中递给了他一个荷包:“我知道凭借你的能力,你自会查明凶手,但若是不知该如何下手,这是我给凶手做的描写。石笺大概把案子的过程告诉我了,但我毕竟没有亲临现场,所以我能给的线索太少也并不一定都准确。但我认为,这次杀人和弃尸的,很可能是两个不同的人所为。” 方淮之心中一暖,充满暧昧地看这她秀美淡然的脸,而后接过了荷包,放在了胸口接近心脏的位置。 他心中涌动着一股情绪,却不知道该对曾诺如何开口。 那股情绪滋生着他的胸口鼓胀,充盈着一股无法明说的感觉,却又让他喜悦和骄傲。 他的女人啊,果然再次和他想到了一起去。 第46章 惊堂木四十五 曾诺的理论其实很简单。 一般来说,尸体如果被凶手分尸,或是被凶手用另外的方式处理了,一般是为了隐藏尸体不被人发现,但是如果凶手在尸体上所加诸的行为超过藏尸的度了,被判定为多余的行为,那凶手的行为可能就并不一定是为了藏尸,很可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幻想和快/感。 就像剥皮案的凶手,他除去杀了人弃尸在戏台,他甚至还剥皮,如果剥皮解释为他要隐藏死者的身份,那他为何还要将尸体摆成皮影人的模样,又在之后将死者的皮雕刻成了皮影人? 这就是因为,他的幻想存在其中。 同样的道理却不能套用在这次的人骨汤案上。 一般来说,变态杀人中的确是有人有食尸的癖好,但大多数都是自己食用,而不会是用这样的方式让其他的人吃。 凶手分尸可能真的是为了掩藏尸体,但是尸体现在又如此大张旗鼓的展示在众人面前,这两者太过矛盾,唯一的结论,就是杀人者和将尸体放在锅中的人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而方淮之自然不可能是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去推理。 “你是如何想到的?”曾诺见他似乎早就了然的样子,忍不住出口问道。 方淮之心中一动。以前的她很少会去在意别人的推理结果,但是现在却用那么澄澈、眼底隐露一丝期待的眼神望着他,这叫他又得意又心痒极了。 “我去过曾悦康临时搭建的灶台,里面有一些线索。”他细细跟曾诺解释着,将自己的发现和推理一五一十全部告诉她。 曾诺细细聆听,面上虽然一直无甚表情,但是心中早就如奔流涌动。 之前她听到消息说皇上似乎下旨五日内方淮之不破了这起案子,就会遭受杀身之祸,但现在她释然了,也觉得自己之前给他荷包暗示的事情也做得多余了。 他那么睿智聪明的一个人,从来都是心境明澈,比他人都细致耐心、通透事理,又何须她担忧?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方淮之便匆匆赶回了宫内。 一旁的红芮望着曾诺一脸淡淡的表情,替她拉拢了外袍:“小姐,你为何不跟方大人说你已经和曾大人断绝关系的事情?” 曾诺回望着她,黑眸微敛:“我与曾悦康断绝,这是迟早的事情。如今他正在查案的节骨眼上,多说只怕他还要变相担心我的情绪。” “那……小姐……”红芮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曾诺的神色:“那你难过吗?”毕竟和自己的父亲断绝了关系,是人都会难过的吧。 难过吗? 曾诺便走边细细想着。 今天曾悦康求她证明曾颜清白的时候,竟抛出了断绝关系作为筹码。她惊诧之余却不免觉得这是一个完全脱离曾家的机会。 但她心中其实是有所可惜有所感叹的。 如果此时站在这的,不是自己,而是这具身体的原身,作为曾悦康十七年女儿的她,该有多么难过? 为了保护曾颜,他竟拿与另一个女儿的关系作为筹码。这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吗? 也许对曾颜来说,他是一个好父亲,但是对自己来说,只能是一个让人厌恶的人渣。 她轻轻拂过袖口的方向,那里有一只绣在内面的兜口,就装着不久前曾悦康签字的断绝书。 她虽然没明确答应自己会出手救曾颜,但她相信曾颜若真的是无辜的,方淮之一定会秉承公正,还他们一个清白。 这起案子,虽然她无法插手帮助他,但她明白—— 毫无疑问,这一次,将会是方淮之的推理盛宴。 …… 回到宫中,方淮之一眼就瞧见了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案子发生后,常余清之前被移到另一处,好好缓过胃内的不适后,去寻找死者的身份。见他现在回来后面色似乎好了不少,正打算过来协助骆秋枫查案。 只是起初刚走几步还没什么,一接近那口装了人骨的大缸三步以内,就突然掩面朝后退去,扒着大殿的一处柱子干呕起来。 想来还是没有抵住之前喝了那汤的阴影。 方淮之还记得那汤上来的时候,他和骆秋枫两人因为不想吃曾颜熬煮的东西,于是将汤摆在了一边,然而没想到常余清最爱喝的就是汤水,见他二人不喝,而他当初又是从平民身份做上来的官职,骨子里严肃古板,认为不能浪费一粒粮食,便将他二人的汤喝的酐畅淋漓,吃了个精光,后来第二次也喝了不少。 恐怕这事发生后,他常余清以后都不太敢喝汤水了。 见方淮之从外面回来,路秋枫朝他走近:“我去查过曾府了,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府内人数也准确,没有人口失踪。他也拿出来买牛的证据,我走访过那卖牛的商家,确实可以证明他买的是牛骨。” “那那些牛骨,现在在哪里?”方淮之沉思。而后走向了一边明显已经有些虚脱的常余清面前:“常大人,身子好些了吗?” 常余清一手撑着柱子,缓缓直起身子,声音虚弱:“多谢方大人和骆大人关心,下官无事了……” “那么常大人可有查到死者是谁?” 常余清喘了口气:“宫外的人我查过报失踪的人口,八岁至十三岁失踪的孩子很多都有可能是被拍花贩拐走他乡,并不能确定是否与死者身份吻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死的是宫内的人,但宫内的孩子除了皇上的龙子,就有可能是新进的小太监。龙子应该是不可能的,可若是小太监的话,他也没有被阉割啊……”想到从大缸内最后捞出的东西,常余清胃内又开始翻涌起来。 这样一来,寻找死者身份成了很大的一个难题。 就在三人沉默下来的时候,方淮之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快速靠近还在地上验尸的仵作,从胸口拿出了一个叠的整齐的布包递给他:“请仵作先生查看一番,这可是死者身上的?” 骆秋枫和常余清也围了过去查看,就见仵作结果布包后,一层一层的打开,直到掀开最里面一层的布,里面森白的东西也陡然跃入众人的视线。 这是一截小小的人骨——方淮之之前在灶房其中一个坛子内发现的。 仵作反应很快,他拿出了那截人骨,而后放在了尸体的残肢上做对比,少顷后,他惊呼一声,朝方淮之等人道:“这手骨的地方,五指一侧还缺了一个口子,我还觉得纳闷这断掉的是什么东西,最后也就当被野兽啃吃掉了。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死者的右手是六指啊!” 那残缺的手指,经过方淮之寻到的人骨一拼合,凑齐的竟是一只六指的手骨! 原来死者不止是个孩子,还是一个有着身体缺陷的孩子。 “有了这个线索,死者身份马上就能寻到,两位大人等我消息。”发现了这样独特的线索,常余清将之前的不适抛到了脑后,正要出大殿去寻人,这时候方淮之叫住了他,在他耳侧轻声吩咐了一番,常余清细瞧方淮之似乎有了很大把握的模样,便点了点头,出了殿门。 明白现在的线索都需要常余清查明死者身份后才能深入去查,骆秋枫从尸体面前站起身,缓缓走到方淮之的身侧,侧头问道:“现在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方淮之浅淡一笑,黑眸里闪过冷色:“你忘记了么,大理寺里可还关着一个呢……” …… 大理寺的牢房虽然要比知府的宽敞,但历来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坏人,并且是经由皇上下旨关押的人,一般来说能活着出去的希望十分渺茫。 也许是沾染了那些历来穷凶极恶之人的戾气和阴气,整个大理寺的牢房阴冷漆黑,空气仿佛都蕴藏了死人的气息,渗人的冷。 曾颜蜷缩在一处角落里,头发散落,满身血迹,浑然没有前一刻艳丽无双的光景,只剩下凄惨和落败。 她眼中蓄满了泪水,嘴唇动了动,想要呼救,却不知道能和谁求救。 自己像是被人丢弃在这里等死一般,她只感到无尽的空洞和绝望。 曾斐走了已经有一段时间,可是她还是沉浸在她离去时的阴狠话语里。 那一向雍容华贵,大方静美的大姐,原来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不顾念之前的姐妹之情。 枯草似的长发遮掩了她大半张脸,她双手环抱自己的膝盖,哭得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她似乎再次听到了脚步声,而且来人似乎还不止一个。 她好害怕,害怕是曾斐寻了人来找她报复,但她也怕是皇上已经定了她的罪,要拉她去砍头。 “曾三小姐。”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似是九重天仙的天籁,将她生生唤回了神。 她僵硬着脖子,从发间的缝隙朝木栏外望去,果然看见了那个她一直心心念念,却令她始终求而不得的人。 他身着一身霜色衣裳,与牢房这里的漆黑阴暗简直是格格不入,但却丝毫不能沾染他身上的谪仙气质,将他衬得更加不染尘埃。 与此刻的他一比,自己如今的模样真的是相形惭愧。 “不要看我……”她动了动唇,出口的声音也是嘶哑的。 骆秋枫看到她此刻的模样,垂下了眸子,思虑了良久,突然背过了身去。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曾颜侧头望去,见他竟然顾全她的面子当真乖乖背过了身去,她陡然觉得喉间一哽,眼中的泪水早就汩汩落下。 为什么这样的男子却不属于她…… 身上都是伤口,而她此刻就想触摸一下这远在天边的人。她匍匐在地上,强忍着疼痛,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朝他的方向爬去。她好不甘心,两人难得平静的见面却在这样肮脏的地方。 近了,近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咬着牙,朝着木栏外的骆秋枫使劲够着,而他丝毫没有所觉,突然开口:“曾三小姐,我来就是问你一句,你可否有给连将军下药?” 听闻他的话,曾颜伸在半空中的手突然一僵,蓦然垂落了下来。 她该怎么回答? 她没有给连月凯下药,但是她给顾觞下药了?那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另结新欢,攀上权贵? 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够不堪了,她也曾经表示过自己有多么的喜欢他,可她如何说得出口这样的事实。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骆公子,要我说实情可以,但我想问你几句话。”强忍着心痛,曾颜问道。 “什么话?” 似是碰到了伤口,她细细喘了一口气:“曾诺和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 听到曾诺的名字,他的神经像是被突然触到了敏/感点。骆秋枫浑身一僵,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地朝着隐藏在另一边墙后细听他们谈话的方淮之望了一眼。 良久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对骆某来说,你们都是很好的姑娘,只是处境不同,造就了你们不一样的性子。” “那你……”曾颜突然打断他:“是不是喜欢曾诺……?” 听到这话,骆秋枫又赶紧瞄了一眼另一端默不作声的方淮之一眼。 这一次,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他垂着头,两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额际隐隐渗出了冷汗。即便告诫自己无数次,曾诺已经是方淮之心爱的女人,自己必须忘记,但是感情一事,哪能如此轻易放下? 方淮之是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女人,而他,又何尝不是? 他们家族的人,历来都是认准了一个人,便专一到底,不会再考虑其他的人。而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恐怕他这一辈子,都会搭在曾诺的沼泽里,深陷其中无可自拔,但他却没有想过将这份心意说出来。 就在他踟蹰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戏谑的声音从方淮之的方向传了出来:“曾三小姐问的太多了吧?”伴随着声音落下,方淮之挺拔清隽的身形从墙后走了出来。 见骆秋枫似乎了然方淮之在此的样子,曾颜心痛之余有些了然他的答案了。她直勾勾地望着骆秋枫的背影,突然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但你不比他差,何必顾虑他?” 这一次,方淮之也没有说话,三人间弥漫着沉默的味道。 很久之后,骆秋枫首先开口了:“有些事物,得不到才能更显美好。我没有顾虑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他们幸福。我不希望他们因为我的原因,而有所隔阂和误会。” 曾颜一愣,而后喃喃道:“她在你心里,果然一直是美好的……那我呢?上次剥皮案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丑陋极了?” 上次剥皮案的事情,曾诺并没有说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聪明如他们,在救人的时候发现曾颜早已逃脱,便也大概猜出了大致的情况,他们不提,并不是因为不懂,而是不想曾颜因此再回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而曾颜以为曾诺早就把那日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于是有些自暴自弃道:“对啊,我就是那么的丑陋,我可以为了自己活命还有那可怜的嫉妒心而将她推入虎口,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她大笑着,似乎在自嘲自己的所作所为,突然冷声道:“骆公子,下药的事情是我做的,但是我只给顾觞下药,不知道为何这药药到了连月凯的身上。现在,我这丑陋不堪的女子任凭你们惩处。” …… 夜色清冷,方淮之和骆秋枫从大理寺牢房出来的时候,两人并肩而行。 方淮之突然叫住了骆秋枫,神色有些淡淡:“你喜欢曾诺?” 骆秋枫身子一僵,良久后垂头道:“是。” “为何不跟我说?” “你们两情相悦,我说了又有何用?”他苦涩一笑,正要往前走,脸颊突然冷风擦过,右脸一痛,他往后退了几步。 骆秋枫不敢置信,方淮之居然在此刻打了他一拳。 “这是教训你,不懂得去争取。畏畏缩缩的像个什么男人?”方淮之揉了揉拳头:“你表哥我的魅力我还是很有自信的,需要你谦让什么?”说罢,方淮之便潇洒离去。 骆秋枫目送他离开,少顷后心中突然一阵轻松,他揉了揉自己的右脸,突然就畅然的笑了。 方淮之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原来是在开导他的心结啊…… 作者有话要说:你什么时候把我的点击吐还给我!!!拜托你能不能像小常同学一样吐得爽快一点啊!!!知不知道我看到我那几十个章节中间突然出现的个位数点击,强迫症如我怎么治啊!! 第47章 惊堂木四十六 漆黑的天幕渐渐转为迷人的深蓝色,夜晚即将过去,迎接新一天的曙光。 等待常余清消息的间隙,方淮之靠在了大殿内一处柱子的背面,微扬挺拔性感的脖颈,迎着晨曦的光芒,微阖双目小憩。 但心中有事,便必然无法静下心。 他能感觉到骆秋枫在大殿中央细细询问仵作关于尸体的情况,他昨夜的惊慌与尴尬似乎已经成了昙花一现。 其实一直以来他隐隐感觉骆秋枫对待曾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但他始终以为,他们这种对曾诺本能的好感完全源自曾诺的特殊。 她不像这个王朝下的一般女子,小家碧玉,对男子唯唯诺诺。她有不同于这个世俗的观念,还有一套独树一帜的破案技巧,她的能力和聪慧,大业王朝难出几个相同的女子。 尤其是她愿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变得不如之前浑身都是刺的冰冷,而是温顺无比,这样的反差更是让人的独占欲和征服欲膨胀到极限。 谁都想独享这个特别的女子。 若说真不在乎骆秋枫来争,是假的。对待爱情这方面,若还是要他大度谦让,也是不可能的。 他现在已经居于上风,也就不便对骆秋枫多说破什么。但他也会让他明白,感情之事,绝不会影响他们的兄弟之情。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曾诺昨夜给他的荷包。 他隐在阴影中,伸手从心口处拿出了那只还略带馨香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卷信纸。 细细扫过上面的话语,方淮之抿着嘴正想笑,大殿外突然传来了常余清的消息,已经查明了死者的身份,并且抓到了他让他抓的人。 联想到曾诺信上写的内容和自己推测的相差无几,他将信纸再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了荷包内藏好。 很快,属于他方淮之的犯罪推理就要拉开帷幕。 …… 听闻案件居然在一夜之间有了消息,宁河绝在感叹方淮之骆秋枫办案的能力之余,很快穿衣赶到了大殿。 他一脸阴沉,浑然是未泄的怒火缠绕他的周身。 宁河绝居于上座,两手摆放在龙椅的两段,威严肃穆,这才定睛朝跪在殿下那被抓的人看去。 这一看,他心中不由一怔。 怎么是个十五岁的娇小女子,看衣着,似乎还是宫内的宫女? 他向方淮之使了个眼色,似是询问是否抓错了人,而方淮之躬身在一边,淡淡的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叫赵琳对吗?”望着那女子跪在地上一脸无惧的模样,方淮之缓缓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与她静静平视。 “是。”她无惧他的视线,轻声答道。 宁河绝本以为他要开始审案子了,却听他似乎闲聊般的道:“你在宫内哪里任职?” “御膳房……”赵琳微愣几秒,然后有些着急和疑惑:“大人抓奴婢过来,难道不是为了审案吗?” “有趣。”方淮之挽起唇角戏虐一笑,邪气逼人,状似无意道:“我这做大人的都不急,你瞧着倒比我还急着查案?” “奴婢不敢……” 赵琳话音刚落,方淮之突然站起了身,一脸惬意地眯起了眼:“既然在御膳房当值,昨晚夜宴的膳食,你也有负责帮衬吧?” “奴婢是负责随伺端菜的。”她边答着,便将藏着袖子里的手紧紧攒住。 “那昨晚的人骨汤你也有负责端上来吧?别说,虽是人骨汤,但那肉香汤香,还真是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开啊,如果不知道这是人骨汤,赵姑娘会不会也忍不住品尝一口以解馋虫呢?”方淮之话音刚落,赵琳的情绪突然冲动起来,一双大眼也有些发红:“不可能,我绝不可能去喝!” “哦?为什么?” “因为……因为奴婢……奴婢自知身份下贱……怎么敢吃皇上和大人们的膳食。” “恐怕事实不是如此吧。”就在此刻,方淮之面色一变,突然冷笑呵斥道。 赵琳之前神经已经处在极端敏感之时,陡然被他一喝,整个人一惧,整个人身形不稳趴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 见她垂着头,一动不敢动。方淮之冷冷望着她,道:“其实赵姑娘心中一定有个疑问吧?”他望着赵琳,笑的状似无意:“你是不是很想问,用你亲生弟弟熬煮的汤味道如何?” 赵琳神色一僵,沉默良久后方淮之又道:“想来味道是不错的,当时那么多人可还求了好几碗呢……” “啊!!!我求你别说了啊!!”方淮之的一句话像是突然触到了她的逆鳞,她忍不住伸手捂住耳朵,哭喊道:“我不认识他啊,他不是我的弟弟!” “你还要狡辩到何时?”方淮之双手抱胸,已然看到对方在双手捂耳的时候暴露出了那只藏在衣袖中的六指右手。 这是他们家族遗传的模样,也是无可争辩的血缘联系。 “如果我没推测错,你弟弟的尸体,是你亲自调包的吧?” 宁河绝这时候忍不住打断方淮之:“方淮之,那灶房四周严密,食材运送那日,里面更是上了锁,她如何调包?” “回皇上,臣曾经查探过曾大人临时搭建的灶台,虽然四周严密,但是在一处墙下却凿了一个可以容孩童大人经过的出口通风,巧合的是,那通风口下面就是各种食材的坛子,赵琳完全可以在墙洞外面就换去牛骨。”方淮之自信一笑:“若说证据,那就是在墙口有坛子移过的痕迹。短短时间内,宫中又严密,赵琳也不可能立马处理掉那坛牛骨,恐怕还在她的住处藏着。” “既然换上了人骨,那她就不怕曾颜在熬煮的时候发现吗?” “不会发现的。”方淮之冷峻的眸子很快睨了一眼跪在地上微微颤抖的赵琳:“皇上,那汤根本就不是曾颜熬的。” “什么?!”宁河绝一拍龙椅,整个人从椅中一跃而起:“方淮之,你给朕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夜曾颜已经把事实告诉我和骆大人,那一日,他们雇了一个厨娘躲在灶房以曾颜的名义熬汤,但据我推测,赵琳为了能将人骨顺利煮好,在事前就已经编了故事骗那厨娘,内容无非就是曾大人在事成之后一定会杀人灭口,所以那厨娘趁曾大人和曾颜离开后,也匆匆忙忙溜出了宫。我已找到曾大人事前打点好的宫门侍卫,他可以作证,那厨娘在晚宴开始前的两个时辰内就已经离开了皇宫。” “那既然厨娘走了,谁来熬煮人骨汤?” “那……”方淮之抿了抿唇,看向身子越发颤动的赵琳:“自然是她自己煮的。” 什么?她竟然煮了自己的亲生弟弟? 殿上众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赵琳,她在这样的眼神中微微抬起了身子,一张脸已是涕泪满颊,泣不成声。 “好残忍的女子!”宁河绝震惊之余却是越加气氛:“你这贱婢还有无伦理道德?杀了自己的弟弟,还如此虐待他的尸骨,你的良心可安得了?” “皇上。”方淮之双手抱拳,突然阻住了宁河绝的话语:“尸体虽然是她处理的,但是人却不是她杀的。” “开什么玩笑?不是她杀的,她为何要如此虐尸?!” “微臣相信,赵姑娘如此处理尸体,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方淮之沉声道,然后望向一侧的赵琳:“现在,你可以无所顾忌,我大业的皇上是个明君,你若有冤情,皇上定会为你做主。” 这一下,宁河绝被捧得极高,有怒也发不出了。 况且,若方淮之说的是真的,他也有些好奇为何赵琳要如此处理自己弟弟的尸体。 大殿良久无声,众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赵琳开口。 良久后,赵琳似乎终于缓过来了一直悲痛哭泣的喘息,抬起一双通红的眸子,望着殿上的宁河绝,狠狠地朝地上磕了一个头:“皇上,求您为奴婢的弟弟做主,我弟弟的确是被人所杀,但对方身份极高,处处压制我,我若不用这个方式,谁也不会为他的死做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无耻地来求下作收 千面打滚求包养,以后新文新资讯一手掌握~ 颜面遁走~ 第48章 惊堂木四十七 有些时候,你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坚强去狠心。 就如赵琳一般,不身在她的处境去想,其他人一定是无法理解她为何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处理自己亲生弟弟的尸体。 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而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无地位的女子,她被逼到最深的角落,面对仇人得意的笑脸,自己的无可奈何和不作为似乎成了最大的讽刺。 有些女人一旦决绝起来可以狠到极点,而她赵琳就是其中一个。 不过就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吗?她不怕,真的,她赵琳奉陪到底也要还自己弟弟一个公道! “皇上,奴婢知道此事一旦开诚布公,我也难逃一死。但是奴婢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请皇上和各位大人能惩治奸人,也不枉我牺牲了我弟弟的尸体和我自己的一条命。”她跪在地上,垂满泪水的脸上却带着一抹坚毅。 “若你真有冤情,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朕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皇上圣明。”赵琳听罢,连忙又磕了一个响头。就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时候,就听她用略带沙哑哽咽的语气缓缓道:“我和我弟弟赵英从小生活在一个穷苦的家庭里,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我弟弟小我三岁,天生有些痴傻,因而也就不太得我爹娘的喜爱。前几年,家里收成不好,村里不少人死于饥荒,恰好我娘又生了一胎,是个男孩。本已经是拮据无比的家庭因为这个新的生命而变得更加困难。出于生活的窘迫,我爹娘只能将我那痴傻的弟弟卖入宫中为奴,以换取的银子养活一家。而我也因为此事记恨我爹娘如此狠心,一气之下也离开了家,随着我弟弟进了宫成了宫女,偶尔也能照顾他一些。” 说到这的时候,殿上的宁河绝有些唏嘘。他处在高位,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因而很难体会这些下层百姓的疾苦,他想当个明君,但在他的治理下,却依旧有人到了卖孩子的地步,这怎能不叫他反思。 “我记得那年也是这样的冬末时节,我弟弟也到了阉割的日子。我知道他从小怕痛,那一日我便央着净身房的师父让我能陪着他。也就在那日,我们遇见了太监总管——张公公。他上来便瞧了我弟弟几眼,然后对我说:‘你弟弟瞧着挺俊,做太监委实委屈,不如暂且先不阉,跟在我的身边,等过几年他岁数大了,你们拿些银钱给我,我便放他出宫。’”赵琳说到这,声音突然尖锐了不少:“当时我只道是老天垂帘,没想到遇着了贵人,让我弟弟不用受阉人之苦,于是便对张公公感恩戴德,视作恩人。但没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赵琳跪在地上,回忆起之后的事情,她的面色有些惨白和掩不住的伤痛:“皇上,后面的事情可能会污了您的耳,但奴婢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丝毫捏造之事,我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且先说。”宁河绝蹙着眉,继续听她说道。 “又是一天我拿着自己剩下的吃食去寻我弟弟,但我刚靠近张公公的卧房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张公公的尖叫,我当时不懂,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立马推门而入,于是我便看到那不堪龌龊的一幕……”她咬了咬唇,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将要失控的情绪:“他将我弟弟绑在床头,蒙着双眼,他浑身赤/裸,坐在我弟弟的身上扭着身子尖叫,脸上是极为爽快的表情。见我进来,他也并未停下,而是动作地越发起劲。”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常余清一张古铜色的脸既惊讶又震怒。骆秋枫朝方淮之偷偷耳语道:“没想到这张公公喜欢玩娈童?” “处在宫中,什么龌龊之事没有?”方淮之掠了殿上宁河绝阴晴不定的面容一眼,没再多说。 “当时我想阻止,可是奈何张公公势力太大,他还威胁我,若是我将此事声张出去,便让人将我做成人彘。见我的确有所顾忌后,他越发肆无忌惮,有时更是半夜叫我去他卧房,旁观他二人做那事。张公公玩人的手段花样百出,我弟弟常常被整的哀号不已,身上也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提到她可怜的弟弟,赵琳已经是泣不成声,泪水涟涟:“直到前不久,张公公玩过火了,竟害我弟弟被生生掏干了精气,死于非命。” “那他的尸体怎么会被野兽咬过?”犹记得当时仵作验尸的时候说赵英的尸体被野兽咬过,骆秋枫有些奇怪的问道。 只见赵琳笑的疯狂:“骆大人你知道吗?他为防被人发现,居然让人当着我的面将我弟弟的尸体抛给野狗吃。哈哈,而我全程居然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血肉被啃吃干净,什么都不能做……” “所以你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为你弟弟讨回公道?一旦皇上的夜宴上吃出了一具尸体,皇上必定勃然大怒追究下去,也就顺着你的意愿查到了张公公身上?”骆秋枫蹙着眉问道。 “是。”她点了点头。 “对待自己的亲人,你下的去手?” “您以为我不难过吗?我弟弟的尸体……是我一刀一刀亲自剁开来的,我与他血脉相连,看到他在我的手下变成一碗汤水,被大家分食而吃,我心里能不痛吗?可我没办法……”这是他们身为下位者为了自己的命运所能付出的唯一的巨大代价。 之后方淮之等人顺着赵琳的指证和线索,果然查到张公公害人不少,他之前就因为如此害死过几个男孩,身边还有几个怯怯不敢言语的小太监最后也被方淮之逼问出了事实经过出来。 常余清还在张公公的卧室暗格里搜出了几本亵/玩娈童的书籍,还有不少不堪入目的道具。 宁河绝果真是勃然大怒,命人将张公公收监,三日后凌迟处死,尸体拿去喂野狗。 而面对终于了却心愿的赵琳,即便她是出于无奈,但毕竟让当今天子和不少官员吃了人骨汤一事也的确是罪无可恕,宁河绝将她关在了牢内,打算三日后处死,但是保她一具全尸。 只是当晚,赵琳就在牢内上吊身亡,在潮湿阴冷的狱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曾颜静静躺在发臭的草堆上,心如死灰等着皇上下旨处死她的时候,方淮之却带了一道圣旨,将她从牢内放了出来。 “虽然你和曾悦康犯了欺君大罪,但皇上仁慈,之前因为冤枉你们杀人而错打了你的板子,所以他网开一面,只将你和曾悦康发配到宣州。”虽心中不满,但方淮之明白今晚赵琳的案子让他心生触动,所以难得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放过了曾颜一命。 曾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有活着出去的一天:“皇上真的饶过了我们?” “曾颜,有句话方某必须提醒你。你和曾悦康做的那些错事,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你莫要高兴的太早。”说完此句,方淮之便懒得多看曾颜一眼,离开了大理寺。 是夜,天色阴霾,冷风阵阵。 曾悦康一府的人被戴上了镣铐,随着官兵的带领,穿着破烂的囚服徒步朝着北方的宣州走去。 这一路必定是凄苦和艰辛的,多年的奋斗最后竟成了这样的结果。 曾悦康不由得觉得心底闷得发痛。 而最让曾悦康想不到的是,在官府的人上门查封曾府,要押走曾府一干人等的时候,柳氏居然早已携了曾府的所有珠宝首饰,溜得远远的,甚至连曾颜的安危也没有顾上。 这个贱人,枉他多年如此宠爱她,曾悦康在心中恨恨道。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了那个至今被他遗忘的女儿,曾诺。 他不由打着心里的算盘,等他满了发配的刑期回到京都,到时候只怕曾诺早就做上了方府的夫人,而他不就可以顺势打点亲情牌,借此东山再起? 他心里想的正美,没察觉到这时候已经有一道鬼魅的身形出现在这队人马的前面。 那个月夜下的男子一身白衣,冷峻无比。月光在他的面具上折射出清冷的白色光芒,他出现在道路的中央,身姿淡然,好不惬意。 “来者是谁?”领头的官兵问道。 “区区小人,不足挂齿。”对方声音里含着一抹笑意。 “既然无事,就滚一边去!” “没取回我的歉礼,怎么能走。”鬼麒麟清浅一笑,身姿突然如鬼魅一般移到了早就走得乏力的曾颜面前:“当日你害我失信于人,我必须取点歉礼给他们。” “你……你是谁!”曾颜被他的身形吓到,惊呼出声,只是还没等她喊出声,对方的刀光已经在她的眼前划过一抹冰冷的弧度。 …… 曾诺正打算睡下的时候,窗子突然被风从外面吹开。 她拢了拢被吹乱的发,一步一步走到了窗户边上正要关上。就在这时,她看到有一张纸被一块石头压在窗沿上。在信的下端,还摆着一个小巧的木盒。 她展开信纸,却见上面写道:“剥皮之案,我失信于你,现送上歉礼一份。鬼麒麟上。” 曾颜眉目一蹙,想起当日之事,正疑惑鬼麒麟怎会知道剥皮案的事情,又哪里失信与她了? 她打开了木盒,然后很快又盖了起来。 里面,是一张血淋淋的,新鲜的人皮。 作者有话要说:123言情什么时候把我小红花还给我。。呜呜。 各位,求抚慰。。我的点击和小红花,一去不复返了。。。 第49章 惊堂木四十八 在忙碌又略显甜蜜的日子里,曾诺迎来了在古代的第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四月,春雷阵阵,在如此磅礴的大自然环境下,处处却又显露出生机勃勃的模样。 早朝结束后,宁河绝突然独独留了方淮之和骆秋枫去书房商谈要事。 其实自从人骨汤的案件发生后,这一段时间宁河绝晚上总是会做一些噩梦,心绪不宁。他常常会回想自己以往治理天下时的手段,不由惋惜那些在政.治利益下牺牲甚至为此经受磨难的百姓。 帝王之术,总是要负一些人的。 赵琳之死,让他再次直面反思了自己治理下的泱泱百姓。譬如此案,赵琳等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还能让张公公为非作歹,迫害不少人,那么在他无法伸手触及的别城他镇,会不会也还有什么冤案在发生呢? 身为天子,总是要来的更相信天意之说,近日的少眠多梦,让他更是觉得这是上天的一个警示。 “方淮之、骆秋枫。朕要交给你们一个任务。”他负手立在案几的后面,明黄色的龙袍将他那张瘦削的脸映照的有些明朗:“你们回去后挑选一些人马,四月中旬后从京都一路北上,替朕体察民情。若是遇到冤假错案,或是当地官员贪赃枉法,丧尽天良,朕准你们先斩后奏。但不到迫不得己,不要亮明你们的身份。” 这已经是他交给方淮之、骆秋枫两人最大的权力了,这一次的案子两人的能力他有目共睹,他相信,这次的巡游,他们一定是最出色的人选。 听罢他的话,方淮之和骆秋枫两人连连弯身,道:“臣遵旨,定不负众望。” …… 方淮之还未回府的时候,红霓突然推开了卧房的门,一脸欢呼雀跃的表情:“小姐,我们能出城玩啦!” 曾诺一时没回过神,倒是红芮瞥了一眼红霓:“冒冒失失的。” “出城?”好半天,曾诺才后知后觉问道。 “刚才石笺告诉我的消息,说方大人和骆大人似乎被皇上指派一路北上巡游,替他巡查各城各镇的情况。虽说是替皇上体察民情,不过我觉得要是一路无事的话,也就是普通的游玩了。小姐,你说对吗?” 巡游? “瞧你只想着玩,既然是皇上派的任务,哪能有你想的那么美。方大人和骆大人也有公事在身,如何能玩?”替曾诺梳头的红芮说到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惊呼道:“既然大人们办公去了,小姐不就要和方大人分离一段时间了吗?” 若是以前的她一定不会在乎这些,但在与方淮之默默相伴的这段日子里,她已经再难体会与他久久分开的滋味。 她头一次发觉,自己竟然比自己预计的还要渴望与他相伴一生,朝夕而处。 “不需要分开啊。”红霓急急道:“石笺说这次巡游名单皇上交给了两位大人拟定,方大人一定会带小姐去的。”说完她暧昧地看了眼曾诺:“方大人哪舍得将小姐一个人丢在这啊。” 当晚方淮之回府的时候,骆秋枫常余清两人也来了方府用晚膳,几人在席间基本将巡游的名单确定。 只是听来听去,都没有听到他们提及自己的名字,曾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这次是不需要自己了吗?还是怕自己妨碍他的公务? 没吃几口饭,她便觉得腹中像是堵了什么,再难以下咽。 一直到晚间骆秋枫和常余清离开了方府,她的神色都是清冷且淡然的。她以为她将自己这种略显寂寞的情绪隐藏的很好,眼见方淮之将骆秋枫两人送到了府门口,她抿了抿唇,独自走在了回卧房的路上。 一路上她都无甚表情,甚至连呼吸都很轻。 怎么现在就连如此小事她都耿耿于怀了?难不成真的是一直以来被方淮之宠坏了? 已经习惯事事他都带着自己,让自己运用自己的犯罪心理学为他排忧解难,现在他公务在身,无法带她在身边,她有种一直以来理所当然的事情突然被人阻止的感觉。 这感觉让她不爽。 就在她一个人脑子里胡乱思考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一股力道施加在她的腰间,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来人一把拦腰抱在了怀里。她想探头去望来人,耳边却只有那人抱着她奔跑的咧咧风声,随着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传来,她手上挣扎的力道也在一瞬间停止。 她反而,将他更搂紧了一些。 随着木门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她的后背紧贴上了一处柔软,对方将她轻轻安放在了软榻上。 她抬眸,只看见了对方湛湛黑眸中的浓浓宠溺。 曾诺一愣,心中顿时一软,正要说什么,男人已经携带着霸道执着的劲道俯下/身,将她深深吻住。 他的吻来势汹汹,但是唇下的动作却又温柔无比。唇齿交缠,他的舌尖在她的唇内游走,强势掠夺走属于她的所有气息,似是要将她的一切全部纳入自己的领域。他压着她的身子,将她牢牢封锁在床榻间,方寸之间,他们的热烈情意似乎就要渐渐发酵。 “还不开心吗?”良久后,他离开她的唇,轻声问道,但是声音暗哑,带着一抹性感。 “我没有不开心。”她辩解,话音未落,再次被他重重吻上。 他在她的唇间低低道:“口是心非。” 她沉默,最后对上他深幽的眸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她明明伪装的那么好,不想让他产生一点负担,可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勾了勾她的鼻子:“你那么了解我,我又怎么能不懂你?曾诺,这个世界上,我甚至比你自己还要懂你。” 曾诺,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只在你的世界游走。 你的所思所想,皆是我所有心绪的源头。 我又怎么能不懂你?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曾诺咬了咬唇,仿佛挣扎了很久,才开口道:“你这次为何不带我去?” 方淮之眯了眯眼,侧过身将她搂在自己的怀中:“你想随我去吗?” 曾诺将脸埋在他的怀中,一只摆放在他胸口的手突然紧紧捏住他的衣裳,道:“想……但若是会妨碍你,我可以不去。” “好,我带你去。”他轻笑一声,用下巴蹭了蹭她软滑光洁的额头。 她一愣,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细想一下,她便明白了。她既然能顾忌他的感受可以做到不去,那方淮之同样也是顾忌她的想法,所以不敢妄下决定,而是征求了她的意见。 他怎么会不希望她跟着去呢?他只是太在乎她的想法了,竟舍不得委屈她的意愿一分一毫。 一旦想通,她之前所有的不开心全部顷刻间化为浓浓的感动。 良久后,曾诺突然从方淮之的怀里抬起脑袋,张望了一下四周,然后不紧不慢道:“既然你只是要征求我的意见,为何要把我抱来你的卧房?” 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差点吓了一跳。 只见男人轻咳了一声,默默将她脑袋往自己怀里压了压。 他才不会说,他把她特意抱来自己房里,是为了借机多亲吻她几番,不然在外面被石笺这喜欢听壁角的货围观多不好…… 此时正候在方淮之屋外等着伺候的石笺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对不起,我最近三次元太忙了,每天下班一回家就倒头睡去了,浑身发软。对不起断更了2天才跑来更新,大家请不要丢番茄哟~(严禁对作者丢肥皂哟~) 其实我很想写两人成亲的剧情,也觉得该是水到渠成肉肉来的时候了,可惜现在严打,我不能顶风作案。 好崩溃啊,难不成方大人和曾傲娇的初次就要无限期的拖延下去了么!!!!!!?? 嗷呜,我不要啊~~~我也想炖肉啊啊啊啊啊啊!!!!!!!! 第50章 惊堂木四十九 巡游的日子在方淮之等人的准备和筹划中渐渐逼近。 出发的日子似乎也验证了曾诺此刻的心情,阴沉灰暗,似是有暴雨将要袭来的前兆。 曾诺和红芮两人坐在马车内,带点透明光彩的窗帘在行驶带来的风中咧咧作响,张扬舞动。在这空隙里曾诺总能看见窗外广袤天边时不时闪动的荧光,耳边是时轻时重的闷雷作响。 突然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窗帘掀起,照亮了窗外那跟随着马车悠然骑乘的英挺人影。 当初在现代的她太过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如今几乎可以彻头彻尾感同身受那些同僚喜欢挂在嘴边的那句——我感受到了世界对我满满的恶意。 而这恶意的源头似乎并不知晓自己给曾诺带来的负面情绪,一个劲的朝她挤眉弄眼。 那神色似乎在说——还记得我吗? “红芮,将帘子绑好,窗外有不干净的东西。”见对方又朝她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系在腰间那条刺目的墨蓝绦子,曾诺索性靠向车厢后方,闭上眸子小憩。 红芮茫然无比地瞧了眼曾诺冷漠的脸,乖乖用绳子将那翻飞的帘子固定了起来。 见曾诺似乎不理睬自己,顾觞撇了撇嘴,也没有多大的失望,更是忍不住唇边笑的狡猾。 “顾大人,有何事如此有趣?”骆秋枫无意瞥见,驱了马与他并驾齐驱。 “逗猫而已。”顾觞略有深意一笑。 “猫?”骆秋枫一愣。这里荒郊野外的,哪来的猫? …… 这一次出行的人,分别有方淮之、骆秋枫、顾觞、常余清、曾诺、红芮几人。为了不打草惊蛇,方淮之等人没有派人随身保护,但为防万一,宁河绝还是给了方淮之一块可以调派近区军队的令牌,若是遇到危险,他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差使距离最近的人马过来解围。相传这对人马从不听人调遣,只看令牌办事,这可想而知宁河绝是给了方淮之多大的权利和信任。 不过方淮之是多么谨慎之人,尤其是这次连曾诺夜加入到了这对队伍中,他哪能不找办法双重防护?所以他在这次的人手里面寻了顾觞进来。顾觞武艺高强,又是多年征战沙场的将军,谋略也是一等一的。依照方淮之当初的说法,别看顾觞吊儿郎当、嬉皮笑脸,不如连月凯稳重沉静,但恐怕他的能力和谋略只在连月凯之上,最多相平,却绝不会居于其下。 方淮之做事从来不会缩减一份或是多余一点。他带曾诺的目的也绝对不是儿女情长如此原因。这次巡游要掩人耳目,也就是说,他们必须伪装自己的身份。若是一队大老爷们四处巡游,未免太多惹人注意,徒增疑虑。不若带着曾诺,谎称护送小姐去远处送亲,便也可以暂作伪装。 几人日夜兼程,匆匆赶着路,下一个城镇离这还距离太远,也不知晚间能否到达。现在荒郊野外,密林掩映,身处在断石悬崖中独僻而出的小径内,乌云滚滚,大风大雨就要袭来。 “各位,我看暴雨就要来了,前路又崎岖,要是赶路途中稍有不慎可能会掉落山谷,要不我们在这山谷中寻找是否有人家暂住一宿,等暴风雨过去再赶路也不迟。”常年在边疆驻守,顾觞对于这样恶劣天气所会带来的影响是深有感触,虽然他更擅长运用这样的天时地利行军打仗,但这次毕竟情况不同,若是勉强赶路,后果不堪设想。 方淮之听他如此说,心中所想与他一样,于是点着头:“顾兄说的是,只是就怕这荒郊野岭难寻遮蔽之处。” 似乎是验证方淮之的话语,一直到天黑几人也没有寻到一处人家。 曾诺拉开窗帘朝外望的时候,恰好一道直直粗大的闪电劈下,很快,豆大的雨水从天边哗哗落下,淋湿了几人的身躯。 曾诺第一反应是探头朝方淮之的方向望去,但是陡然眼前一暗,本来有些落在脸上的雨水全部被来人挡在了一席斗篷之外。 “曾诺,乖,回马车内好好坐着。别淋着雨着凉了。” 果然,第一时间冲到她身边的就是这个始终驻守在她身边的男人,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展开斗篷,似乎将天地雨泽都隔绝在了两人的世界之外。 不想再让他徒增担忧,曾诺马上将脑袋缩回了马车内。可雨水冲击在马车顶部的哒哒声响亮清脆,她几乎也能想象到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方淮之还要驱马淋雨寻找住所是多么的艰辛和不易。 雨水越下越大,曾诺隔着雨幕也只能隐约看见前路模糊曲折,她心头一沉,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因为没有身处在外面的坏境,曾诺只能靠马车颠簸的程度来感受路途的曲折,越是这样的环境下她越是心疼方淮之。 方淮之在是这次的领头人,所有的情况他要一手决定和承担。如果不是这次自己陪在他的身边,亲眼所见他引领下的坚持和决断,那么以往每一次的公务他都亲力亲为,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到底都经历过多少的艰难险阻和压力? 这个男人太坚韧,太隐忍,却又叫她无比的心疼。 就在这时,马车刹那急急停住,曾诺和红芮因为惯性在马车内突然朝前扑倒,伴随着驾着马车的常余清一声惊慌吼叫:“方大人!” 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震动重击着地面,整个山谷似乎都在震颤。 这样的震颤似乎持续了很久很久,在听到常余清喊出方淮之名字的那一刻开始曾诺整个人都如被剥去了筋骨,无法挪动半分。 但是在震颤过去后,她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支撑她凭着最快的速度冲到马车外。 天地是灰黑朦胧的,整个世界就像是混了污水的泥塘。 她一步步从马车上奔下,雨水浇透了她苍白瘦弱的身躯。眼前是重重沙石堆积在眼前,烟灰在雨水的冲洗下厚重的盖在地上,将距离马车前不远处的路积压的凹陷扭曲。可见如果不是常余清拉马拉的快,恐怕连这辆马车都要深埋在这些泥石之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张目四寻,却独独寻不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方淮之……”她呐呐着吐出几个僵硬的字眼,整个人朝着沙石堆积的那处疯狂跑去。 她感觉胳膊一紧,似乎有人正抱住她阻止她朝那里跑去,可她满目中只要那些覆盖了那处山路的沙石,竟无法思考如果方淮之真的被埋在了下面的话…… 自己该怎么办? 谁还会像他一般如此爱护宠溺自己,与自己携手到老? 她挣扎的厉害,阻止他的人力道也大的出奇。无法之下,曾诺低头张口在来人的手背上狠狠咬下一口,想要挣脱那人的束缚,却被他更加收紧了力道:“你疯了吗?要是你冲过去,泥石又冲下来怎么办?你要陪他一起死?!” “他不会死!”她坚信。 也不知道是哪里涌来的力量,她又是重重一咬,浑身四肢并用,竟生生挣扎开了顾觞,她急急朝着泥石堆埋的地方跑去,她蹲下/身,咬着牙,奋力地扒着地上的沙石。 她瘦弱的身影在沙石中显得那么渺小,但她的决心和毅力却又那么强大。 突然,她的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熟悉到让她忍不住第一次眼眶发酸。 “曾诺,不要过来,这里危险,我没事。” 她喉间一梗,这一刻突然极为怀念他温暖的怀抱。 方淮之没事,在方才千钧一发的时刻里他急中生智用锐器狠狠一刺马背,马儿受了疼痛的刺激,速度奇快撒蹄朝前狂奔,堪堪躲过了沙石的掩埋。 而他之所以那么晚才回复曾诺,是因为他在沙石阻断的另一面,巧合地发现了一座矗立在山谷间的山庄。 他心中一喜,急忙唤了几人小心翼翼地带着曾诺跨过那些沙石,翻到了另一面。 山谷深幽,夜色带着一抹猩红的黑色。在谷中的最深处,一处宽大古朴的山庄萧索独立。曾诺等人不知道的是,这座山庄即将在黑夜中张开它的血盆大口,迎接着一场新的杀戮盛宴。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个礼拜出科考,所以几天没更新,现在考试暂时告一段落,恢复日更啦!!! 第51章 惊堂木五十 曾诺几人迎着暴风雨,走过一段崎岖的山路,才终于走到了那座山庄的所在之处。 这座山庄从近处看,要比之前看到的巨大宏伟许多,但也无比的阴沉和萧索,像是被空置了许多年一样。那坚硬的屋檐棱角分明,像是直直插/入了混沌的雨夜天际,山庄建筑通体漆黑,背靠巨石,与这怪石嶙峋的山谷和昏黑的夜色似是交融在一起一般,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几人心头划过沉重的感觉。 站在这样的建筑面前仰头望去,他们几人仿佛成了渺小的蝼蚁一般。 马车被滞留在那条被山石堆积的路上,常余清等人拿了一些马车上安放的必需品才翻走了过来,眼下几人全部被雨水淋透,方淮之一路上用一只手撑开自己的斗篷,将曾诺密密地遮挡在其中,但也免不了让她淋到一些雨水。 初春的天气本就还带着寒凉的意思,见她两手环抱着自己的身躯,紧咬双唇微微颤抖,方淮之便明白她只不过是在一直倔强强忍,于是将她朝自己的方向搂得更紧了一些,用自己的体温来偎贴着她。 方淮之几人走近山庄的大门,只见上面的牌匾已经破旧不堪,却也能依稀分辨出写了精巧山庄四个字。 精巧山庄?实在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但是没做多想,方淮之便敲了敲那扇门。 沉闷的声音很快湮没在雨声中,方淮之又重重捶了几下,里面还是没有人应声。 方淮之朝顾觞几人望了一眼,似乎在怀疑这是否是座空置的山庄,想着要不要先进去避雨,但是下一秒,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两条柳眉又细又弯,一张唇绯红艳丽,身穿一件微透的大红衣裙,衣领微开,露出她细白的脖子和性感的锁骨,她像是一条无骨蛇一般,打开了大门后倚靠在门边上带着万种风情望着方淮之等人。 而会微表情的曾诺一眼就看穿了。这女子之前来开门的时候明明是带着一脸的不耐,但在看见方淮之等人后很快眸中一亮,表情也随之产生了变化。 这样的表情太熟悉了,当初她在曾颜第一次望见骆秋枫的时候便在她脸上看见过。 不省心的男人……她咬了咬唇,许是因为之前差点以为方淮之被埋在沙石堆里的抑郁心情还没缓过来,她心中有些堵,两人倚靠的又近,她便在众人视线看不见的斗篷下悄悄伸手绕到方淮之的后腰处,狠狠一拧…… 正向那女子询问可否留宿至雨停的方淮之被她突然偷袭,冷不防身子一僵,但是他面色不改,继续说着话,手下却悄悄握住了曾诺作怪的手,在她的手心里轻轻写下两个字:调皮。 曾诺也就面无表情地抽回手,默不作声。 “公子既然开口请求,我也不能不施以援手不是?不过我们山庄简陋,可能要叫你家小姐和几位公子将就一下了。”那女子柔媚一笑,侧过身,让几人进来。 方淮之刚搂带着曾诺进来,余光里便见门后有一条长长的回廊,通往最深处。而最深处的里面似乎点着微弱的烛火,隐隐从里面透出来火光。 但是整条回廊居然一点烛火都没点燃,那么她方才过来开门就是摸着黑来的? 果不其然,几人跟着那女子往里面走去,一路只有最深处透出的光芒,这整条回廊奇黑无比,几人都是抹黑走过来的。曾诺有方淮之带着还算走的平坦,红芮就没那么幸运,几乎不太敢走,一走不是踩到常余清的脚,就是拉到骆秋枫的衣摆。 终于走到了回廊连接最深处的大堂。大堂古朴无比,只在正中央摆放了一张大圆桌,上面就点着已经燃了一半的烛火。而走进这最深处,真正压抑的感觉才渐渐涌来。 首先这间大堂的布置诡异极了,所有的窗户和家具全部都是黑色铁器铸造,上面镂刻着不同的图案。红芮好奇,凑上去一看,很快便惊呼一声跌倒在地浑身微颤。 顾觞斜着眼朝那刻着图案的铁桌望去,最后脸上冷冷一笑。 这些图案刻得都是冤鬼之图,有的是无头女尸,有的则是长着獠牙的地域之鬼,各型各色,无不骇人至极。不过他常年在战场看惯了各种残忍的死尸,倒也无甚感觉,只是觉得这座山庄的主人品位略奇特。 除去这些以外,这间大堂的空中悬着许多的白莲花,上面点着白烛,正在深幽的屋内散放着苍白的微光。 这样的感觉,倒像是正在举行什么仪式一般。 曾诺从方淮之的斗篷内钻了出来,细细扫过这里的环境,很快便把目光放在了围坐在桌前的几人身上。 之前的女子在将他们领进来后,便也自顾自做到了桌边,斜斜倚靠在她身边的一个彪形大汉身上,那大汉不顾众人的目光,伸出黝黑的手掌盖在女人的臀部,细细摩挲,引来对方几个娇嗔的眼神。 桌上一共围坐了七人,除去那女子和那彪形大汉外,还有一个长着尖细的脸、倒三角眼的男人,他正坐在桌边,一手撑着脑袋,一脸望着打量着他的曾诺,高亢着垂着口哨。还有一个浑身包在黑色厚重衣裳内的男人,他面色狰狞,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贯穿他的整张脸。 “别拘着呀,过来坐~”说话的是桌上的另一个男人,他面色温和,容颜平庸,语调轻快。但是朝他的身边一瞧,便有令人些惊讶了,因为他的身边坐着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年纪相仿的男人,两人连衣着也相同,神色也一模一样,甚至连嘴角笑意微弯的角度,都是近乎完美的一样。 原来是孪生兄弟。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方淮之淡笑点头示意,拉着曾诺就要坐下,冷不防身后传来尖叫,几人朝后望去,却见红芮指着身后的方向,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都在抖颤。 曾诺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安抚道:“怎么了?” “小姐……小姐……我……”她指了指自己的身后,睁着一双惊恐的眸子:“这地方不能住……绝对不能住……太可怕了……”她嘴上喃喃着,整个人抖得更加厉害。 曾诺一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是他们来时的那条漆黑回廊,她眯着眼又打量了几番,并没看到什么。 “红芮,没什么东西。”她放轻声音道。 “怎么可能……”红芮抬起头朝回廊望去,的确是没有看到什么。 见她还是害怕到极点的模样,曾诺心下也有点奇怪,便抿了抿唇,靠近了那处回廊,再往前一步就是漆黑的廊内,她在光亮处朝内看了几眼,转过头正要对红芮说没有什么。 可是不远处,红芮的神色又变了,连带着她身边的骆秋枫、常余清等人,脸色也大变! 曾诺一愣,突然觉得脖子凉凉的,左肩上像是压上了什么东西的重量。 她慢慢低下头,垂下眸子,侧头朝自己的左肩望去…… 入眼是一颗白色的人骨,正张着残留着几颗稀稀拉拉的牙齿的嘴,用空洞漆黑的骷髅眼与她对视。 惊诧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曾诺便恢复过来了神色,蹙着眉伸手拨弄着脖子上的头骨。 “曾诺,你没事吧?”方淮之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身边,本来正担心,却见她一脸淡淡的神色,不确定地问道。 曾诺侧头望向他:“无事。这是假的。”她从肩上取下那只头骨:“真的人骨,没有那么轻。”她用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将它轻巧掂了起来。 “哈哈,你家小姐真是好镇定,以往没有一个人不被吓到的。幽,你出来吧,看来你这小把戏对她不管用。”倚靠在大汉身上的女子痴笑两声,在她的笑声中,从回廊的黑暗中渐渐飘出了一个瘦小的人影。 曾诺一愣,之前竟没发现原来在漆黑的回廊内还躲着一个男孩。 不过细瞧之下,她便发现他体态轻盈,默不作声,整张脸惨白惨白无甚表情,眼眸像是蕴满了死水一般,浑身飘散着死亡的气息,从黑暗深处缓缓映入众人的眼帘中。 他缓缓移到曾诺面前,脚下悄无声息,没有一点声音,就那样定在她的面前,伸出手不动。 曾诺垂头盯着他伸出的手几秒后,便将自己手中的假头骨还给了他。他便也不发一言走回到了之前那名女子的身边。 明白是这个叫做幽的男孩的恶作剧后,红芮也算稍稍缓过了神。曾诺几人便也围坐在了桌边,与那几人聊了几句。 那女子唤作浅衣,是那彪形大汉张虎的妻子,而那对双胞胎男子和倒三角眼男人是她远方的表亲,双胞胎分别唤作李桥和李季,倒三角眼的男人唤作李敢。而幽年纪不大,约莫十岁左右,是浅衣和张虎的养子,而那长着刀疤的魁梧男人,是张虎结拜的兄弟。 “聊了那么久,众位也饿了吧,我去煮一点面给大家填填肚子,一会我就带这位小姐和几位公子寻几间房住下。”见聊得差不多,浅衣施施然站起身,扭着身子朝着后方的灶房走去。 “浅夫人,我来帮你吧。”红芮忙跟了上去,随着她走去灶台。 很快,浅衣和红芮就端着几碗面上来了。 浅衣将面分别按顺序放在几人的面前,然后将手中最后一碗面摆在曾诺的面前,只是这碗上还倒扣着一只碗,将里面的东西遮盖住。 浅衣望着她,浅浅一笑:“曾小姐,听说您身份高贵,我也不能怠慢了您,这碗内,我可是给你加了点补料进去的,你可要赏脸啊。”说罢,她扭了扭腰坐回了张虎的身边,只是眼底还残留着挑衅的意思瞥着曾诺的方向。 曾诺蹙眉,一边的红芮似是没懂浅衣的话,只道她真的加了补料进来,朝她感激地望了几眼,便伺候着曾诺替她打开了上面倒扣的碗。 下一秒,瓷碗摔在桌上,红芮捂着嘴朝后退了几步,脸上面上惊恐和害怕,最后忍不住朝一边干呕起来。 那烹香还带着热气的面上,正点缀着两颗眼球,直直望着坐在碗前的曾诺。 第52章 惊堂木五十一 刹那看到自己面上摆着两颗眼球的时候,曾诺微微一愣。一边的方淮之倒是很快用筷子将其中一颗眼球夹了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瞧看,然后冷声道:“原来是牛眼。”而后便将之前掀开的碗重新扣回面上,遮盖住其中的牛眼球。 倒是常余清先坐不住了,他推开面前的面食望向浅衣:“浅夫人是何故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我们?!” 浅衣倒是不怕,慵懒靠在张虎身边:“哟,还成了我的不是?牛眼可是大补之品,寻常人想吃都吃不到呢。” 见常余清摆着一张黑脸瞪着自己的媳妇,张虎也有些不爽了,他状似随意捏了捏拳,那□□在外的胳膊便鼓起快快肌肉和青筋。他朝常余清瞥了一眼,骨头捏的嘎吱作响。 见气氛似乎有些剑拔弩张,一道轻快的声音传来:“浅夫人莫怪,我这常兄性子比较直。他不像我,常年在外奔波,这稀奇古怪的东西见过不少也吃过不少。只是我家小姐娇生惯养,吃不惯这东西,不如让给我吃吧。” 话音刚落,曾诺就看到自己面前有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伸来,从她的角度,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顾觞手指上那因为常年练剑而磨出的茧子。 他随意将自己面前的那碗清汤面与曾诺的做了交换,而后打开扣在上面的碗,便随意地夹起牛眼放在嘴中咀嚼了起来。 众人惊诧地望着他,却见他面色雅然,一脸云淡风轻,还间或吞了几口面,似乎吃的极为爽快。 “你……”曾诺望着正吃着热面的顾觞,掩不住内心的震惊。 因为坐的位子极近,她和方淮之是真的瞧见那牛眼其实并未煮过,还是生的。曾诺擅长犯罪心理学,也早就明白这不过是浅衣对自己的一个捉弄罢了,只是她和方淮之很清楚,他们一行人能借宿在这已经不易,外面又是狂风暴雨,山路崎岖,要想再找到一户人家借宿太难,所以也就息事宁人没有多说。 她其实并不怕吃这些东西,之前她也的确已经做好准备将这生牛眼吃下去平息风波,但是顾觞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只有一边的方淮之抿了抿唇,朝顾觞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他的面色陡然有些冰冷,之后也并没有吃一口浅衣煮的面,他的目光全部都放在身边的曾诺身上,在桌下悄悄拉住她的手。 这行人太奇怪了,总让他有种说不住的违和感。况且他们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吓唬他们,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 还有这座山庄的建筑和气氛,一切似乎都在渲染出一股诡异的气氛。 …… 晚间曾诺和红芮两人先回卧房沐浴换衣,方淮之在洗了热水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后不久,他的屋外就响起了叩门声。 说起他们几人的卧房格局,似乎就曾诺和红芮的被安排在另一边的院子,其余的人包括这座山庄的主人和浅衣夫妻俩都住在这一边。 不过想来这样的安排也合乎情理,这里只有曾诺和红芮两人是未出嫁的姑娘,若是跟他们一堆男人挤在一个别院实在不妥,只不过方淮之实在担心曾诺一人在另一边的情况,但若要绕到那边去,是没有直达的捷径的,必须再绕回到大堂,从通往另一边院子的回廊过去。 方淮之理了理衣裳,打开门的时候,如他意料之中门外站着骆秋枫等人。 他挑了挑眉,让几人进来。 见他们各自寻了位置坐下,还真是不可置信的统一,今晚怎么都想到聚集在他这了? “怎么了?”方淮之倒了几杯热茶在桌上。 “连我都看出来的事,淮之,我不相信你没有看出来。”良久后,骆秋枫突然蹙着眉紧盯方淮之道。 “哦?”方淮之双手撑在下巴下,眸色淡淡:“我看出来的东西多了,你指哪个?” “当然是指——”顾觞捏起面前的茶盏,放在面前细细瞧着道:“那些人,根本就不是这座山庄的主人。” “首先,是那条回廊。”骆秋枫道:“其实在走过的时候,我有偷偷摸索过四周的墙壁,上面那些用铁器打造的装饰图腾,每隔十步的距离便有一个浮出墙面的装饰物,那装饰物制作的精巧,中间镂空,摆上了蜡烛。那位浅夫人没有点上蜡烛却摸黑过来开门,我还能把她当做是山庄主人熟悉地形,懒于点上。可当我们都进来了,红芮甚至几次走不稳,她作为山庄的主人居然都没有点上蜡烛的意思,不是太奇怪了吗?” “还有这座山庄,你们应该也感觉到了吧,我们的卧房内很多地方都积满了灰尘,即便是空置着,也不该无人打扫过啊?”顾觞指了指手中的杯盏:“方大人,这些杯壶里面都积满了灰,就算之前空置无人打扫,但是作为女主人的浅夫人,知道我们入住,送来热水的时候没有提醒我们要在倒水前清洗一番,而是直接把烧好的热水就倒在了储满灰尘的壶内,这一点,太不合理了。” 方淮之见他把自己方才故意展示出的疑问点讲了出来,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他眸色沉沉:“而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便是他们几人的关系。” “方大人怀疑他们不是亲属关系?”常余清问道。 “浅夫人和张虎应该不是夫妻,但也相当于情人。”方淮之细细回想:“说到那三个表亲,那更是让人匪夷所思,李季和李桥是孪生兄弟也就罢了,可那李敢与他们长得一点不像。浅夫人年纪不大,却已经急急收养了个年纪如此大的孩子,这一点也不太符合实际。观察人这一点来说,曾诺要比我擅长,我只是凭借直觉而已。” “其实这些对我来说还是次要,几位大人,常某更怕的反而是这座山庄本身。”常余清敛下神色,一脸沉重:“这座山庄的建筑和装饰图案,似乎都与那些鬼怪传说挂钩,处处透着诡异的感觉。” “常大人害怕了?”顾觞玩笑道。 “……” 见对方果然沉默下来,顾觞正要说几句调节气氛的话,就见常余清抬起那张沉重严肃地脸,一脸恳求望着他:“顾将军,我知道你常年征战沙场,身上充满正气,早已不怕这些鬼神之说……” “常大人想说什么?” “咳咳……”常余清脸上划过尴尬:“我……我可以请求今晚和顾将军同居一屋吗?” “……”方淮之和骆秋枫默然。 “我可以说不吗?”顾觞笑的无害,双手抱胸,额际浮过几条青筋。 …… 曾诺刚沐浴完,红芮替她细细抹上一些香膏。 外面狂风暴雨,吹得门窗哗哗作响,但是室内却点着橙黄的烛火,一室橙色温暖。 曾诺坐在梳妆镜前,沐浴后带着雾气的秀美脸庞倒映在了铜镜内,更显迷离朦胧,有种诱人的味道。 “小姐,早点歇息吧。”红芮替她整理好,正要去隔间睡下。 而曾诺一人躺在床上朝着屋顶睁着眸子,却了无睡意。 以往在方府的时候,每夜睡前方淮之总会过来询问一番,呵护体贴,宠溺无比。每每等到她熟睡了后他才会安心离开,即便饱受欲念的煎熬,但方淮之从来没有对她做过无礼的举动。 他爱她,尊重她,爱护她到了极点,连自己对她的触碰都是格外的小心翼翼。 今夜没有了他在身边,夜色深幽,却无法给她心底带来一片安详的睡意。 突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曾诺,睡了吗?” 这熟悉的声音——是方淮之? 曾诺急忙从床上翻身而下,窗外还下着大雨,他怎么就这么来了? 打开门后,果然见廊外站着那道清俊的身影,他眉目清远,漆黑柔顺的发间沾了一些雨露,正带着温暖的笑意望着她。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无人在这后,便将他快速拉了进来。 门甫一关上,男人还尤带凉意的身躯就搂抱了过来,将她紧紧抱在了胸前:“曾诺,想我了吗?” “……没。”她冷着脸道,手下环抱他腰际的力道却不小。 明白她在口是心非,方淮之忍不住在她额际落下轻吻。视线下移,方淮之陡然眉头一蹙。 曾诺闭着眼,静静感受着他的亲吻,下一秒陡然身子一轻,她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怎么鞋子都不穿就跑来开门,瞧你急的,难不成这点时间我就会不见吗?”嘴上虽然是责备的话语,但是方淮之一联想到她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想象着她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急急跑来开门的画面,还有那口是心非的小模样…… 噢,她怎么能那么可爱? 将她轻放在床榻上后,方淮之替她掖好了被角。他的手紧紧握着她被下的那只手,等着她入睡。 熟悉的场景一旦触动,曾诺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 曾诺睁开眼的时候,方淮之早已回去了。她披了一件外衣在身上,撑开了窗户。天虽然亮了,但是屋外的大雨没有停的迹象,似乎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恐怕今日还会在这山庄留宿一日。 正这么想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红芮的叫喊:“小姐你醒了吗?不好了!不好了!” 曾诺浑身一怔,连忙打开了门,却见红芮一脸慌张无措和害怕立在屋外:“我,我之前想去替小姐和几位大人做些吃的,然后在灶房内我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地窖……我,我还以为里面存放了食物,就打开了……结果……结果……”说到这,红芮吓得身子都在颤,一把扑入了曾诺的怀内:“小姐我好怕啊……那地窖里,好多好多的大缸,我一打开……全部,全部都是泡在药液里的尸体!好多好多……” 好多泡在药缸里的尸体? 曾诺微微蹙眉,急忙抚顺了红芮的惊慌,让她先去寻方淮之几人,至于她—— 她必须趁着其他人都还没醒的时候先去那座地窖探一探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以为这个恐怖山庄的案子了么?nonono,这还只是一个序幕~ 各位么么哒~最近太忙了真是不好意思。 第53章 惊堂木五十二 灶房在距离曾诺所住那处院子的附近,走过去没有多少的时间。 此时外面还是大雨瓢泼,通往灶房的那条回廊曾诺是第一次行走。廊外是整个山间风光,因为没有遮盖的东西,廊上蓄积了不少从外面拍打进来的雨水,她朝着两侧一望,发现这回廊居然凌空架在山谷间,底下没有任何的支撑物,而灶房衔接在远远的一处山间,距离这里倒也有些距离。 曾诺心下一凛,这样的布局,实在太过奇怪。 她拉起裙摆未免被地上的雨水浸湿,便一步步朝着远处的灶房走去。 走的过程里她很是小心翼翼,她四下张望,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留下。奈何法证科的同事曾说过雨水是收集证据的天敌,很多痕迹会在雨水的冲刷下瞬间销声匿迹。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曾诺走过那条回廊,最后立在了一座小木屋的门前。那木屋上还用一块简陋的牌匾写着食为天三个字,倒是将一间普通的灶房名字也赋予了文艺的气息。 抿了抿唇,门是微开的,曾诺轻轻地推开了门。木门已经年代久远,打开的时候还发出咯吱的声音。屋内的场景很快就映入眼帘——里面黝黑无比,空间也不大。曾诺眯了眯眼适应了黑暗往屋内扫了一眼,接着门口照进来的微弱光芒,只见里面的摆设按照的是正常人家的灶房来摆,唯一奇怪的就是竟没有安装一扇窗户,所以室内很暗。曾诺在屋内摸索了很久,才寻到了似乎是油灯的东西,她正要寻东西点上油灯,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带点火的火折子。 无法,她敛下眸子,回想着红芮说在这里发现了地窖,便蹲□往地上一寸寸摸索起来。 手下触到一个冰凉的拉环,曾诺心中了然,恐怕这里就是地窖的入口,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正要拉开封锁地窖的入口时—— 门外的光线陡然被一个高大的人影完全遮挡! “谁?!”曾诺回头的速度很快,因为神经紧绷,脸上还带一股未退的肃杀的神情。 “曾小姐不要紧张,是我。”来人声音轻缓,脸上神色却有些尴尬,大约是被曾诺这幅质问的模样给吓了一跳:“曾小姐怎么了?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曾诺朝来人逆光的身影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此人的模样。 是那对孪生兄弟中的哥哥李桥。 “无事,我方才有东西掉在这,想寻一下。”曾诺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有些微皱的裙子和沾上去的灰尘,然后像是想起什么问道:“李桥公子……是来这准备早膳吗?” 李桥温和一笑,平凡的一张脸倒是也平添了几抹如沐春风:“昨晚雨大风凉,我今早去看阿季的时候他似乎有些着凉,所以想着来煮一碗姜茶给他暖身。曾小姐掉了什么?需要我帮你吗?” “那就麻烦李桥公子了。”曾诺指了指那处地窖的方向:“我方才不慎掉了一只耳环进去,李桥公子既然是这座山庄的熟客,想必对这里地形也熟悉,麻烦你了。” “曾小姐不必客气。”李桥点了点头,便蹲下/身子开始摸索起来,有一阵子后,他摇了摇头:“估计是掉到地窖里去了。” 此话正中曾诺下怀:“这耳环是我心爱之物,如若少了一只,实在是……” “曾小姐放心,李桥这就下去替你寻。”话音方落,李桥就拉开了地窖的入口。 从曾诺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从这入口到地窖内衔接了一处石梯,石梯上还有些残留的凌乱的脚印,看大小似乎是方才红芮奔逃的时候留下的。 李桥似乎没发现什么,身子微弯朝着地窖下面走去。 曾诺立马跟在他身后,也往石梯上迈去:“不好劳烦李桥公子一人,我也一同下去吧。” 李桥没有拒绝,只是嘱咐曾诺注意脚下,曾诺询问李桥是否带了火折子,李桥点了点头,从袖内拿出了火折子,将曾诺之前寻到的油灯点上。 一瞬间,整个地窖明亮了许多。 这一段通往地窖的路狭长幽深,空气里都是一股尘封许久的悠远味道。一路走下,李桥极为尽责地朝脚下仔细瞧着,嘴边偶尔汇报一声耳环不在这边,可能还要往下走。 曾诺一双美目环顾四周,看似漫不经心,却是早将这里的情形记在脑中。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来到了地窖,在橘黄色的火光照射下,视野中的地窖范围其实很小,小小火苗的光芒就将整个地窖铺之于眼底。 就在前方,堆了三个大小相等的大缸,顶上盖着木盖。 李桥在石梯下的平地寻找的时候,曾诺却是快速走到了那些大缸的附近,她深深一嗅,空气里的味道却是干净的很,一丝血腥味都没有。 按道理来说,如果红芮真的看见了那么多的尸体,怎么可能这里连一点血腥味都没有?但她明白红芮不会说谎。她低头,在大缸一侧的角落里发现了摔落的一只油灯。曾诺将它捡起,指尖触摸之处,上面还有些微热的触感,想来是之前红芮慌乱下丢弃的。 这下她更加笃定红芮是在这里看见了那些恐怖的尸体,便也没有多加犹豫地打开了那些大缸的盖子…… “曾小姐,你怎么了?怎么站在那不动?”李桥寻了良久后,也没有找到曾诺丢失的那只耳环,便朝她所在的方向望去——却见她一手拿着其中一只大缸的木盖,地上还有另外两只大缸的木盖随意摆放在地上,而曾诺的一双黑眸望着缸内的东西一动不动。 他朝曾诺的方向走去,渐渐靠近她的身畔,然后朝着缸内一望。 他心下奇怪的很,里面都是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正常的很,怎么反而曾小姐的神色却那么不正常呢? 李桥不明白的是,曾诺现下心中有些微怔。 ——尸体呢?红芮说的尸体在哪? …… 方淮之赶来灶房门外的时候,曾诺和李桥刚从地窖口上来。见到曾诺一脸平静,依照方淮之对她的了解,便明了情况。 李桥在灶房煮完了姜汤便很快先行离去。方淮之见曾诺脸色有些白,心下一软,急忙拉过她的手握住。 她的手微凉,身子本就柔弱,一大早如此折腾了一回让他实在有些心疼。 “曾诺,你等我一会。”他将她的手搓暖后说道。 曾诺有些奇怪地望着他,却见他很快撩起了袖子,取来了灶房内摆放的一些鸡肉切成丝,翻炒。然后又往锅内放了一些水和米,合上盖子,蹲下/身往炉内添加火柴。 很快,一碗香喷喷的鸡丝粥就被盛在了碗内。 曾诺一愣,有些不可置信。 方淮之他一介朗朗高官,居然还会——煮粥? …… 骆秋枫几人正坐在屋内等方淮之带消息过来,本来红芮来报信的时候他们是打算一起过去探查情况的,但是方淮之劝他们稍安勿躁,他们现在是隐藏身份代替圣上微服私访,要是几人一起去探查情况,未免太过惹人起疑,不如等他探查一番后,再作打算。 可是等来的不是消息,而是远远就闻到了一股馋人的香味。 几人一大早开始就精神紧绷没有吃过东西,此刻肚子都有些饿了。正寻思着该怎么办的时候,门从外面被人推开,见方淮之一手牵着走在他身侧的曾诺,一手端着一碗鸡丝粥走了进来。 方淮之让曾诺坐在桌边,然后吹了吹手边的热粥,等到不是烫人的温度后才递给了曾诺。 曾诺舀起一勺,正要浅尝一口的时候,想起方淮之竟忘了给自己做一碗,便将勺子递到了方淮之的嘴边,轻声道:“一起吃。” 方淮之一愣,那双黑眸里划过一闪即逝的宠溺和感动,便顺着她回应道:“好,我们一起。” 骆秋枫几人只觉得在两人你侬我侬的氛围里,肚子越发的饿了。 “这粥还有么?”常余清忍不住问道。 “没有,我只煮了一碗。”方淮之瞥了他一眼,凉凉回道。 “你也太没人性了!” “要吃,自己煮去。”方淮之狡猾一笑。 “这……”常余清和骆秋枫有些为难,他们可从来不会做饭,这可如何是好? “我去吧。”顾觞从位上站起,对着两人一笑:“反正在这也燥热的慌,我去给你们做些吃的。”临走前,他眼角余光很快扫了一眼正在喂方淮之喝粥的女人一眼,眼神一暗,默不作声地朝着灶房走去。 这世间,有一种苦叫做求而不得。还有一种懊恼,叫做明白的太晚。 心下的丝丝触痛犹在,他是否从一开始,就已经来不及了? …… 顾觞端着几份早膳过来的时候,曾诺正在述说早上发现的情况。 “一碗粥你们俩分着吃恐怕不够,我又做了些,一起吃吧。”顾觞将手上热腾腾的面端到了曾诺的面前,却见曾诺没有理睬他的话,继续说着话。 他心下有些失落,却还是不动声色将面分给了骆秋枫几人,然后边吃边听曾诺讲的内容。 “我怀疑,红芮在发现尸体后,那些大缸被人动过手脚了。”曾诺回忆着当时的情况:“虽然没有多余的其他的痕迹,但是我蹲在地上探查地窖入口的时候沾到了许多灰尘,但是那些缸内的蔬菜又太过新鲜了,一定是近期被人放进去的,那么,既然有人来过,地窖入口却还有那么多的灰尘,不是太过矛盾了吗?” “所以那些尸体,是被藏起来了?”骆秋枫蹙眉问道。 “还有,灶房是腌渍之地,若是不辟窗户,里面一定都是烟灰,放在其中的食物也容易腐烂。但是那里居然一扇窗户都没有,空气里也没有很重的烟灰味……” 此话一出,在座都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曾诺话里的意思。 也就是说,所谓的灶房,可能根本就是假的? …… 午膳的时候,红芮说什么也不肯去那处灶房做饭了,拿着之前随身携带的干粮给几人填肚子,便也窝在曾诺身边,听他们讨论这所山庄的诡异之处。 几人不知不觉讨论到了傍晚。 商量下来,方淮之还是决定再去探一探那处灶房和地窖。 这一次,顾觞要求和方淮之一起去查探情况,说即便其他人问起来,也可以装作两人在准备晚膳,方淮之便也同意了。在嘱咐了曾诺几人呆着屋内等他们消息后,两人便朝着灶房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他们所在的别院没多久,便见到李桥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没头没脑就是一句:“两位公子有见过舍弟吗?” “发生什么事了?” 李桥擦了擦额际因为奔跑留下的汗水:“今早我去煮了碗姜茶给我那受了风寒的弟弟喝,他身体不适,便让他在屋内歇息着,中午我去送饭的时候,他没有回音,我还以为他睡得深,方才我再去看他,任凭我怎么敲门,舍弟都是没有回应,我有些急,怕他是不是身体不适的厉害,结果推开门,发现屋内没了他的身影。” “李兄莫急,我们一起去寻。” 方淮之和李桥分别跑回去叫出了骆秋枫、浅衣等人一起帮着寻找李季的下落,可是跑遍了整座山庄,都没有寻到李季的下落。 几人再次聚首的时候,依旧是没有李季的下落。 突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个阴冷低沉的声音:“灶房那里还没有找过……” 几人回头去看,却见幽一双死水般的眸子望着山庄另一头,伸出手指指了指灶房那处。 “我们一起去看看。” 几人快速跑过凌空架在两座山间的回廊,顾觞跑在最前头,他推开灶房大门,却见里面漆黑无比,他很快找来了油灯点上火,却见里面也是空无一人,灶房的摆设维持在他早上煮完面后的样子。 曾诺几人也赶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情形却是顾觞蹲在地窖入口那处,见曾诺来了,他略侧头望去,一张英俊的脸上一双剑眉微蹙,使得整张脸棱角分明,肃然沉冷:“这地窖入口,什么时候锁上了?” “怎么可能?”李桥回道:“是谁锁了地窖入口吗?” 所有人皆是摇了摇头。 曾诺心下很快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她对顾觞道:“麻烦你把锁劈开。” 顾觞点了点头,他也正有此意。他掏出腰际一直存放的匕首,手起刀落,只听铿锵一声,锁已经被他利落的劈断了。 这一次,即便没有朝下面走去,曾诺几人在入口处就已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方淮之和顾觞反应最快,已经朝着石梯往下奔去,曾诺也紧随其后。 在地窖下方,一场恐怖的杀戮盛宴已经悄然展开。 原本的平坦的地上,到处都是沾满了血迹的瓜果菜皮碎落了一地,曾诺朝前一迈,觉得脚下有什么硬硬的触感,她一怔,低下了的,缓缓挪开了脚。 在看清脚下事物的一刹那,她的瞳仁猛地一缩。 那是一只断臂,而且看手臂上的衣料,如果她记得没错,似乎就是昨晚李季所穿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同下来的浅衣已经开始尖叫起来。 因为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到处都是血迹,还有散乱在各处的四肢、内脏…… 方淮之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况,快步走到了曾诺的身边:“你没事吧?” “没事。”曾诺快速答道:“有没有觉得似乎少了什么?” 方淮之点了点头,悄声答道:“是头。这里都是分尸的四肢,却独独少了头颅。” 不知为何,曾诺将视线放在了那三口大缸的方向,在这个凌乱恐怖的房内,这三口大缸却呈现出诡异的整齐和干净。 她朝着那三口大缸的方向走去,打开了其中一只的盖子,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她接着打开了第二只,也是空的,最后,她打开了第三口大缸的木盖…… 在她探头往下看去的瞬间,在大缸的底部,也有一双爆裂的双目呈诡异的赤红朝她望去。 曾诺难得被吓得倒退一步。 原来李季的人头,就在这大缸内,并且正用死不瞑目的赤木朝着缸外瞪大般地望着…… 她方才,就与那双眼对视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好意思,君子因为实习的事情,所以断更了2个月,真的是很对不起。 我现在回归了~请大家放心,我绝对不会坑的,所以请放心看下去吧,谢谢各位还留下来的读者,我爱你们,么么哒~ 第54章 惊堂木五十三 曾诺在看到李季那颗人头的时候,脑子里只觉得乱糟糟的,铺天盖地都是当初在书本上学到的那些分尸凶案的犯罪者心理分析。 然而顺藤摸瓜,却没有一条分析的路线能够与眼前案子的犯罪心理近似或吻合。 虽说这世界上许多的凶犯的犯罪心理轨迹,并不是一成不变甚至一模一样的,但古往今来,那些国内外的犯罪心理学家所总结归纳的那些犯罪心理,却也是一个个指路标,开辟了那些探寻的方向。 可眼前的这桩案子呢? 分尸最大的两个目的无非就是藏尸和发泄凶手的诉求。可是既然要藏尸,为什么只藏脑袋而将四肢摆放在那些显眼的位置?很明显这条路是错的。那如果是发泄诉求的话,为何那些断肢身上的刀口所呈现出的痕迹和习惯,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单独所为的样子?大部分的凶杀案,近八成凶手是单独作案,可如果说这起案子是多人行凶的话,那他们是因为什么达成一致的目的单独将李季的头颅放在大缸内?为何那些断肢摆放的偏差角度看起来如此相似统一,看现场的样子也完全不像是进行什么祭祀或是什么迷信活动的样子。 就在她蹙眉思索的时候,身侧突然传来一股大力,竟将她硬生生朝一侧推开。 她的身子朝后倾,眼看就要后脑重重着地,却在这时腰侧一暖,落入那人熟悉的怀抱。 “曾诺,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很快从方淮之的怀里站稳了身子,抻了抻衣裳,侧头将目光放在已经跪在大缸边上悲哀嘶嚎的李桥身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是谁下的毒手!竟把你害成这样!”李桥哭得肝肠寸断,原本干净的面容上涕泪纵横。 另一边的顾觞在曾诺身后状似无意地收回了方才想要伸出去的手,他揉了揉鼻子,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地上的断肢,而后一步步走到了李桥的身后,一手似是安慰地搭在了李桥的肩上:“李兄,在下略懂一些验尸之术,若你需要,在下可以……” 然而没等他说完,李桥猛然拍落了顾觞搭在他肩上的手掌,哽咽道:“凶手是一定要抓的,可我弟弟现在尸骨不全,我看了也甚是心痛!要不这样吧,你们让我静静,等我将他……将他的尸体拼凑完整,再请顾兄来验尸,如何?” 顾忌到李桥现在的心情,顾觞等人便没有勉强,先后离开了地窖,穿过回廊,回到了山庄的大堂,都静坐不语。 大堂里,还残存着昨日夜间的布置。 点着白色蜡烛的莲花灯还未熄灭,狂风暴雨造就的阴暗天色下,恐怖的冤鬼铁桌纹在烛火下折射出森冷的白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些栩栩如生的冤鬼图似乎在这样的氛围中开始颤动起来,整个大堂的温度都似乎骤降到极端的冰冷阴寒。 所有人的心情在经过时间的沉淀后,方淮之首先开了口:“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凶手应该就在我们几人之中。” 他话音刚落,缩在张虎怀里嘤嘤哭泣的浅衣抖得更加厉害,长得尖细倒三角眼的李敢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发生了那样恐怖的凶案,唯独幽原本空洞的灰眸居然闪过微光,一张苍白的脸像是裹了一层光芒,折射出不寻常的兴奋。 倒是张虎那个结拜兄弟——长着刀疤的魁梧大汉,倚靠在墙上双手抱胸道:“如何解释我们中有凶手?” “很简单。山下的路因为昨夜暴雨导致的泥石崩塌已经把路堵住了,目前无人能上来,而这精巧山庄地处山峦中间,地形险峻,雨天更是湿滑。如果凶手是山庄以外的人,那他要从此处山头爬下,亦或是从别处山间飞檐走壁过来也实属不可能。也就是说——这座精巧山庄,现在已然成为了一个大自然造就下的精妙密室。”方淮之面无表情,漆黑深谙地眸子细细扫过浅衣等人的面容,而后一字一句,磁性的声音像是滴落石面的水滴一般铿锵干脆—— “那么……我们现在就来说说从昨晚回房后到今早发现李季尸体前,各位有哪些不在场证明,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自己又断更了很久,前来赔罪,实在是之前出科的时候病了一场。今天虽然更新字数不多,但之后我要努力码字,争取月底前能够完结。最迟也不会超过10月的。谢谢各位的陪伴。 第55章 惊堂木五十四 “方……方公子你什么意思?莫不是在怀疑我们?”听闻方淮之的话,浅衣咬了咬唇,眸中泪光闪烁:“要说我们中真有凶手,那也应该是你们几人的可疑性较大吧,毕竟你们昨夜刚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你莫要胡说八道!你可知我们都是……”耿直的常余清一听她的话,黑着一张脸拍着桌子立了起来,但在最后关头,想到几人隐藏着身份,却是硬生生的把话头咽了回去。 方淮之浅浅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因为浅衣的话有过多的情绪表现:“浅姑娘怀疑我们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几个也是顾忌我们家小姐的安全,决不能放任她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那既然达不成共识,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这一次骆秋枫有些不解。 凶手很明显就在这些人之中,直接挑明个中利害关系,询问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接着抓住凶手破绽不是更要水到渠成、容易许多?为何方淮之却弃了这样的办法,甚至于—— 骆秋枫蹙起眉。他甚至都怀疑,方淮之可能一开始就并不只是冲着这些人的不在场证明而去的。 他到底,要做什么? “什么商量?”张虎警惕地望了方淮之一眼,将浅衣往自己胸前拉了拉。 几十年练就的敏锐直觉,让他打从这些人一来这里,就觉得几人之中唯有他和那个叫顾觞的男人最是深不可测。顾觞的厉害在于计策多端,出其不意,兼一身不错的功夫。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是真正的不动声色,沉寂的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想法。 他似乎很聪明,却又常常显得大智若愚,隐没在这些人之中,故意将自己置于不起眼的地位。 这样的人,最是深不可测。 不知不觉的时候,好像一切就都被他看透了一样。 张虎不由地有些后怕和后悔,昨夜原本还存着把他们骗进这座山庄然后再悄悄夺人钱财的主意到底正不正确?可不可行?若是他们昨夜已经耐不住动起手来,现在还能安然无恙么? “说到底,这起杀人事件与我们几个也无甚关系。但是我们最关心的,不过是我们小姐的安危。我本也无心查明谁到底是真正的凶手,但至少,我需要知道,我们几人绝对是安全的。” “你什么意思?!”张虎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 “前有狼后有虎的事情,我希望不会发生。”方淮之温温一笑,但其中却有说不出的冷意:“张兄,昨夜的刀可还锋利?需不需要方某再送上一把?” “你……!”浅衣险些忍不住脱口而出昨夜的事他方淮之怎么会知道?但腰间一痛,张虎搂在她腰间的大手忍不住暗暗用力,浑浊的眼里也闪过惊诧和警惕。 浅衣等人的真实身份不过是一群随处飘荡的江洋大盗,只是他们善于伪装,才很少被人发现。其实昨夜暴雨来得及,他们也不过是将将寻到了这处山庄来躲避风雨,方淮之等人便上门了。巧合之下他们编缀了几人的身份,目的是不让他们怀疑。但心中却早已盘算着在昨夜动手,好好宰了这几只肥羊。 可就在昨晚他们几人将藏在屋内的刀剑拿出来的时候,却见那些刀居然只留下了孤零零的刀柄,刀身却都不翼而飞。 虽然他们也怀疑过是不是之前不小心暴露了破绽,才引得对方怀疑了?但见对方没有其他多余的举动,也压根没机会进来破坏这些刀,也就不敢再暴露身份,张虎才指挥着他们按兵不动,再等等看看。 现在照方淮之这么一说,难不成这事,真是他做的? “什么刀?我不懂你的意思。”张虎敛下了神色。 “不懂也没关系。”方淮之敛下漆黑的眸子,漫不经心道:“我只是想提醒诸位一句。现在大家都困在这座山庄,山庄里还窝藏着一个不知身份的杀人凶手,若是有人此刻还生有别的想法,即便是拼尽我们这边人所有的能力,也不会放过你们其中一个!”顿了顿,他突然抬起头对张虎等人和煦一笑,压低声音对张虎等人道:“只要你们能许下这个保证,我便会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不然……我身边这位顾兄的刀法,也是渗人的很啊……” 他说得漫不经心,可话语中全是冷酷的意味,张虎心口一紧,朝着他身侧的顾觞望去,却见顾觞用手掌轻转着一把小巧的匕首,那把匕首泛着冰冷的光芒,刹那晃得他心口发紧。 方淮之的话再明显不过了。显然他已经发现了他们几人的身份和目的,那么他们的刀具被毁也说得通了,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在昨晚寻机会潜入他们屋内毁掉刀具的人,又怎么可能柔弱到任他们宰割? 于其说方淮之是在和他们打商量,还不如说—— 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啊…… “好。我保证!”张虎咬牙切齿道,然而下一秒方淮之却摇了摇头:“我不信你,我要亲自查过你们的房间没有任何能伤害到我们的东西时才能相信。” …… “你到底在搞什么?”步入张虎屋内与方淮之一起查探的骆秋枫忍不住问道。 方淮之是怎么了?方才的事为何做的如此匪夷所思?骆秋枫忍不住皱着眉心想:什么叫他本来就无心查明谁是真正的凶手,他难道忘了圣上托付给他们的重任以及他们的职责所在了吗? 方淮之将食指竖在唇上,朝骆秋枫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细细查探起了张虎的房间。 这件房间果然也验证了几人昨晚的猜想,角落里还布着一些未清理掉的蜘蛛丝,就连屋内一些架子上,还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看来,这里果然不是张虎等人的山庄,他们也不过是暂住此处的一行人。 骆秋枫刚想到此处,却见方淮之很快从床底下掏出了许多的刀具。只是让他诧异的是,这些刀具都只剩下了刀柄,没有刀身。 他突然联想到方才方淮之对张虎说得那句:“昨夜的刀可还锋利?需不需要方某再送上一把?” 他心下一惊,很快便也将张虎等人的身份猜得*不离十。他目光直视那些刀柄,心下还有些后怕,身子却先行一步蹲在方淮之身侧,道:“多亏你提早发现寻机会毁了这些刀具,不然只怕我们是凶多吉少。” 下一秒方淮之朝他望来,神色却是难得的严肃:“谁说这些刀具是我毁的了?” “什么?”骆秋枫大惊:“这些……不是你做的?那你方才为何说……” “张虎等人的身份我也是凶案发生不久后猜出来的,但他们昨晚居然没有动手,我才兵行险招套了他们的话,没想到,还真被我料对了。他们没在昨夜趁早对我们动手的原因,果然是因为这些刀具已经被人提早一步毁去了。”方淮之敛下眸子,联想到凶案发生的时候,张虎等人只是略显惊诧的模样,却丝毫不见害怕。如果不是长年杀人或是经常看着死人的人,如何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依旧镇定自若。 可依照他们的言行举止,却也不可能是像他们一行人一般因为破案而长期接触尸体的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他们应该是经常杀人的那类人。 他们不是杀手,只可能是江洋大盗。通常这类人缺乏耐心,遇到目标往往是趁早动手,绝不会是拖到第二日还不作为,所以方淮之大胆地猜测,也许是昨夜他们中出了什么情况。 见他们除了死者李季之外个个完好,却也不可能是因为身体原因而不出手,那唯一的可能性,也就是在作案工具上出了问题。 死了一个李季,除了浅衣有点不能接受以外,其余几人皆是冷静无比,没有任何同伴死亡的悲伤心理,方淮之要查案,但又担心查案之余这些人余心未了再想法子伤害于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接着毁刀人的身份威吓于他们,让他们断了这条心思,便也可以趁机寻借口进他们的屋子查探情况。 即便张虎等人不肯提供昨夜的不在场证明,但是有些情况,并不是只有靠他们说了才能知道的,就比如—— 张虎房内榻上那堆凌乱的被褥还有房内那股浓浓的麝香味,不用说也明白了张虎昨夜放弃偷袭他们后与浅衣都做了什么事。 第56章 惊堂木五十五 惊堂木五十五 扫了眼那堆凌乱的被褥,方淮之淡然一笑:“这不,即便不审问张虎等人,昨夜不在场证明也能一目了然。” 骆秋枫一愣,旋即有些不服气道:“你也就尽会干些旁门左道的事了。” “你表哥我可并不只会这些。”方淮之听闻他的话,狡黠一笑,绕过圆桌,笔直走向那床,然后伸手就要掀起那堆床褥。骆秋枫大惊,匆匆跑过去阻止他欲伸出去的手:“你做什么?!如此污秽之物,你也敢……” 方淮之收手转而在他脑门上轻敲一下:“你这般顾忌如何查案?” “可这……” “看你这态度,难不成过往凡是牵涉此类情况的现场,你都没有仔细探查过?” “方淮之你别胡说,牵涉命案一事,如何能有所遗漏。”骆秋枫面色肃然,答得坦然。 “哦?”方淮之一挑眉:“既然你如此说了,那眼前这个——就交给我们的骆大人来查看吧。” 下一秒,方淮之已然将骆秋枫朝那床榻近处推去。 骆秋枫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整颗脑袋朝那床褥里栽了过去,他急忙伸出双手,堪堪撑在床沿,才稳住了身形。 他忍不住心下想到——该死的方淮之估计原本就是想借自己的手去检查这床被褥!可怜自己又着了他的道了! 正想回头找方淮之算账,转头的刹那却见方淮之正低着头,眸色清亮非常,正牢牢望着自己手撑着的地方。 骆秋枫与他默契无比,自然明白他目前的情况是发现了什么。于是他赶忙伸手敲了敲手下的床板,竟发出清脆的声音。 “床下,是空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 凄厉的暴风雨还在肆虐,将这座深幽阴森的山庄笼罩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之中。 在等方淮之和骆秋枫两人回来的时间里,曾诺自始至终坐在那里,低垂着那双冷静的眸子,不发一语,若有所思。 她维持这样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倚靠在一边墙上的顾觞朝她又望了一眼,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 顾觞和常余清被留下来看守张虎一帮人,也许是被发现了一行人的身份,又加上遭遇了李季死亡的惨状,几个人的神色都是有点阴沉,张虎可能是其中最冷静的一个,他搂了搂怀中瑟瑟发抖的浅衣,也用犀利的目光与面无表情的顾觞对视。 良久后,顾觞淡淡一笑:“你一直望着我做作甚?” 张虎一双虎目将他上上下下又扫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警惕和犀利。 “喂喂,难不成你以为,人是我杀的?”他立在那里,身姿修长,双手抱胸,白色的衣衫衬得他气质凌然,整个人都似那行云流水一般悠然无比:“虽然杀个人对我来说的确没有什么,可我也没那闲工夫去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他的话语甚是轻狂,隐隐带着一丝不屑。 他堂堂顾家二少爷,昀国大将军之子,边疆的战神,手中早已不知道沾染多少鲜血,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场景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他的武艺,在当朝已是位于前列,他若真想一个人死,依靠自身本领亦或是家族权势,都有的是妥善的方法,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残虐尸身,将一切弄得如此复杂? 更不必说李季对他而言只是区区旅途中的一个过客,他何必要为难人家? “不管谁是凶手,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张虎,明日一早不管如何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张虎还未答话,浅衣攥住他胸口的衣襟:“若是再呆下去,我好怕我们也会被杀。” 说罢,浅衣迅速站起身,就拉着张虎要去整理行装,然而还未行动,她扫了一眼众人,旋即一愣:“李敢呢?他去哪了?”李敢正是李季李桥的兄弟,那个倒三角眼的男人。 常余清思索片刻:“我最后一个离开那地窖的时候,李桥把他叫住了,说是兄弟一场,怎么着也要一起为李季收殓下尸身。” 似是又想起李季死时的惨不忍睹,众人一时都无语。 少顷,曾诺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一旁的红芮惊呼:“小姐……” “曾……小姐,你去哪?”见她陡然有所动作,顾觞倚靠在墙上的身子陡然站直,一双眸子望着她,眼底有些犹豫:“现在凶手还没抓到,你去哪?我陪你。” “我四处走走,你不必跟来。”曾诺抿了抿唇,然后朝着大堂后离去。 顾觞张唇动了动,片刻后对着一边的常余清淡淡道:“常兄你在这看着,我去下茅厕。” …… 回廊外雨意浓浓,雨落山涧的声音不绝于耳,曾诺行走在此间,脑子里却还是在回想着李季尸身的样子。 太奇怪了。 她方才在屋内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案发现场如此凌乱,瓜果蔬菜散了一地,如果说是李季在与凶手挣扎的过程中形成的,那么,为什么现场其他的物品都没有受到挣扎的痕迹,再者,如果是凶手故意用那些瓜果蔬菜来遮掩什么,那么尸体完好,凶手在遮掩什么呢? 原本曾诺以为,凶案现场弄成这样,会不会是李季在死前留下了死亡讯息,从而凶手逃离时慌慌张张的遮掩,但方才众人发现尸体时,连方淮之这样心细如发的人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可见是不太可能。于是她又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凶器呢?凶器在哪里? 但脑中电光火石地又想到了之前方淮之套取张虎等人口供时,他们明确的告诉自己,他们原本用来打劫自己一行人的刀具昨夜都临时出了问题,若所言真的属实的话,那么凶手的刀具是从何而来,自己事前备着的吗? 到底是不是凶手毁掉的张虎等人的刀具?如果是,那又是为什么? 她此番就是还想再去查探下凶案现场。就在她略略思索的当口,她的鼻尖似乎隐隐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曾诺心下闪过不详的预感,抬头朝前望去,却见回廊尽头的灶房突然从门内飘出阵阵黑烟。 她心下不敢不妙——有人纵火!便立马朝回廊尽头奔去。 但见一道白色的人影比她动作还快,足尖轻点,身姿犹如一道孤燕一般从她身侧飞过,白衣飒然,犹如神祗,已然轻巧飘落在那事发之处的门前。 顾觞立在门前,却见那门虽没上锁,却也滚烫无比,于是让曾诺退后几步到安全距离,然后右腿凌空扫过,重重踹在那门上,门应身而倒,浓浓的黑烟和焦味从里面旋风般扑面而来。 “小心!”顾觞第一时间退到曾诺身边,搂着她的身子往后飘了几步,避开了那些滚滚浓烟。 “李桥和李敢还在里面!”曾诺望着顾觞,面上有些焦急,毕竟还有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在里面,她想着挣脱顾觞搂在她腰间的手,急着就要往屋内冲! 见她这幅不顾自己安危的样子,顾觞蹙了蹙眉,少顷后似乎叹了口气:“你在这里呆着,我去!”说罢就要飞身而去。 “慢着!”在他将要离去的当口曾诺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见他转头望着自己,便利索地从自己袖中拿出一条帕子,然后朝着回廊外接着些雨水,很快整条巾帕都浸湿了,她才交到顾觞的手中:“用这个捂着口鼻,尽量压低身子避开浓烟!” 顾觞接过巾帕,将其捂在自己的口鼻之上。轻轻一嗅,鼻尖似乎还带着点巾帕上传来的香味,那是曾诺身上的味道。他心神一凛,明知接下来是要冲入烈烈火海,心中却不知为何带着点甜意。 难道真如常言,为了一个人,宁愿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他本无心,看惯战场生死,又怎么会去在意这两个与张虎一类作奸犯科之人的死活?如果不是她之所求,她之所愿,他又怎么甘愿冒这样的险? 他心下陡然一惊,身子却早已投入屋内的火海之中。 曾诺在他进去的一刹那喊了一句话,然而正是这一句话,顾觞才陡然意识到,原来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便如那春藤一般,牢牢扎在了自己心中。 原来自己竟是不知,她对自己,已是如斯重要。 “顾觞,你定要安全回来,我等你。” 曾诺,你等我…… 第57章 惊堂木五十六 惊堂木五十六 夜色昏黑,乌云蔽日。 同一时刻的京都城皇宫御书房内,宁河绝里面只着一身亵衣,肩上罩了一层外衣,衣领敞开,露出大片紧致的胸膛肌肤。他身子慵懒地坐在红木椅上,面前几案上还垒着一沓奏折等着批阅。 吕公公在一旁垂眸伺候着,眼前年轻的帝皇批阅奏折的速度很快,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将所有批阅完毕的奏折归在一类放置,而是分成了两沓。 吕公公不解其意,却也不敢直言相问。 倒是宁河绝放下了手执的毛笔,唇角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指了指面前那沓累积着足有*本的奏折:“吕公公,说来奇怪,近日群臣进谏,纷纷暗指朕手下出了一位包藏祸心的罪臣,连罪证也列的清清楚楚,白纸黑字,倒让朕不信也难。你倒是猜猜,那人是谁?” 虽然心下猜到了七八分,但吕公公福了福身道:“老奴愚钝,请陛下明示。” “朕这大理寺卿的位置看来真的不好担当。”宁河绝从那些奏折里挑出了两本摆放在眼前:“户部李大欢、御史张昭,这两人在奏折上写着‘天家大祸,源起方骆’,吕公公你可知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咋听闻这两句话,吕公公吓得抬起一双眼,额上止不住流下汩汩冷汗。 天呐,李大欢和张昭两位大人是不要命了吗?这大逆不道,暗指皇家祸起的鬼话也敢乱说?! “皇上,老奴不敢说。” “吕公公,有人说朕的‘爱臣’结党私营,勾结外戚,屯田养军。假以时日则要夺权。你说,朕该如何处理?” 随身伺候宁河绝多年,他心知这位宁帝并不是真的要问自己该如何处置,相反,他恰恰是有了自己的主意后才会如此淡然随意,好整以暇。 然而,这也是这位帝王最为恐怖之处。 宁帝铁血手段,雷厉风行。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尤其是刚上任还权势不稳之际,他的手段,则只会往大局而去,巩固臣心。哪怕需要牺牲一些人,也决不能有人动摇他的帝位和权势。 吕公公抿了抿唇,脑袋更是低垂了几分。 灯烛明灭下,他看到宁河绝再次执起笔,在一张信纸上写下了寥寥几个墨黑大字。 …… 彼时顾觞已经冲进屋内一炷香的时间了,原本在山庄内的众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纷纷赶来了这里。 方淮之见曾诺独自一人就立在那火舌肆虐的门外几步距离,那张清秀白皙的脸也被熏得泛红,他心中不由一急,冲到她的身边,将她拉到了身后。 也许是离得太近吸入了些烟尘,曾诺开口,嗓音带着些沙哑,眸子里满是担忧:“淮之,李桥和李敢在里面,顾觞……顾觞进去救人了……” “我知道了,你别担心,在一边等我。”他将曾诺安置在了远一些的地方,眼见骆秋枫等人已经提着几只水桶过来灭火,便匆匆接过骆秋枫手中的一只水桶,兜头浇下,也奋不顾身地朝着灶房内冲去! “淮之!” 眼见他冲了进去后火势立马将他清隽的身影湮没,曾诺心中一痛,连眼前的景象都似乎模糊了起来,她忍不住朝着那里跑去,却很快被骆秋枫拦了下来。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曾诺挥舞着双手,挣扎着想将骆秋枫推开,她两眼发红,下唇已被自己咬得渗出血来。 见她如此模样,骆秋枫心中一痛。 他何时见过曾诺如此有失冷静的模样,即便是方才顾觞冲了进去,她也没有这般激动,可见方淮之在她心中已经到了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地步。 骆秋枫也是又惊又痛,一双眸子却也死死凝着那火舌肆虐的屋门口。他手中一紧,却也是无意识地依旧攒紧曾诺的衣袖,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胸中的空气似乎都被人压榨过了一般,沉重得让他透不过起来。 淮之,你定要平安出来! 突然,从屋内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屋内像是塌了一块一般。火星闪烁,木材燃烧的劈啪声不断传来,火烧的炙热温度已经让屋外的众人难以接近。常余清等人提来的水已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曾诺胸中闷痛,整个人像是被人捶打过的疼痛。此刻她脑中闪过方淮之那张俊美清朗的面容,那个始终对自己温柔宠溺、视她若生命的男子,那个清尘绝伦,宛若明月一般无所不能的男子,若是他真的将性命葬送在火海…… 不可能,依他的聪颖与本事,怎么可能会死,她绝不信! 为什么自己方才没有来得及拉住他…… “淮之——!”曾诺嘶喊着,涨红的眼中已是湿润一片。 骆秋枫目光闪过不可置信,曾经即使是被家族赶了出去,遭受侮辱与谩骂,哪怕是那么多不公平的待遇落在她的身上,都那么坚毅隐忍的女子,从来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她,此刻居然哭喊地撕心裂肺,像是失去唯一依靠的幼兽,将自己紧紧蜷缩在一起,浑身秫秫发抖。 屋内又是轰隆一声,很快整间灶房都快要塌了,骆秋枫和曾诺立在屋前的身影萧瑟地仿佛风吹就倒,骆秋枫更是心如死灰,嘴边喃喃念着方淮之的名字。 曾诺双拳紧握,指尖似乎都被刺进了肉内,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哀莫大于心死,她终于有此感受。 她眼前恍恍惚惚,一片黑暗。 前世办案的时候,她从来都是以第三者的角度去看待别人的事情,人是很容易受到别人情绪感染的动物,而她从不会将自己陷入那种无聊的情感,维持着自己的冷静。 可是她现在知道错了,不是无法体会,而是自己从未站在局中。 她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在乎那么的喜欢方淮之。 为什么她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那个男人,很早很早前就已经在自己的心中占据了满满一片,他很早以前就始终站在自己的身边,如暖风空气,无孔不入,他将自己对她的爱密密织成一张网,将她整个人整颗心牢牢网住,等到回首时早已是无法逃离。 她以为她喜欢他,是因为以往查案两人的默契。 但是默契是支撑不起爱的,支撑两人情感的,永远是那个人无私的付出与爱护,以及事事为她的奋不顾身。 “淮之……你回来啊……我在等你……我在等你啊……你忍心丢下我吗……” 他那么心疼她,是绝对无法忍心丢下她的吧。 言讫,她已是泪如雨下,无法自控。 “曾诺,别哭。” 突然,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他的声音。那声音如天籁一般,使得她浑身一僵,整个人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她咬了咬唇,强迫自己抬起头,但是脖子仿佛僵了一般,她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目光抬起。 下一刻,屋内巨大的轰隆声响起,扬起四处烟灰,火浪滚滚,冲击着她的身子。 但是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却是踏着火光,迎着热浪,身姿宛然,如光如焰,在她的目光下坦然走来。 她擦了擦眼泪,定睛一瞧,却是方淮之一手绕在顾觞肩上,被他快速从火光内扛了出来。 “淮之!”她和骆秋枫呼喊着,朝他们俩冲了过去。 方淮之沾满了烟灰的脸也掩不住他苍白的神色,但他在曾诺的面前清浅一笑,伸出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和一些烟灰:“曾诺,不哭,你看你哭了就不好看了。”下一秒,他挣脱了顾觞的搀扶,忍不住一把将曾诺抱在了怀里,薄唇颤抖地擦过她的鬓角,无法自控地深深嗅着她的味道,她的味道让他心安,虽然心口在震颤,口上却是无法抑制地笑着:“曾诺,我听到你的呼唤了,我回来了……我始终都只会在你身边……” “快将他扶到屋内吧,他的脚伤了。”顾觞见此场景,突觉刺目无比。 曾诺搀着方淮之,瞧见他腿上的衣衫多处烧焦,尤其是大腿,从其中露出的是他留着鲜血,微微焦黑的皮肉。 “怎么伤成这样?” 顾觞冷哼一声:“还不是为了一个荷包,他连命都不要了。” “什么荷包?方淮之你疯了不是?难不成是这起纵火案的线索?”在骆秋枫的瞪视下方淮之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骆秋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曾诺却是心中一动。她似乎记得在人骨汤案的时候自己似乎是送给他过一个锦囊荷包,难不成,是那个荷包……? “先将他扶回去,有事到时候再说。”顾觞抿了抿唇,见骆秋枫和曾诺一左一右架着方淮之朝着山庄那走去。等他们走得有些远了,才从胸口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撩起自己的手臂,撒了一些药粉在手臂上,那手臂上的一块皮肤,此刻已是血肉模糊。 但见他面色不改,想着的却是方才在火场的场景。 他抿了抿唇,眸中闪过沉黯。他习武之人,耳目自然更是比其他人要清明一些,方淮之冲进火场的刹那,他耳边便一直听得曾诺呼喊他的名字,竟丝毫没有叫过一句自己的名字。 她担心方淮之的安危,却吝啬地一丝挂念都不肯分予自己么? 当烧焦的横木砸向方淮之的时候,他心中划过一丝恶念,若是不去救他,若他就此从这个世上消失,若是世上再没有方淮之这个人,那么曾诺……会不会彻底忘记他? 千钧一发的时候,他恰巧听得曾诺在外间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话,却是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他。 顾觞叹了口气,上完药后自己随手撕了一块自己衣角的布料,一边用手一边用嘴咬着布料另一端包扎。 “若是方淮之死了,我绝不独活!” 他最终,还是输给了她的执着。 …… 方淮之被扶回客房,那腿伤的治疗是刻不容缓,然而现在众人被暴雨困在山庄内,也无人懂医。 曾诺让红芮打来了一盆清水,她绞干了巾帕,替方淮之脸上那些脏灰的地方擦拭掉,直到再次将目光放在大腿上的那块伤处,她嘴唇微颤,却是没有言语,动作轻柔地在那伤口周围擦拭起来。 “嘶……”耳边隐隐是他的低呼声。 “很疼吗?”曾诺动作一顿,朝他望了一眼,而后擦拭的动作又是柔缓了三分,她略略思索,然后在方淮之惊诧的目光中微微弯下/身,唇瓣轻靠在他大腿内侧附近,朝着伤口微微吹起,想要减轻他的疼痛。 这动作做得自然,她微曲身子,垂下脸蛋,连颈项下弯的弧度都是如此淡雅完美。 方淮之的抽气声反而越来越重。 发觉情况不对,曾诺蹙了蹙眉,朝床榻上的某人望去。却见平时淡然的方淮之此刻一脸绯红,咬着唇似是忍耐着什么。 “还是疼吗?”曾诺蹙起眉。 方淮之用食指挠了挠两侧,眼神却是扫向别处:“腿伤是不疼,反倒是另一处地方……疼得紧呢。” “哪里?”难不成他别处也伤着了? 方淮之却是深深叹了一口气,伸手搂过她,让她趴在自己胸前:“算了,那处再疼,也是疼得心甘情愿。”到底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将她娶回家,她是单纯不知被撩拨的痛苦,可自己并不是柳下惠,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下去…… “淮之,你为什么那么傻,那个荷包……”静谧的气氛没持续多久,曾诺趴在他的胸口突然道。 “不,恰恰是那个荷包,却是帮我发现了线索。”方淮之唇角淡淡扬起一抹微笑。 “那李桥和李敢……”曾诺眸子却是闪了闪。 “我和顾觞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活人,只有三具焦黑的尸体。” “你的意思是,李桥和李敢被烧死了?” “至少现在的确是这样。”方淮之用手轻轻梳过她长而柔顺的发:“之前我和骆秋枫去查张虎等人的卧室时,发现所有房内的床榻下都有一条密道,四处可通,凶手可能就是通过这条密道劫走李季的,但你猜猜,我还发现了什么?” 联想到之前那荷包之事,曾诺抬头望着他道:“难道你在那地窖下也发现了一处地道?”地窖之下还有地道,这座山庄的设计,真的是别有洞天,诡异非常。 “是的,当时火势太大,我刚进入地窖,还没寻到李家兄弟,荷包便掉进了地上的缝隙内,我想要拾起时,却发现地下那块板似乎有所松动,却没来得及去打开,那上梁便砸了下来。”他说的是那么漫不经心,却让曾诺心中一痛。 “淮之,你好好养伤。”曾诺咬住下唇,却是望着他腿上的伤,刹那间眼中迸射着自信且冷然的光芒:“这次的案子,交给我。” 言讫,她浑身似是散发着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那气势逼人,仿佛所有光芒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而她就恰如那光芒源头所在,终会驱逐世间所有的黑暗。 第58章 惊堂木五十七 惊堂木五十七 刚安置好方淮之睡下,骆秋枫便从屋外走了进来,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交到了曾诺的手中:“这是顾觞给你的,说是对烧伤有奇效。” 曾诺望着手心中的瓷瓶,心中一凝,语气里有些迟疑:“顾觞他……没事吧?” 骆秋枫回想了下顾觞方才的样子,依旧神采惬然,步履正常:“应是无碍的。” 曾诺这才收下了这瓶药。少顷后,她与骆秋枫两人出了房门,曾诺缓缓吸了一口气,正了正脸色,想起之前在方淮之面前信誓旦旦要抓到凶手的诺言,眸中暗光凝过:“秋枫,淮之之前说你们发现了床下地道?可否带我去查探一番?” 骆秋枫便领着曾诺去了李季的屋内。 李季李桥几人已死,留下来的空房倒也有种人去楼空的萧瑟味道。曾诺进屋朝四处瞧了几眼,也进了地道查探了一番出来:“我觉得有些奇怪。” “说说看。”骆秋枫抬起若有所思的黑眸,见她也正望着自己,心下一动。 “之前我们猜测李季是在屋内被人带走的,但是屋内和地道中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那么就有两个可能,一则凶手下了药,李季当时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二则,就是李季在屋内时第一时间就被杀了。” 骆秋枫眼中闪过不可置信,这番话,和之前方淮之来此查探后说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但是——”曾诺边在屋内走动边道:“若是当场杀害,屋内和地道一丝血迹都没有,所以这条不可能。若是被迷晕的话……秋枫,你还记得之前李桥说李季失踪的时候,他当日早上还曾送来过姜汤吗?白日犯案危险重重,若是凶手是从外而来,未免被其他人撞见的几率太大,但若是从地道潜来,当时李季身体抱恙躺在床上,几乎是封堵住了地道出口,凶手难道不怕李季发现异常呼救吗?” 不管是李季的被害经过,包括之前李季尸体切割之谜,为何这次的案子,处处充满着矛盾点?似乎像是被人刻意做成的一般…… “大概是因为……这座山庄有鬼。”就在两人沉思的时刻,敞开的屋门外传来一道阴森的声音。 两人转头瞧去,却见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死死盯着两人的动作,眸子的主人隐在门后,浑身带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幽小兄弟?”骆秋枫瞧见是他,白衫划过,他姿态清浅的来到他的身边,却见对方正警惕地与他保持距离,于是他蹲下/身子,一手拉住他的手臂,带着温和的笑意:“为何如此说?” 幽的眸子木然的瞧着他,似是思考了一会,声音语调毫无起伏:“你们跟我来。” 曾诺和骆秋枫对视了一眼,虽然心下绝对不信这等荒诞的鬼神之说,却也想看看幽到底有什么东西要给他们看。 幽四下扫了眼环境,偷偷将他们带到了一间屋子。 甫一进入这座房间,扑鼻而来的是一股书卷的味道,那股味道像是沉淀了许久,带着岁月流逝下的古朴味道。 不同于其他人的卧房,这间屋子可能是这座山庄的书房,因为屋内除了一张极为简单的软榻外,其余四处放置了几个比人还高的书架,上面整齐的摆放着一列列的书籍。 幽走过去,拿起一本书递给骆秋枫:“李季哥哥的死,跟上面的分尸之法一模一样。” 骆秋枫心下闪过惊诧,却是连忙翻开书册,果见上面细细详写了各种分尸之法,其中一个便与李季的死法雷同,骆秋枫蹙了蹙眉,然后翻过了书籍的封面,却见上面写着六个大字:“精巧庄主撰写”。 精巧庄主?心下划过什么讯息—— 对了,这座山庄不就叫做精巧山庄吗?难不成这本书,是这座山庄的主人写的? “幽小兄弟,你怎么会发现此书?” “不止这本,这些架子上的书全部都是那个叫做精巧庄主的人写的,他写的全部都是分尸存尸炼尸的方法。” 语毕,曾诺和骆秋枫漆黑的眸中均是闪过不可置信。 “大概他是想学会江湖上流传的控尸之术吧。”幽淡淡回了一句,说罢,他摸了摸掌中的头骨。初来这座山庄,他无意中发现了这间书房的奥秘,他本就喜爱鬼怪这类的传说,自从发现了这些奇异的书籍,便一个人呆在其中,细细品读这些书。 控尸之术?曾诺蹙起了眉。 作为二十一世纪崇尚科学办案的人类,鬼神之说对她来讲简直是天方夜谭,虽说她当初的确是遇到过一些匪夷所思的案件,也有人假借鬼神之名杀人犯案,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既然是人为的案子,总会有线索留下,又怎么可能连点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呢? 但是说到控制尸体,她当年的确是接触过一类近似于会这种技术的人群。 那就是赫赫有名的湘西赶尸人! 赶尸术在现代被传得神乎其神,相传赶尸术是一种神奇的秘术,属于苗族巫术文化中的白巫术的一种。她曾去过湘西,也听当地人提起过这赶尸术的神奇,说有一身穿道袍的人在前头,无论尸体数量有多少,都由他一人领着,那被驱赶的尸体更是让人惊讶,若是有车经过,他们还会自行停在路边避让。夜间驱赶时,尸体都带着高筒毡帽,额上贴着一张画着符的黄纸,行走时一蹦一跳,类似僵尸。 但也有人揭秘过赶尸术,说“赶尸”不过是“背尸”而已,赶尸人将尸体分尸,然后在起尸身上喷上特制的药水防止尸体腐烂,一人背着残肢,一同套在又长又大的黑袍内,用草帽将整个头部覆盖,使人看不清楚面目样貌。 分尸……精巧庄主写的控尸方法还真与赶尸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不成,凶手是就是这精巧庄主? “幽小兄弟,你知道你庄主是谁吗?在哪里呢?”骆秋枫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块去,他扬起一抹和煦如暖阳的微笑,更衬得那张俊美无比的脸充满了圣洁的光芒。 “死了。十年前。”回应他的却是幽冷冷的声音。 “十年前的事你怎么会知道?”若是精巧庄主死了,又是谁模仿他的手法杀人?!但模仿的相似度如此之高,的确像是出自精巧庄主的手笔。骆秋枫陡然明白过来为何幽会说是鬼怪杀人,他定是认为是那精巧庄主的鬼魂出来作祟。 但见幽抿了抿唇,眉色间似乎有些犹豫。 曾诺见他如此,突然回想到了什么,她漆黑的眸子一瞬亮如星芒:“你不肯说,是不是因为,精巧庄主就是浅衣一行人杀的。”她说的不是疑问,却是带着极大的肯定。 难怪李季的案子发生后,张虎等人神色闪过慌张,浅衣更是屡屡失态,急着要离开,一行江湖劫匪,平时应是见惯了死人并且也杀过了许多人,何恐如此惊骇。原来都是为了要逃避什么吗…… “你怎么可能知道。”幽身子一僵,他明明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点关联的提示都没有告诉她。他扬着脖子望着她:“我早就觉得你这女人与众不同,你能窥知别人心中所想,难不成……你也是鬼变的?” 曾诺听闻她的话,却是没有言语。 她是一抹异世孤魂,机缘巧合下穿越进了这具身体,她也的的确确算是半个鬼了吧…… 骆秋枫震惊之余还是不由地被他的想法逗笑,忍不住将拳头摆在唇前轻咳几声来掩饰自己的笑意,他拍了拍幽瘦小的肩膀:“她不是鬼,她比鬼更厉害。保不准之后,她还要把那个杀人的‘鬼’抓出来呢。”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会去报官把他们抓起来吗?”少顷的沉默后,幽移开眸子,望着骆秋枫道:“若是他们被抓,我就又该饿肚子了。”他从小就是一个孤儿,前几年如果不是浅衣收留,如今恐怕早已饿死在路头。即便浅衣他们对他并非真心,但他依旧担心着自己的未来。 骆秋枫见他瘦小孤单的身子,眼中带着一抹怜惜,但思虑过后,正了正神色,语气却是更加坚定:“幽,犯了错的人必须得到自己应有的惩罚。杀人之人必要赎罪,这是天理,也是王法,任何人都不能动摇。” …… 夜晚,方淮之因为腿上的伤口发起了高烧,曾诺来回几次打了清水为方淮之擦拭脸上的热烫,将绞干的湿布盖在了方淮之的额上。 方淮之的脚必须尽快下山找大夫医治。 但暴雨还在瓢泼而下,如何是好。望着方淮之无力的身子和痛苦的面容,曾诺第一次觉得有种无力的感觉,她有些暗恼自己当年为何不学点医理呢?但是转念一想,如果她改学了医术,她还能在这样的异世与这样聪颖睿智的男子携手破案么? 顾觞的药似乎效用不大,曾诺侧坐在榻上,抚了抚方淮之的脸,神色肃然。 “曾诺,淮之的伤口耽误不得了。”骆秋枫站了起来,走到曾诺身侧:“要不这样,我背淮之下山寻大夫。” “骆大人,这可不行,现在暴雨连绵,山石抖滑,你一人之力都难以维持,如何还能负上一个方大人?”常余清听闻骆秋枫的主意,立马从椅子上惊得站起身。 “难不成要我看着他一条腿废了?!” “骆大人,常某懂您焦急的心情,但是现在方大人倒下来,庄内还有案子未破,若是您也离开了,在下与谁来协同破案?即便凶手这段时间不再动手,但是张虎等人一介匪贼,还需要事后镇压抓捕,您不能以身试险啊!” “都别吵了。”就在这时,一道轻巧磁性的声音传来。 却见顾觞扫了一眼床榻上的方淮之,而面色却是对着曾诺道:“我来背他下山寻医。” “这如何可以!”骆秋枫和常余清同时喊道:“我们中只有你武艺最是高强,若是你离开了,谁来保护其余人等的安全?” 语毕,牢牢关严的大门陡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张虎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我来保护山庄众位安全。” 骆秋枫心中惊诧于他居然一直在屋外偷听,面上却是带着狐疑:“你一个劫匪所言,我们如何能信你的话。” “这凶手杀我兄弟几人,我早已恨之入骨。再说我等的武器早已被你们毁去,你们还担心什么?”张虎扫了屋内众人一眼:“我随落草为寇,杀人无数,却也不是毫无信义的人,凶手在暗,我们在明,若是我们现在不结成一团,到时候谁也无法活着离开!” “你们若是还不信……”张虎扫了众人一眼,突然手掌劈下,只听咔擦一声,他居然仅用右手之力将自己左手的小指硬生生劈断了下来。 张虎魁梧的身子剧烈的抖了抖,浑身留下汩汩冷汗,他咬了咬牙不哼一声,面容痛苦扭曲在一起,缓了缓后一字一句道:“我以断指为誓,你们肯信我了吗?” …… 夜晚,乌云滚滚,寒风咧咧。 张虎和浅衣的屋内,浅衣含着泪水替张虎包扎断指的伤口:“你为何那么傻,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们何干,你何必自断一指来博取他们信任?难不成……”浅衣眼珠转了转:“难不成你还存了一招苦肉计,想着事后杀个回马枪?” 张虎闭了闭眼,脸色一扫之前在曾诺屋内的大义凌然:“我怎会那么好心保护他们,却是为人逼迫,不得不那么做!” 浅衣一愣,道:“谁……谁敢那么做……” “就是那神不知鬼不觉轻易毁掉我们刀具之人!”张虎咬牙切齿:“这次之事,也是他逼迫我的!” 张虎从胸口衣襟内掏出一枚物什,丢在了浅衣手里。 那物什外表漆光点点,袖珍小巧却是精致无比,那是一枚印章,浅衣定睛一瞧,却见其上竟栩栩如生地雕刻着一只麒麟。 “鬼……鬼麒麟?!” 张虎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这次所来的一行人里,竟藏着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鬼麒麟。 鬼麒麟此人,神出鬼没,麒麟章出,必有人死。原来只是传闻,没想到这次却是亲眼遇见。众所周知,在鬼麒麟手中丧命的人数无可计量,哪是他们这类匪贼所杀人数可比的?更何况对方始终只是一人,那夜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他们的房间毁去刀具也就罢了,这次居然再次鬼魅般潜入自己的屋内,丢下了那句口信和鬼麒麟印章后再次消失无踪。 若是不听他所言,恐怕自己一行人也难逃他的手掌! 第59章 惊堂木五十八 惊堂木五十八 夜空漆黑,天地在雨幕间一片混沌。 没有任何的照明措施,在如此湿漉陡峭的山壁上背着一个人下山可见是十分艰难的。明知方淮之和顾觞这一去就似一场赌博,但也总比放任方淮之呆在这放纵腿伤恶化的好。 曾诺让红芮从行李内拿来了一件厚实无比的大氅穿在方淮之身上,外面罩上一件兔毛披风,她将披风上的帽子替方淮之戴上,然后轻柔地系紧缎带。 顾觞瞥了一眼曾诺小心翼翼的动作,默不作声等她弄完一切,便起身将方淮之背在了身上。背上男人身上滚烫的体温透过两人的衣衫朝他阵阵传来,可见烧得有多烫。他心中有些不耐,明明没有本事,何苦逞强闯进那灶房,如今真是给众人拖了后腿。 他稳稳地背上方淮之,正要出门的刹那,曾诺却是叫住了他。 “顾觞,他就拜托你了……” 他脚步一顿,没有接话,便是毫不迟疑的运用轻功离开了去。 …… 漆黑雨幕之下,一道白色修长的身影逆风纵横在山间,他足尖轻点,白袍翻飞,如一只孤傲的鸿雁穿梭而过,他动作飞快,即便身上还背着一人,速度却仍是不减,雨落土间溅起的泥水却是分毫没有沾染两人洁白的衣袍。 雨点硕大,饶是顾觞身子坚毅,但迎着雨势动作,砸在脸上的雨点还是似雪般的冷。 想起背上的人,他有点恼恨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曾诺,自己何苦趟这浑水,方淮之是死是活又与自己何干? 双足轻点之间,已然来到了众人来时泥石塌方之处。 经过一日一夜的雨水冲刷,此处泥土更是湿滑绵软,几乎连一处着力点都没有。顾觞深眸一凝,立在上方,残落的月影罩在他的身上,映出孤决的味道。 苍穹广袤,落雨绵绵,远处传来的老鹰鸣叫似是要划破天际。 顾觞伸手潇洒地抹去眉眼发梢间的雨水,他朝天际望了眼,旋即调转身子,朝着另一条路的方向翩飞而去。 这是一处绝壁,虽然陡峭,但是从上方向下望去,却是可以看见下面隐约有个小城镇。 顾觞再次稳了稳方淮之逐渐下滑的身子,在估算好几个崖壁上的落脚点后,便是奋力飞出,似是离弓之箭。 他身姿矫健,速度飞快,若是此刻有人远远望去,只能看见崖壁上有一个白点四处跳跃。 刚下去没多少距离,顾觞突然觉得脚下石子一松,收势不住,他身形不稳,和着方淮之的身子一起急速下坠! 漆黑夜幕下,只剩下老鹰在夜空中凄厉的嘶鸣。 …… 此刻曾诺的屋内,灯烛明灭,橘黄的烛光在她秀美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突如其来的,她觉得心中一悸,于是皱了皱眉。 “曾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骆秋枫见她突然捂住心口,忍不住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曾诺摇了摇头,心里却是一瞬间想到了方淮之。 他们两人,不知道此刻安全抵达山下没有…… “那我现在继续说。”她敛了敛心神:“依据幽提供的线索,我推测这次凶手应是模仿精巧庄主的分尸之法来行凶。但是我并不认为凶手是为了学习什么控尸之术,犯案目的应该是复仇。” “你说的一向有道理,只是为何是复仇?”骆秋枫望着她道。 “因为那场火烧的太莫名其妙,像是刻意的一般。”曾诺回想着之前和骆秋枫两人一起查探过烧焦后的灶房现场,现在很多线索都没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三具焦尸。 “如果真的是要学控尸之术,那么凶手在杀了李桥和李季后,应该也将尸体拿去分尸练术,为何要一把火烧掉,像是要毁尸灭迹一样。”曾诺抿了抿唇,喃喃道:“太矛盾了,为什么这次的案子处处都是矛盾,完全无法侧写。” 一旁的常余清瞥了她一眼,心中暗道:女子办案果然还是靠不住的。于是他望着骆秋枫道:“骆大人,我不管曾姑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查案,我常某依旧按照我自己的办案方式,先不说凶手目的,我只想说现在庄内的这些人,谁才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 骆秋枫蹙眉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就是因为连嫌疑人都无法筛选出来,所以这件案子才无从下手。 如果说李季被杀的时候所有人都有可能,那么李桥和李敢被杀的时候,又有谁有这可能去纵火?当初张虎一行人、常余清还有红芮全部在山庄大堂坐着,自己和方淮之还在地道内查探线索,曾诺与顾觞一起在回廊附近,每个人都有毫无破绽的不在场证明,谁还有可能去纵火?难不成真像幽说的,这起案子是鬼怪作祟? 远处突然传来浅衣的惊叫声,那声音惊骇之际,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出来的一般。 众人一愣,来不及说什么,连忙朝着声音的源头奔了过去。 但见在山庄的大堂入口处,浅衣已经瘫软在地,浑身秫秫发抖,早前闻讯赶来的张虎和刀疤男已经将她匆匆从地上扶起。浅衣神色不变,似是见了鬼一般,于是循着她目瞠的地方望去,却是也忍不住身子一颤,惊呼出声。 曾诺一行人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张虎魁梧的身躯呆愣在原地,仰着头,似乎正望着大堂内的某个方向,而那刀疤男,早已经蜷缩在一个角落,双目空洞,抱头喃喃道:“……救命啊……”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骆秋枫忍不住推开张虎桓横在视线前的高大身躯,几人走向前,待得看清大厅内七零八落的一堆后,陡然脊背一凉,也怔在原地。 直到常余清作呕的声音在耳后响起,骆秋枫才回过神。 大堂内,幽的脑袋高高挂起,梁上悬下一根白绫,将只剩下脑袋和脖子的头颅挂在半空中,像是营造自戕的模样一般。但是脖子以下的身体,却早已空空荡荡,曾诺眸色一凝,在大堂内扫视了一圈,却见幽剩下的躯体虽是完整,却是端端正正被人摆成坐在椅上,维持着双手抱着什么的僵硬姿势。 他原本死气沉沉的眸子如今变得毫无生气,空洞浑浊,嘴角淌下一抹血丝。 曾诺不敢置信,早前还在跟自己一起商谈案子的少年,如今已经身首异处,连个全尸都没留。 她一步一步似是踏在冰刃上一般,只觉得心中扬起一抹愤怒。 可恶,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他”竟对一个孩子下手! 她朝着幽的尸身走去,不顾骆秋枫等人的惊呼,踮起脚尖,伸出一只玉手在幽睁着的双眼上拂过,等手移开,幽那双眸子已然闭上,似是沉睡了一般。 曾诺腰背挺得很直,她站在幽的头颅下,浑身散发着一股凌然逼人的气场。 骆秋枫更是重重的一拳砸在墙上,忍不住咬牙,俊美绝伦的脸上尽是懊悔和愤怒。 …… “血液刚凝固没多久,死亡时间大概是一个时辰至半个时辰左右,死亡原因是被人从胸后捅了一刀,插入心脏,当场毙命。分尸是……”骆秋枫声音一哽,抿了抿唇,等平缓了情绪才继续道:“分尸应是在死亡后……” 曾诺对他点了点头,目光却是凝在地上幽的尸身上:“还好……他死的时候没什么痛苦。” “畜生!”骆秋枫眼眶微红:“他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凶手连他都不放过!” 斜旁里伸过来一只微凉的手,那手带着轻柔的触感,拍了拍他的肩膀。骆秋枫一愣,眸中闪过不可置信。曾诺……曾诺这是在安慰他吗? “打起精神来。”曾诺凝着他的眼,面上虽冷,但眸中却是蓄着鼓励:“我们现在没时间去伤心。” 曾诺的话虽轻却狠狠戳到了重点,对,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 骆秋枫闭了闭深幽的眸子,将幽浑身从上到下扫过:“身上有几处伤口,口唇有青紫的痕迹,说明他与凶手发生过争斗,随后被捂住口鼻……”最后目光落在脚底,骆秋枫神色一凛:“鞋底有干涸的焦黑烟灰痕迹,这焦黑的烟灰……”骆秋枫思索一番:“幽死前去过那被人放火的灶房?” 常余清凑过头来,用手抬起幽已经僵硬的小腿:“鞋底根部没有摩擦的痕迹,说明他那时还没遇害。可这大堂内也没有挣扎的痕迹,那么,幽是在哪里遇害的?” “就在这里。”曾诺带着很肯定的语气回道,她指了指身侧桌脚下的地板:“虽然这里的环境被很刻意的打理过,但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你看,山庄许久不曾有人打扫,地上还积着一层灰,桌椅移动过,所以地上有桌椅擦过灰尘的空白痕迹。” “环境被刻意摆正过……之前你也说纵火像刻意为之……”骆秋枫骨节分明的手撑在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姿态清尘,他思索的样子仿佛远离尘嚣,自有一股出尘的气质。 “我现在疑惑的是,他尸首摆的是什么动作?”常余清指了指尸体手部,只见双手摆在胸前,两手作捧起状,聚成一个圆,但那个圆的位置空空,什么东西都没有。 “应该是那个假头骨吧,他生前一直喜欢捧在手里。”骆秋枫扫了眼四周:“是不是跟凶手挣扎的时候掉在哪里了?” 这话倒是突然提醒了曾诺,陡然间脑中似是划过什么,一切串联在一起,对了,为什么她没有想到这个可能…… 她从尸首边站起,胸中似乎充盈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感觉,那感觉似乎就要膨胀满溢,但是无法找到宣泄的出口,便使她的周身激动地颤抖起来。 “秋枫、常大人,你们跟我来!” 骆秋枫和常余清不理解她此刻想要做什么,只见她周身似乎充盈着一股极为自信笃定的气场,漆黑的眸中波光湛湛,清秀白皙的脸庞罩着点点柔光,衬得她仿佛登在云端一般纤尘不染。 骆秋枫心中一怔。万千繁华过,从此眼中心中似乎只剩下她孑然傲立的身影。 第60章 惊堂木五十九 惊堂木五十九 三更的时候,外面的雨势逐渐开始停了,明月的淡光悄悄从乌云中开始冒头。 刀疤男人的房间静谧无比,仿佛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到。皎洁的月光下,一道黑色的人影身形鬼魅地窜进了房内。 黑影立在刀疤男的床前,看着他整个人笼罩在被内,嘴角不由地划过一抹冷笑。他扬起手,在窗外月光的折射下,他手中之物泛出一抹冷色的光芒,手腕一动,那匕首便狠狠地扎进了被窝内。 没有预料中的血腥味和挣扎传来,那黑影身子一怔,急忙撤手去掀开被子,却见里面只是两个软枕,心下大骇。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你是谁……?” 黑影侧头朝后瞥了一眼,见原本应该睡在床榻上的刀疤男人竟躲在了屋内的角落里。他不由地心下冷呲一声,他难道不知道躲在角落里更难以逃脱么? 那黑影动作飞快,瞬间来到了吓软在地的刀疤男人面前,他正要伸手袭击,却见刀疤男人刹那间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他,朝着门口跑去,只是还没拉开屋门,斜旁里又窜出一个黑影,从他的身后将他的口鼻捂住。 他心下大骇,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凶手…… 之前被他推开的黑影冷笑一声从地上爬起,手中挑着匕首,悠然地朝他一步步走去。 “还好你也来了,不然可就让他跑了。” 言罢,他再次举起匕首,使出所有的力气朝着刀疤男的胸口捅去! 就在他手中的匕首快要刺入对方胸口的时候,那捂着刀疤男口鼻的人却是身子一侧,连带着刀疤男都移到了另一侧去,使得黑影手中的匕首一下子刺空。 事情发生的太快,黑影手中的匕首停在了空中。 “李季,你做什么?!”那黑影低低喊道,森然的目光瞪着刀疤男身后的人:“爹的仇不想报了吗?好好按住他!快点!” 这时候屋内烛火大亮,那黑影一阵惊骇,大感不妙,连忙用手捂住面容,喊了一句:“李季快逃!” 他动作飞快,想要侧身推门而逃,但意想不到的是,那刀疤男和那方才捂住他口鼻的人动作更快,先一步挡住了屋门,阻止了他的逃离。 黑影一阵愤怒,也没细瞧就大喊:“李季你干什么?想被抓?!” “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黑影浑身一僵,他双手依旧捂着面容,却是在惊诧中快速抬起了头。 在看清他误以为是李季的那人面容时,他身形不稳,朝后退了几步:“怎么是你……” 来人却是常余清。 “李桥,你果然没死。”常余清一把拉开他挡住面容的手,眸色冷然地俯视他。 曾姑娘果然没说错,李桥李季两兄弟是诈死杀人! “还不乖乖认罪!人是不是都是你杀的!”常余清古铜色的脸绷紧,鹰眸紧紧逼视着眼前的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官场的官威。 李桥见被人所认出,索性松开了手,语气却是铮铮:“你别胡说八道,我虽然诈死,但我没有杀人!” “没有杀人你诈死做什么?”这时门从外面被人打开来,曾诺等人早已候在门外,方才那句话正是曾诺问的。 李桥竟一时语塞。 他咬了咬牙,赶忙转移话题,一手指向曾诺的脸:“你凭什么说我杀人,你一介女子,懂个屁!大家不要被她骗了!” “是啊,曾姑娘,你怎么知道李桥李季诈死?”浅衣缩在曾诺身后,眼睛却是望着面前的李桥。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两兄弟的尸身在那场大火内烧的一干二净,谁会想到他们居然是诈死,而且他们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幽告诉我的。”曾诺垂下眸子,语调幽幽。 此话一出,连李桥都惊愕在当场。不可能啊……他和李季明明确实将幽合力杀死在大堂内了,分尸也是他们亲力亲为,他怎么还有可能去告诉曾诺凶手是谁?!难不成幽也诈尸了不成?! “你们还记得幽平时总是不离身的假头骨吗?”曾诺缓步走近屋内,边走边道:“那日我们发现他的尸体,他尸身维持着捧着什么东西的样子,但是手中却是空落落的不是吗?” “那也有可能是在和凶手争斗的过程中掉了啊……”浅衣呐呐道,回头望了李桥神色不改的面容一眼。 “绝不可能。”曾诺解释道:“能一直保持那样的动作,说明幽的尸体已经发生了尸僵,尸僵一般是在死后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左右发生,尸僵一旦发生后,外力就很难再改变尸体的形态。也就是说,幽死的时候是抱着那个头骨的,但是头骨不见的时候,却是尸僵发生后,也就是他被杀半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内。” “那这又能说明什么?”李桥一笑,她的话并不能威胁到自己。 “你说呢?”曾诺眸中闪过冷色:“幽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恰与尸僵发生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说我们中不太有人可能避过所有人的眼色当面将那不算小的头骨带走藏起,只可能是之前凶手拿走的。那么凶手为什么在杀人分尸的时候都没有去拿那头骨,却在布置完现场打算离去的时候临时起意从已经发生尸僵的尸体手上拿走东西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桥瞪着她,目露凶光。 “因为……”曾诺毫不惧怕他的目光,唇间很快的划过一丝冷笑:“因为凶手他心虚啊。” 曾诺缓缓道:“在我所学的学问里,有这么一种理论。一般凶手犯案,必须时刻保持高度的精神集中,若是为了将案件完美达成,必须连丝毫可能透露自己讯息的线索都不能留下。于是很多凶手就会比普通人敏感,很多明明不会隐射自己身份的东西,他会因为心虚,害怕被人发现与自己有联系而毁掉。但这样的举措恰恰在普通人的眼中显得更不合理。” 眼见众人似懂非懂,曾诺思索了一番道:“我可以举一个例子。我以前接触过一个案子,凶手杀了一名与自己有宿怨的画师,但是在杀完人他正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那画师的房内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画着一名身穿白衣的居士,他便将那幅画毁了,你们猜是为何?” 骆秋枫蹙眉仔细思索了之前曾诺所说的那个理论,顺着那个方向推理,良久后他抱着将信将疑的口气猜测道:“难不成因为这个凶手……平时素爱穿白衣?” 曾诺对他淡淡一笑,投去肯定的眼神:“是的。凶手平时素爱穿白衣,当他看到墙上那幅画的一瞬间,他心虚害怕,害怕有人当成线索联想到自己,便将那幅画毁去了。但在我们后来寻找线索的时候,反而恰恰觉得毁画这一举动最不合理。” 她语气悠然,好整以暇朝着李桥望去:“杀害幽的凶手也是如此。当他在离去时无意中发现了幽捧在手中的头骨,他不由地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当日我们一行人刚来到这座山庄的时候幽曾拿那头骨吓唬过我,但我却说那头骨很轻,是假的。凶手心虚了,害怕我们因此联想到灶房那三具替代的假尸,从而发现他们是假死,于是便拿走了那个头骨。” “那三具被烧焦的是假尸?”常余清走到曾诺身侧,瞧着她睿智的脸色,经不住好奇问道。 “是的。”曾诺拉过人堆中的红芮,柔声问道:“红芮,你还记得我们来这山庄的第二日一早,你说在灶房地窖内发现的泡在大缸内的尸体吗?” “记得,有好多呢……”似是又想起那个场景,红芮吓得躲在曾诺身后,一只手紧紧揪着曾诺的宽袖。 “那些尸体,就是拿来冒充李桥和李季两人的假尸。”曾诺从袖口掏出一本书递给常余清等人看:“这座山庄的精巧庄主,痴迷分尸存尸之术,就是为了学那根本不存在的控尸之术。但是想要学会这等匪夷所思的秘书,就不得不真的寻找一些尸体来。但精巧庄主在练习的过程中,那些尸体的存放和防腐却成了一大问题,所以他在所有房内的床下早了贯通的地道,将所有的事情暗地里进行,为的是不被人发现他藏了一堆的尸体在山庄内,而那处灶房……哦,不,其实那并不是灶房,那可是当年精巧庄主钻研秘术单独辟出的房屋,为得就是与山庄内的一干人等分开,害怕他们发现这个天大的秘密。” “可我们那天,分明看见李季被分尸了……”听她一番解释,虽然有理有据,但却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地方。 “那一定是障眼法。”骆秋枫似乎想到了什么,替曾诺解释道:“那些分离的四肢完全可以拿那些假尸的四肢替代,当时李季的头颅整个安放在缸内,他只需要在将缸底敲空,将地下的土壤埋下自己的身体,只露出脖子以外的部分在外,当时地窖灯光又昏暗,完全可以迷惑住我们。而且……”骆秋枫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精明的眸子,遥遥逼视眼前的李桥:“当时顾觞好心要为你弟弟验尸,我还记得当时你非但不肯,还说要单独先留下来收尸,此后没多久那灶房便离奇的失火,难不成,你是怕我们发现李季是假死对么?” 曾诺心中暗叹骆秋枫思维敏捷,很快便发现了其中蹊跷的地方。这也是自己当时为什么如何也侧写不出凶手的形象。因为那些假尸身上的伤口全是不同人所伤,当然无法归结到一个人身上,又如何侧写出一个凶手的形象。 “那天红芮误入地窖发现了那些假尸,于是你们将计就计,运用地道偷天换日成那些蔬果,让人误以为红芮是撞鬼,而且李桥你拖延我查探地窖,最后等我离开,你们便寻机会布置成分尸现场,那些散落的瓜果蔬菜也是障眼法,吸引我们的视线。之前李季失踪的时候,难怪屋内和地道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因为他根本就是自己通过地道离开的。你们运用那场大火,完全掩盖了杀害李敢的事实,而你和李季两人,便假死从灶房那的地道内遁走,潜藏在山庄内的暗处,伺机报复杀人。” “哈哈哈,你这故事编得真是有趣。”李桥双手捧着肚子大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倒是说说,我们是要报什么仇?” 曾诺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垂死挣扎的人,她抿了抿唇便将冷漠的目光投向了浅衣等人:“十年前,浅衣、张虎、刀疤男、李敢,他们四人杀了你们两人的父亲——也就是这座精巧山庄的庄主,对么?” “什么?!这座山庄的庄主是你们的……父亲?”浅衣等人均是浑身一怔,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曾诺打断他的话,使了个眼神,便见在众人的最后端,张虎推着一个人往前走来。 那被张虎推来的人四肢被粗麻绳捆着,口中被塞着一块布。那人呜呜地似乎想要对李桥说些什么,浑身死命扭着,那粗麻绳绑的极紧,任凭他如何动作都是无法挣开——那人正是之前按照曾诺提示被张虎等人抓到的李季。 “你弟弟什么都招了,你还要死不承认吗?”曾诺望着李桥,眸中仿若蓄着一抹寒潭,千年不化。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说的!”李桥疯狂摇着头,一双眼已是红的发疼。 “你不信便罢了。”她顿了顿,突然漫不经心似是无意道:“哦,对了。他还把你们间的那个秘密告诉我了。那秘密就藏在那大堂底下,我说的可对?” 这句话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桥突然疯狂起来,他整个人如同一只离弦的箭冲到了被捆绑的李季身前,张虎没来得及拦住,见他已然狠狠踹了李季的肚子一脚,将他打趴在地上,李季还没回过神,就觉得面上一疼,李桥又是一拳打了上去。 “你为什么要说!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这话中的意思已然承认了曾诺之前的推测所言非虚。 李季被打的鼻青眼肿,涕泪纵横。他歪倒在地上,口中的破布也被打落,他终于寻了个空挡道:“哥……不要打了……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啊……” “你没说?” 李季点了点头。 李桥动作一顿,似是突然回过味来,片刻后他转头气势汹汹朝着曾诺喊道:“你这死女人居然诈我!” 曾诺冷笑:“就许你诈我们,不许我诈你们么。” 骆秋枫在一边一怔,依照他对曾诺的了解,她不该是会使这种伎俩的人啊,这一招怎么看都有种那个人惯来的行事风格在里面…… 他面色一黑。 曾诺是被方淮之教坏了吗?这唬人的技术已经到了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那幽呢……”浅衣望着曾诺清然绝尘的背影,心中戚戚:“我们杀了这座山庄的庄主没错,可幽十年前只是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为什么要杀他?他又何错之有!” 想到那个纤瘦孤独的少年,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曾诺眸中闪过沉黯,垂在两侧宽袖中的双手紧了紧:“因为他发现了这个山庄最大的秘密,所以他们俩才临时决定杀人灭口。” 第61章 惊堂木六十 惊堂木六十 曾诺领着众人来到了山庄的大堂。 现在再看大堂内的那些布置,联想到精巧庄主真正的目的,只觉得此人被浅衣一行人杀害也当真是便宜他了。 其实她方才又诓了众人一次。 发现大堂底下这个秘密的人,其实并不是幽。她之前给众人看的那本藏在精巧庄主书房内的那本书,乃是藏在暗格内的秘本。这上面写的并不是存尸控尸之术,而是精巧庄主个人的日记与心得。 她之前让骆秋枫和常余清跟她走,就是因为她猜到了李季藏身之处,带了张虎去抓人,一搜之下,居然在李季的身上发现了这本从幽手中拿走的秘本。 此书许久没有被人翻阅过,所以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幽之前看到了书本的哪一页,因为那些刚翻阅过的纸张会产生新的印痕。 幽被杀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他在日记内发现了精巧庄主有一对双生子的事实,所以惊愕之余还没来得及往下看就跑去了那烧得面目全非的灶房查看那三具焦尸,他想要确认那三具焦尸到底是不是李季李桥两兄弟,只是在这过程中不巧碰见了正从那地道上来的李季,才不幸遇害。 是的,李季一直躲在那灶房之下的地道内。 也许是觉得这里如今一片废墟,又烧死过人,所以不会再有人来了,更不会下地窖查探。所以一时大意被幽发现了他们并未烧死的秘密,李季借口有所苦衷,趁着无人将幽带到了大堂内,合计着计划和李桥一起杀了人。事后李季依旧躲回地窖地下,只是没想到曾诺等人又杀了个回马枪,而李桥因为一直隐在山庄暗处伺机观察,所以并没有一并落网。 “到底是什么秘密?”常余清等人因为好奇,忍不住望着曾诺问道。 李桥却是恶狠狠地瞪着她,眼风似刀,恨不得将她凌迟处死。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恶魔!为什么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你们把那本我给你们的书翻到最后一页。”曾诺边说边走到大堂内铸造的那些铁器家具面前,回忆起前几日刚来这里的时候还觉得这山庄主人品味实在诡异,居然给所有的家具都镂刻着鬼怪图案,就连大堂的空中都悬着许多白莲花和白烛,原来竟是如此。 骆秋枫将那本书翻到了最后一页,笔迹很淡,似乎像是沾了特殊的药水写上去的一般,他忙凑近烛光下查看,才勉强看清字迹:“吾平生素爱研究鬼神之说,却不想半生毫无所获,吾故将吾毕生心血与至宝藏于大堂之下,望吾子能继承衣钵。” 听闻此话,张虎等人眼中一瞬闪光精光。 看这座山庄宽宏大气,早就料想这座山庄的主人应是家财万贯的。只可惜当年竟不知死于几人之手的那些人哪个才是山庄的主人,直到今日真相大白才知道原来精巧庄主也是自己手下冤魂之一。真是亏了,要是早知道这事,便早些过来挖宝了! 张虎寻思着一会该如何趁乱抢走那些财物的时候,却隐约觉得有一双极冷的眸子望着自己,他身子经不住一抖,抬起头来,却见曾诺就在前方不远处望着她,嘴角似笑非笑,却掩不住讽意。 这是多么冰寒的一双眼啊,在她的目光下,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拆骨剥肉,所有一切的邪念在她的眼前无所遁形。 “曾小姐,这大堂底下到底藏了什么?又如何打开呢?”浅衣急急问道。 “这书上都留下线索了。”曾诺走到李桥的面前,定定地望着他:“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只要取你和你弟弟身上的一滴血滴在那鬼石案上,这大堂底下的地道就会自动打开。” “我凭什么信你?”李桥冷笑望着她:“你以为我傻吗?当着这么多人打开,岂不是将那些财宝送入虎口!” “随你。”曾诺没有言语,却是走到了骆秋枫和常余清身边,垂着眸子淡淡道:“这雨停了,我们该动身去找淮之他们了。” 骆秋枫扫了张虎等人一眼,想着一会该如何报官来抓人。 突然斜旁里一道劲风闪过,张虎眨眼间动作迅猛地一把拉起一边鼻青脸肿的李季,将他整个人拉在胸前,一只大手迅速卡在李季的脖子上:“李桥,你爹是我们杀的没错。但你小子不够意思啊,偷偷潜入我们圈里那么久,居然连有宝藏这事都不告诉我们!” “张虎你做什么!快把人放开!”见他如此,便知道他是动了那些宝藏的心思,常余清面色肃然,眼中尽是止不住的愤怒。 “放开我弟弟!”李桥一急,想要冲上去,却被常余清拉住。 “李桥,这些年你跟着我们,我也知道你不是个省油的灯。反正不过是取滴血的事,你用你的匕首在你弟弟身上划一下不就得了,等宝藏出来了,我放了你弟弟,我们五五分如何?” “你做梦!”李桥气急。 “你若是不动手,你弟弟的小命可就留不住了,反正死了一样能取血,只不过麻烦些。反正到时候我再杀了你便是,现在我可是顾念之前你跟了我们那么久的面子上给你两条路,就看你怎么选!”张虎冷笑,眸中是嗜血的光芒,他舔了舔唇角,似乎有些忍耐不住的意味。 李桥身子一僵,眼珠游离不定。 离他最近的浅衣只觉得腰间一痛,脖颈上已经抵上了冰凉的触感。 “你拿我弟弟要挟我,我就拿你喜欢的女人要挟你!”李桥将匕首死命抵在浅衣的脖子上,她娇嫩白皙的皮肤已经映出一道细细的红痕。 本以为抓在手中是可以与张虎交易的筹码,谁知道张虎连扫都没有扫浅衣一眼,只低低道:“女人,不过是个玩物,哪里抵得上宝藏重要!” “张虎你这个畜生!”浅衣气得破口大骂,娇艳的面容瞬间扭曲。 “怎么样,你选好了吗?”张虎瞧着李桥,手中的力道不由地又紧了几分,只勒得李季面如青紫,青筋爆出。 李桥面色犹豫,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李桥你不能信他的话!”骆秋枫喝止住了李桥:“他既能拿你弟弟要挟你,能置自己的女人不顾,又哪来的兄弟之情?你若是答应了他,等到宝藏现世,他一定也会杀了你们两兄弟,独占所有财产!” 骆秋枫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想起张虎过往的为人处世,李桥瞬间反应过来,双目烈红:“对,你哪会如此好心!” “敬酒不吃吃罚酒!”见几人已经撕破脸,张虎一怒,掌中用力,只听到他手中嗑啦磕啦作响,李季双手紧紧掰着他的手掌,双目瞪得浑圆,没过几秒,他挣扎动作的身子渐渐无力起来,直到双手软软垂了下来,张虎撤去手掌,他整个人便如破败的柳絮一样软倒在地上。 “弟弟!”见得李季横死在面前,李桥只觉得脑中的一根弦似乎崩断了一样,他双目闪过昏黑,脑中像是被人敲打一般疼痛,他觉得心口有怒火想要宣泄而出,又疼又痛,手中匕首忍不住狠狠朝前一刺,却是刺中浅衣的腹部,然后抽回匕首,将浅衣的身体当成垃圾一般丢在了一边。 屋内烛火点点,张虎和李桥眸中均是闪过血腥的味道,不一会儿,两人便抱作一团厮斗了起来。 “曾诺,这里太危险了!你和红芮先走,我和常大人去拉住他们!”骆秋枫见情况不对,将曾诺往门外推去。 “不行,他们现在根本没有理智可言!”曾诺摇了摇头。她四处一扫,却见之前的刀疤男已经趁乱逃跑了。 那厢边李桥已经被张虎压在地上掐着脖子,李桥挥了挥手中的匕首,只是在他粗壮的手臂上划了几道伤口。 “老子杀了你!”张虎用力一扭,李桥还没惊呼出口,已经脖子一歪死在了他的手上。 张虎拿过李桥手中的匕首,想想又是忍不住踹了几脚在李桥的尸体上解恨:“叫你伤老子!” 似是想到马上唾手可得的宝藏,张虎冷笑一声,用匕首在李氏兄弟身上刮了几滴血,然后滴在了那刻着鬼怪图案的案几上面,两滴血珠落下,却是顺着众人看不见的轨迹落入了案几下的凹槽内。 起初是一片宁静,四周仿若安静地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和喘气声。 就在张虎怀疑是不是曾诺等人的推测有误的时候。大地一震,突然轰隆作响,整个地板开始震动起来。 张虎的脸上陡然划过兴奋的光芒。 但是猜想到底下放的可能是什么东西,曾诺却是神色一变,拉着红芮等人就往大堂出口的方向跑去:“快走!” 骆秋枫等人还在奇怪她为何突如其来拉着众人奔逃起来,但知她这么做必定事出有因,便也不管不顾地跟着曾诺飞奔起来,趁着大堂内机关开启的间隙随着曾诺在烟灰中往来时的出口处奔跑。 漆黑的夜幕下,大地的震动仿佛巨龙的怒吼,灰尘在视野内弥漫,然而曾诺几人却是迎着这样的震动朝着前方奔跑。 脚步甫一踏出山庄的出口,鼻息间全是山间雨后的清新味道。 几人忍不住喘了喘气,平缓气息,骆秋枫正想开口询问曾诺为何要拉着众人逃跑,却听见山庄内张虎的震吼和凄厉声传破天际:“怎么会这样!宝藏呢——!”不一会儿浅衣的嘶叫声也响了起来:“张虎你居然不救我,我拼了这命也要和你同归于尽——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诺却是缓了缓气,面向着整座精巧山庄道:“那大堂的底下,根本藏的就不是什么宝藏。” “什么?!” “还记得大堂内悬着许多的白莲花和烛火么?”曾诺眸中波光潋滟,看向他们三人。 见他们点了点头道:“你们可知道那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说道这个,骆秋枫的脑中似乎划过几个熟悉的字眼,他咬着唇回想起来,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之前幽给他们看得那本分尸之书,上面似乎提到过白莲花烛灯的作用…… “镇压鬼魂!?”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是的。”曾诺将脸颊边散乱的发丝拂到耳后:“起初我并不知道大堂下的秘密,如果不是幽死了后,环境被可以摆动过,我可能根本联想不到幽后来找到的那本秘本内还记载着这样的内容。我推测应该是精巧庄主还未死的时候害怕李氏兄弟两人以后难以找到这个秘本,便提前与他们泄露过。他们杀幽之后应该是有两个用意,一则是不希望我们发现大堂下的秘密,二则也是想用幽的死吓唬我们,以此让我们产生恐惧而不再接近那里。但我想他们两兄弟可能也并不知道如何打开那里的机关,以及那底下藏的真正的是什么。”所以才会与张虎如此厮斗,也不肯将里面的东西拱手相让。 “小姐,那底下藏得到底是什么?真的是鬼魂吗?”红芮有些害怕,身上生出了一些鸡皮疙瘩。 曾诺对她抚慰一笑:“鬼神之说实属无稽之谈,那底下没有鬼魂,藏了满满十年的尸气倒是真的。”她正了正脸色:“你们仔细回想那秘本最后一页的话。精巧庄主毕生的心血与至宝,还要李氏兄弟继承的衣钵,你们觉得是什么?” 骆秋枫联想到精巧庄主此人毕生钻研控尸的方法,难不成这底下藏得还是尸体和一些心得书籍? “其实事情水落石出后,你们没有怀疑过一件事情吗?”曾诺却在此时开口:“精巧庄主当年外出遇害后,两兄弟也遗落在外,即便十年过去,为何庄内连一个看守留驻的人都没有?” 骆秋枫和常余清思维敏捷,但是想到那可能的结果后,抑不住的是从脚底往上冒的寒气:“那底下埋得,难不成是精巧山庄所有的人?” “是的,活埋。”曾诺点了点头:“我之前看过精巧庄主的整本秘本,他在书中曾经提到过,活埋的人尸体上的鬼魂怨念会更大,更容易炼成可控制的尸体,所以精巧庄主在外出之前将山庄内所有的人都活埋在那地下,这是他最后孤注一掷的方法。真是可笑,他居然还认为是至宝和心血,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运用这些继续钻研下去,却是活生生妄送了几十条人命。” 语罢,几人间却是鸦雀无声。 原来这就是整个山庄的秘密?难怪常有人说,真相往往是最伤人的,如果李氏兄弟真的知道了底下的奥秘,他们对自己的父亲,还会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快些下山寻淮之他们吧。”整理了一下情绪,骆秋枫走在前面探路,红芮和曾诺走在她身后,垫底保护众人的是常余清,几人寻着平坦的山路,徒步行走寻找着下山的路。 骆秋枫从怀内掏出一个火折子,照亮着前方的路:“当心脚下,雨刚停,这些泥路还很湿滑。” 曾诺几人点了点头,刚迈开步子,却有人紧紧捏了捏她的袖子,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小姐……怎么办……我想解手。” 见红芮紧紧搓着她的衣角,神色间满是尴尬和羞涩,曾诺捏了捏她的肩膀安抚她,拉着红芮的手对骆秋枫和常余清道:“你们在这等我们一会。” 反正现在案子也破了,凶手也死了。骆秋枫大概也猜到他们要去做什么,便放心地点了点头,和常余清靠坐在一边的树下休息。 就在两人打算闭上眼闭目养神的时候,远处树丛内却遥遥传来红芮的一声尖叫,便见她捂着手上的伤口从树丛内跑了出来。 见没有曾诺的身影,骆秋枫神色一凝,快步跑至红芮的身边双手紧紧捏着她的肩膀,一张绝尘的脸上满是慌张和着急:“你家小姐人呢?” 红芮肩膀被他捏的痛极,但她已经来不及呼痛了:“小姐被……被张虎掳走了……” 骆秋枫只觉得心中一空,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垂下手臂。 张虎居然没死,如今曾诺落到了她的手上…… 晚风吹起他纯白的衣衫,他整个人显得空洞又茫然。 淮之,怎么办,我没照顾好她…… “我去救她!”他捏了捏拳头,就要朝树丛内赶去。 上空划过一声老鹰的嘶鸣,似是一把利刃穿破夜空。 一道白影从山间翩飞而来,稳稳落在情绪有些失控的骆秋枫面前:“稍安勿躁,你们先去山下药房寻方淮之,至于曾诺——我去救。” 骆秋枫定睛一瞧,见得眼前人来后心下糟糕的情绪稍定。 那人却是去而复返的顾觞。 第62章 惊堂木六十一 惊堂木六十一 寒风刮过脸庞,视野内一片模糊,脖颈后的剧痛还没消失。 曾诺觉得自己似乎被人扛着,在山谷间四处纵横奔逃。失去方向感的她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只觉得那扛着她的人身上并没有方淮之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只有一股汗臭味浓浓地扑鼻而来,让她几欲作呕。 颠簸了许久后,那人壮硕的肩膀一直顶在自己胃部,曾诺终是有些忍不住,开始挣扎起来。 “乱动什么!”张虎停下步子,朝四处扫视了一圈,停在了一处空旷的崖边。 一阵天旋地转,曾诺眼前一黑,后背传来的剧痛都昭示着男人将他从肩上丢了下来。 “张虎,你要做什么?”大脑昏沉,眼前更是模糊,为了不让自己晕厥过去,曾诺咬了咬唇,狠狠地将指甲刺入掌心。 那透过皮肤传来的刺痛感刹那使她头脑清醒了些,只是还睁不开眼。 “我要干什么?”张虎嘿嘿冷笑,抽出了手中的匕首。他站在曾诺面前,俯视她满脸隐忍的痛苦表情。她两手使尽全力撑在松软的地上,似是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支撑上半身。 若不是想到她之前所作所为,可能张虎还会对她执着自傲的心性佩服不已,但现在不同,他对她只有满溢的愤怒和仇恨。 他在曾诺的面前蹲下/身,手中的匕首在指尖惬意旋转:“你这死女人脑子不错啊,居然能发现李家兄弟诈死的事情,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误导我们那大堂底下的宝藏之事。”张虎边笑着,边将匕首贴上她微阖的眼上:“看我们几个窝里闹,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可是啊……”他越说越愤怒,最后抑制不住愤怒一巴掌猛烈朝曾诺脸颊扇去:“你们是安然逃走了,却害老子被困在里面,染了一身的尸毒不说,一只眼睛还生生被浅衣那贱货刺瞎了!” 张虎手劲刚猛,那一巴掌带着十足的力量呼啸而来,曾诺咬着唇生生受下,嘴上咬紧牙关不肯呼痛,那一侧的耳中却是嗡嗡作响,头昏脑涨。 “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你自己贪心。”她伸手姿态闲然拭去唇间的血迹,明明知道眼前人不会那么容易放过自己,却依旧淡然应对。 “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死到临头了还挺装腔作势。”张虎朝一侧呸了一声,而后猥琐一笑,匕首锋利的刀面被他贴在曾诺的脸上慢慢下滑…… 冰冷的触感划过脸颊,张虎用剩下的那只眼随着匕首望去,眼见那匕首擦过曾诺白皙修长的脖颈,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几番。 眼前女人的肌肤在月光映照下晶莹剔透,嫩得仿佛一碰就碎。更难得的是曾诺面色不改,即便紧闭着眸子,那纤长的睫毛在风吹下一颤一颤的,撩人心弦。面容清丽如出水芙蓉,更衬得气质清逸绝尘。 张虎活到现在,还真没见过如此临危不乱的女人,觉得真是别有风情。他陡然觉得下腹火热了起来:“你害的我失去了浅衣那个暖床货,怎么着也该补偿我一下吧!” 曾诺还没开口,陡然觉得对面人朝她压了下来,她心下一惊,奋力挣扎起来,但片刻之间,身上的人一身痛呼,便从她身上蹿了起来。 “是谁?!给老子滚出来。”张虎捂着另一只血淋淋的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不忘身边的曾诺,将她拖起来挡在胸前。 “两只眼全瞎的滋味如何?”顾觞从暗处飘飞而来,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他手执一把长剑,剑身折射着皓月的光芒,在他眼底蒙上一层冷然的光彩。 他目光如刀似剑,很快发现了他胸前的曾诺已经在拖拉间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一侧的脸更是高高肿起。他心下愤怒,面上却是神情不变:“你倒是说说,你方才用哪只手打的她?” 张虎眼睛看不见,耳力却是听到了他话语里冷到极致的意味,想着应该是曾诺一行中那个武功最高强的顾觞来救人了,权衡之下明白双目俱瞎的自己应是敌不过他的,于是软了口气道:“消消气,消消气。我方才也只是太愤怒了才伤了她,现在你来了,我把人交还给你如何?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拿匕首抵在曾诺脖子上的那只手臂传来毁天灭地的剧痛,他忍不住仰天嘶吼,痛得他面色极为扭曲,只想就地打滚,以头撞地,恨不得立马死去。 漫天血液飞溅的场景他是看不见,但是对面人狠辣的话语却是一字一句传入他的耳内:“你不说,我就两只手全砍下来好了。” 他的话是那么的漫不经心,却似踏过修罗地狱,紧紧扼上他的脖子。 张虎捂住手臂,满头都是冷汗汩汩落下。 虽然他看不见眼前的情况,但他明白,面前的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杀气,戾气十足。 毫无疑问,他是真的要将自己杀死。 顾觞一步步朝他接近,张虎在他的目光中已如垂死挣扎的鸟儿一般。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看到曾诺被伤后会如此愤怒,但是以往杀人时折磨人的所有手段此刻却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只恨不得找出其中最解恨最折磨人的方式施加在张虎身上。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对面的张虎却是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他竟挟着曾诺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打算同归于尽! 顾觞毫不迟疑,飞身跃去,也奋不顾身跳了下去。 他脚上使力,离得张虎两人越来越近,张虎跌落悬崖的时候手臂已然松开了曾诺,顾觞见此,一把将曾诺拉了过来,搂在了自己怀里。 下坠时的冷风吹在他的脸上,风刃如刀,刮得脸生疼。挂念的人已在自己怀中,顾觞心中稍定,怕下坠的风势伤到曾诺,他便将她的身子拢在自己的白袍内。 旋即他望向身侧也在坠落的张虎,冷冷一笑:“我吩咐你做的,你没做到。此刻更是变本加厉伤了她。看来你这条命,真的不该留。” 听罢他话内的意思,张虎心中一愣,联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原来你……你就是鬼……”后面的话语却湮灭在了那人的剑影下! 也不知道顾觞是如何出手的,张虎惊愕的表情还凝在脸上,但他的四肢已经在空中四零八散在空中分离,落在了山中不知何处的角落。 顾觞搂着怀里的曾诺,运用内力减缓下落的势头。 明知曾诺现在晕厥听不到他的声音,他面上却是无可奈何一笑,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已经是我今日第二次坠崖了,也不知我前世做了什么孽。” 良久后,传来他深深的一道叹息,带着点不甘和寂寞。 “曾诺,你知道吗,我今日算是彻底明白了,我可能一辈子都比不过那人了。”联想到之前第一次落崖的那幕,他苦涩一笑:“那人,可是用自己的性命逼我作保,今后,就算拼尽我全力也定要保你一世平安。” …… 月明星稀,雨停后的山间空气清新,风吹过,叶落飘零,有那么一片落叶恰巧落在昏迷的曾诺发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动作迟疑了下,趁着对方还昏迷着,终是捻起了那片落叶。 触摸到曾诺柔软的发丝,顾觞一愣,瞧见她的青丝缠在自己指端,带着麻痒的感觉。时光静好,她如此不设防的模样却是第一次看见,平日里望见的她,不是隐忍含怒,则是冷若冰霜,何时有过这样宁静的模样? 瞧见手下的人睫毛微颤,似乎有醒转的迹象。顾觞心下一动,急忙抽回了手,在一旁装作若无其事往火堆里添加柴火的模样。 曾诺觉得后脖颈还有些疼痛,想到昏迷前发生的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立马睁开眸子从地上撑起上半身。 见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白袍,她蹙了蹙眉,联想到昏迷前的事情,心下一紧,而后小心翼翼地拉开白袍一端,往内里瞧了瞧。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被人侵犯的痕迹后,她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你这什么反应?!”顾觞在一边看得郁闷,自己好歹救了她好么?她居然一副如此不信任自己的模样。 虽然见她昏迷的时候,自己候在身边是有过旖念,但是他再怎么样也是一个正人君子,才不做趁人之危的事。 他心下暗道:还不如在她昏迷的时候亲个十次八次的聊以慰藉,反正到时候她也不知道。 “我昏迷了多久?”她仰头望了眼天色,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居然落在了悬崖下。 “两天。” “这么久?”她蹙了蹙眉:“你怎么会在这,淮之他们呢?” “方淮之我送到山下城镇的药房里治腿伤了,骆秋枫他们应该也去了那里汇合。”他边说边拿过一边架在火上烤熟的鸟儿递给曾诺:“两天没吃东西,饿了吧?” 曾诺也没客气,肚中的确饥饿,很快接过吃了起来。 “这里离那城镇远么?”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如若我用轻功背你,一个时辰左右即可到达。”顾觞见她眉间似乎笼着一抹忧愁,便猜到她一定是在担心方淮之的伤势。 他迟疑地望了望曾诺的面色,淡淡道:“其实大夫说,方淮之的伤也没那么重的……” “我知道。”她浅然一笑:“只是突然觉得,很想见他而已。” 她语调轻轻,含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眷恋。 跟方淮之接触的越多,她发现自己越是被他身上的气质所吸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心思开阔了,笑容也多了。 一个人若是时常在犯罪边缘的黑暗里孤单前行,连过眼的风景都是黑色的,这样的前进只是更将自己往深渊里推去。 但是有了他的陪伴,黑暗驱散,黎明乍现,她的世界从此繁华亮丽。 顾觞见她眉梢略带的温柔,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口中的肉也味若嚼蜡,他一把丢了开去,身子微晃站了起来。 曾诺抬头望他:“你干什么?” 顾觞冷哼一声,声音极轻:“吃着我的东西还想着别人。” “你说了什么?” “我说你不是要见他吗?我这就带你去!”顾觞撇了撇嘴,背对着她在她面前蹲下/身:“上来吧,记得抓稳,半路若是掉下去了,我可不去捡你。” 她趴上他的背,双手环在他的脖间,几缕发丝挠过顾觞的脸颊,痒至心间。 该死的真是活受罪,顾觞心下低呼。偏偏她暖暖的呼吸就在自己脑后:“顾觞,谢谢你。” 他心下一震,正了正脸色,替她身上依旧盖好自己的那件白袍以防受凉:“少废话,抓稳了。”便若一只空中游走的蛟龙一般平地飞起,朝着远处急赶而去。 …… 然而急急赶到药房的时候,曾诺推开门,等待她的却不是方淮之温柔的笑脸,只剩下红芮孤坐在其中等待他们的身影。 “小姐不好了!京都城来圣旨,说方大人和骆大人犯了罪,已经押卸进京了!” 曾诺只觉得此刻天崩地裂,一时楞在当场。 第63章 惊堂木六十二 惊堂木六十二 曾诺等人快马加鞭赶回京都城的时候,整座方府大门紧闭,门口驻守着一些官兵,面色严肃,四周只有一股压抑的氛围。 周围的百姓来回间嘴里全是喃喃的讨论声,朝着方府指指点点。 顾觞先行回了昀国大将军府,曾诺看了看形式,便拉着红芮上前,下一秒却被那些官兵拦住:“小姐是何人?方府现在全府禁足等待发落,没空接待外人!” 曾诺抿了抿唇,正要回嘴的时候,大门却从里面打开,石笺从里面一脸憔悴的踏了出来,他对身侧给予通融的官兵道了声谢,对那拦住曾诺的官兵道:“这位爷不好意思,她是我家大人的远亲,大人让我跟她说些话,让她切莫太过担心而扰了众位爷办事。” 说罢,塞了一锭银子在那官兵的手里。 那官兵垂了垂眸子,略略点了点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石笺将曾诺两人领到一侧角落,望着曾诺,眼眶有些红:“曾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啊。” “石笺,到底是怎么回事?淮之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此事说来话长。”石笺擦了擦眼角的泪:“就在你们巡游前的一阵子,大人和骆大人曾接到密报在郊外截获一批兵器。朝中人都知道,宁皇登基不久,权势地位未得巩固,手段又太过狠辣,臣心不稳。有人怀疑朝中出现逆/党想私下购买兵器,屯田养兵,伺机夺/权。但是大人和骆大人商量之后,怕打草惊蛇,便暂时没有将此事上报。结果在你们巡游的时候,有官员居然在朝上弹劾我家大人和骆大人结党营私,还暗指他们私下购置了兵器,假以时日打算逼/宫。” “这怎么可能?”曾诺望着他道:“那些弹劾的人可有证据?淮之难道没有去跟皇上解释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吗?” “怪就怪在,那些弹劾的官员证据凿凿。”石笺苦笑一声:“那提供密报的人消失无踪,随两位大人去截兵器的下属有几人出了意外横死,剩下一人拖着一身伤跑去御史张大人那里告密,说是两位大人要杀人灭口,还拿出了两位大人暗列的朝中兵权分布图。常大人那最近也有人报案,说之前被曾悦康,额……也就是小姐您的父亲骗取的田地在他发配之后理应充公,他们现在攒了银子想重新购回,却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说全被我家大人和骆大人私吞在自己的产业下了。” “子虚乌有,恐怕是有人嫁祸吧。”曾诺冷笑,眸中闪过冰冷。 “曾小姐,我这次出来,是因为大人让我捎几句话给您。”石笺瞥了一眼曾诺的神色,料想她现在一定是愤怒至极:“大人让小姐稍安勿躁,此事他自会处理,此事干系重大,望小姐莫要牵扯进去,他现在无法让您进府,一旦进府,小姐就会被人误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到时候与整个方府连坐。大人希望小姐平安,请小姐体谅大人的这番苦心。” 她明白,他是害怕到时候拖自己下水,可她又怎么会是那种大难临头弃他不顾的女人? 可同时曾诺也明白,也许也正是自己游离在方府之法,才能更方便去私下追查,于是她让石笺好好照顾方淮之,便带着红芮去寻了一处客栈暂且住下。 …… 石笺回到府内的时候,发现方淮之的房门还是紧紧关着。 下人准备了一些饭菜,然而方淮之却不肯食用,只一个人独独坐在窗前望着蔚蓝的苍穹,不发一语。他波光湛湛的眸子像是容纳了整个天际,却掩不住淡淡的忧虑。 石笺敲了敲门,见许久都没有回应,便自顾自推了开来,替方淮之身上的伤口上药。 “见到她了?” “恩。” “她还好吗?” 石笺想了想,答道:“属下觉得曾姑娘应该没那么容易放弃。” “是啊……”方淮之叹了口气:“她哪里是那么容易就退缩的人。” 石笺撇了撇嘴,暗道:大人你不也是这样的人嘛。 “大人,曾小姐真的是很聪明呢,我一和她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就猜到是有人嫁祸您和骆大人。只是这嫁祸之人难不成真的是户部李大人和御史张大人吗?”他换完方淮之脚上的伤,抬头望着方淮之:“那两位大人据说清廉无私,不会是那样的人啊,而且大人您也与他们无冤无仇。” “那些不过是虾兵蟹将,后面还躲着两只老狐狸呢。”方淮之笑的满含深意。 “也不知道他们调查的如何,两位大人如今被禁足查办,都不能为自己翻案。”石笺总觉得眼皮跳的厉害,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但是看着方淮之依旧如此淡然的模样,便也压着那股心情。 毕竟他家的大人是如此的厉害,又怎么会被那些暗处的小人打倒呢? 然而当天晚上,石笺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月色寂寥,乌云密布,连夜风都冷了不少。 服侍方淮之在大堂用餐的石笺一直听到方府门外传来阵阵官兵和谁谈话的声音,直到方淮之吃完碗内最后一口饭,接过石笺递过来的巾帕动作优雅地擦干净唇角,外面方府的大门陡然被推开,一人领头,后面带了一众的官兵紧随而至。 那领头之人穿着暗红色圆领官服,衣上绣着一直白鹤上青天的图样,他头戴官帽,腰杆挺直,白须冉冉,一张脸端正肃然。 石笺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方淮之立马起身作揖,淡淡一笑:“下官见过秋大人,只不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来人正是当朝左相秋水浅。 秋水浅也微微一笑:“方大人这两日在府内过得如何?” 方淮之恭敬答道:“下官身上的伤未好,能做些什么呢,不过是看看风景,听听鸟雀鸣叫,解解闷。”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事了吗?”秋水浅望着他,坐在椅上,眸中划过什么。 “秋大人说笑,下官就算想做什么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时石笺已经沏好了茶,摆在两人的面前。秋水浅拿起茶杯,用茶盖轻轻拂去上面的茶沫:“方大人真是沉得住气,皇上现在将案子移交我来调查,你就不好奇我查到些什么吗?” “愿闻其详。” 见他如此,秋水浅一改面色,将手中茶杯重重敲在桌上,冷笑一声:“我劝方大人别再装得若无其事,我方才去了骆府,骆大人可是什么都招了。皇上说了,只要你们即刻认罪,还可以从轻发落,但若是到此刻还不知悔改,秋某可是有权立刻将你打入大牢的!” 方淮之一愣,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皇上当真如此说?” 秋水浅冷笑:“还能有假?” “难不成皇上是想严刑逼供吗?”方淮之睨了秋水浅一眼:“下官什么都没做过,如何能认这个罪?” “证据确凿,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秋水浅朝身后喊道:“来人,将方大人送入宫中大牢,听候发落!” “你们不能抓我家大人啊!他什么都没做过啊!”石笺挡在方淮之的面前,拼死阻止那些上来抓人的官兵,奈何他人力微薄,被人狠狠甩在地上,身子剧痛,眼眶通红,却也只能看着方淮之被秋水浅等人带走。 大人身上还有伤,若是真的要严刑逼供,这可怎么受得住啊! 他抹了抹眼泪,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趁着方淮之被抓的混乱从一道偏门溜了出去。 …… 今夜街道喧闹,屋内烛光点点,曾诺倚在窗边总觉得难以静下心去思考如何替方淮之和骆秋枫平反,陡然瞥见窗外楼下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奔走在大街小巷,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石笺。”方府不是被下了禁足令,他怎么跑了出来? “曾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石笺抹了抹脸上的汗渍,进了客栈,很快便上得楼来,进了屋内。 一进门,扑通一声,他重重地跪在了曾诺的面前,眼角湿润:“曾小姐,求你救救大人吧。” 曾诺心下一紧,将他扶了起来:“怎么回事?”石笺便将方才的事完完整整的告知了曾诺。 听罢石笺的话,曾诺眸中划过一丝冷色。 秋水浅之前的话根本就是个圈套,无论如何他都给方淮之扣死了一个坐实那些罪状的名头。无论骆秋枫认罪是真是假,秋水浅就是拿来唬方淮之的,若方淮之随了他的话,那就证明那些罪状他认了,若是没有承认,如今人被他抓走了,还不是随秋水浅为所欲为? 第64章 惊堂木六十三 惊堂木六十三 旭日东升,空气中还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虽然搞不懂曾诺要做些什么,但是石笺还是带着她来到了城郊林中的一处荒地,在那处荒地附近,稀稀落落是一片村落。 曾诺和石笺隐在暗处,见村落里的人到了此刻都没什么动静。太阳越来越刺目,时至午时,才陆陆续续有青年壮汉从各家屋内出现,他们衣着朴素,面容消瘦,显然是贫穷惯了的。不一会儿他们便扛着锄头农具各自进入荒地内劳作。 劳作了一会,屋内有妇孺送水出来,他们才稍作休息,几人坐在草堆上聊着天:“今年又是这样,种下去的东西保不准一个子都出不来。” 另一人喝了口水道:“怕什么,种不出东西的地卖了就是。”语毕就被对方拍了一下脑袋:“胡说八道什么呢,老祖宗留的地,能随便卖吗?!” 那被打的人垂着头嘀嘀咕咕了一句:“当初那曾悦康要买,你还不是屁颠屁颠的卖了,还卖亏了呢!现在倒说我不好了。” “那时候米都揭不开锅了,我那叫权宜之计!权宜之计懂吗?”那人回道,没过多久,他又嘿嘿一笑:“老天开眼,这曾悦康被发配到别处,这些地终于有机会回来了。可不,现在人家反倒是倒贴我们银子求着我们要回这些地呢!” 之前被打之人一听他这话,也眉开眼笑道:“是了。只要听他们的去御史府门口吼上几嗓子闹一闹,上头就给我们钱,到时候还还我们地,这天大便宜的事谁不做?” 在一旁偷听的曾诺蹙了蹙眉。 果然如她所料是有人在暗中搞怪,蓄意嫁祸方淮之和骆秋枫,只是那个人是谁?会是秋水浅吗? 片刻后,石笺也听出了意思,他面有愠怒,压低声音道:“曾小姐,我家大人果然是冤枉的,这些地我家大人连看都没看过,怎么可能私吞呢?”过了会,见曾诺没有动静,他又道:“曾小姐,要不我们现在就上去抓个现行,逼他们说出来是谁指使他们做这事的,如何?” “切勿打草惊蛇。”曾诺答道。若是冲上去质问,不但那些村人到时候并不承认话内的内容,到时候还惊了上头那位,对他们有所防备。 石笺挠了挠脑袋,思考后的确是觉得自己顾虑不周,但他十分好奇:“曾小姐怎么知道这些村人是被人指使的?” “其实昨天你告诉我淮之犯案之事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她紧瞧着那些村民,薄唇轻轻开合:“这些村民的田地,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地,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本。如果当时不是家境贫困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会愿意卖掉这些地?可昨天你说,他们各个想拿银子购回自己的地,那也太巧了,我当时就起疑了,他们购地的银子,哪里来的?” “肯定是有人给的!”石笺答道。 “所以,我们就在就要追查出,是谁给他们的这些银子。” …… 连着两日,曾诺和石笺都来到那处荒地的暗处观察。 见那些村民依旧无所事事,石笺心下不由地有些不耐,若是再找不出幕后的人,他家大人可怎么办? 就在他心焦的时候,身侧的曾诺目光定定望着前方:“他们要行动了。” 石笺心中一喜,移眸望去,果然见几个青年壮汉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便朝着城内的方向走去。 午时阳光灼烈,前面的人似乎走的极为悠闲,间或停下休息喝水,倒急得石笺想冲上去抽他们几鞭子。 很快,曾诺两人便随着他们进了城。 进了城内,那些村民便收敛起了悠闲的神色,怒目圆睁,含着气势汹汹的气氛朝着御史府赶去,嘴上喊着:“请皇上做主!请御史大人为我们做主!” 也许是早已习惯这几人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很快,御史府内就有人出面调解了起来,曾诺隐在一侧,只听到那些村民话语间全将罪责推给了方淮之和骆秋枫,指责他们泯灭良心私吞他们穷苦人家赖以生活的田地。 石笺是越听越离谱,恨不得冲上去解释,但曾诺拉住了他,对着他摇了摇头。 大街小巷的人闻声聚在御史府门口,有村民对他们解释事情经过,于是他们也开始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曾诺却明白,这一招,恐怕为的是让方淮之和骆秋枫失去民心。三人言成虎,骆秋枫以往在百姓的心中营造的都是刚正不阿的形象,就连不久前刚上任的方淮之也是屡破奇案,深受百姓爱戴,但是一旦有人说他们犯了罪,说的人多了,相信的人也就多了,百姓也就不得不对他们的品行产生怀疑。 好一阵吵闹之后,在得到御史府内保证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明确的交代后,几人才悻悻而归。 几人又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一切似乎没什么特别。 就在曾诺和石笺觉得奇怪的时候,曾诺突然脚步一顿,定睛一瞧,心中默默数了数,之后便是心中一紧——他们几人之前在穿过几条小巷的时候,人数居然少了一人。 不好,肯定他们中有人趁其他人打掩护去找上头的人碰面了! “怎么办曾小姐,我们跟丢了?”石笺垂着眸子,满脸失落。 曾诺抿了抿唇却没有言语。 那人嫁祸方淮之,目的自然不单纯,地位也绝对不会低,按照他能支付给那些村民的钱来看,家境也应是不错的。一般来说,行嫁祸行为的人,会尽量减少线索和蛛丝马迹,为求将自己在这件事情内开脱的干干净净。如此小心谨慎的人,一般与所利用的第三方接头绝不会是自己亲自出面,但也不会在中间设置过多的媒介人以免误事,而且行事更是速战速决。 “石笺,我们分头按照之前走过的小巷附近去找,尽量挑隐蔽的地方,动作要快!”说罢,两人便回身朝原路赶去。 时值傍晚,曾诺以最快的速度循着来时的方向几乎都快走回到御史府附近了,然而依旧没有发现那落单的村民。 她气息微喘,心下觉得这次找寻上头人的机会没了,想到方淮之还深处牢狱之中,不免心下焦急,下一次机会不知还要等几日。她缓了缓气,面色失落地正打算倚靠在御史府后门的墙上休息。 下一秒,只觉得头顶一黑,两道人的影子自空中罩下,她抬头望去,却见一人携着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御史府的内院翻了出来。 曾诺只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方才那落单的村民,他对那人谄媚的笑了笑,将手中沉甸甸的荷包放进了胸口的衣襟内:“放心吧,爷交代的我们一定完成。” 但见另一人身手矫健,一身黑衣,背对着她的脸上似乎还带着一层黑色面罩。 这一下陡然撞了个正着,就连曾诺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难怪这一路都没有找到他们,原来他们竟是翻到了御史府内接头。曾诺暗道:这人——难不成是御史府的人派来陷害方淮之的吗? 但很快曾诺便在心下否定了这个想法。 之前她已经进行了简单的侧写,这嫁祸之人行为谨慎,不会轻易暴露于人前。不久前石笺也说过,主动在殿上弹劾方淮之和骆秋枫的正有这位御史张大人,若真是他嫁祸的,他又怎么可能会那么傻,主动将自己暴露出去作那出头鸟?不然若是抓到蛛丝马迹,第一个被怀疑的不就是他自己? 真是好一出计中计,看来,接头地点放在这里,也是以防被人发现后,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应是御史大人。 曾诺突然心生一计,出口喊道:“你们是谁?为何从我家府内翻出?有何目的?” 那黑衣人一愣,听她的语气,难不成眼前人是御史大人的女儿?他明明调查过此路极少有人经过,这一次才把接头地点选在了这里,这御史家的女儿怎么不呆在府内,倒出现在了这里? 曾诺见他身形微僵,忍不住道:“你再不报上名来,我就喊人来抓你了!” 听到她要喊人,那村民做贼心虚忍不住身子一抖,望向那黑衣人:“爷,怎么办?” “来人啊——!抓刺客!有人要行刺御史府!”曾诺见此,立马朝府内喊了起来,但见御史府内很快便人声沸沸,循着声音朝着后院来了。 “如何?还不说吗?”曾诺冷眸微眯,紧紧逼视着眼前人。 曾诺心下冷笑,兵行险招,虽然这一招危险之极风险极大,但他料准眼前人不会就地杀了自己。毕竟自己冒充御史大人的女儿,对方以为自己是府内的小姐,他一定也在想,若是在此地杀了自己灭口,御史大人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事情闹大,保不准连他在这接头的事也被暴露了,得不偿失。 下一秒黑衣人露在面罩外的双眉微蹙,动作若闪电朝曾诺冲了过来。曾诺佯装面色微惊,朝后方逃去,却被那人动作极快的一掌劈在脑后,晕了过去。 那人看着软倒自己怀内的曾诺,将她一把扛上肩,冷声对那村民说:“你速速离去,今日之事不得声张!不然小心你们全村人的性命!”那村民立马一溜小跑离了去。 那黑衣人又垂眸望了晕厥的曾诺一眼。 这下该如何是好?不能杀人灭口,也不能放任她在这,万一她将所见所闻上报了呢? 仔细权衡下,他终是咬了咬唇,朝着远处飞掠而去。 看来,只能先把她带去大人那里,看大人如何处置了。 他如是想着,却不知自己恰恰中了曾诺的圈套。 第65章 惊堂木六十四 惊堂木六十四 夜色如水,京都城万家灯火,晕染着整个夜空也明亮了起来。 夜晚,常常是犯罪发生的活跃段,也许是黑暗能给人带来一种遮蔽色,一种心理慰藉,大部分人们才常常把犯罪选在这个时间。 而此刻眼前的黑暗,对曾诺来说,却意味着混沌与未知。 那黑衣人将她劫来后,不知道是丢在了什么地方,但是却在她的头上罩了一块黑布,使得她完全不知如今是什么情况。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被安置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很干净的房间,因为手下有干枯的柴堆的触感,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突然,她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随之是几道脚步声沉稳地走了进来。 曾诺一听见动静,便立即装作依旧晕厥。 “你说,这就是张昭的女儿?”来人的声音沉稳正气,他口中的张昭正是那御史大人的名字,见他话语中直呼御史大人的名字,曾诺立马可以断定来人不是官职比御史大,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也好,也算是一条线索了。 “是的,大人。”这道声音是之前的黑衣人发出来的,曾诺还记得。 “把她头上的布打开看看。” 曾诺一愣,下一秒便觉得脸上的黑布从脸颊上擦过,刺目的烛火在室内静静燃烧着,一时还不能适应这些光芒的曾诺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她还未适应室内的烛光时,对面那人已经出手将那黑衣人踢到在地:“真是愚蠢!这哪是张昭的女儿!” “可她自称是……”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人冷冷一笑,眸色又冷了几分。 “是,属下知错。” 话语间,曾诺已然适应了光线,她旋即将视线投去,在看清来人的脸的时候,她心下一愣。 怎么会是他? …… 同一时刻的皇宫大殿上,方淮之和骆秋枫也正迎来为官史上最黑暗的一日。 虽然秋水浅在宁皇的眼皮下不敢施加太大的酷刑,但也私下里寻了狱官施加了一些不易让人发现的手段,使得方淮之和骆秋枫两人看起来比前几日憔悴了许多,连声音都有些沙哑无力。 “微臣参见皇上。”两人虽穿着囚服,但依旧面色沉稳,散发整齐披在脑后,他们气质悠然,修长的身形立在大殿上,依旧有着飒爽英姿的风采。 这样的场景在秋水浅看来不过就是死到临头的装腔作势罢了。 坐在顶上龙椅中的宁皇用修长的鹰眸朝底下众人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放在一侧的秋水浅上:“秋爱卿,朕让你调查他方骆两人的案子,你查的如何了?可是有什么结果?” “回禀皇上,臣的确是查出了其他的线索。”秋水浅淡淡一笑:“臣这有几个人证,可否请皇上宣上大殿?” 物证早前宁皇已经收到,这次听到有人证在,他不由地精神一震:“准了。” 很快,便有两个人带了上来。 方淮之和骆秋枫两人面无表情立在殿下,俨然一副“我们没犯过什么错,任凭你们胡说八道”的模样。 只是下一秒那被秋水浅称为人证的两人一踏上大殿,他们两人的脸色一变,眸中闪过不可置信。 他们两人,怎么会在这里? “罪臣曾悦康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女曾颜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人居然是之前遭发配北方宣州的曾悦康和曾颜,只不过奇怪的是,曾颜至始至终都将自己的脸罩在一层幕离里面。 见得他们,宁河绝也是面色一冷:“你们两人不是去宣州了吗?如何又回来了?” “皇上请听微臣解释,若不是他们是臣重要的人证,臣也不会千里迢迢将他们两人接回。”秋水浅在殿下作揖,满色肃然。 “不是说方淮之和路秋枫犯得是私吞良田,结党营私和暗藏兵器三罪吗?与他二人有何关系?” 料到宁河绝会有所提问,秋水浅收敛神色道:“皇上还记得不久前轰动京都城的剥皮一案吗?” 宁河绝点了点头。 那案子不是已经破了许久吗?难不成还有什么蹊跷? “臣记得当时案件发生的时候,凶手在现场留了一枚鬼麒麟印章。众所周知,鬼麒麟为人做事,必会留下一枚印章作为信物,而此信物一出,必有人死。”秋水浅款款说着,便撇着方淮之和骆秋枫。 “可朕记得,此事是那凶手嫁祸鬼麒麟。” “皇上,您被那方骆两人骗了啊!”此时曾悦康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哦?曾悦康你倒是说说,此事还有什么隐情?”宁河绝一手撑着下巴,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鬼麒麟原本就与那方骆二人串通一气的!”曾悦康咬牙切齿,想着之前拜他二人所受的耻辱,自己和颜儿发配后所受的罪过,更是心下恨得抓狂:“皇上,当时那皮影案的凶手犯案,恰巧我的两位女儿也被他抓去,最后关头,我这小女儿逃了出去躲那凶手,谁知,却看到了如此一幕……颜儿,你快说说。” 曾颜跪在地上,隐在幕离后的面容虽见不着,但她哽咽的声音已经传遍大殿:“当日是臣女不对,为了逃命将姐姐留在了凶手的屋内,事后我心知不对,原想着跑回去救姐姐,却发现方大人已经到了凶手那处,将姐姐救了出来。但是让臣女更没想到的是,臣女竟发现那方大人竟与鬼麒麟串通在一起,那皮影案的凶手并不是方大人斩杀的,是……是鬼麒麟杀的,方大人为了替鬼麒麟遮掩罪行,才那么上报给皇上的!” 此话一出,连方淮之也是面色微变。 原来那日之事,曾颜却是全部看在眼里了吗?光着一条,的确就可以抵上欺君之罪了。 “朕如何能信你的话?”宁河绝朝方淮之瞥了一眼,但见他低垂着眸子,不发一语,心下便也信了几分。 “臣女哪敢诓骗皇上!”曾颜哭泣的声音隐隐传来,良久后她似是平缓情绪,接着道:“皇上还记得方大人曾在殿上说要娶一位与他两情相悦、擅长破案的女子吗?” 宁河绝眸中暗光流转:“朕记得。” “那人正是臣女的姐姐。”曾颜抿了抿唇:“本来这件事,涉及臣女的名声,但若不说,臣女害怕皇上再被小人所蒙骗,所以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我苦命的颜儿啊!”曾悦康适时地在边上落下几滴泪。 “臣女知道,当日将姐姐抛弃在那剥皮凶手的屋内是自己太自私,可是臣女也害怕啊。可这方大人却认为民女故意加害姐姐,与那鬼麒麟串通一气,为了泄愤,他……他……”这次曾颜真的是抑制不住大声痛苦起来:“他竟让鬼麒麟活生生剥去了臣女的脸皮!臣女这一辈子没法活了啊!若不是爹拦着我,臣女早想着死了算了!” 此话一出,除去曾悦康和秋水浅以外,所有人面色皆闪过不可置信,尤其是骆秋枫,已然忍不住蹙眉道:“曾颜你莫要胡说八道,方大人怎么会是你说的那种人!” “你不信是不是?”曾颜将身子面朝他,看到眼前自己曾经爱慕到心坎里的人,那个从来都仙风飒飒,俊逸出尘的男子,联想到自己现在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曾颜心中痛得简直是无以复加,她好恨,为何曾诺就有这些出色的男子各个紧随左右,而自己,就要遭受那非人的待遇! 她永远都记得,当鬼麒麟的刀划过自己面容的时候,那刀锋是多么的尖锐,那刀身触在脸上是多么的冰冷,那活生生剥去脸皮的痛苦岂是寻常人能够忍受! 然而,她就是要让眼前的男人亲眼看到,自己将在他面前展示的是如何一颗痛彻淋漓的心和支离破碎的面容。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他们爱护的女人所赐! “皇上,接下来的一幕可能会有碍观瞻,让您赶到不适……您要不要先……”察觉曾颜的意图,秋水浅适时说道。 却被对方摆手拒绝:“不,朕受得了。” 听罢他的话,曾诺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深吸口气,隐在宽袖下的手紧紧捏了捏拳,良久后,才微微颤抖着朝着脸上的幕离伸去。 她手搭在帽檐,手指颤动不已,片刻后似是下定决心,狠狠地将脸上的幕离一把摘去! “天啊——”一边的吕公公对了个正着,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就连宁河绝的手掌也微微握紧。 那是怎么一张脸啊…… 扭曲可怖,白红交加,脸上唯一能看的部位只有那双含着泪水的眸子。 这一刻宁河绝已经对曾颜的话是深信不疑了,他们不可能是嫁祸方淮之的,骄傲如曾颜怎么可能为了嫁祸方淮之而牺牲如此巨大,完全的毁去自己一张漂亮的脸蛋呢? 方淮之望着曾颜那张毁容的脸一时呐呐无语。诚然他没有与鬼麒麟串通一气伤害曾颜,但皮影一案他的确是放走了鬼麒麟,这样一来,无论他如何解释,宁河绝一定都只会相信曾颜等人的话。 他睨了在一旁偷偷得意微笑的秋水浅。 秋水浅这只老狐狸,真的是算的滴水不漏,居然连当初皮影案的事情都翻了出来,找到了自己最大的破绽,甚至连曾颜如此有利的人证都找来了…… 他心中陡然一震,莫不是之前冤枉他们两人私吞田产、暗藏兵器都只是一个幌子?为得是让宁皇对他两人产生怀疑?一旦怀疑的果实在心中结成,秋水浅再拉来曾颜说些似是而非的证词,他和秋枫两人,还如何扭转趋势,恢复宁河绝对他们两人的信任? “请皇上即可决断……”秋水浅跪倒在地,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请皇上为臣女做主!”曾颜也跪了下去。 宁河绝蹙了蹙眉,一时没了声音。 此时方淮之和骆秋枫也跪在地上,声音清亮:“皇上明鉴,臣二人均是被冤枉的……” “好了,不要说了。”宁河绝面有愠怒打算了他们的话:“臣心中已有决断。” …… 彼时曾诺认出了眼前的男人。 面前的男人虽人至中年,却有着一张和顾觞相似的面容。她想起自己曾听方淮之说过朝中局势,这顾家之中,除了顾训是昀国大将军符的一家之主,他膝下还有两子,一为顾觞,还有一个,恐怕就是面前的男人。 顾家长子,顾觞的大哥——顾言。 “姑娘似乎认得出我?”顾言见她面色淡然,眸色沉静,冷然问道。 曾诺淡淡望着他:“你为什么要嫁祸方淮之和骆秋枫?” 顾家世代驰骋沙场,为了这大业王朝历代的君主不知建下多少汗马功劳,方淮之和骆秋枫又是亲皇党,两人明明不可能有恩怨交集,怎么可能会……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双手咻地在双侧握成拳。 “你是想要何芷一案时,翠儿留下来的书信对吗?”犹记得威河女尸一案的时候,自己和方淮之在何芷所住的屋内发现了翠儿书写的有关顾家所有丑闻的书信。难怪当时方淮之将书信藏在自己这里,原来他是早料到他们可能会借此先发制人吗? 可他真的好傻,若是将那些书信交给了自己,自己虽是有了保全自身的筹码,可他和骆秋枫该怎么办?尤其还有一个秋水浅从旁针对…… 淮之,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算错了。 你为我做得滴水不漏,却还是太小看我的决心…… “你知道书信在哪?”闻言顾言脸色一变,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是。”良久后,曾诺眯了眯眸子,秀美的脸既沉稳又冷热。 “你最好快些交出来,不然,我就只好杀了你!”顾言威胁道。 “杀了我真的可以吗?”曾诺仰头望他,眸中是不甘示弱的冰冷:“那书信我放在一个特别隐秘的地方,若是我被人杀了,我的人,即便是拼尽全力,也会将那些书信交到皇上手中,甚至反复抄写几份,张贴在大街小巷,我们英明神武为百姓所爱戴的昀国大将军的禽兽行为可能就要公之于众了?” “你这女人不识好歹。”顾言在她面前蹲下/身,宽大的指尖紧紧捏住她的下巴:“凭我们顾家的名声,你以为这点小伎俩会有人信吗?” “你说呢?”曾诺觉得下巴被他捏得极疼,但她依旧面无表情,仿佛麻木一般。 见顾言不说话,片刻后,她突然一笑:“要不,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拿方淮之和骆秋枫两条命,换我手上的那些书信!” 第66章 惊堂木六十五 惊堂木六十五 出乎曾诺意料的是,顾言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条件。 然而就在此刻,有一道消息从皇宫内传来,恍若晴天霹雳。 “你听见没?”顾言望着眼前浑身僵硬的曾诺,得意一笑:“方淮之和骆秋枫明日午时就要问斩了。” 良久后,曾诺似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一把拉住顾言的衣袖,眼眶通红,咬牙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你若保不住他二人的性命,那些书信你也拿不到!” “现在皇上已下旨,你以为他们二人的性命能轻易说救就救?”顾言立在上方,冷眼望着她强忍那几欲崩溃的神色:“你搞清楚,现在该轮到你求我,而不是再用这种威胁的语气对我说话!” 顾言蹙了蹙眉。若不是立场不同,其实她很佩服面前的这个女子。 遇事临危不乱,思维敏捷聪慧,气质悠然决绝,若是她能身为男子,放在战场,也一定是个才思敏捷的少年英雄。 只是可惜了…… “我明白了。”很快,曾诺冷静了下来。她面色沉冷,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但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缩在衣袖内的手指颤抖地有多么厉害:“我现在就去取那些书信,请顾大人一定要救两位大人的性命。” 顾言点了点头,目送她出了府。 良久后,他对隐在暗处的那些黑衣人道:“跟着她,一旦见她拿出书信,立即杀人灭口。” “是!”树影婆娑,几道黑色的人影在夜空中划过几抹让人难以察觉的弧度。 而另一侧隐在暗处的一人,却将所有经过听得清清楚楚。他眸色生冷,嘴角划过冷然的弧度,思虑片刻,便悄然带上了面具。他足尖轻掠,动作快若轻风,却是紧紧跟随在了那些黑衣人的身后。 …… 冷风吹拂小径两边的树丛,轻微的沙沙声作响。 曾诺紧了紧自己的衣襟,夜间林中的晚风吹得她身子发冷,但是头脑却在这一刻更加清醒。 毫无疑问,她是明白的。 恐怕此刻她若是拿出了那些书信,顾言必定不会守信,而是杀人灭口吧? 可是他应该没有想到,这么重要的书信她听从了方淮之的话一直都是随身携带的,这书信干系重大,她又怎么可能放心交予别人手中? 既然顾言不可信,她只能另寻方法救出方淮之和骆秋枫二人。只是,下一步,她该如何摆脱那些隐在树丛间尾随她的人? 见她朝着林间走去,隐在树上的黑衣人对其中一人耳语道:“老大,我看她似乎没有要去取书信的意思,我们要不要……?” 那人低低道:“跟上再说。” 曾诺走得越来越慢,漆黑的夜幕下,她瘦小的身影倒映在地上,被拉成一道细细长长的影子。 风过,四周却安静的过分。 那黑衣人隐在高处,瞧见她突然低下身子,徒手在地上挖着什么。 他们心下一动,难不成她是将那些书信藏在了这地下?见她挖的动作极慢,有几个黑衣人已经面有不耐,朝着老大望去,示意是否要先一步动手。却被对方瞪了一眼,继续静观其变。 漫长的等待中,曾诺挖一会歇一会,直看得那些藏在树上的人心焦不已。 所以当曾诺似乎从土内挖出了什么后,那些人再不待看清,按耐不住也纷纷从树上跃下,落在了曾诺面前! 曾诺心中冷笑,这些人果然中了自己的心理战术。 “把东西交出来!”其中一人喊道,接着他亮了亮手中的兵器,隐隐有威胁的意味。 “是顾言派你们尾随我的?”曾诺佯装震惊,一手将掌心内的东西藏在了身后。 “少废话,动手!”那些人全部抄起了手中的剑,蜂拥而上,一齐刺向曾诺。 曾诺往后退了几步,就在那些人距离她不过几步的距离时,她将手中的东西朝他们撒去,那些人立马觉得眼睛生疼,身体的动作也瞬间停了下来。 趁着那些人揉着眼睛的时候,曾诺飞快地朝着远处逃去。 虽然她已经拼劲全力去跑,尽量挑那些隐蔽的小径逃开,但是这具身子实在是太过柔弱,自巡游回来后她也没有休息过,果然没跑多久,她已经气喘吁吁,靠在一颗树旁喘着气。 “敢阴我们!”她还没缓和过来,陡然树上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声,两道黑影从树上落下,稳稳落在她的面前。 “没想到堂堂昀国大将军之子,毫无信义,也会使得这种阴损害人的方法。”曾诺往后退着,神情却也是不甘示弱的。 “我们大人是成大事之人,你这样的小人物若是阻碍了大人的道路,唯有死不可!” 曾诺咬了咬牙,想往后方跑去,却发现已然到了一处死路。 她捏了捏拳,难不成今日真要丧命于此? 那两个黑衣人见她自己跑进了死路,不由地觉得更是胜券在握,虽然没有拿到书信,但是大人的目的已经暴露,无论如何面前的这个聪明的女人也不会放过他们了,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她先灭口了再说。于是他们一个左一个右地朝着曾诺的方向包抄着,手中的长剑闪过冰冷的锋芒。 那两人冷冷一笑,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剑朝着曾诺的胸口刺出,曾诺睁着眸子望着迎面而来的两道剑影,身子僵硬着却不知如何避开。 突然,两道呼痛声传来,身后一暖,眼角望见身畔似乎有白衣翩飞的影子,而对面两人已经应声倒下,很快便一动不动。 “没想到又见面了。”那人自后方将她搂在怀里,面容垂在她肩膀之际,她只觉得耳际一凉,侧头望去,映入面容的是一张银色的鬼麒麟面具。 “鬼麒麟?” “上次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他声音带着笑意,面具后的眸子似乎弯了弯。曾诺心下一动,脑中陡然闪过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他还好意思说? “我丢了。”曾诺冷冷道,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见她如此,鬼麒麟面具后那双黑色的眸子很快地划过一丝沉黯,紧接着,他云淡风轻道:“真是辜负我一番好意呢。” “你为何会在这?”曾诺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脑中闪过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我本来在这林中休息的好好的,那些人扰了我的雅兴,所以我已经将他们全杀光了。”他语气轻轻,似乎毫不在意。 明知他这是借口,很可能是他一直隐在暗处,看到自己狼狈逃命的样子,才出手相助。只是,鬼麒麟明明十恶不做,自己又与他未有交情,他为何要帮自己? “如何,曾小姐要不要趁着月色,陪我走走呢?” 曾诺没有回话,却见他已经朝着前方走去,观察一会后见他对自己似乎并没有敌意,而他所走的方向也正是出林的路。 难不成,他是变相的找借口保护自己回去? 曾诺跟在鬼麒麟的身后走着,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曾诺一直望着鬼麒麟的背影,两人也不说话,就这样沉默的走了一路。月色寂寥,那清冷的月光如泄地照在两人身上,将两人渲染成一片银白。 很快已经到了进城的方向,城中灯火通明,还有宵禁小厮偶尔出默,料想也不会有人敢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出来加害她。 “月色真是不错呢,曾小姐,那么后会有期。”鬼麒麟转身对她一笑,摆了摆手就要离开。 擦身而过的时候,鬼麒麟却是突然身子一僵,身子也立在原地无法迈出半个步子。 他目光一顿,面具后的黑眸闪过什么,然后便随着被握住的地方看去,却见自己白衣的袖口被曾诺紧紧捏住。 “曾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他淡淡一笑,唇角似乎挂着月的柔和:“难道你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 但是话说出口,他的声音就仿佛被扼住了一般。 曾诺眼眶微湿,清冷的月光在她脸上打上一层朦胧的光芒,抿了抿唇:“顾觞……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鬼麒麟心中一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急着出来救我的?”曾诺目光下垂,落在他腰间的墨兰绦子上:“你竟连这最重要的证据都忘记换掉了……”虽然声音与顾觞本人有所不同,但是…… 鬼麒麟心中一惊——这条墨兰的绦子,正是当日他从曾诺手上抢下的那一条,所以她记得尤其的清楚。 他苦笑一声。 没错,听闻自己大哥要杀她的消息,他竟慌乱什么都无法顾虑便匆匆赶来,最后,竟连那样低级的错误都犯了。 该死的,为何他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事关她的事,他就毫无冷静可言! “没错,是我。”见她已经认出自己,他不再掩饰,揭开了自己的面具,也将变过的声音变回了原本自己的。 联想到之前威河女尸案,鬼麒麟还协助顾家杀了自己的女儿何芷,当时还以为鬼麒麟只是变相替人杀人的杀手,可如今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为什么呢?顾觞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妹妹? 也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顾觞云淡风轻一笑:“曾诺,有些事情实属身不由已,有些时候,我并不只是顾觞,我还是顾家的一份子,有些事虽然下作和黑暗,为了大局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做,你懂吗?” 从小到大,他已然看惯了顾家明面风光,私下龌龊阴暗的作为,他想要阻止想要反抗,但是当年的自己还太过稚嫩,等他终于有能力的时候,他成了顾家新一辈的将军,很多事情更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所以他将自己化为一暗一明两个身份。 他的心里其实很矛盾,一方面他知道身为顾家子孙的使命,就是要维护住顾家的形象和面子,但另一方面,他却又不耻父亲他们的行为,希望有人能够制止他们。 他在两者矛盾的边缘行走着,手中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直到那一次,居然连顾言也找上他,让他将他的妹妹灭口,他才幡然醒悟。 黑暗终究是暗黑,无论如何遮掩,永远都抹不去那些不堪的一切。 但他其实也并不后悔,至少知道了何芷的痛苦和那不耻的身份,他也早就想让这个妹妹先一步得到解脱了。 其实每一次看到曾诺一行人破案的样子,他的心中都会不由地被他们身上那股是非分明的正气所感染。 骆秋枫说的没错,犯错的人总要收到惩罚的,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而他早已是便身血腥,再难救赎。 “顾觞,能否求你一件事?” 已然猜到她所要求的可能是什么,也不管前方到底有着多少未知的危险,他能倾尽全力回应她的,永远都是一个淡淡的:“好。” 第67章 惊堂木六十六 惊堂木六十六 彼时宫中的大牢内。 清冷的月光通过墙上的窗缝透过来,照在方淮之和骆秋枫两张苍白俊美的脸上。两人衣衫破败,破口下全是大大小小的鞭痕,那些伤口上的血液已经凝固,唯有疼痛没有消磨,逼得他们不得不去面对现在的情况。 “没想到比你晚出生几日,却要死在同一日,当真是亏了。”两人背靠着背倚靠在角落,骆秋枫清逸出尘的脸上堆满了苦笑。 自从宁皇下旨明日午后要斩了他们两个,回了大牢内,秋水浅似乎已经是胜券在握,再也不装模作样,命人将他们一人打了五十鞭子。 “这一次当真是漏算,没想到秋水浅竟会找到曾颜和曾悦康。”方淮之搓了搓手,往掌间哈了几口气。关在只有霉草堆的牢内,这些囚服并不能御寒,况且他之前在精巧山庄受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他被鞭打的时候感觉好几鞭似乎有意抽在了那处伤口上,恐怕伤口又是裂开了。 “淮之,我信你的为人,可曾颜的那张脸怎么回事?”骆秋枫始终觉得奇怪,曾颜的脸他们亲眼所见过,的确是被人所剥皮了,但是若说是为了嫁祸他们,那她的牺牲也未免太大了一些,而她的伤心绝望也不是作假的,只有一个可能——真的是鬼麒麟剥了她的脸皮。 方淮之蹙了蹙眉,没有接他的话。 但骆秋枫侧头瞧见他的神色,多年的兄弟之情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了。 恐怕是在担心曾诺的情况吧。不知道若是她听到了两人将要被斩首的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呢?怕是拼死也要救出他们的吧…… “如今难以翻盘,若是我死了,曾诺该怎么办……” 寂静的夜,唯有男人低低幽深的自问在牢内回荡。 “你死了正好,我来接手曾诺。”冷不防从暗处冒出来一个声音,骆秋枫怔在远处,待得那人逐渐从阴影内走出,坦然步入月光之下,骆秋枫才低呼道:“鬼麒麟?”旋即他转头朝方淮之瞪了一眼,似有质问:“你还说和他没关系,不然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旋即他脑中划过什么讯息,望向鬼麒麟的方向,虽然对方带着面具,可声音……怎么和顾觞有点相似? “是她让你来救我们的?”方淮之心下了然,抬眸望了他一眼。 对方在他的目光下坦然地点了点头。 但很快,方淮之冷声道:“我们不走。”若是走了,不就坐实他与鬼麒麟串通、畏罪潜逃的罪名? “名声这东西有这么重要吗?”鬼麒麟看出了他的想法,他双手抱胸,不屑一顾道:“我如果是你,才不管这些,带着自己的女人远离是非之地,逃得越远越好。” 见他似乎还有所固执,鬼麒麟道:“如果我说……她也来了呢?” 方淮之漆黑的眸子划过一丝恼意,猛然从地上微晃着站了起来:“你怎可以带她置身这种危险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鬼麒麟却是面无表情:“她知道你绝对不会跟我走的,她让我转告你,她就守在牢外,若是你不离开,她也不走,到时候一起死。” 听罢他的话,方淮之愣怔在原地,虽然暗恼曾诺的死心眼,但心下却是说不出的感动和欣喜。 能得她这样一句话,既是死了,也是值了。 间方淮之终于有所动容,鬼麒麟眉目一挑,瞬息间打落了牢房上的枷锁,低声道:“那些狱卒被我迷晕了,你们动作小声点,随我出去后,我们从皇宫的小路偏门走。” 两人点了点头,尾随着鬼麒麟一道出了大牢。 但见前方月光清亮,那些晕厥在地的狱卒横七竖八的倒在四周,但在牢门的最外面,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在那里,她穿了一身男装,脸上也带了个和鬼麒麟类似的面具,面具后的眸子带着小心谨慎,朝着四周打量着把风。 清风吹起她宽大修长的衣袍,却难掩她的气质绝伦。 她似乎听到了从身后牢内传来的动静,僵硬着身子转过了头来,见得方淮之和骆秋枫两人在鬼麒麟的带领下走了出来,她心下一动,就朝着方淮之跑了过去。 她来势迅速,方淮之却像早已料到她会做这样的动作,将她抱了个满怀。 “曾诺,我好想你……”他在她耳边低喃,鼻息间充斥着她的味道,真好,还能将她如此抱在怀里,切实的感受着她的温暖。 “我也是。”她用力回抱着他,方淮之能感受到她身子的微颤。 只有曾诺自己知道,自己这几日知道了他落狱的消息后,心底是有多么的恐惧和害怕。但是看到石笺等人担心的样子,还有对她寄予的期望,她便告诉自己,要坚强,绝不能示弱。她追查幕后黑手,设计入府,与顾言斡旋,还遭人追杀,这些天的经历都历历在目,但她知道,失去了方淮之的庇护,没有一个人会对她心软,她必须冷静到底,必须坚强似铁,她才能救出他。 唯有落在他的怀中,那里才是她坚实的避风港。 “你们抱够没?还逃不逃?”一边的鬼麒麟蹙了蹙眉,冷声道。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了。”骆秋枫却是立在他的面前:“你的声音和我一位故人相似?可他并不可能是……” “就是我。”鬼麒麟摘下面具,在骆秋枫面前露了面。 “顾觞,真的是你!”骆秋枫眸中闪过了不可置信。 见他又带起了面具,便招呼着方淮之两人跟着他从暗处走了出去。 知道方淮之身上又添了伤,更是牵扯到了腿上那未好的烧伤,曾诺心中虽气秋水浅为人阴险,却也搀着方淮之,随着顾觞带路,从宫内小路的暗影内经过。 皇宫内道路阡陌交错,曲曲折折,曾诺也不知道是何方向。 头顶上有一只老鹰的身影飞过,走在最前面的顾觞步子一顿,转身道:“前面有人守着,我们换路。” 曾诺不疑有他,几人又跟着他往另一面走去。 没走多久,空中的老鹰突然一声嘶叫,曾诺只觉得脸上一热,似乎沾上了水渍,她抹了抹脸,伸手在月光下却发现是血渍。 她一愣,随即抬眸朝空中望去,却见顾觞那只随身的老鹰被人一箭射中,跌落在了远处。 几人发现不对,连忙聚拢在阴影处,很快,前方转角处已经有点点的火光亮了起来,随着声音越来越响,肯定是有人带兵朝这里包抄过来。 顾觞抿了抿唇,朝另一侧望去,却发现也是同样的情况。 这样缜密的包抄行为…… 糟了,中计了! 那些官兵举着火把,动作迅速地将他们包抄在角落内,在中央的几人往两侧移了几步,一人仰天大笑从其中走出。 正是带兵前来的秋水浅! 在看清鬼麒麟一人后,他面色一震,陡然嘲讽笑道:“方淮之、骆秋枫,不出我所料,果然你们与鬼麒麟有所勾结!来人啊,给我把他们一起抓起来!” 很快那些人举着长剑包抄了过来。曾诺本握着方淮之的人,突然她觉得腰间一痛,身子往顾觞的方向扑去,被顾觞接了个满怀。 曾诺一愣,回头瞥见方淮之对她道:“保护好自己。”旋即便躲闪着举剑冲上来的官兵。 曾诺明白,她是所有人中唯一没有一丝武艺傍身的人,所以方淮之才将她推给武艺最好的顾觞保护着。 想明白这些,她便躲在顾觞背后,时刻观察着几人的情况,偶尔也给对方补上几脚。 顾觞以一人之力可敌几十人,很快,他这边就要有所突破。 秋水浅见鬼麒麟的武艺果然名不虚传,顿时有些慌张:“来人啊!抓住他们!抓不到就全部斩杀!” “是!”那些官兵也杀红了眼,几人聚在一起,动作迅猛了起来。 “啊!”耳畔传来骆秋枫的痛呼,曾诺动作一顿,朝一侧望去,却见他被人砍中后背,鲜血汩汩,跌落在地。 “秋枫!”曾诺惊呼,正要朝他冲去,但见那些官兵立马朝她聚了过来,朝她砍着,她往后退着,顾觞见此,分出一手将她护住,但手臂上也不幸被一个官兵的刀剑砍伤。 身畔顾觞动作不断,但是随着人越来越多的聚在这方,曾诺也感觉到顾觞有点体力不支,动作也迟缓了起来。 她心下一急,四周扫视间却见到了另她惊恐的一幕! 方淮之与一个官兵扭打之际,他的后方,早有一个官兵举着剑朝他后背刺去! “不要啊——!”曾诺只觉得目疵欲裂,眼前的一幕成了最恐怖的噩梦。 隔着远远的距离,她亲眼看到那把剑狠狠贯穿了方淮之的后背,方淮之与人扭打的身子一顿,漆黑的眸子挂着不可置信。 曾诺在那把剑刺入方淮之身体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整个世界仿佛失了声音一般,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却眼睁睁看着方淮之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紧紧捏着顾觞的手臂,喊道:“顾觞,救他!快救他!” 她的眼中一片血红,周遭其余的人仿佛在这一刹那成了空白,她突然觉得心口好疼,这种疼不似以往,却是从来未有的锥心刺骨。 她觉得整个身子都疼得麻木了,从来没觉得心脏如此的疼过,好像要就此死去一般! 顾觞在此刻突破了重围,瞧见了怀里的她眼神空洞,浑身发冷,便也朝着她的目光望去。 但见方淮之被人一剑穿心后,倒在了血泊中,面色越见苍白,一只手朝着曾诺的方向努力伸着,眼眸微眯。 秋水浅见此似乎还不觉得过瘾,哈哈大笑着走了过去:“方淮之你也有今天!”说罢狠狠地踩上了方淮之的手,方淮之忍不住痛呼一声,眸子却还是死死地望着曾诺和顾觞的方向。 “带她走。”他虚弱至极,却是拼自己最后一口气对着顾觞,启唇慢慢道,出口的话却没有声音。 见他如此,顾觞咬了咬牙,搂住曾诺,奋力地杀着眼前的人,想要打开一个突破口。 似乎是感受到顾觞要将她带走,曾诺喊叫起来,死命扒着他搂在自己腰迹的手臂:“不!我不走!我求你——带他走——救他啊!——救救他啊!谁来救救他啊——!!不要啊……” 见她挣扎的疯狂,顾觞眸中一痛,想到了什么,却是在她恨恼的目光下,将她劈晕搂在了怀里,从这突破口飞掠而去…… 方淮之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终是安心一笑,闭上了眼。 …… 曾诺醒来的时候,顾觞担忧的脸就在她上方,她扫了眼四周的环境—— 没有方淮之和骆秋枫的身影…… 顾觞含着担忧的眸子问她:“曾诺,你没事吧?” 她咬了咬唇,却是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挣扎着要下地。 顾觞生生挨了她一下,却是咬牙反过来将她搂住,但怀里的她挣扎的更是用力,声音尖锐哭泣道:“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为什么啊……你明明答应我的啊……我宁可我死了也不要他死在我面前……为什么你不带他走,你不救他啊……我恨你,我恨你啊……!”她在他怀里撕打着他的胸口,气不过的时候还张口咬他的肩膀,手中捶打着他的身体。 顾觞全都默默忍受:“对不起……”他见她痛苦的难以自已,心中也沉痛无比。 撕打中,顾觞胸膛感觉湿湿的,见她哭的满脸是泪,眸底空洞,但是挥打的双手却是渐渐停了下来。 曾诺在发泄痛苦中,望见他手臂上已包扎的伤口处再次溢出鲜血,这鲜血虽然刺目,却也一瞬间让她冷静了下来。 她在干什么?她怎么可以如此责怪顾觞,如果不是自己求他,他根本也不会淌这趟混水,更不会受伤,反倒是自己连累了他啊…… 可是她的方淮之,她满心满意爱着的那个男人,就在昨晚,从这个世界上再也消失不见了啊…… 这样的结果如何能叫她接受? “对不起,你恨我吧。”顾觞见她冷静下来,但面上眼神空洞,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忍不住将她的脑袋按在胸膛:“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能力不足,才害的他……” 曾诺呜咽出声,哭得浑身颤抖。 “对不起曾诺。”顾觞眼眶微红,在她耳边道:“那日我落崖,是他危难中帮了我一次,还差点自己遇险,所以那时候他就用自己的性命逼我作保,拼尽我全力也定要护你平安。所以曾诺,你要坚强……这个男人,在用自己全部的生命护你爱你。” 语毕,曾诺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今后,那个用自己全部的生命护她爱她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第68章 惊堂木大结局 惊堂木六十七 客栈内,曾诺躺在床榻上,已经愣愣发了一整日的呆。 她整个人恍若没有了灵魂,形如一堆行尸走肉一般,使得她原本就冷然的面容更是毫无生气,惨淡苍白的吓人。 如若不是眼眶发红,顾觞真的以为这个女人的灵魂就要随方淮之而去了。 这一日他也在心痛和内疚中度过,若是他当时能够动作更快一点,如果他的武艺还能更高一些,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凝着曾诺的面容,心下不由一叹。 方淮之,你让我要护她一生平安,可你就此死去,她还能安稳于人世间吗? 时间就在两人的静默中缓缓流逝,直到顾觞见她眼角突然划过一道泪,他终是心痛到难以自已,猛地从椅上站了起来,朝她走过去。 他将她从床上拉起,她的身体绵软无力,对于他的摆弄根本无力去抵抗,也无意挣扎。 “伤心够了吗?如果够了,要不要去找秋水浅那老贼报仇就等你一句话。”他在她耳畔狠狠道,想要唤回她的意识。 见她面无表情,眸底暗淡,他咬了咬牙,靠近她的耳侧道:“方淮之死的有多惨你我可是有目共睹的,你真的要如此一蹶不振,连为他报仇的心也没了吗?你未免……也太宽容了些!” 良久后,曾诺瞳仁一动,终于朝他望了过来,顾觞心下一喜,接着道:“方淮之一生英明,你莫不是要他背着那黑锅遗臭万年?曾诺……我们还有该做的事,不该让他死的如此冤枉。” 明知他话语中处处是激将法,然而曾诺却是听了进去。 她咬了咬唇,咬得渗出了血也不自知,她的心早已痛到麻木,这还算得了什么。 方淮之被杀的那幕无时无刻不在她眼前划过,她的拳头紧了一次又一次,剑刺入胸膛的噗呲声像是被回放一般在她耳边响起一遍又一遍,鲜血横流,她觉得自己眼前一片血红。 但是悲痛有多少,仇恨就会成倍的增加。她从来就没打算就此消沉下去,至少在秋水浅死前,她暂时不会跟着方淮之一起去。 她犹记得早前听闻顾觞说方淮之和骆秋枫这次被判斩刑是因为曾悦康和曾颜回来了,他们污蔑方淮之与鬼麒麟有勾结。在曾府的那段时间内,她也看出秋水浅与曾悦康是相互勾结的一类人,恐怕是人骨汤案,曾悦康被罚发配,顺带着也牵扯到了秋水浅的势力,秋水浅是深谋远虑的人,心思狡猾的很,他知道凭借方淮之和骆秋枫合力的智慧,总有一天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才趁早下手,反污蔑了他们二人一把。 她微眯眸子,望了眼眼前的顾觞。 恐怕这次嫁祸之罪,还少不了顾家一份,最坏的可能是,秋水浅已与顾家将军勾结,所以方淮之和骆秋枫那么容易就入狱下罪了。而眼前的顾觞应该是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的,只是两边都不偏帮,若不是自己求了他救方淮之和骆秋枫,他也不用趟这浑水。 顾觞还能信任吗?他的父亲和大哥如今也是自己的半个仇敌,自己现下手中还握有顾家的一个筹码,如果她全盘托出,顾觞会为了家族利益杀了自己灭口,还是会帮自己,为方淮之等人翻案? 似是看出了她眼中的迟疑,顾觞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以前我做惯了鬼麒麟,早已在暗处帮了顾家千百次,而今,不该再是我纵容他们的时候,他们犯得错,也得用自己的一切来偿还。” 曾诺为他的一席话而震惊。人都是自私的,很少有人能做到大义灭亲,而他如此说,到底是在哄骗自己,还是真的有所想法呢? “曾诺,你信我。你若确定要报仇,我一定会帮你。无论如何,我会……护你一世平安。”他声音淡淡,却满含誓死的决心。 …… 曾诺靠坐在床榻一段,手中捏着一沓信纸。 在确定要开始行动后,顾觞却说打算先回府一次,看看情况,探探虚实先。 夜色阴霾,打开的窗外,一弯新月一半都被乌云覆盖,她蹙了蹙眉,心中划过什么,总觉得今夜会有大事发生。 很快,顾觞飞快地运用轻功掠了回来。 他从门外进来后,坐在椅上,不发一语。只是曾诺扫了一眼他的神色后,便皱起眉,敛起神色道:“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见他似乎面有犹豫,曾诺心下一紧,将心中的信纸放进衣襟内走到他的面前:“怎么了?莫不是顾家也有所动作?” 话刚出口,她就顿感不对。 如果秋水浅和顾将军的目标是方淮之和骆秋枫的话,如今他们一死一暂且延后问斩,按道理早已威胁不到他们的地位,如果是为了找出那日劫狱的他们,顾觞的神色也不会是这样的,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曾诺……”顾觞抬头望着她沉冷的面容,性感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我方才回府,竟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 “秋水浅居然以此事威胁我爹和大哥,逼他们发兵篡/位。” 曾诺一愣,往后退了几步。 她眸中闪过不可置信,原本以为秋水浅只是明哲保身才打算陷害方淮之和骆秋枫,没想到他的野心还要贪婪,竟想着那无上的至尊宝座。 难怪了,他一直针对方淮之和骆秋枫。 在巡游之前,方淮之曾对她讲解过朝野局势,现在宁帝登基不久,根基不稳,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做法虽然明面上许多人不曾多说,但私底下却是怨天载道,却迫于他的帝威迟迟不敢发作罢了。宁帝知道那些老臣心中想的是什么,所以迫不及待招了方淮之入京做官,就是因为他想靠他和骆秋枫的力量尽早将朝中那些老臣换下,换成自己的人,这样他才能放心。 若果真是这样,秋水浅除掉方淮之和骆秋枫,就不单单是为了自己的丞相之位。因为他明白——方淮之和骆秋枫可是朝中少数亲皇党的臣子,是宁帝的左膀右臂。 “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顾觞握拳狠狠砸了一下桌面:“就在今夜!” …… 夜晚,冷风凄凄,皇宫大院一片安宁,有几对近卫队在皇宫内四处巡逻着。 等到那些人拐过了面前的弯,阴暗的死角中,两道漆黑的人影才走了出来。 一人面色肃然,浑身气势如冰,而另一人身材纤瘦娇小,紧紧跟在前一人的身后。 顾觞隐藏气息,拉着曾诺躲过一队又一队的近卫队。 眼见时间紧迫,顾觞猛吸一口气,携着曾诺从暗处运用卓绝的轻功从城墙上空掠过,朝着宁河绝所在的御书房赶去。 若是平时只他一人,他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在皇宫出入。但如今手臂上有伤,又带着曾诺,外加自从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大哥将要领兵夺权,他便有些心绪不稳。 有侍卫发现了他们的踪影,顿时火把点起,所有人喊着捉拿刺空,便循着他们的方向追去。 此刻隐在暗处的秋水浅听到消息,不由眉目稍霁,对着另一侧的顾训道:“天助我也,那两人趁机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们再来个措不及防,不是稳操胜券了吗?” 这一边,顾觞知道身后有人追赶他们的步法,更是咬了牙,狠了狠心带着曾诺以最快的速度闯进了御书房。 还好果然如他所料,宁河绝就坐在案几前批阅奏折。 随侍在一边的吕公公间他们两人闯了进来,尖细的声音朝他们喊道:“顾将军?你们怎么可以擅闯皇上的御书房!”他话未说完,已被顾觞打晕在地。 宁河绝见他来的气势汹汹,不由站起身,蹙起眉冷声道:“顾觞你这是要做什么?反了不是!” 见他似要发怒,曾诺估摸那些侍卫就快赶来了,急忙冷色朝宁河绝道:“要反的不是我们!” “什么?” 明知她是蒙在鼓里才下令对方淮之两人下了斩刑,但归根结底,曾诺对于他的是非不分还是有怨恨的,于是她讽刺道:“还不是那秋水浅。你是非不分,错信佞臣,害死忠良,如今也让你尝尝背叛的滋味,如何?” 宁河绝眉目一横,眼底闪过冷光,他从未被人指责过,如今却被这个女人骂了个透,心下窝火:“你这叼妇胡说八道什么!”他转而朝外面大喊:“来人!快来人,给朕拿下他们两个!” 门外顿时涌入了一批侍从,顾觞见状,与他们打了起来。 那边两方厮斗着,这边曾诺却是对宁河绝冷冷道:“你若伤了我们,今日你便是自掘坟墓!秋水浅已经和顾家集结兵力,不时便会攻打进来,你现在有空与我们斗,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他们!” “朕为什么要信你的话?!” 她便将顾觞听到的所有消息对宁河绝说了一便,而后交出自己一直私藏的关于翠儿写下的有关顾家这些年的龌蹉之事:“秋水浅应该也是打听到了顾家的秘密,才能以此来要挟顾家起兵夺/权,皇上你试想一下,如果此事是假的,顾觞将军为何要冒着被人当成刺客的危险赶来这里?他何苦要陷害自己的家人?此种必有蹊跷。” 宁河绝看着手中的书信,眯了眯眼,最后眸中闪过怒火,狠狠地将手中的信拍在案几上,他侧身,对着曾诺道:“这些又如何?皇家也有秘辛,顾家自然也不会太过干净,这都是大家默认的事,凭什么就说秋水浅以此要挟他们?” 曾诺回嘴:“因为顾家世代清明,为君皇效力,戎马一生,百姓歌功颂德,自尊更是比常人更高一些,这样的人更是难以忍受自己的人生有所污点为人发现,所以他们……” 宁河绝却是打断她的话:“别拿你那一套一套的分析跟朕胡说八道!这些都毫无依据!” 眼见此刻顾觞因为手臂有伤,已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曾诺心中焦急,却也不知该怎么办,突然外面传来吵闹的声响,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顾家领兵打进宫里来了!” 宁河绝浑身一震,侧头瞧了曾诺一眼,咬了咬牙:“都反了不是!” 这边那些侍卫终于发现不对,停止了对顾觞的厮斗,但很快那喧闹声由远及近,越来越靠近这边。 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顾将军训练的兵果然威猛,来人啊,将御书房包围了,里面的人必须杀的一个不剩!” 宁河绝冷眉一蹙起,那声音——赫然就是秋水浅! 很快一拨人快速涌入,对着那些堵在门口的侍卫厮杀起来,顾觞飞身到宁河绝的身边,将他和曾诺两人紧紧的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前方情况,伺机而动。 但那些侍卫如何有兵队厉害,很快便被绞杀一通,那些顾家军踩着堆积着的尸体朝着御书房走来,将他们三人围在最里面。 中间的几个士兵朝两侧移了移,很快,有两道身影从中间缓缓笃定地走了过来。 看清来人得意的面容,宁河绝冷哼道:“秋水浅你这老贼,竟敢背叛朕!” “陛下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秋水浅朝他盈盈一笑,捻了捻胡须:“这帝位不适合你,我只不过替这位子找了个更适合的人罢了。” “枉朕如此信任你,你居然……”宁河绝伸手指着秋水浅的面容,手臂颤抖,显然是气得不清。 “你信任我?”秋水浅垂下手,苍老的眸中闪过嘲讽:“陛下您以为我看不出来?因为老臣把持朝政趋势,而我又不是实打实的亲皇党,您很早就想依靠方淮之和骆秋枫两人之力把我拉下,换成您的心腹是不是?!” “你……”宁河绝一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呵呵,好在方淮之还是被除掉了。”他冷冷一笑:“陛下,这可不能怪我,这都要怪您,您生性多疑,那些证据证词即便有些破绽,但他们失了民心,而你也不再信任他们二人,您替我除去了他们,我真是感激都来不及!” “你……” 秋水浅突然面色一凝,朝两侧道:“来人,抓住他!” 那些顾家军突然冲了上来,顾觞身形一闪,迎上去与他们斗了起来,但之前早已画了大多精力在与那些侍卫的厮斗上,他身上又带伤,见到是他,顾训立在秋水浅一遍,朝着顾家军冷声道:“活捉这逆子!” 于是很快那些顾家军将顾觞团团围在了其中。 就在曾诺心焦不已的时候,她手腕一痛,已经有顾家军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下拖去,她边挣扎边朝一侧望去,间宁河绝也是一样的情况。 他们两人被顾家军拖到秋水浅面前,狠狠摔在他的脚边。秋水浅在上方得意的俯视他们,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垂死的牲畜一般,然后,他挥了挥手道:“砍了!” 曾诺身形一僵,看到眼前一名顾家军手中的刀已经挥下。 她本能性的闭上眼,却觉得周遭仿佛一切都安静了,她心下的慌乱也逐渐转为平静。死了也好,终是要随着方淮之去了不是吗? 隐约之中,她似乎听见了方淮之的声音,她紧闭眸子的脸上划过一抹淡笑。 淮之,是你来接我了吗……? 远处,有顾觞奋力杀人想要突破重围的声音,还有他嘶吼喊不要的声音,但这些声音终将渐渐远去。 人死后,最后一个消失的是听觉,她还犹记当时方淮之气绝的时候,自己也是像顾觞一般嘶吼,他当时是不是也听到了自己的撕心裂肺,自己的脉脉伤痛? 远远一道声音传来:“住手!给我拿下他们!” 曾诺一愣,自己还未感觉到疼痛,自己怎么已经听到方淮之的声音了?难不成……他来接自己了不成? 下一秒周遭传来吵闹声,有人晃了晃她的肩膀。 曾诺一愣,缓缓睁开眼,见到是宁河绝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晃着她,她大脑一懵,大脑像是一团浆糊一般。 如果不是做梦的话,那个声音…… 她睁大眸子,朝着那道声音的来处望去,下一秒她的眸子睁得大大的,不肯再眨动一下,任凭眼眶通红,刺激的泪如雨下。 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她以为已经离她而去的人,就如一道青竹,傲然立在那些人的前方。 他白衣似雪,衣带翩飞,迎着月光,那白皙出尘的俊脸仿佛散发着绝尘的光芒,他处在众人之前,带着万钧气势,携着一抹桀骜,与千人之中,散发着独尊的气质。 “淮之……”她喉中一哽。 方淮之朝她望去,眼中划过一抹心疼,但现下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方淮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你没死?”秋水浅一愣,指着他道:“不可能,我明明将你的尸体拿去喂狗了……” 方淮之冷然一笑:“若不诈死,如何能请君入瓮?”他心下道,若不是之前李氏兄弟的案子,他也想不出诈死这个主意。 “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我要……”秋水浅喃喃道。 “你未免太小看我们了。”方淮之踏入屋内,身后是一众精光闪闪,全是身穿盔甲,手握利器,有着顶尖武功的军队人马。当日去巡游前的日子里,宁河绝特意将他和骆秋枫领到御书房商谈要事,其实就是为了此事,而宁河绝授意方淮之可随意挑选人马,也正是为了此时做的准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秋水浅,看你今日如何逃脱! 秋水浅怎么也想不到方淮之居然从那么久前便料到自己的目的,从而开始筹划,而自己竟着了他的道也不自知。 “之前我来京上任,原本只是私查曾悦康欺诈百姓私田一事,但这线索最后越拉越远,竟让我查到了你的头上,你与外戚勾结,将私下购买的兵器全部藏于曾悦康骗来的私田内,以此作掩护,然而你不知,我故意放了风声让你以为我已经知道了此事,你害怕牵扯到自身,但又不能明着害我,我明白我若是一直都在京城,你便处处谨慎,很难敢直接主动出手,于是我和秋枫对皇上提议让我们二人巡游,私下却是调遣人马,合着演了一出戏骗你……”方淮之望着秋水浅,解释道。 “你也别得意。”秋水浅指的方淮之:“我这有整整一个顾家军,你不过几百人,还怕我打不过你?顾训,让顾家军把他们都杀了!” 顾训在一边瞥了他一眼,而后点头示意。 那些顾家军举起手中的剑,朝着前方走去,秋水浅脸上笑的得意肆虐,下一瞬,却是笑容僵在了脸上。 ——原来所有的顾家军将剑全部对准了他! “顾训你做什么?!”他脸上满是愤怒:“你要背叛我?你不怕我把你府内那些龌龊之事告发了吗!” “真是不好意思,秋丞相。”方淮之上前一步,走在顾训一侧:“顾老将军从始至终都站在我们这边。” “什么?!”秋水浅不敢相信。 “你是指他嫁祸我和秋枫的事吗?”方淮之抬眸望去,眼底波光湛湛:“那都是我们串通好的,如果不这么做,你怎么会相信我们?”其实很早之前,顾训就因为翠儿那些的书信找过他的麻烦,但他却反过来与之联手,一起对付了秋水浅。 毕竟擅长人心的方淮之明白,顾训即便做的错事再多,自尊再大再想维护顾府的名声,但对于他们忠烈的一门来说,皇家安危却是始终摆在第一位的。 也因为此事干系重大,他们两人连顾言、顾觞都瞒着。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像真的一般,只是他没想到,曾诺居然会为了他的性命拿着书信跑去找顾言商量,还差点害的她性命不保,他谋算一切,却差点漏算了她的一切,虽然有了她的表现,秋水浅更信了几分,但方淮之心中却是心痛无比。 接下去一切顺理成章,秋水浅被顾家军带了下去,择日处斩,而在宫外的曾悦康和曾颜,因为与秋水浅勾结陷害忠臣,也被骆秋枫领着人去抓捕。 事情水落石出,宁河绝心中满意,坐在了上位。 但见底下仍跪着顾训,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知晓了他们府内的那些龌龊之事,想着自己会降罪于他。 宁河绝叹了一口气,望着底下的顾训:“顾将军,你为这大业王朝打了多少年仗了?” 顾训一愣,毕恭毕敬答:“六十年。” “六十年……”宁河绝重复道:“顾训听令,虽你犯错良多,但大多不是危害朝廷之事,朕念在你为国奉献多年的份上,今日抓逆贼有功,便罚你领鞭刑一百,罢官发配去齐州养老。” 听到要上鞭刑一百,顾觞一愣,跪在了地上:“皇上,我父亲年事已高,短短是挨不住这些的!” “逆子,谁要你多话!”顾训在一旁瞪了他一眼。 “哦?那你又想如何?朕可没忘今日你是如何无礼地闯入朕的御书房的。”宁河绝幽幽说道。 底下顾觞何等聪明,一听就是宁河绝还记恨着方才的事,虽然他明白自己救驾有功,但却需要一个台阶下,于是他回到:“臣愿意替父受刑!” “如此,也可。”宁河绝淡笑:“你二人下去领罚吧!” “谢皇上!” 等到顾觞和顾训两人离开,宁河绝一手撑着下巴,锐利地眸子却是扫着底下两人。 “方爱卿,今日你救驾有功。想要什么奖赏尽管说。” “为皇上做事,臣心甘情愿。”方淮之作揖道,眉目如清风明月,如谪仙一般。 “秋水浅入狱,这左丞相的位置也空了下来,要不,朕封你做个左丞相如何?”宁河绝弯唇一笑,对着他道。 然后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方淮之却是摇了摇头:“谢皇上厚爱。但左丞相一职牵涉诸多,臣只会捉凶查案,担任丞相一职,却是万万不能的。不过臣的表弟秋枫倒是学识广博,刚正不阿,若他能坐上左丞一职,定能为皇上排忧解难。” 见他拒绝,心知他是真的不肯做左丞一职,宁河绝也没强求,他目光一转,落在了一旁的曾诺身上:“你这女子……” “皇上,之前事态紧急,罪女多有得罪,望皇上海涵。”还未等他说完,曾诺已然跪下。 见她抢先一步认错,宁河绝一愣。 有没有搞错,他一代帝皇,居然第一次被人抢了话头?似乎之前也是,居然敢讽刺暗骂自己,宁河绝眯了眯眸子道:“若朕不肯原谅你,非要追究你以下犯上之罪又当如何?” 曾诺没想到他会如此说,思考后,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神色缓缓答道:“那你可能会错失两个忠臣。” 宁河绝蹙眉,两个忠臣?他之前早已看出方淮之与她之间的感情,所以一个他已然猜到是谁,但另一个? 方淮之在此时适时道:“皇上,她就是我曾跟您提过,那个拥有非凡查案技巧,与微臣默契无比的女子。” 宁河绝陡然大悟,眉目忍不住一挑:“你这女子,难不成还想做官不成?” “皇上,我可不比一些男子弱。”曾诺抿了抿唇。 “哈哈,你这女子有意思!”宁河绝哈哈笑着。 …… 秋水浅在半月后的午时处斩,此刻曾诺正坐在屋内,看着手中顾觞转交给他的书信。 顾训和顾言被罢官发配去了齐州,宁帝原本不打算怪罪顾觞,但顾觞知道自己以往做鬼麒麟时已经做错太多事,也不想再在官场多桓横,于是也请辞陪着顾训等人去了齐州。 他这信,便是向曾诺告辞的。 毕竟此刻,那个爱她护她的男人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曾诺唇间带笑,正想将信收起来,冷不防腰际一紧,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传来。 她顺势靠近那人怀里。 “看顾觞的信看到那么出神?我可是会吃醋的啊……”那人语调轻悠,将俊美的脸颊靠在她的肩上。 “淮之,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 “顾觞曾经说,你逼他作保护我一声平安?你为什么要如此做?” 方淮之淡淡一笑,将她搂得更紧,他其实早已看出顾觞对曾诺有种说不清的情愫,他知道此后会有一场硬仗要打,他虽然让石笺告诉她叫她不要插手,但他明白,以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真的会冷眼旁观?所以他才会让顾觞以此作保。 但他绝不会说的是,那夜他们劫狱,那些人刺上他身上的一剑却是真真实实的,虽然偏离了一些,但是他也怕自己坚持不住,若是如此,他也唯有将曾诺托付给顾觞才能心安。 “曾诺,我听皇上说,下月就要封你为御史女官了。” “我知道。” “你到时候会很忙。” “恩。” “到时候我也会很忙。” “所以?”她不明所以。 “所以我们趁着如今还空闲,早日成亲吧。” 曾诺身子一僵,转头望着他的眼眸,却见他眸色漆黑,其中却带着满满的爱意。 她顿时觉得心中一暖,紧紧靠在了他的胸前,眼眶发红,极轻的恩了一声。 “曾诺,我终于做到,能给你一个家了。” 他浅啄她的脸颊,满心满意的温柔和宠溺。 他拥着她,望着屋外开的正艳的桃花,笑的灿烂。 曾诺,遇见你,是我今世的最大的幸福。 你我携手走来,心有灵犀,默契无比。 今后,我对你的爱,将会如那业地红莲,一世不灭。 (正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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